陽光自樹林間灑落,沼澤上波光粼粼。魁渡沒有偏離道路。他知道即便是沼澤裡看起來最無害的花朵也能致命。

鼠人不喜愛訪客這件事從來就不是秘密;利用有毒地貌的優勢更是完美的遏阻手段。而在正常情況下,魁渡絕對不會冒險深入他們的領地。

但找到泰茲瑞的關鍵就在鼠人身上。

Tezzeret, Betrayer of Flesh
叛生逆徒泰茲瑞|由Bryan Sola作畫

在多枚實死後,魁渡花了好幾週追蹤他所能找到關於泰茲瑞的每一份資訊。他去過大田原的圖書館,查看了每一個檔案,並與一些在神河備受尊崇的現世史家交談。

泰茲瑞並不存在於任何資料庫內。

但他確實存在於一段記憶中。

一位曾於都和市其中一間最古老的劇院裡表演的史家談到一個鼠人勝郎幫居住的村落。它在五年前被焚毀,卻從未查出攻擊者為何人。

其中一個倖存者是名叫哪失的孩童,他的父母在攻擊開始時設法將他送到安全之處。哪失只抵達村落外緣就驚恐地看到他的母親被活活燒死,而火花也點燃了他周圍的每一間小屋。

這座鼠人村落燃燒了一整夜,就在火焰熄滅之後倖存者們聚集於灰燼附近,哪失聽見大人們悄悄說著號令這場攻擊行動的男子姓名。

他們稱他為泰茲瑞-而且他被他的下屬背叛了,那個人讓他腦死在燒毀的村落裡好讓鼠人找到。他們留著泰茲瑞,直到某天有一隻龍前來為他的屍體議價。

鼠人害怕來自泰茲瑞組織的報復。他們害怕如果有任何人發現倖存者,就可能會有人回來斬草除根。因此,鼠人做了他們唯一能做的事-他們幫助這個孩子成為幽靈。然後他們也成了幽靈。

他們能夠躲藏一輩子,但哪失卻沒有存活的家人。較為仁慈的做法是把他送往遠離沼澤之處,在那裡泰茲瑞的組織將永遠找不到他而且他也能夠重新開始。

但來自隔壁村落的鼠人卻不願向魁渡透露。不只是關於哪失,而是任何事。他們大聲咒罵並用力關門,甚至還威脅說如果他不離開的話就要毒殺他。從沿路生長的毒花數量判斷,他並沒有懷疑他們是認真的。

魁渡在沼澤裡沒有朋友。但答案就在這裡,在他找到解答之前他不準備掉頭。

調整了他的貉面具,他沿著那條破損的道路行進,一條半透明的能量帶,跨越渾濁的河水。這足以讓魁渡保持乾燥,但他仍緊張地看著那道發光的黃色裂隙。如果道路崩塌,就沒有東西能讓他待在地面上了。

被毒鰻生吞完全不是魁渡為自己預想的結局。 並不是說他厭惡鰻魚;他其實很喜歡牠們,尤其是當牠們被芝麻油烤過並用米飯與海帶包裹的時候。

魁渡急忙走到對岸。巨大的樹根宛如一團糾結的毛線般突出於地表,擋住了前方發光的道路。只剩下一條小徑,上面覆蓋著鵝卵石與被填平的護根物。

魁渡沿著這條小徑前進直到他抵達一座村落。它比其他某些村落更小,有許多由稻草屋頂與紙拉門構成的房屋。如果風吹得太急,這些房子會很輕易地崩解。

或是一場火,魁渡陰鬱地想著。

發生在哪失家人身上的事非常暴力。甚至可能是為了報復。

魁渡需要知道原因-還有它是如何連結到多枚實,以及他在碼頭看見的那隻怪獸。

它是如何連結到帝皇

一條寬廣的污泥道路從這座村落中央穿過。在道路尾端有一座滿是金屬廢料與過時機器碎片的垃圾場。

一直有傳聞說沼澤鼠人正在進行未受控管的科技實驗。他們經常與熾場幫-一個純粹由鼠人構成的機車手幫派-交易他們的創造物,只為了能持續交換竊取而來的貨品。

但魁渡是個賽博派成員,他的核心信念是為了獲取更大的利益而推展科技的極限。

他有什麼資格評斷鼠人的行為?

