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进敞开的窗户,把安妮房间里的窗帘吹得鼓鼓作响。她看着地板上摇曳的影子,听着牧场上一只孤兽不安的嘶鸣,在床上翻来覆去。

但这些都不足以把瓯柯的声音赶出她的脑海。

他光是找到她,就已经威胁到她的小镇。要是阿库尔也找上门来 …

安妮猛地坐起身,十指耙过她披散的长发。镇上的居民是她仅存最接近家人的存在。若她成为目标,那他们也会受到牵连。

但或许瓯柯只是在虚张声势。或许他在这片荒野中找到她纯属巧合。或许历史并不是注定重演。

但安妮说什么都不能冒这个险。

她抓起骑士服和皮靴,把头发编成辫子,以最快速度穿好衣服。她的外套才刚披上肩,她就推开后门,径直向牧场迈步走去,只在一间破旧棚屋稍作停留,取了一把铲子。

她从栅栏边开始数一百步,笔直穿过夜色中显得灰扑扑的枯黄草地。踏出最后一步后,她低头看向脚边那块不起眼的小墓碑。她咬紧牙关,开始铲土。

起先,她铲下的尽是泥土,什么也没挖到。直到铲子再次落地,响起「咚」的一声,她才愣住不动。

它还在,就在她几个月前埋的地方。

安妮挖开周围的泥土,直到一个木箱的顶部露了出来。她跪下身,解开木箱两侧的扣锁,掀开盖子,她的光雷械就静静躺在里头。

一股怀念之情涌上心头,几乎令她窒息。

安妮拿起武器,手指抚过熟悉的金属枪身,然后将背带甩上肩头。她伸出两根手指,对着辽阔的原野吹口哨。晚风虽能把哨音传到远方,但唯有魔法能确实将哨音传到她的朋友耳中。

Caroline Gariba作画

福琼破空而来,受彼此之间的羁绊所召唤。他一看见安妮的步枪,便发出欢快的嘶鸣,黑色的眸子闪闪发亮。

「我知道,」她拍了拍它的颈项说:「但这个小镇对我们实在是恩重难报。我们欠他们一个安身之处。」

福琼低下头,让安妮翻身上鞍。她拉起缰绳,舌尖在上颚一弹,命令福琼奔入一望无际的沙漠。

他们驰骋数里,穿过荒原,越过峡谷。当旭日在地平在线探头,安妮从口袋里掏出瓯柯给的火柴盒,再次看了看上头的黑色字迹。

万能牌酒馆

锈木镇

她从未踏足过这个小镇,但这个名字她略有所闻。那里也是一座没落的牧场小镇,失败原因跟大多数边陲小区一样——人丁稀少,经济萧条。

锈木镇终于出现在远方,福琼放慢脚步,谨慎前行。太阳升空,风势也渐渐转强,尘土和风滚草在褪色的小径上飞舞。

整个镇上看起来空无一人。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这一切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为的是把她引开家园。

恐慌顿时袭来。安妮正要拉缰绳回头,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她眉头一皱,抓起步枪,跨下福琼,走上酒馆台阶,推开大门。

吧台后方传来一声尖叫。安妮将枪口对准声音来源,发现是一个骷髅状的小生物,他的全身骨头摇摇晃晃、转向四面八方,下颚骨因极度狂喜而扭转变形。在他身后几步之遥,一只毛茸茸的蓝色鬼怪正鼓起胸膛,眼中燃烧着怒火。

「站住!」鬼怪尖声叫道,但他的警告只让骷髅妖兴奋得颤抖起来。

这个小家伙一溜烟跑到鬼怪抓不着的地方,嘴里叽哩呱啦说着安妮不懂的语言。这时,骷髅妖瞧见安妮,他歪了歪头,便直直朝她两脚之间的缝隙钻去。安妮失去重心,一个踉跄,便重重摔倒在地。她的手指仍紧靠着扳机,枪管在这两个陌生人之间来回。

