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并祝贺你,魏斯林沃耶克。」我的老板兴奋自豪地对我说着。我在战争部副主任史柯迈军士长手下任职,过去的十三年中都在阳园第四别馆工作,但我们几乎不曾面对面交谈过。他伸出手,而我有股想逃跑的冲动。人们说波洛斯教团中有两类人:和炎身混在一起的人,以及从他们身边逃离的人。毫无疑问地我属于后者,但无论如何我还是跟我老板握了手。即便在他魔法手套的保护下,我仍然感受到火焰在底下燃烧着。

「感谢您的溢美赞许,」我说。「您的热烈推荐毫无疑问是我晋升的重要因素。」

史柯迈军士长微笑着摇了摇头,红色与金色的火焰从他的头皮上升起。「我说的都只不过是事实。你完成了工作。你通过了测验。你是靠自己赢得了这个荣耀。」

他在我的桌子上放下一个小盒子和一个信封。「当你搬去沃耶克别馆之后,我一定会开始想念你的效率,」他对我说。他气喘吁吁的声音像闪烁的火焰一般颤动着。「但我知道你会让我们都以你为荣。」

现在轮到我面烧双颊了,至少,象征性地。我是同僚之中第一个在八年内就晋升为沃耶克的人。当然,我们都假装一切是公平公正的,只要你正直正派的勤奋工作,最终就会获得认可,但事实上,第四别馆是波洛斯教团安置他们炸错营地的两光快剑手、飞出惧高症的空骑士、因为过于激动而无法在战事结束后消散的炎身,以及像我这样只不过是不幸地出生在了错误的家族的牛头人。这个建筑物曾经是个仓库还真贴切。它是一个绝佳的场地,让教团拿来存放他们宁可遗忘的那些边缘人。

打开盒子的时候我的手指颤抖着。当将要看见自己所心心念念、所希望的东西就放在里面时,真的是激动难耐。随着盖子松动,我看见了一丝红色。我的心跳几乎停止,皮肤上的所有皮毛一起倒颤,而下一瞬间,我只是盯着它,咬住嘴唇让我不会开始对着史柯迈军士长大哭,用大颗、饱满的眼泪浇熄他的火焰。我压抑自己的情绪,骄傲地挺起胸膛,然后从盒子里取出红色缎带,将它披在我的脖子上和一只胳膊下。我的第一份荣耀。一个铜质坠饰,周围印着「波洛斯沃耶克」的字样。他们将维护我们这片土地和平的任务托付给我,打击不法,并寻求光荣和正义的真理。

「这很适合你,」史柯迈军士长说。「或许旭日真的光耀着你的道路。」

「或许吧,」我说,接着打算把信打开。

史柯迈军士长清了清喉咙。「这是私人信件。祝你好运,魏斯林沃耶克。」

标题让我打了个冷颤。或许也可能是在我老板走了之后,温度一下子下降了。我仔细地看了这封信。我的名字用金箔印在信封上。我用指甲滑入封口处并小心地打开它。里面有张卡片─是张邀请函。

 
这封信是为了通知您
今晚黄昏时请您出席
在阳园日光厅
为了致敬新沃耶克成员而举办的招待会。
 
现场提供点心。
请穿着正式的长袍和腰带。
 
「怀着不义之心争战终将淹没于战壕之中。抱持英勇之心征战必将永存于敌方遗骨瓦砾。」
——波洛斯军团兵喀拉提

我看着它。我的意思是真的看着它。第一个打动我的东西是印在纸上的波洛斯教团符号...一个被旭日映衬着的拳头,但有些事情不对劲。而后我意识到了这是一个右手拳头,而不是它平常应该是的左手。而旭日的造型有着十道光芒而不是九道。我的思绪连结到了我几个月前所接受的反谍报测验。当时有一个类似这样的任务,要在平凡无奇的事物中发掘出隐藏的讯息。我们出去寻找隐藏的底密尔暗码——在公寓大楼窗户上以一种特定模式拉下的窗帘;扭曲的下水道格栅用来作为一系列的方向指引,诸如此类。我总共找出了八个,比队伍中的所有人都要多。而从现在开始,我必须时时保持高度警戒,搜寻符号和暗记,就像是我正握在手中的这个。