一個年長的灰色鼠人站在一座木製柵欄後方,她嘴巴周圍的皮毛夾雜了銀色。她的爪子緊握著一把園藝工具的握柄,其鋸齒狀的刀刃形似一把鉗子,並接附在一個嗡響著能量的金屬箱子上。

「這裡不歡迎你,」她厲聲說道。

魁渡猶豫了,同時瞥了一眼那把鋸齒狀的刀刃。它能夠輕易地被當作武器使用。

這位鼠人瞇起她那深粉紅色的眼睛。「這是為了收採蘑菇用的。精準地切下莖部以防止孢子釋放。」她扭了一下鼻子。「如果你是來這裡檢查我們的許可證-」

「我不是,」魁渡快速地說,一邊在面前舉起雙手,希望展現出自己不具有威脅性。總之,目前沒有。

他的敵人比嚙齒動物更可怕。

她嗅了嗅空氣。「除非是為了自身利益,人類不會一路跋涉到這裡來。」她露出了黃色的牙齒。「我們從來就不值得這麼大費周章。」

「我不關心妳那些偷來的貨品和非法副業。我是來尋找資訊的。」魁渡隨即靜默。如此明目張膽地叫喚鼠人會有風險,但他在都和市已經和足夠的鼠人交手過,因此他知道比起包裹著糖衣的話語他們更尊重直言不諱的誠實。

大部分的時候。

一個深棕色的鼠人出現在鄰近的門廊上,身後拖著長長的尾巴。他怒瞪著他的鄰居,一邊發出劇烈的嘶叫。「妳跟這個陌生人講太多了,泥尾。」

這位年長的鼠人也怒斥回應。「滾回屋子去,少多管閒事,不然其中一個蘑菇就會繞道穿過你的房子。」

鄰居稍微咆哮了一聲,豎起後頸的毛髮,但他還是屈從地退了一步。

「我在找一個叫哪失的人。」魁渡來回看著他們。「他童年時曾住在離這裡幾哩遠之處。」

一聽見他的名字,許多神明便從鄰居的門廊底下探出頭來。顯然這些神明屬於沼澤,有許多飄浮的毒蕈與毒花繞著祂們的頭旋轉。其中一個以六顆蛙一般的巨眼仰頭凝視著魁渡。祂周圍環繞著四顆氣泡,裡面還有蝌蚪正不安地扭動著。

鼠人或許對說謊相當老練,但神明卻不是。

在門廊底下,祂們開始相互竊竊私語。泥尾以銳利的眼神瞪了祂們一眼,於是祂們便退回陰影裡。

她向魁渡聳了聳肩。「從沒聽過他。」

魁渡瞥了一眼屋頂。位於角落附近的稻草變得單薄又破舊。「看來妳已經在這裡住很久了。久到足以記得那場大火。」

她抬起身後的尾巴,一邊催眠般地搖擺著。「當時人類沒有幫助我們。為什麼我們現在要幫助你們?」

「或許是因為我的俊美外貌與迷人特質?」當鼠人不做反應時,魁渡便聳了一下肩。「好吧-我只是想和他說話而已。」

泥尾把木製握柄靠在柵門上並朝屋子走去。「我不認為你真的有得選。」當這位鼠人快抵達前門時,她便厲聲說道,「帶著你的問題回去你原來的地方。我們不想在這裡看到你。」

這是他一整天來遇過最有禮貌的打發。

當她進屋後,魁渡看了一眼依然站在門廊的陌生人。他眼睛的顏色更深-比起紅寶石更像是黑玉。

「我知道鼠人把他藏起來了。我知道你們想保護他。」魁渡的手指躁動不安,一邊在他兩側飛舞著。「不過他知道的事...那能夠幫助在神河的所有人。」

「我之前從沒咬過人類。為了在你們人類眼中顯得更文明,我們停止用牙齒攻擊。我們以為那或許會改變什麼-讓你看看我們是平等的,不是動物。」他閃過一絲冷笑。一種警告。「不過我們有些人已厭倦假裝成某種我們不屬於的東西。」

魁渡只需要花半秒鐘就能從背上抽出劍。更別說他只要彈一下手指就能夠用毒菇拋擊這個鼠人。

這原本會成為他整個禮拜最有趣的事。但這卻無法為他取得資訊。因此,魁渡需要拿出友善的態度。

或至少假裝友善。

他退了一步。「謝謝你的時間。」魁渡轉身離開村落,同時在背上感覺到十二個鼠人的目光。

發光的道路出現在前方,魁渡拿起他的面具,讓這個金屬變化成一隻小貉。即使當燈元-這個無人機-離開他的手穿過鄰近的樹林,並往村落的方向折返時,他也沒有停下腳步。

魁渡持續行走,直到他確定沒人看得見自己。

彎身躲在一棵柳樹後方,他和每一株陌生的植物保持距離並用手指按了他的太陽穴。利用無人機的鏡頭,他飛越沼澤從側邊進入村落。無人機以枯萎的植物作為掩護,把視野鎖定在笨拙緩慢地走向另一間小屋的濕地神身上,許多氣泡正急切地飄浮在祂四周。