一个手臂上长出长羽的有翼生物突然出现,一把抓住鬼怪的衣领,将他往后拽。一旁的骷髅妖把头转回原位,出声嘲讽。

「够了,布里奇。」有翼男子催促道,另一只手按在鬼怪胸前。「你知道他这么做只是想激怒你。」

「臭小偷!」鬼怪怒吼。

骷髅妖举起一条金项链,立刻塞进自己的胸腔里。那个叫布里奇的鬼怪对他破口大骂,祭出各种脏话,骷髅妖则是愉快地蹦蹦跳跳,进入隔壁的房间。

「想喝点什么吗?」瓯柯的声音从吧台后方响起。安妮转头看向他,他笑咪咪的眼里闪着鬼黠的光芒。

安妮放下光雷械,将武器重新甩到肩上。「你很清楚我不是来作客的。」她一边说,一边用外套将双手的灰尘拍掉。接着她对仍在酒馆中央吵嘴的陌生人点点下巴。「你朋友?」

瓯柯探身越过吧台,彷佛要分享一个秘密。「他们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我的团队成员。鬼怪布里奇是爆破专家,赛连马科姆善于侦查。至于那个小不点,我们都叫他细骨。」

安妮的表情陡然严肃。「你也拿他们的家乡安危作为要挟,像你对我那样吗?还是他们只是来找乐子的?」

「我在牧场说的只是我的观察,不是威胁。不过⋯⋯我知道你会改变心意的。」

「我看你自以为知道的很多,但实际上不然。」

「我知道阿库尔对你的外甥做了什么。」他眼中冒出无法忽视的火花。「只有没血没泪的人才能原谅这种事。」

「我不是为了复仇而来。」她短短回了一句。

瓯柯耸耸肩,显然没兴趣深究此事。「来吧,我带你认识一下其他团员。」

安妮跟着瓯柯穿过一道后门,来到一个二楼夹层,俯瞰着下方宽敞的会客室。闲置的牌桌散落在空间里,还有一架缺了不少琴键的旧钢琴。

细骨坐在栏杆边缘晃来晃去,把玩着挂在肋骨间的金链子。布里奇一出现在楼下,便立刻爬上椽子,在最高的裸露横梁上找了个位子坐下。

鬼鬼祟祟,爱偷又爱躲!」布里奇对着天花板大喊。

细骨晃着两条腿,发出愉快的喀喀声。

一男一女对坐在桌子两侧,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浅灰色眼睛,男人的左脸戴着由皮革和玻璃制成的眼罩。钢琴椅上坐着一名白发醒目的女子,透露出既美丽又可怖的优雅气质。在不成对的吧台椅上,坐着一名全身覆盖绿色鳞片的蛇发妖,满头的长卷须如蛇般蠕动。

瓯柯先指了指桌边的两人。「那两位是基沙和基拉夫,死灵术士姐弟檔。基拉夫是我们的医士,而基沙是 …嗯,这么说吧,治疗工作还是由她弟弟负责为佳。坐在钢琴旁的是女巫艾纶缇,擅长魅惑术。然后是来自拉尼卡的杀手瓦丝卡,她是我的副手。」他将注意力转向全场。「各位,这位是电闪安妮,她能看穿任何幻象,还是光雷驿首屈一指的神枪手。」

一阵阵低语和嘟哝此起彼落。安妮懒得跟他们客套。直觉告诉她,这帮人根本不在乎礼节。

瓯柯挺直肩膀,声音突然严肃起来。「现在我要给你一个在场其他人都拥有的机会:退出的机会。因为一旦我开始说明这票内容,你就得参与到底。」

「听起来像是要我在不了解规则的情况下玩游戏。」安妮指出。

瓯柯的笑容丝毫不减。「这更像是象征性的举动。你我都知道,在你踏进这扇门之前,你就已经决定加入我们了。」

安妮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他说的没错。她举起一只手。「我加入——但只限于阻止阿库尔。除此以外的事都与我我的小镇无关,明白吗?」