这不是一份邀请,这是我作为沃耶克反间特务的第一个任务提示。现在,我必须将它解码。

我仔细检查每一个字,和每一个字母。我把纸张翻了个面,眯着眼睛看着文字之间的空白区块。故事开始成形了——一个与网民的会面点...这像是一场游戏。我反复咀嚼里面的文字:现场提供点心。食物。士兵们称食物为咕噜。古鲁。而这是一个真正的喀拉提格言吗?我从来没听说过。战壕。瓦砾。这位置势必接近古鲁的瓦砾区。

这一切开始水落石出…

「噢,在日光厅的派对。你可以带上我吗?」娅莉森说,看着我的肩膀。我把邀请函揉起来,藏在拳头里面,然后在我转身面对我的灾星同事之前,我先清了清肺。不论你已经见过多少次拉基雅的分身,在你看着她们的时候还是会不由得屏住呼吸。我可不会给她这样的满足感。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说,笨拙地措着辞,假装她那头耀眼的红发并没有让我眼花撩乱。那份讯息只能让我看见。作为沃耶克反间成员的第一天,我已经危及了任务。「并没有派对。」

他挑起一边眉毛。「当然了,奥西特。无论如何,只是想祝贺你的晋升。对于一个信念如此薄弱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很高的成就。」

我的鼻孔张开。她是失败者之中最糟糕的那一种,一位前战领,她在战场的糟糕判断招致了大约三十年以前一万五千名波洛斯士兵的死亡。作为赎罪,她的翅膀被束缚并且几乎被剥夺了她所有的魔法,除了少许能够帮助招募的激励魔法。即便在数十年的放逐之后,她仍展现着天使典型的无礼傲慢与侵略性,但她并没有比这里其他的任何边缘人更优越。

「我的信念没有问题,」我说,头向前倾,我的角正对着她。「我已经挣得了这个。如果你对我的晋升有所疑虑,最好还是接受它吧。」


我从小到大都没体会过和平。我的父亲一直不断地进出战事,而我们家花了许多时间担忧他在前线的安危,然后在他回来之后继续担忧我们自己的安危。他看着他的欧度鲁同僚们年复一年地在他的身边晋升。或许那些牛头怪比他更称职吧,我不知道。我所记得的是他每一次回来的时候,脾气一次比一次的暴躁,而我几乎无法计算他和我的母亲冲突的次数了,角互相刮擦,愤怒的蹄在木质地板上划出裂缝,有时则在墙上。一旦他们开始大吼大叫的时候,我就会钻进我的房间,把我姐妹的红发缎带挂在我胸前,然后假装我是一名沃耶克警官,负责维护和平。沃耶克反间员需要警戒与精明。在那些我的父母终于停止争吵的寂静时刻,我会专注着寻找天花板的水渍、以及地板上聚集的尘埃样式之中的隐藏讯息。我变得擅长于留意那些不想被别人注意到的事情。

现在,我在第十区郊外的第一个任务是追踪能帮助我们维护和平的讯息。一个古鲁的营地已经一步步地侵入它这优雅的邻居,而局势紧张程度极高。我曾听闻一个传言说这个区域是数千年前屠龙的地点,此处的尘埃大多都是由崩解的龙骨所组成。他们也说骨头还没有整个、完全地、百分之百地死亡。

在像这样的地方工作,我的波洛斯盔甲是必备的护具,但隐匿能力也同样重要。我身上披着一件红灰色的斗篷,和这边尘土的颜色相同。不管是不是龙骨,它都席卷了这里的一切,让我感到全身都是沙粒,但尘土并不是唯一一个让我感到不适的东西。你几乎不可能不去注意到古鲁存在着,并渴望着拆除我们拼命努力建造起的一切。孩子们粗野凶悍,骨头和皮革宽松的串在一起作为衣着。一个喝醉的食人魔踉踉跄跄地走过,然后跌倒,他的冲力消灭了一台焚香车。我试着在他们之中找出什么值得宽慰的特质,但却十分匮乏。我一直手痒着想要发出违规通知,但仍持续专注着寻找我的网民。

在市集中,我见证了一个古鲁孩童从推车中偷了一个甜瓜。商人喊叫着,他是一个即使想要追上去也无法做到的脆弱老凡尔西诺。那孩子就跑在我的前方,而我所能做的只有抓住她的手臂。我牢牢地紧抓着,然后她用像是一只被抓住野猪的眼神看着我。