無人機在祂後面追趕,同時小心翼翼地不被發現,並且沿著屋頂飛向一座無煙的煙囪,然後便潛入其壁爐內。

魁渡聽著這個神明拖著腳走進客廳,一邊用粗啞的聲音朝屋裡的那個人轉述一則幾乎聽不見的訊息。

「我知道,」一道刺耳的聲音反駁道。「我們不是他拜訪的第一個村落-而且他提到哪失的名字愈多次,他就愈讓自己陷入險境。」

神明再次粗聲說話。這次,魁渡聽出了一個詞。

大田原。

「沒錯。我會警告她。不過在黃昏之前派出無人機沒有意義-他很容易就能在日光下追蹤它,」人影低聲說道。「現在,我們只需要確保我們一律用沉默來面對這個人類。」

貉形無人機自煙囪飛升而上,停妥在石頭後方,並且等待著。

等魁渡抵達沼澤外緣時,太陽早已西沉。隨著無人機的鏡頭依然在直播,他看著那個鼠人的無人機將自身摺疊成一隻兔子的形態並動身竄入黑暗裡。

這隻貉跟在後面,而魁渡則朝大田原的方向前進。


當魁渡抵達這座空中之城時已將近黎明時分。鼠人的無人機消失在其中一個擁擠的鄰近街坊內,但無所謂。魁渡會徒步搜索這些街道。

在與他的貉面具會合後,他穿過公園,從遠處檢視那些房屋。直到他轉進一座狹小的苔園後,他才發現這裡並不只有他一個人。

一個影子在草地上延伸。在一瞬間,魁渡的手已握住劍柄,接著他向前揮劍並轉身面對那逐漸逼近的人影。

有一位月人懸浮在他面前,她那雙紫色眼睛後方幾乎不帶半點情緒。她手中有一個展開的卷軸,還有更多被成捆放在她腰間的背包裡。

魁渡扭轉他的劍,接著便出現鋸齒狀的劍刃,隨即又有十二個星形利刃彼此分離而出,並由他的念力固定在半空中。

這名女子短暫地看了一眼他的武器。「我無意傷害你。」

「給我一點時間,」魁渡以平穩的聲音說道。「妳幾乎還不認識我。」

這位陌生人朝左側滑行,宛如一陣無聲微風般地移動著。「你的搜尋必須在今日結束。請平靜地返家,而且別再提這個孩子的名字。」

「抱歉,」魁渡回覆道。「除非讓我和那個孩子說話,不然我哪裡也不去。」

她低下了下巴。「一場對談並不需要這麼多刀刃。」

「這得看那個人有多少對談的意願,不是嗎?」

她繃緊下巴。顯然魁渡戳到痛處了。

他無意傷害那個鼠人孩童,但他也沒心情向一個陌生人多做解釋-或是聽從其指令。

「如果有你需要的資訊,我確信你能夠在別處找到,」她以平靜的聲音說。「但你得遠離我的家人。」

「聽起來語帶威脅,」他指出這點,同時握緊了拳頭。他從未見過像她那樣的卷軸,但若它們屬於某種魔法,他並不打算碰運氣。

她的雙腳懸浮於苔蘚上方幾吋遠之處。「我無意使用暴力。」

魁渡露出惡意的賊笑。「妳帶著最後通牒和一個飄浮的卷軸潛行到我身後-所以如果我不相信妳的話,請多見諒。」他輕彈刀柄,接著每一個星形手裡劍便射向這個女子展開的羊皮紙。

她既迅速又優雅地轉身,並於體側張開她的手掌好讓卷軸飄浮在她身旁。

那些擲出的手裡劍在空中劃了一道圓弧又回到魁渡身邊,一邊在陽光下閃耀著。咕噥了一聲,魁渡衝向這位纖瘦的月人,希望以徒手戰鬥讓她分心。她往後飛掠,彷彿她正踩著舞步越過天空,宛如展翅般地張開雙臂,同時維持著魁渡無法觸及的距離。