瓯柯灿烂一笑。「我接受你的条件,现在你想听听我们要干什么吗?」

安妮揪起一张脸,等待答案。

最后他宣布:「我们要去抢劫玛格塔拉瑙。」

安妮眨眨眼。噢,这地方她当然听说过——据说是光雷驿唯一一座早于预兆路的建筑。「你把我千里迢迢拖到这里,就为了一个童话故事?」

瓦丝卡听了,满头蛇发直竖。艾纶缇则噘起嘴唇。

「不少人来到预兆港寻找宝库,最后都空手而归。」安妮摇摇头。「那不过是个传说罢了。」

「我敢向你保证,玛格塔拉瑙绝非镜花水月。」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

安妮惊讶地抬起头。有人在夹层窥探他们。那人看起来不尽然是人类。

佢的头部长着一对向内弯曲的角,虽然下半张脸清晰可见,但嘴巴以上全是由烟雾和阴影构成。佢如幽魅一般从阳台上飘下,身后拖曳着翻腾的黑暗,然后轻柔落在瓯柯身边。

「这位是安梭苛,」瓯柯说:「佢善于操纵恶梦,能从人的脑海中抽取信息。雇用我们潜入宝库的便是他。」

安妮努力克制胸中的骚动,但安梭苛周围的阴影让她坐立难安。「这和阿库尔有什么关系?」她追问。

安梭苛面无表情地说:「阿库尔和狱刺帮在宝库周围建起一整座城镇,打算一手掌控。他们称之为恶狱镇。」

安妮皱起眉头。「既然阿库尔已经知道了宝库位置,为什么还没偷走里面的东西?」

「因为他没有钥匙,虽然他已竭力寻找。」瓯柯简单回道。「一个叫做伯特伦灰水的人最近刚获得这把钥匙。」

「灰水?」安妮重复道:「银光社的创办人?」

「正是他。」瓯柯回答。「根据我们的情报,他派出假讯使,让阿库尔追了大半个沙漠,就为了确保钥匙不会落入竞争对手手中。幸运的是,他不知道我们也在觊觎它。」

马车事故的记忆在安妮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原来阿库尔在找的就是这个。

「宝库 …」安妮的声音逐渐淡去,与瓯柯目光相接。「里面有什么?」

「原始之力!」布里奇突然尖叫出声,吓了其他人一跳。

「玛格塔拉瑙里面有什么与这个团队无关。」安梭苛反驳。「团队仅代表我潜入宝库,事后会得到丰厚报酬,你也是。但宝藏只属于我一个人。」

安妮不确定这个原始魔法力量是否该归某一个人所有——如果真有此力的话——但只要阿库尔没有得手,她就觉得没必要质疑其中逻辑。

安妮双手交叉胸前。「我们从哪里开始?」

「第一站是银光社总部,」瓯柯说。「我们团内有几名成员因别的事件被押进监狱,不过钥匙恰好也在那里。」

这时,地面震动,墙壁吱吱作响,灰尘从天花板上的横梁抖落。安妮连忙抓住最近的柱子稳住自己,但他人不以为意的神情令她眉头深锁。

后门一推而开,一张巨大的恶魔脸庞探了进来,他头上长了四只角,皮肤鲜红如皮革。他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两排锋利的尖牙。

「拉铎司大人!」瓯柯惊呼。「很抱歉没等您驾到就先开始会议。但我们也是不得已的,毕竟您实在无法通过任何一扇门。」

拉铎司低吼一声,背后那对蝙蝠般的翅膀不断拍动。

恶魔、死灵术士、杀手与窃贼 …安妮有种强烈的感觉,她已栽进了一个无法脱身的困局。但从她把光雷械挖出来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了。她将不惜一切代价阻止阿库尔——即使这意味着和这群乌合之众结盟。

安妮已经做出了选择,无法回头。


银光社的总部坐落在繁华的兴旺镇边缘。高耸入云的灰色巨岩宛如摩天大楼,华丽的列车穿梭于城市中心,将兴旺镇与光雷驿各大车站连为一体。两条笔直的道路沿着高架铁轨延伸,路面铺设洁白石头,且有近十名守卫在此日夜巡逻。

瓯柯沿着小径漫行,向少数几个愿意看他一眼的警卫点头致意。大多数人都没有注意到他——虽然这令他不快,但他还是帮自己变了张最不起眼、最容易被遗忘的面孔。

他拉了拉讯使制服的衣领,调整夹在腋下的盒子重心。里面传来喀啦喀啦的骨头声。

「别乱动。」瓯柯低声骂道。「我们快到门口了。」

瓯柯看向远方的山脊,布里奇、马科姆、瓦丝卡和拉铎司正在那里等待他的信号。他希望不要用到信号。如果一切顺利,瓯柯就会在伯特伦灰水意识到自己被偷之前溜之大吉。

总部四周环绕着金属栅栏,栅栏闪烁着明亮的蓝色电流。瓯柯走向一间小小的守卫亭,并举起盒子。

「你有讯使通行证吗?」守卫隔着玻璃窗问。

瓯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偷来的身份证,这都要归功于细骨灵巧的手指,以及那晚到兴旺镇多家酒馆狩猎的结果。