「你不该偷窃,」我训斥她。「你羞辱了你的城市、你的家族、还有你自己。」我试着对她生气,但是她的手臂是那么的细,让我觉得好像就要被我抓断了。我放松了一些。她瞪着我,露出了牙齿。然后,哇,气味从他身上散出来了。但我脑海里翻搅着一些思绪,让我无法将她和手上的水果分开。

我叹了口气,然后让孩子走了。她对我喷了喷鼻息然后扬长而去,她紧紧抓着手上的赠物,双眼来回扫视着。我从我的钱包里拿出了几个里格并付给了商人。

他对我咧嘴一笑,然后伸出舌头来滋润一颗眼球。「你知道他们怎么说吗,」他嘶声说道,「和古鲁打架,你一整天就麻烦大了。去喂食古鲁,你一辈子就麻烦大了。」

我点点头。幸运地,我只会在城里待到傍晚,而在那之后我就不用再去烦恼她的事情了。我继续前进。不久便找到了碉堡,隐藏在丛生的杂草后,而缠绕的野生煤渣藤正慢慢地将它的外围化为碎砾,除了遭受跟我手掌差不多大小的幼年多头龙骚扰之外,这个地方几乎就像是个废墟。它们的其中几颗头对我吐口水。我向一旁闪躲,但少许的唾沫还是击中了我的鞋子。酸液还没有强到可以腐蚀它的程度,但在深棕色的皮革上面却形成了浅棕色的斑点。照规定我必须立即回报这些多头龙,但它们不会四处乱跑,而我的线人可能会。

我进入了碉堡。沉重的金属门在我身后关上时发出了尖锐的声音,接着我吸入了寒冷且陈腐的第一口空气。这里一片漆黑,我的眼睛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习惯这与外头光线的差异。终于,我在眼前看到了一段阶梯,我在往下爬时紧抓着一根松垮的栏杆。阶梯通向一个地面满布灰尘的大房间。几张工业桌椅一起放在那里,吊床高高地悬在角落,曾经被扎实填满的橱柜如今敞开而空空如也。

一个看起来超过实际年龄的憔悴男子坐在其中一张桌子上,在他前面放了一个六边形的部族与教团战棋棋盘。我的喉咙立刻锁紧。我的父亲在他第一次从战场回来的时候教过我玩这个。战斗让他变得冷酷,但当时他仍相当慈爱。对我们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相处方式,可以坐在一起又不用多说话。

「你有什么情报要给我吗?」这些字句我说得像是已经练习了一辈子。我不敢相信这家伙就这样坐在那里。这代表了我已经解密了隐藏的讯息并且找到了他,这并不是我脑子里面想象的那种阴谋。

「有的,」他说,他粗哑的声音中透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但在这之前,来下棋吧。」

「我担心我可能有点生疏了。」我靠近了一些,保持冷静。我现在不能吓跑他。我在他同桌的对面坐下并且端详着他的脸。这里很暗,但我可以看出他颈子上一直延伸到鬓角的色斑,像是褪色的疤。有趣,众所周知的,沃耶克药剂师透过移除古鲁叛逃者身上的纹身来赚取外快,而且去除刺青的咒语比一开始把刺青纹上去的咒语更有刺激性。现在我更清楚自己正在跟什么人打交道了。

黑棋摆在我前面,所以我走了第一步

他转动一根手指,他的一个士兵就滑行穿过了棋盘。那么,他是个法师吗?除了常规的观察之外,你也可以从一个人玩部落与教团的方式中学到很多东西。我第一次击败我父亲的时候——是货真价实的击败,不是他看我可怜让我赢的——他为此感到非常自豪。当我第二次击败他的时候,他就把棋盘给掀了。当我的手拿起僧侣棋子的时候不停颤抖着。这是个扎实、可预期的一步。

「你有个可以让我称呼的名字吗?」我问。

「布雷泽,如果你有需要的话,魏斯林沃耶克。」

「你可以叫我奥西特。」我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以建立互信。我看着他挥动了一根手指将天使旗子往前推,让她彻底孤立突前。诱饵吗?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询问关于情报的事情,但现在还为时过早。我无视他的大胆棋步并以一只空骑士反击。完全的平淡,完全的无趣。「你常玩部族与教团吗?」我问。「我小时候常常参加联盟赛。」