他向前猛撲,用力揮劍,但那名女子卻更快。她先閃躲再轉向一側,一邊高舉著雙手彷彿這只是表演的一部分。

魁渡凝視著飄浮的卷軸。用心念推動了一下,每一個手裡劍便朝羊皮紙飛去,並在女子以其自身念力將它拉開時繞著圈追逐它。魁渡迴身用腿踢她,但她卻直衝高空。他回復平衡,把手伸向依然繞著花園盤旋的星形手裡劍,然後將它們召回與他的劍並排成一列。他看著女子的視線飄回到卷軸上。

如果他就只有片刻,他打算好好把握。

魁渡號令手裡劍再次攻擊,不是瞄準那名女子或卷軸,而是繫在她腰上的繩子。只有其中一個擊中目標,但這已足夠。繩子啪一聲斷裂,背包便開始朝地面滑落。

迅速把手臂滑向體側,她在卷軸掉落之前抓住了繩子,但這段分心卻讓她的第一個卷軸無人看守。魁渡伸出手,然後它便飛過空中落入他手中。

女子眨了眨眼,第二卷羊皮紙便飄向空中並在她面前展開。

當她唸出那些文字時,魁渡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變得僵硬。他的劍從手中落下,然後是浪客刀刃,有如破損玩具般地落在苔蘚上。卷軸往上飄,等那位陌生人的腳碰到地面時,它早已回到背包裡和其他卷軸待在一起。

魁渡動彈不得。他覺得自己的骨頭像鐵塊一樣,既沉重又無法彎曲。他咬緊了牙齒,一邊奮力抵抗這道魔法。「我不...打算傷害...這個孩子。」

她好奇地歪著頭,而當她說話時,她那飄渺的聲音聽起來只出現在魁渡的心靈中。你說的是實話,而為此,我心存感激。不過沒有人可以找到我的兒子。任何人都無法。

「妳的-妳的兒子?」當女子移動到他身旁時,他試著轉動他的頭,但卻依然如石頭般一動也不動。他只能用眼睛追蹤她。

她短促地點了點頭,接著便從她的箱子裡抽出其中一個卷軸並展開它。

「妳想對我做什麼?」魁渡問道,臉頰逐漸發燙。他的頭腦依然快速運轉著,希望能想出一個脫身的辦法。

「你無須害怕一道簡單的記憶咒。」她以心念補充道,讓你走上另一條道途將會確保你我的家人平安。別擔心-你將不會記得這一切。

魁渡感到一陣反胃。就在他費盡心力來到這裡後...為了要找到帝皇並帶她回家...