警卫看了证件一眼便按下按钮。大门滑开,蓝色电流稍微减弱。瓯柯走向宽阔的水泥台阶,用手指在包裹上轻轻敲打。

瓯柯一跨过门坎,便仔细打量整个空间。巨大的白柱撑起高得惊人的玻璃天花板。前台由实心白色大理石制成,周围摆放着修剪整齐的大仙人掌盆栽。四处有多条楼梯,通往大楼的各个楼层——十分有助于藏身,但对快速逃脱不怎么有利。

瓯柯走向前台的人。「有一件包裹要交给伯特伦灰水。上头说这很急。」

「没一次不急的。」男人叹了口气,挥手要拿盒子。「我来拿去他的办公室吧。你就别在这等了。」

瓯柯后退一步,看着男人拖着脚步朝楼梯走去。确定没人注意后,他绕到一根大柱子后,变身成他稍早在路上遇到的一名守卫。

瓯柯欣赏一下制服上闪亮的银色纽扣,拉直袖口,便悄悄尾随拿着盒子的男人,时刻与他保持安全距离。


安妮和艾纶缇来到银光社总部大楼后方,那儿有一排通风口,通往大楼下层。

艾纶缇藏身到一个拱门的柱子之间,避开他人视线,然后从腰包里取出一个小瓶子,满脸厌恶地端详着。「布里奇向我保证这东西不会爆炸。」她说着,将闪闪发光的液体倒在通风格栅上。一碰到液体,金属便滋滋作响,在噼啪声与嘶嘶声中开始溶解。艾纶缇眉间的皱纹消失。「看来那个毛怪真的会调制药水。」

「你好像很惊讶。」安妮表示。

「我向来不信任海盗。」艾纶缇淡淡说道。「不过就目前来看,我们似乎同一阵线。」

他们攀下狭窄的隧道,顺着灯光昏暗的楼梯井而下,最后来到一条走廊。两名狱卒在大厅来回踱步巡视,铁靴在潮湿的石头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咚咚声。

艾纶缇向前走去,低声念了一句咒语,一种奇异的欣快感似乎瞬间笼罩狱卒。他们原地摇晃,眼神迷离,嘴角勾起如出一辙的痴恋傻笑。

「我好像拐错了几个弯,」艾纶缇一脸无辜地说:「你们可以帮帮我吗?」

中了魅惑术的狱卒争先恐后抢答,两人都想成为艾纶缇唯一的救星。安妮趁机从他们身边绕过去,穿过铁门,走下另一段宽阔的楼梯。

在地底深处,熟悉的沙漠热浪完全无迹可寻。冰冷滞闷的空气令安妮直打哆嗦。她用她那只金色眼睛扫视每一间牢房。银光社利用幻象作为安全措施,让牢房看起来空无一人。这就是瓯柯需要安妮相助的原因之一。

不出片刻,她就找到人了。凯雷威克在地牢的一侧,梅泽悟在地牢另一侧。

窝在牢房一角的梅泽抬起头,一缕黑发从他凌乱的发髻上掉了下来,他随手拨开。「你看起来不像守卫,但你居然看得到我们。」他说道,语气中充满狐疑。「能否解释解释?」

「瓯柯派我来的。」安妮解释道。「他要我提醒你们,别忘了你们在时空外达成了交易,你们还有任务要完成。」

凯雷威克挺起皮革下的胸膛,指着对面牢房。「我可没违背过诺言。都是这个白痴害咱们遭受这种屈辱,被制服于此!」

梅泽紧紧抓住铁栅,指关节发白。「我们会沦落到这,是因为太无能!」

「你自称是盗贼首领,是撬锁大师。」凯雷威克龇牙低吼。「如果你真像你吹嘘的那样聪明,咱们为何还被关在这些铁笼子里?」

「我把同样的问题还给你。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强大的征服者,但在我看来,你最擅长的就是被人抓住。」梅泽反击。「你之前在牢狱里蹲了那么久,任谁都认为你现在应该是越狱专家了!」