「我长大的地方没有这种东西。」

「真可惜。所有的孩子都能受益于从游戏中习得的纪律。」我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因为他的上唇纠结成了一团。我赶紧改口。「但你知道的,在这一切混乱中也存有一丝美感。我的父亲曾说过在四十步对局里的各种组合数比拉尼卡任何一只生物的毛发数量还多。」

「真的吗?」布雷泽说,拱起了眉毛。「我从来没那样想过。」

我推出我的天使,一个祭品。没有她我还是可以进行这场对局,但他迟早会击败我的整个军队。布雷泽用一只士兵把我的天使击倒,但他并没有把我的棋子放进他的坟地。相反的,他抬头看着我,他疲惫双眼背后的痛苦让我也感到全身疼痛。他准备好要说了。

「你想告诉我什么,布雷泽。」我问。「我洗耳恭听,而我也会绝不会向人透漏你说的话。」

「波洛斯教团里有个间谍。」

「好的。你可以告诉我是谁吗?」

他点点头。「但首先我要求从战门释放一名囚犯。释放她,然后我会在明天黄昏时分于市场把情报交给你。」他递给我一张写着一个名字的便条。芭斯索瓦尔。我从没听过她,显然不是我们著名的政治犯之一。

「我想帮助你,布雷泽,但这类的事情都需要时间。这有个标准程序。需要提交以及审查申请。」

「你知道部族与教团有多少个三步对局的组合吗?」布雷泽问我。

我点头。每个人都知道。「一个。拉基雅的愚行。但事实上你的对手必须与你串通好才能让它完成。」

「嗯嗯嗯。贿赂。勒索。利诱。你是棋手,奥西特,但这肯定不是一场对局。」

我的头一动也不动,因为我现在想要做的就是把它摇一摇。败坏正义完全不是值得引以为荣的事。但波洛斯教团内出现叛徒更糟,尤其是如今紧张局势正在酝酿着。在波洛斯教团,我们看待事情有绝对的是非黑白。没有灰色地带这个选项:我们会在罪行尚未犯下前预先剥夺一个人的自由,我们会舍弃一个士兵的生命来维护整个拉尼卡的和平。我们会惩罚一个偷窃食物的饥饿孩童。这是我们宣誓的力量,但这也是我们最大的弱点之一。

「我会看看我能做些什么。」


我工作到傍晚,准备着释放囚犯的申请书。芭斯索瓦尔在一场古鲁的暴动中被逮捕。在此之前没有任何关于她的指控。看样子她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方。小事一桩,真的。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小小的贿赂一下史柯迈军士长的助理,然后她就会把囚犯的释放申请书塞进他的一堆待签文案之中。我相信我的老长官不会介意的。他说过他多么希望看到我成功,多么希望我让他感到骄傲。他几乎在第四别馆被困了和我一样长的时间,而他也知道能够离开那里是个多么伟大的成就。明早第一件事情,我会亲自把档案送去战门监狱营地,节省两天官僚处理失误的时间,然后在明天的午餐时间,芭斯索瓦尔就会被释…

我的双眼停留在释放申请书上。某个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某个不好的东西。我试着忽略它。试着漏掉它,就像那个把她抓进来的人一样。但同时,那些我试着不去注意的事情仿佛尖吼着要被注意到。芭斯索瓦尔并不是她的全名。芭斯索瓦尔莱利。很可能与葛文莱利有关,他是一位在锡街市场施放大规模混乱魔法的瓦砾区突击队员。顾客们被突然的愤怒与混乱所吞噬,他们互相攻击,食物与器皿都成了武器。二十四人死亡。一百七十六人受伤。我把纸张塞进了其他纸张的后面,但我无法再忽视它。我的心跳加速。哪个才是对和平更大的威胁?某个已知的人试图在街道上攻击我们,或是某个未知的人从内部将我们瓦解?