他不能讓這一切白費。她不能奪走他的記憶

他的話語受到魯莽的怒意驅使。「我正試著要拯救帝皇,而且妳的兒子可能是神河唯一一個能夠幫上忙的人啊!」

女子飄到他面前,表情逐漸變得嚴肅。「你弄錯了。哪失不知道任何關於帝皇的事。」

「可是他知道泰茲瑞,」魁渡說道,依然抵抗著這道麻痺咒。

原本她臉上就幾乎不帶有任何色彩,但在那一刻,她看起來相當灰白。她打量著魁渡-搜尋著一絲虛假的跡象-但卻什麼也沒發現。

她懷抱著這份真相懸浮了一段時間,接著便溫和地將卷軸收起。魁渡在一陣顫抖之下立刻又能活動,然後便癱軟地跪了下來。

他一邊呻吟一邊拾起他掉落的劍,接著起身,肌肉疼痛不已。在從苔蘚上召回每一把刀刃後,他把改造過的劍收進背上的劍鞘並轉身面對這位月人。

「所以,」魁渡說道,依然稍微喘著氣。「妳打算告訴我妳為何認識泰茲瑞,或是我們還得再次交手?」

「你的自大是你輸了這場打鬥的部份原因。」她揮動一隻纖瘦的手。「這讓你無法專注。」

他揉了揉後頸。「我的意思是,大部分人叫我魁渡,但也可以叫我『不專注』。」瑛子和輕腳肯定會同意。

她的凝視中帶有一絲被逗樂的跡象。「我是多美代,」她說,聲音就跟鋼鐵一樣堅定。「或許你和我註定要成為盟友。」


魁渡仔細觀察房間的細節。有許多水彩畫點綴著這個空間。那些地貌對神河的居民來說可能過於奇幻。

但魁渡認得它們。它們是真實存在的地方。其他時空

他轉向多美代,她剛斟滿了兩杯綠茶,然後小心翼翼地把陶瓷茶壺放在矮桌上。

魁渡眨了眨眼。「妳是個鵬洛客。」這不是一個問題。

多美代坐在對面的椅子上並將茶杯舉到唇邊,溫柔地吹著蒸氣。「我相信只有鵬洛客同伴能夠光看幾幅業餘畫作就發現這點。」

魁渡知道多重宇宙裡還有其他鵬洛客。但他不知道神河還有另一位鵬洛客存在。他的視線落在四散於大部分桌面上的皮邊書籍以及成綑卷軸上。

他突然明白了。「妳正在搜集資訊。」他皺眉。「為什麼?」

多美代啜了一口茶。「我相信我的責任就是保存多重宇宙的諸多真相。」揚起一道眉毛,她補充道,「知識幫助我們成長-以個體和以社會的形式。這是一份我格外重視的禮物。」

魁渡把茶杯捧在手掌之間,讓溫暖流遍他全身。「告訴我關於泰茲瑞的事。他是誰?他想要什麼?」

多美代正準備要回應,此時她的態度卻出現急遽的變化。她凝視著魁渡後方某處,接著她的表情軟化並浮現一道笑容。「我相信你聽過我的兒子,哪失。」

Nashi, Moon Sage's Scion
月智者後裔哪失|由Valera Lutfullina作畫

魁渡轉身發現這位年輕的鼠人正站在門口。擁有亮白色的皮毛與灰色斑點,他身穿一件風格時髦的黑色皮夾克,耳朵外緣還掛著一排銀環。

哪失看了魁渡一眼,臉上隨即露出喜悅的光彩。「好酷的面具!那是一個無人機嗎?」他拿起一件閃爍著像素的硬體。「我一直在嘗試用回收的零件建造我自己的無人機。你知道的-讓舊東西再次變新,諸如此類。你也建造了自己的無人機嗎?你用哪種晶片連結你的鏡頭?你有用微型植入物,或是-」哪失停頓了一會兒,然後靦腆地咧嘴笑著。「抱歉。我可能一次問太多問題了。」

魁渡從頭上拉起面具,讓它反覆摺疊直到它看起來像一隻紙貉。

「哇喔,」哪失洋溢著笑容說。「好棒。」

多美代抬起下巴,眼神裡滿是溫柔。「你需要什麼嗎,哪失?」

他舉起一塊金屬。「我需要一張舊的資料晶片。我在設法連結一件破損硬體時把我的燒壞了。我可以去二手市場嗎?」

「讓琉美代和廣古陪你去吧。還有儘量不要在晚餐前吃太多餃子和椰子麵包。」多美代對她兒子微笑,但她的意念卻清楚地出現在魁渡的腦袋裡。別問他泰茲瑞的事。為了保護他的心,大部分我知道的事都沒讓他知道。我不希望讓他想起他設法努力逃脫的那片黑暗。

魁渡輕輕點頭並朝哪失咧嘴笑著。「祝你的無人機進展順利。」

哪失露出滿是牙齒的笑容並急忙跑出了房間。

當他的腳步聲逐漸消逝而且達到聽不見的距離後,魁渡放下杯子並直視著多美代。「告訴我一切吧。」

於是,她便這麼做了。

魁渡得知泰茲瑞不只是個鵬洛客-他就是那個擁有金屬手臂的鵬洛客。魁渡多年前在香醍居室裡看見的那個男人。

與帝皇的失蹤脫不了關係的那個男人。

魁渡的眼睛被鹽分刺痛。他感到胸口一陣疼痛-混雜了大量的悲傷與清晰,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令他無法承受。但他還是繼續聆聽,即使他的頭已開始搖晃並且感覺到這時空正在傾斜。

多美代解釋說泰茲瑞是為了從哪失村落附近的沼澤取得數件魔法神器而來到神河。不過當鼠人拒絕販售他們的土地時,泰茲瑞便進行報復。事態急速惡化,最後整個村落也被燒毀。

魁渡緩慢地眨眼,彷彿他正在從一個遙遠的地方聚集他的思緒。「可是他對香醍做了什麼?他想要什麼?」

「我相信他正在研究神明。我不知道他真正的意圖為何,但我決心找出真相。」多美代的聲音變得尖銳。「我無意干涉其他時空的事務。但泰茲瑞已把他的實驗帶到這裡,來到我的家園。我的家人就是我的一切,其重要性遠超過我對於中立的渴望。」