艾纶缇出现在楼梯口,手指上勾着一把银钥匙。「我想你可能需要这个。是那两个狱卒自动奉上的。」她的目光在看似空荡荡的牢房间游移。「你找到他们了吗?」

安妮指着他们各自的牢房。「你没跟我说他们感情这么要好。」

艾纶缇把钥匙抱在胸前,大笑出来。「噢,他们俩恨死对方了。这么一想,这段故事还满有意思的。」她呼了一口气,走向凯雷威克的牢房门锁。「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钥匙喀答一声插入锁孔,凯雷威克从幻象中现形,双手被发着光的镣铐束缚着。

艾纶缇啧了一声。「噢,可怜的家伙,你这样就使不出魔法了。」

「别再那边假慈悲,女巫。」凯雷威克说。

艾纶缇的双眼邪光闪烁。她替他解开镣铐,扔到地上,然后也把梅泽从牢房里放出来

「谢谢你。」梅泽短促点头致谢。

「多有礼貌,多俊俏的脸蛋。」艾纶缇语气软腻。

安妮不是很确定,但她觉得梅泽的脸颊似乎隐隐泛起了一抹粉红。

凯雷威克在掌中转动着一团明亮的橙色火焰,两眼开始发光。「我准备好逃出地牢了。咱们来大闹一场,把这座城堡变成一片灰烬和白骨的废墟吧。要给俘虏咱们的人制造怎样的混乱呢?」

「恐怕没时间做这些。」艾纶缇说。「我们沿原路离开吧,没必要引起额外注意。除了梅泽。」她的嘴角抽动一下。「我相信瓯柯需要你的帮助。他就在大楼某处,但我不太确定具体位置。」

梅泽颈部的纹身开始在皮肤上移动。「我会找到他的。」他说完便一言不发朝阴影处走去。

安妮看了地牢最后一眼,然后跟着艾纶缇和凯雷威克返回隧道。她突然意识到,唯一能防止瓯柯的团伙自相残杀的,就是拥有一个共同的目标。

她不愿去想象,若是他们为敌,会对彼此做出什么事情——但愿她永远都不需要知道。


瓯柯在一个壁凹附近等候,目视男人拿着盒子朝走廊远方走去。他停在一扇门前,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走了进去。过了一会儿,他空手走了出来。

当脚步声渐渐远去,瓯柯连忙走到那个办公室门口,透过圆形玻璃窗往里看。盒子就放在灰水的办公桌上,周围摆着一叠叠整齐的文书和档案。

瓯柯用指节在玻璃窗上敲出缓慢的节奏。盒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纸板开始摇晃,从一边倾斜到另一边。下一秒,全身半松散的细骨破盒而出。他的骨头一块块卡回定位,最后他把一顶破帽子戴在头骨上。他快速甩了甩胳膊,然后从桌上跳了下来,把门锁打开。

瓯柯看着他,有了一丝兴致。「这辈子很少有东西能让我惊艳——但你确实有点东西。」

细骨以牙齿打颤作为响应。

瓯柯用手指抚过各种表面,寻找隐藏的空间和上锁的柜子,细骨则在办公桌上下翻找。他们没有听到有人进入房间。直到那人开口。

「我认得骷髅妖。但我认识你吗?」

瓯柯迅速回身。细骨的头原地旋转。

梅泽站在两人面前,悄如幽魂。

瓯柯的嘴角弯起一抹笑容,他让他的尖耳从幻术中显现出来。「又有谁认识我呢?」

梅泽纹风不动。「显然潜入总部对你来说根本轻而易举。假如你愿意,几天前就可以把我和那个邪术师放出来了。」

瓯柯一派轻松地回道:「时机不对嘛。」随即伸手示意整个房间。「总之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找到秘钥。我不认为灰水会把它扔在显眼处,但——」"

「肖像画。」梅泽打断。他指向办公桌后面的墙,显然对灰水缺乏创意不以为然。「万年不变的藏宝位置。」

瓯柯仔细研究了一下画框,然后轻轻一拽。画框一下就从墙上脱离,露出一个隐藏的保险箱。他让出位置给梅泽,并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装置。「我擅自翻看了你的私物。我想你可能需要这个。」