「忙到这么晚吗,沃耶克?」娅莉森说,她的手放在我肩膀上。「你总是可以倚赖一个牛头怪用两倍的时间与一半的努力来工作,我说的对吗?」

「看在塔疾克的份上,」我怒视并把她甩开。「你难道没有一些新兵可以拿来展现你的『权力』?」我再次清了清肺,现在几乎成了本能,然后看着她。这就像是盯着太阳然后完全无视你的双眼正在灼烧。她的姿态很有侵略性,双臂交叉。嘴巴紧闭。很遗憾这个样子不会持续太久。

「你知道吗,我今天签下了二十七个傻瓜,他们急着要在战场上洒热血。」

「了不起。所以当你招募新人的时候,你会使用某种脚本,还是你就翅激他们一下?」我在娅利森脸上的傲慢逐渐消散时贼笑着,接着她突然开始移动她的翅膀,它们被刺钢丝紧紧地捆在一起。这肯定很不舒服。我叹了口气。她不该被这样对待。或者,即便她罪有应得,但我仍应该是那个走向正道的人。「请离开吧。我有事要忙。」

「重要的事吗?」

「这不关你的事。我开始理解他们为什么把你逐出炫日号了。」

「喂,搞清楚,」她说,举起了双手。「不是放逐...只是重新分配。而且五十年对天使来说只是一眨眼而已。我就只要无所事事,等待另一个人犯下比我更大的错,而这在欧瑞黎的带领下只是迟早的事。而你,你会和沃耶克们穷忙一阵,试图出人头地,但最终,每个人都会发现你是个骗子并且疑惑他们为什么一开始要晋升你。你会在五年之内被赶回来的,我保证。」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的能耐。」

「注意用词,沃耶克!」她斥责我,唇上透着淡淡的微笑。「讲粗话有什么荣耀可言?」

「去你的,娅莉森。」我把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最后,她放弃并且离开了。我看着这份案件档案。现在它感觉起来好沉重。如果我无法完成我的第一个任务,这对我的职业生涯有什么意义?这并不难。我甚至不需要说谎。我就只要继续忽视这个真相。


芭斯索瓦尔自由了。我亲眼看着她从监狱大门里走出来,我的第一个胃里彷佛有个窟窿。现在我平静地在市场等候。距离日落还有几小时,但我仍提早抵达这里,以防万一。布雷泽会现身,我不能心生疑虑。还不是时候。就像从阳光底下走入暗处时需要让眼睛调适几分钟,心灵也需要时间来调适看清朦胧不明之物。

我注意到昨天的那个孩子,直盯着摆放于太靠近桌缘处的一块面包。我在她决定偷窃之前就冲上前去,打开我的钱包,然后把五里格塞进她手中。我蹲至她的高度。「你不该过这样的人生,你也知道吧?还有很多人想以你为荣。但就算这很困难,你得做出正确的决定,好吗?在必要的时候寻求帮助。你的内心那么美好。」

这个女孩面露喜色,她的眼睛后方闪烁着火花。「喀缇,很好,」她说,

一边用手贴着胸口。她的声音沙哑低沉,几乎是一种咆哮。

「是的。没错,你很好。喀缇很好。」她张开双臂,而我则坠入了她的拥抱中。

「喀缇很好,」她在我的耳边说。「非常非常好。」她再次微笑,接着便退了几步跑开了。

我也充满一种温暖的感觉。然后注意到我的钱包不见了。

感到尴尬与愤怒,我等着我的网民出现,每一刻我的自我怀疑

都逐渐滋长。我是否白白放走了一个...凶暴的劫徒?

日落后两小时,我面对了现实。我回到碉堡,半期待着不会找到它,希望这一直都是某种怪异的梦境,但错了,它就在那里,多头龙以及这一切。这次我的眼睛调适得比较快,于是我冲下阶梯,踩着脚下稍黏的水泥,希望能找到一个线索或隐藏的讯息。

但我只找到布雷泽的尸体,坐在他原本的地方,脖子上有一道割痕。棋盘一片鲜红,因浸泡在他的血液中而膨胀。一组红黑相间的脚印走出了碉堡。游戏棋子都正好在它们原本的位置上,所以他肯定是在我一离开后就被杀了。我寻找更多线索,但我却因过于用力颤抖而无法专心。我一定得向教团报告这件事,我不在乎自己惹上了什么麻烦。

我转身离开,但等等...