魁渡靜止不動。「難道妳打算設法阻止他?」

「直到我查明所有他正在進行的研究才會。」

「難道威脅神明和綁架帝皇還不夠嗎?」魁渡搖了搖頭,臉頰也因湧現的情緒而漲紅。「我不需要了解他-我只想知道他把我的朋友帶去哪了。」

多美代把視線別開了片刻,而魁渡也感應到她眼中的不安。

他的聲音裡有一種急切的嘶啞。「妳還有什麼沒告訴我?」

她的視線宛如一陣浪潮向他翻湧而來。「我曾在拉尼卡見過一位名叫飄萍的鵬洛客。她告訴我關於泰茲瑞的事以及他正在設計的武器原型。」

魁渡皺眉。「哪種武器?」

「它被稱作實界晶片,而且它不只對神河,也會對多個時空造成危害。帝皇失蹤的那晚,泰茲瑞曾進入皇宮並試圖用這個晶片的原型操控香醍。」多美代嚴肅地眨了眨眼。「當時那不管用。不是以泰茲瑞期望的方式。那個晶片反而點燃了飄萍的火花。」

魁渡的心臟猛烈撞擊他的肋骨。當他開口說話時,他在耳朵的鳴響下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妳說什麼?」

多美代呼出一口氣。「飄萍和帝皇正是同一人。」

帝皇。她還活著,正如魁渡一直相信的。

聽見真相使他的胸膛因寬慰而顫抖。

「一個鵬洛客。一直以來都是。」他嚥下喉嚨裡的結。「她為什麼不回家?」

「她無法這麼做,」多美代解釋道。「實界晶片讓她的火花變得不穩定。飄萍不像你我一樣能夠自由操控她的天賦。」

魁渡握緊拳頭。「如果實界晶片使她消失,或許它也能讓她回來。我們找到泰茲瑞,偷走晶片,然後帶帝皇回家。」

「我同意我們需要嘗試。但我們必須同心協力。泰茲瑞沒預料到我們的出現-我們可能只有一次機會。」多美代安靜下來。「實驗室裡有更多我們不知道的事。無論泰茲瑞牽扯上什麼人,他們都在追求比飄萍更宏大的事物。這跟統治神河無關-他肯定是為了某種原因而想要操控神明,而且我打算找出真相。這得優先於我們毫無準備地透過追蹤實界晶片來追逐地下的他。」

「帝皇需要我們,」魁渡爭辯道。他不想讓她失望。不想再發生一次。

「我們必須要有耐心,」多美代如此堅持。

魁渡突然起身,脈搏加快。「我已經等了十年。」

「整個神河都在等待帝皇歸來。」

「不像我那樣。她-」魁渡找不到適當的字眼。

但多美代甚至不需要文字就能理解。她是你的朋友,她以心念說道。我了解你感受到的失落,還有你急著想用希望來取代它。但我們尚未準備好進行這場戰鬥。還不是時候。

魁渡繃緊下巴,用面具罩住他的臉,然後朝大門走去。「謝謝妳招待的茶,」他朝後方喚道,「但我還有別的地方要去。」

如果實界晶片能帶回他的朋友,那麼他就會尋找它。

而且他不打算等候多美代的許可。


魁渡站在多枚實的實驗室外側,一邊凝視著堅固的大門以及牆上的發光面板。他手裡拿著多枚實的鑰匙卡-正是魁渡在倉庫燃起大火前從他朋友的口袋裡拿走的那張。

他從來就不希望多枚實死去。但若他的死亡能夠讓帝皇回家...

魁渡固執地扭動嘴巴。他不想思考關於利弊的問題。如果當時多枚實來找他,或許會有另一種解法。讓他們協力工作的旅程有個不一樣的結局。

他用生命信任多枚實。但多枚實的信任卻藏著秘密。讓他被殺害的秘密。

這在魁渡心中留下的傷痛將永遠存在。

他將鑰匙卡掃過面板,接著閃現一道綠光。門滑開了,而當魁渡踏入後,他用口型朝這位他永遠不會再見到的朋友道謝。

這是多枚實所能得到最近似於救贖之物。

魁渡早已開始朝鏡頭施法,但他依然踩著無聲的腳步,沿著房間的陰影移動彷彿他本身就是一道影子。他從冒著粉紅色液體氣泡的巨型玻璃圓柱旁溜過。他不知道裡面關了什麼,但他一看就知道那是個籠子。

檢查動靜,他爬向玻璃窗並朝內窺看。這房間到處都是桌子,上面擺滿了他曾在碼頭見過的同一種玻璃試管,但這裡卻遠超出魁渡所能輕易計算的數量。這不只是一項隔夜的實驗而已-這是一整場行動。

但即使桌上擺放著大量霓虹色澤的液體與金屬裝備,地板上的形體才是讓魁渡目不轉睛的東西。

軀體。神明的軀體。

這裡有數十個-還活著,不過變得萎縮遲鈍,彷彿祂們的精華都被抽乾了。魁渡感到心碎。他在碼頭那晚曾聽見嘶喊聲,但他卻沒阻止這件事。神明一直都在箱子裡,像貨物般地被竊走,並被帶到多枚實的實驗室成為受試對象。

神明一直都不是魁渡的任務。但看看此刻的祂們,他感覺到體內湧上一股可怕的罪惡感。

如果瑛子在這裡-如果她知道魁渡聽見嘶喊聲卻什麼也沒做-她會責怪他嗎?