梅泽的下巴绷紧,从瓯柯手中一把夺走那个器物。「老是比我领先两步。」他咬牙说道,字里行间满是愤懑。

那装置在他的掌心里蠕动,变形成八脚外展的蜘蛛形状。它一跃而起,紧紧扣在保险箱的转盘锁上,接着一串数字在面板屏幕上一闪而过。蜘蛛装置开始旋转,锁芯内部一有任何动静,金属腿便精巧卡至定位。过了一会儿,传来一声响亮的「喀答」,保险箱的门应声而开。

里面有一个小麻布袋,靠在几本厚厚的书籍上。

瓯柯的脸上露出邪笑。他把手伸进麻袋,拿出一个外型奇异的小神器。虽然表面上的大部分金属因年代久远而变黑,但仍能看到局部闪烁着荧光。

第六把钥匙。

瓯柯将神器塞进上衣内袋,然后拿起桌上的空盒子,缓缓放到地面。细骨跳了进去,骨头喀喀几声,便散成一堆。

「你要跟我们走吗?」瓯柯问梅泽。「如果你要的话,我可以把你变成守卫的样子。」

「我才不相信你的诈骗魔法能有什么作用,不论是在你身上,还是在我身上。」梅泽淡然回答。「我到外面等你们。」他说着便消失在走廊尽头。

瓯柯得意洋洋地挺起肩膀,小心翼翼地走出大楼,尽量不引人注目。快到最后一个转角处时,他变回讯使的样子,等他到了大门口,警卫毫不犹豫地放他出去。

半路上,瓯柯与一小群前往银光社总部的人擦身而过。中间那个男人有着一头黑发,但两鬓已然银白。两名随员紧紧护卫在他身旁。

他们从未谋面,但瓯柯一眼就认出那男人的脸庞。他在光雷驿人尽皆知。是个鹏洛客——跟瓯柯一样。

拉尔查雷克。

然而,让瓯柯停下脚步的并非拉尔本人,也不是高大魁梧、一脸想干架的武装随员。

而是那名黑发凌乱、双耳尖削的少年。

他们的血液中流淌着仙灵魔法 …很容易就感知得到。从少年脸上的表情来看,他显然也辨认出瓯柯的魔法来源。

瓯柯全身一僵,他身上的幻术竟然就此散去,在一名意外相遇的仙灵面前解除魔法。剎那间,他变回了瓯柯,毫无遮掩地现出原形。

拉尔一惊,他的目光落在瓯柯怀里的盒子上,话刚脱口:「你是——?」

细骨便从盒中探出头。拉尔的随员一个箭步扑上前去,但瓯柯动作更快。迅速敏捷的他低身闪过,一拳打在守卫的咽喉上,迫使他跪倒在地。细骨取下他的大腿骨,从盒子里跳出,狠狠敲向拉尔的太阳穴。拉尔捂着头,顿时无法动弹。

仙灵少年愣在原地,瓯柯并未多留片刻。他变身成一只展翅大鹰,细骨爬上他的背,死死抓紧羽毛。银光社的守卫才刚反应过来,瓯柯便已经朝山丘飞去了。

「快追!」拉尔的怒吼响彻整个山坡。

雷霆顿时在天空中轰隆作响,瓯柯急速转了好几个弯,才避开雷击。细骨的帽子掉到了地上,他发出恼怒的喀喀声,只能紧紧抓住瓯柯的脖子。山岭已在眼前,但除了一些高耸巨石之外,别无遮掩,而每个银光社守卫都全副武装。如果瓯柯就这样暴露在空旷处,绝对是处于劣势。

他俯冲而下,在距离地面几英寸处再次变回原形。细骨从他的肩膀上一跃而下,还为着这场意外飞行而浑身战力。两人躲在一块高大巨石后面,准备迎战。瓯柯只需要拖延一会,等待其他团伙赶到即可。

这时,仙灵少年现身天际,脚边拖曳着金色粉末。他降落在几英尺外,狂野的眼神中流露出焦急感。瓯柯冲上前去,但那名少年只是举起双手,出声恳求。

尽管直觉要他出手,瓯柯还是迟疑了。

「我、我不想跟你打!」少年吐出。

「身为保镳,你这要求倒挺怪异。」

少年放下双臂。「我一直在找你。不只这个时空,其他时空也找遍了。」

「喔?」瓯柯扬起眉毛。「为什么?」

「我很确定─欸,就是说─是这样的 …」

「我在赶时间。」瓯柯厉声催促。

少年的双手垂在两侧,微微颤抖。「我想你是我的父亲。」

瓯柯盯着他看,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

「我的母亲是阿莉丝。」男孩说。「我叫做凯澜。」

瓯柯这辈子听过无数个谎言,自己说过的也不少,足以让他分辨这名少年说的是实话。他对阿莉丝的记忆还很清晰。对凯澜的也是 …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待瓯柯将目光从少年身上移开,早就为时已晚。片刻的迟疑让瓯柯付出了代价:他已被团团包围了。