我转回去仔细检查棋盘。少了一颗棋子。我的天使。她应该在我之前放置的地方。我鼓起勇气撑起布雷泽瘫倒的尸体。他底下没藏任何棋子,地上也没有。我四处查看。那个杀了他的人已拿走了棋子。

我尽可能快速地跑回阳园,但就在我抵达大门之前,我被拦住了。

「哇喔,哇喔,哇喔,沃耶克,」娅莉森说话的方式就像在试着让一头坏脾气的坐骑停下。她抓住我的肩膀,上下打量着我,看见了我的惊慌状态。「你怎么了?」

「我没时间看你耍宝,娅莉森。发生了一件谋杀案。」

「当真?」

「我看起来像在开玩笑吗?」我举起双手,血液早已沾黏在我的毛发上。

「天啊,奥西特。我没发现...」她把我朝大门推了一把,我差点被自己的蹄子绊倒。「你需要报告这件事。我知道我们一直都不是最友好的同事,但如果你想的话我会跟你一起去...

我咕哝了一声。我不想要她跟我一起去,但我也不想独自进去。「好,」我说。「不过别全然地做...」我比划着她整个人,「...你自己。」

站在阳园面前总让我觉得渺小,它那些结实的石塔宛如巨型拳头般地挥向天空,但我现在却觉得更渺小了。正义之焰在柴堆上熊熊燃烧着,火光照亮了欺瞒与威胁、秩序与团结。它们或许能点亮街道,但其强度却无法穿透位于我内心深处的闇影。我们看见阳园守卫,他们一整群站在银边大门前方。有许多守卫是巨人─身形健壮且袒胸露背,除了一些均匀配置的扣环。这些蛮汉所省下的治装费显然都用来购买他们挥舞的巨锤。我努力压制想逃跑的冲动。接着其中两名守卫向我走来,就算我想,我也全身僵硬到无法逃脱。

「奥西特魏斯林?你已被通缉审问,」一名守卫对我说,他是个巨人,他的拇指与食指大到足以环绕我的二头肌一圈。

「等等,什么?这是关于芭斯索瓦尔的案件档案吗?好,我原本以为它可能是有问题的,但我不确定,而且我没时间真的去,而且,而且...

「你被怀疑与安柏史柯迈军士长、戴文席迪恩少尉,以及庐克阿塔雷公会法师的急性中毒事件有关。」

我的老板,我老板的老板,还有她的老板。我摇了摇头。「不,那不是我。我绝对不会这么做!娅莉森,告诉他们我无法…」我转身寻找娅莉森,但她却不见踪影。我就知道。「娅莉森!」我大喊。她是个天使,所以我知道她能够听见我喊她的名字。除非他们也把那份能力从她身上夺走了。

另一名守卫,一个身穿沉重镶金铠甲的牛头怪,对我搜身并清空了我的口袋。里面有我的钱包。她打开它,抽出了我的晚宴邀请函以及那颗遗失的天使棋子。她嗅了嗅这颗游戏棋子,扭转它,接着它的顶部开始自底部旋开。里面有液体。「某种葛加理毒药,很好。只要几滴就能轻松击倒一个巨人。」她把它拿远离自己,一边把它旋紧。

「那不是我的,我发誓!」

「你是说我不会在上面发现你满满的指纹吗?」她问我。

「不是!呃,没错。我碰过它。我当时正在玩部族与教团。但我根本就不知道里面有藏毒啊!」

「一头满手鲜血的小母牛竟然这么说,」巨人咆哮着,一边把我向前推。牛头怪不悦地瞥了他一眼,但他却没看见。「两位好领袖因你而死。我猜你在昨天的典礼期间有不在场证明吧?有人可以为你作证吗?或许是你的敌人?」

「不,他是...」我咬紧嘴唇。「听着,我受邀参加典礼,但那份邀请并不是一份邀请,你明白吗?那其实是一则与网民会面的密讯。有看见那水印倒置的方式,还有多了一道光芒的旭日吗?」

牛头怪拿起邀请函。「依我看来像是正常的符号。左手握拳。九道光芒。」

我摇了摇头。「不可能。我当时看见了!」我尽可能地眯起眼,但我脑中为混乱带来秩序的那个东西不见了。那只不过是一张印有波洛斯信头的标准邀请函。「不是我做的。我们之间有叛徒!」