他離開窗戶前去搜索下一個房間,卻發現另一個不省人事的神明。祂的身體形狀像一個紙燈籠,周圍散落著四根小蠟燭,並且被固定在一張金屬手術床上。祂的臉上呈現一種令人難以忘懷的灰暗,而祂的燭芯看似也變得冰冷。

但神明後方的一個物體卻吸引了他的注意。

在一座巨型機器旁有一片金屬,既輕薄又方正,而且不比魁渡的手掌大,還有宛如水母般從邊緣垂下的鐵線。

魁渡曾在搜索多枚實辦公室的時候見過這個東西。那份藍圖存在一個加密的資料磁碟上。當時,他不知道這是什麼,或它有什麼功用。

但隨著他查看它周圍光芒搏動的方式,跟隨將機器與神明身體連結的鐵線軌跡,魁渡完全知道這是什麼。

實界晶片。

魁渡溜進門,一邊盯著晶片,一邊經過昏迷的神明。無人看守這台機器。沒有外殼替它擋下窺探的手指。

它就在那裡,等待著。

於是魁渡伸出手,從架子上一把抓起實界晶片,然後把它塞進口袋。

看到沒,多美代?魁渡沾沾自喜地想著。妳高估耐心了。

他離開房間,拉上後方的門,並急忙朝出口走去。但當他繞過最後一個轉角時,一個聳現的影子逼迫他停在半途。甚至在他的眼睛看清擋住他去路的怪獸之前,魁渡早已拿起了劍。

那隻謀殺了多枚實的怪獸。

Jin-Gitaxias, Progress Tyrant
進展暴君金吉塔廈|由Chase Stone作畫

魁渡咬牙切齒,眼裡燃燒著怒火。

「你的肉身人眼睛透露出熟悉感,但我不記得我們在那裡見過面。這個時空不可能存在第二個金吉塔廈。因此你的識別必定為真。」怪獸歪著頭,他的脊椎上反射出人造的光芒。「設計圖在這個情況下不重要。偷竊是一種需要即刻嚴懲的罪行。」

魁渡無視他口袋中實界晶片的重量,只專注於這隻怪獸。「沒錯,這個嘛,就把它當作對你向多枚實做的事的懲罰吧。」

金吉塔廈發出金屬般的喉音。「你的目的源自復仇,但它們卻容易被錯誤的假設影響-你的肉身人同伴是自願參與的,甚至在他死的時候也是。但他的探究使他變得沒有效率。這個計畫必須受到保護。」

有六名武裝忍者出現在這隻怪物兩側。只要付他們錢,來自陋街且惡名昭彰的僱傭爪牙會替任何人執行骯髒事。

魁渡抽回他的劍。「還好我從不多說廢話。」

第一個忍者向前衝鋒,魁渡以強勁的力道用武器揮砍這個戴著面具的人的刀。雖然他充滿自信,但這個陌生人卻沒做好準備,在劍的壓迫之下不停顫抖。魁渡用力推,將他壓制在地上,此時下一個人也發動攻擊。

魁渡沒有浪費時間-他朝逐漸逼近的攻擊者揮砍,而那個人則用兩把雙叉匕首擋下他的劍。把腳往後踩,魁渡穩住自己,然後輕彈了他的劍柄。刀刃分解成許多手裡劍,接著魁渡朝右側翻滾,同時那個人則驚訝地往前摔。

手裡劍劃破陌生人的鎧甲,使他驚叫了一聲便癱軟在地上。他沒再起身。

魁渡感覺到空氣產生變化,同時爪牙也將他團團包圍。他們相當憤怒-但魁渡也是。

將手裡劍召回劍柄上,它們懸浮成一直線,宛如一把延伸過長的劍。當另外兩個忍者逼近時,魁渡向下揮劍,讓這些彼此間隔的手裡劍宛如一條鞭子般劃過空氣,擊中了其中一個爪牙的臉。

另一個人朝魁渡揮舞匕首。他彎身閃躲,繃緊雙腿,並將他的手裡劍召回就定位以重構他的劍。他往上揮砍,擋住忍者的匕首,此時又有兩名陋街忍者向前衝刺。傳來一陣激烈的金屬撞擊聲,魁渡反覆格擋。