银光社的人马举起武器,准备开火。

瓯柯瞥向紧紧攀在肩上的细骨,说:「我从来没想过要问,但作为骷髅妖,你到底有多坚不可摧呢?」

细骨不置可否地耸耸肩,瓯柯攥紧他的拳头。

一团金色的藤蔓状卷须凭空出现,将大部分守卫卷入魔法粉末漩涡中,重重扔下山坡。剩下的人一个接一个被金色藤蔓缠住,抛到一边。瓯柯一时间搞不清楚状况,直到他发现施展魔法的正是凯澜。

拉尔从尘雾中走出,仔细端详着凯澜,眼神中混杂着震惊和失望的心情。「小子,想解释一下你在做什么吗?」

「对不起,」凯澜垂下脸说:「这、这一切不是我计划好的!」

蓝色电流在拉尔的手指间盘旋,他头顶上的天空似乎暗了下来。一场风暴在他眼中酝酿。他举起双手,手指上闪烁着魔法火花,就在这时,电流突然消散。

拉尔张开嘴,眨了眨眼睛。「瓦丝卡?

瓯柯回头一看,发现他的团伙已在身后蓄势待发。瓦丝卡上前几步,窄窄的五官紧紧绷着。阳光下,蜿蜒在她皮肤上的伤疤显得格外突出。

「我知道,」她的语调缓慢而刻意,如同最阴险的毒药。「你以为我死了。」

拉铎司重重落到拉尔身旁,双翼大展,沙漠烈日在他身后发出刺眼光芒。拉尔的脸上闪过认出他的神情,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拉铎司就向闪电法师挥出巨石大小的拳头,把他打飞到滚滚尘埃中。

Victor Maury作画

细骨趁机从一名守卫那摸走一块怀表,得意洋洋地举到阳光下。他满足的咯咯笑引得他全身骨头都喀喀作响。

滑稽小偷为自己丢掉的帽子拿到了补偿!」拉铎司用震耳欲聋却出奇悦耳的声音下了脚注。

细骨踏着脚表达感激,然后坐进拉铎司的颈窝里。

马科姆的有翼双臂交叉于胸前。「我们该走了,免得他们派援军来。灰水很快就会发现你偷走了什么。」

「我同意。」瓯柯说,并观察凯澜片刻。他那头黑发与淡褐色的眼睛,和他的母亲好像。阿莉丝的眼睛也是这个颜色,是苔藓和蜂蜜的混合。那双眼睛让瓯柯想起他最爱的那片森林,以及两人并肩漫步林间、聊起童年回忆的那些日子。当时他就感到惊讶——自己竟能听着他人的秘密,却不想将其当作胁迫的武器。更令他惊讶的是,她也有同样的感觉。

瓯柯把这个念想抛开,脸上堆起笑容。「看来你要跟我们一起走了。」他对凯澜说,后者脸上开始露出不舒服的神情。

「你确定这是个好主意?」瓦丝卡插话,澄黄的双眼发出有毒的光泽。「我们对他一无所知。」

「把他留下来向银光社交代,只会成为我们的隐患。」瓯柯再次勾起嘴角,挤出简单的笑容。「而且,你没听到吗?他是我儿子。」

其他成员交换不安的眼神,但谁都知道最好别跟他争辩。

前进!」布里奇尖声叫道。

一行人翻过山脊,消失在视线之外。瓯柯感觉到凯澜就在身后,他显然不想让瓯柯离开视线,又不想靠得太近。

瓯柯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父亲,但这名少年刚刚帮助他逃脱,甚至为此背叛了自己的老板。凯澜锁展现的忠诚并非出于胁迫或欺骗。这是他自愿给予的。

在返回酒馆的途中,瓯柯思忖,不小心生了个儿子,到头来非常有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