现在我的心灵感觉如此扭曲,但我确实知道有三个高阶职缺,而且波洛斯总是从内部升迁。这表示真正的凶手将会在公会内部爬升至高位。

突然间,我灵光乍现——娅莉森。当我正在读那份不算邀请的邀请函时,她一直站在那里。她能够招募一位底密尔心灵法师来扭曲我的大脑以看见某种不存在的东西。她可以在黑市买一瓶葛加理琼浆并且与那位古鲁孩童密谋窃取我的钱包,然后...然后...就在刚刚,她可以趁遇到我的时候把它放回去。谁知道她的盟友有多广泛,跨越各个公会,横跨数十年。谁知道她已经密谋多久了,等待正确的时机。波洛斯教团最近非常执着于秩序,比平常更夸张。你经过每个街区都会看到一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每个周末都有阅兵典礼以表扬一个军营制霸战场的光荣成就。他们愈来愈努力展现团结与力量,而我却不禁想着我们真的很容易受到混乱影响─一个不顾一切地想返回炫日号的失势天使竟设局陷害我,然后,然后...

而且,还有...等等。

各种可能性的网在我心中展开,就像部族与教团游戏的所有组合。游戏能够一直进行下去,但大部分的对局都进展快速且单纯。我需要专注在秩序而非混乱上。我看着这三步棋局。最简单的解释。

「等等,你说有三起毒杀事件,但却只有两名死者?」我询问巨人。

他低头怒视我。「史柯迈军士长幸运逃过一劫。有十二个祭师治疗他直到深夜。」

「你是说毒药杀死了一个牛头怪跟一个巨人,但却杀不死一个炎身?」

「或许死亡琼浆对炎身而言没那么管用吧,我不知道。」

嗯。或许在一开始就不算真正活着的某个人身上并不管用,这个人的火焰在几年前就该熄了。不过,那并无法阻止倾泻而出的同情。他们让他休养,只是为了确保他没事,但他将会重返岗位...这一切的同情使每个人都会毫不犹豫地提拔他。他将会进入旭日堂,拥有一份轻松的工作。但他绝对无法独力完成这件事。一个在战场外出没的炎身会引起太多注意。他需要某个能够在城里自由行动的人,并且不被注意。某个人们会在街上看到的人。

我看着那位牛头怪,那双能够挥舞巨棍的茸毛巨手看似也足够灵巧到能够将钱包放进我的口袋。我低头看她的靴子。深棕色的皮革,还有多头龙喷溅的黄褐色斑块。她去过碉堡。是她杀了布雷泽。

「你!」我说。「史柯迈就是幕后主使而且他毒害自己以逃避责难。你跟他串通好了!」

巨人不愿接受这份对他同僚守卫的指控,对我的态度也更强硬了。「或许你在见到你的律师之前该闭上嘴巴。」他把我向前推。

「你得相信我。她是凶手,」我向他恳求。我不确定他们是不是同一伙的,但这值得一试。「史柯迈陷害了我好让他能够升迁至阳园。而且你这位搭档知情。说不定你也是。」

牛头怪用力跺着蹄子。「我绝不会做出如此不光荣的事!」

「如果你有证据的话,真相就会浮现,」巨人说道。

「你把我带去战门的话就不会再有人听见我的声音了。你看!看,那是来自多头龙的唾沫,就在我遇见网民的那个碉堡内。」我指着自己的靴子。「这个图案跟她靴子上的一样。而且她的制服上还有尘土。」

「你的制服上有尘土,」牛头怪说。「我的制服上有尘土。他的制服上有尘土...」她说,一边指着她的搭档。

「没错,不过你的尘土...是来自瓦砾区——与第十区相邻的一个非常特定的区域。」

「如果把你关在战门里,」牛头怪幸灾乐祸地看着,「那将会很难证明,不是吗?」

「谁都不准走,」传来一道声音。是娅莉森。她回来了,或许是因为抛下我而感到内疚。或更可能的是,她无法错过看着我的职场生涯在如此惊人的奇景中毁灭。「你确定你说的是真的吗,奥西特?」

「我确定。我并没有做他们认为我做过的事,娅莉森。你知道我的。」

「那么,我可以证明,」她说,一边在空中挥动双手,将白色的火焰聚集在她的手心。她朝牛头怪投出一颗火球。它包围了她,并没有触碰到。或许娅莉森那身为一个堕落天使的悲伤故事并不完全属实。她的魔法十分强大。它充满了一种治疗魔法,没有将那名守卫化为灰烬,它反而使她制服上的尘土凝聚成一条龙的形状。这尘土飞扬的形体宛如幽灵般地蠕动着。「瓦砾区的尘土,具有高浓度的龙骨成分,」她自信地说。