他隱約看見前方的金吉塔廈正以某種平靜的方式踱步,彷彿他相信這場戰鬥即將結束。相信他即將獲勝。

但他不了解魁渡。這不是為了復仇-這是為了履行一份醞釀了十年之久的承諾。

今晚,他不能失敗。

魁渡化為精準的金屬旋風,以某種令輕腳引以為傲的專注力擋開了每一個攻擊者。不過人數實在太多,而且魁渡的能量無法永遠持續。因此,他對抗他們,逼迫他們退後,然後從腰帶上抽出一個形似橡實的小型金屬裝置。他把它扔向地板,發出了猛烈的劈啪聲

群眾間突然竄出黑煙,而魁渡才剛衝出其籠罩範圍就有一波電擊傳遍整個煙霧。一開始爪牙們困惑地驚叫-然後是疼痛。

魁渡頭也不回地朝實驗室的大門奔去。

他跑出場地,冷風鑽入他的喉嚨。他不知道自己正跑向何處,只知道他必須儘快離開。街燈沿著明亮的道路排列,但魁渡卻反而翻過一座矮牆由小路穿過建築群。此刻金吉塔廈應該已察覺魁渡帶著實界晶片逃逸。如果他們還沒開始追蹤他,那麼也快了。

Reality Heist
強奪實界|由Mila Pesic作畫

雙腳重踩著水泥地,魁渡滑行停在其中一座由柵欄圍起的月台附近。天色昏暗,不過他能看見通往下方雲間的月台外緣。

魁渡轉身,一邊尋找藏身處,同時他看見那群僱傭爪牙逐漸逼近,攀上了走道兩旁的屋頂。在他們上方出現一個巨型機體,其金屬不斷折疊直到成為龍形。它躍過最鄰近的建築,著陸在離魁渡不遠處,接著發出一聲強力的嘶吼。

魔法填滿了它的核心,從內部發出藍色光芒。它正在充能,準備釋出一發幾乎躲不掉的攻擊。

魁渡考慮要穿越時空。這會讓他前往安全之處,遠離這個機體和金吉塔廈的爪牙。

但實界晶片還在他的口袋裡。

如果他帶著晶片穿越時空會發生什麼事?它會對他造成和帝皇一樣的影響嗎?

他還能夠回到神河完成他的任務嗎?

在此刻離開的風險太大了。

他用腳跟站穩在地面上,雙手握拳,準備不顧一切地戰鬥逃生。

機體逼近,一邊張開寬闊的嘴巴露出一顆裂響著能量的圓球,此時魁渡感覺到口袋裡的實界晶片有動靜。皺起眉頭,魁渡掏出晶片並驚恐地看著鐵線在夜空中蠕動,充滿生機。

接著機械龍大聲嚎吼。

當魁渡再次抬起頭時,機體口中的光芒已消逝,還有一道發光的橘色線條一路劃過它的裝甲喉嚨。有那麼一刻,機體完全靜止不動-然後這兩個部位彼此滑開撞上地面,不再成為任何人的威脅。

一名女子正站在這個破損的機器後方,她擁有雪白的頭髮而且手裡握著一把劍。她抬起臉,寬闊的帽子底下浮現五官,魁渡一眼就認出了那雙棕色的眼睛。

他上次見到神河帝皇的時候,她還是個孩童。但歲月已經改變了她。她深邃的凝視看似帶著一百輩子的智慧。她不只是長大了;她還是個戰士。一個鵬洛客。

飄萍。

The Wandering Emperor
飄萍皇|由William Arnold作畫

魁渡用一隻手按著胸口,彷彿他無法再壓抑這份情緒。這份寬慰

他的朋友終於回家了。

帝皇朝他闊步走來,不理會攀附於屋頂上的眾多人影。她只看著魁渡。

附近傳來一陣飄揚聲響,於是魁渡轉移視線發現多美代正飄浮在夜空中,略帶不悅地噘起嘴。

「當我提議先想出一個計畫時,我完全不是指這個。」多美代展開手裡的卷軸,並稍微點頭向帝皇致意。

在多美代的視線掃完整個卷軸的那一刻,建築上的影子都停止了動作。金吉塔廈的爪牙已不再奔馳;他們都在地上尋找他們看不見的東西。

「我們不該逗留,」多美代低聲說道。「還有許多更適合重逢的地方,而且這道隱身咒無法永久持續。」

隱藏在多美代的魔法下,這三位鵬洛客悄悄逃離了大田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