「愿意解释吗?」我对守卫说。

「我只是...那是一种…」牛头怪结结巴巴地说。巨人的铁锤顶部正指着她, 现已闪耀着滚烫的火光,彷佛它才刚在熔炉里放了二十分钟。

她扔下天使游戏棋子,接着它裂成两半,死亡琼浆溅洒于地面上。娅莉森用另一波火焰咒语轰击,于是液体便在能够影响我们之前蒸发了。当我们回过神来后,这名间谍已不见踪影。

「我们不能让她逃跑!」娅莉森说。

「她不是我们追逐的目标,」我说。「是史柯迈。他才是幕后主使。」

娅莉森注视我的方式不存有任何疑虑。我已赢得一位天使的信任,就算我们永远无法真正地平起平坐,但现在她已将我视为几近同等地位的人。她曾经美丽灿烂,但她已在我眼前转变为另一种东西,光注视就令人感到害怕。刺钢丝在她弯曲她的翅膀时碎裂,她终于能够完全展开翅膀,就像打了一个迟了几十年的呵欠。白色的羽毛细长精致,但潜藏于其中的力量却不容否认。

「我错判你了,沃耶克。跟我来吧,我们将会厘清这一切。如果我们之间有个间谍,回复正义就是我们的责任。」我抓住她的手臂并且被她包围。她拍打翅膀,接着世界便从我们身旁呼啸而过。当她的脚再次碰上地面时,我们已回到第四别馆,站在史柯迈的书桌前。他也在那里,正在收拾他的私人物品。

「准备好搬迁办公室了吗?」我问道。他吓了一跳,头上的火焰闪烁着。

「对一个差点死掉的人来说,你看起十分健康呀,」娅莉森站在我身后说。她其实在让我主导这件事。

「第四别馆对你来说不够好,是吗?」我说。「你想要更多,而且你会不择手段以达到目的。」

「你知道有多少元素任职于阳园吗?我用一只手就能数完他们。」他举起三只手指,全都燃着火焰。「几千人中只有三个。只因为我们是被施放而非诞生的并不表示我们无法胜任高阶的职务。他们不承认我们的感知,他们不愿给我们姓名,但事实就是我们绝非失控的狂信者而且我们值得拥有战后的人生。」

「你杀了两个人,」我提醒他。「我可不会称那为受控。」

「娅莉森杀了一万五千人,而且她只受到轻微的惩罚。双重标准。看看你四周吧,奥西特。谎言、背叛、不义。你的教团就是建构在这上面。」

「魏斯林沃耶克,」我说。

「什么?」

「那是我的头衔。使用它。」

史柯迈大笑。「若不是因为我的关系,你甚至还得不到那个头衔呢,你这个傲慢的小母牛。」

这场游戏已来到它应有的结局,于是我便说出从我第一场部族与教团棋局获胜以来令我感到欣悦的那句话。「你输了,史柯迈。」

他扬起一道闷燃的眉毛。「什么…」

我把头倾斜,瞄准我的角,然后全力冲撞他。他往后飞向墙壁,他桌上的文件也被点燃。我当时并没有仔细思考那件事。或许是因为撞击的力道,或许是因为我挫了他锐气的关系,但现在他的火焰却不那么明亮了。

「我掩护你,沃耶克,」娅莉森说。她从邻近的墙上释出一个紧急水元素,然后将它瞄准史柯迈。这两个元素相撞,蒸汽充满了整个办公室,但很快地桌上的火和史柯迈皮肤上的火都被扑灭。他像个被捏熄的灯芯般地冒着烟,接着便消散成一堆潮湿的灰烬与烧焦的铠甲。

「谢谢你,娅莉森,」我说。「或许我也低估你了。」

「别这么说,你看到的就是真正的我。」她耸了一边的肩膀,翅膀紧缩在她身后,灿烂的神采也恢复正常。

我不知道她在计划什么,或是她在隐藏什么,但娅莉森肯定不是只有表面所呈现的样貌。「既然你将要搬去沃耶克别馆,我想我应该不会常见到你了,」她说。「恭喜。真的。这是你应得的,魏斯林沃耶克。」

我露出笑容,调整了我的系绳,夹好我的徽章。魏斯林沃耶克。我很确信我永远不会听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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