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血税与请柬
史顿襄睡梦正酣。安眠者的睡眠,逍遥者的睡眠,忘忧者的睡眠-吸血鬼们也沉睡于其尖塔内。他们并不是真的需要睡眠,但农民需要,而这几乎让它成为一种新奇的事。如果我们-在拥有巅峰权力的此刻-睡觉的话,那不是很有趣吗?
那没有持续很久。大概一两个小时。打个盹。一种玩笑,一种姿态,一种短暂的兴趣。
但那却是史顿襄的人类几週来所拥有最棒的小时。伴随着高挂天空的月亮,儘管他们的身体渴望着一刻的歇息,但却没人做得到。
因为当吸血鬼从他们那小小的戏谑中醒来时,他们必定会感到飢饿,而当他们飢饿时,他们便狩猎,而当他们狩猎时,人们会死亡。
格里高力用刀子在他母亲的手腕上划了一道。她没有移动,她没有惊醒,因为她也睡着了-而且睡了一段时间。在收成节大屠杀过后两晚(现在很难记录时间),他的母亲就这样
“依尼翠会撑下去,”她曾对他说。另一份天使不屑倾听的祈祷。
几週后,他看见她依然沉睡。肤色蜡黄且身形单薄。胸口不停起伏。他的母亲。
她的血滴入一个玻璃小碗内。这可能比他这辈子碰过的任何东西还珍贵-或许比他碰过的每一件东西的总值更高-但这不是他的。
悬挂于他门外的法令清楚地表明了那部分。
读此告示者将获得祝福与好消息,因为最为辉煌喜乐之日即将到来。
我们热切等候你们的血税: 每一位居民需于每夜上缴一碗血,直到喜庆日。我们甚至慷慨到把碗提供给你们。留意它们已受魔法结附;我们会知道是否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野兽把它们打碎了。我们的代表会前去收取。不要冒犯他们。我想,你们会知道犯下此等愚行的后果。
祝你们一切安好。若非如此,谨记无论你们的状况如何,你们的血都会派上用场。无人豁免。
你永远的王侯,
不容置疑的依尼翠之王奥莉薇亚沃达连
他看着母亲的血滴入碗中并漫不经心地想着她会如何看待这份公告。是否她会把它烧了,就像他也考虑烧了它一样。是否他们会一起逃离这裡前往其他任何地方。
史顿襄。
他曾经喜爱这个地方:它的尖塔,它的世俗氛围,它的传统。当然,依尼翠的每一处都具有传统,但它们感觉起来只有在史顿襄才被适当地应用。在凯锡革,人们只怀疑他们被狼人包围。在这裡,吸血鬼的存在就跟瘟疫一样自然。
但你要如何应付一场已发生变化的瘟疫?
有些村民接下在邻近城堡内的工作。如果你替他们工作,他们说,你是安全的。
但有时你会死在那些城堡裡,就在你工作的时候,那麽你的家人该怎麽办?
加上现在的血税。这裡的人曾认为他们是安全的-但就算是那些冒险于受诅者宫殿内工作的人也得提供他们的血。
一切已变得不对劲。
格里高力拾起盛了他母亲血液的碗。他亲吻了她的额头。他用指尖抹过外缘好让他拿着碗走出去时不会有血溅洒出来。他视线所及的每一处都有死亡与空虚。几週前,他的朋友们在他们家外面点蜡烛还有唱歌。几週前,家家户户都在焚烧肖像。几週前,他一出门就会看见他的六 个朋友咧嘴笑着,相互挽着喝醉的手臂,一边在可怕到不敢行经的道路上跳着舞。
但此时街道已变得空无一人。他们大部分人工作太忙碌了-而那些不忙的人通常都死了。那并不是突然发生的,跟大屠杀一样,但却一直都在发生。在这些日子裡,他唯一在路上看见的人们根本就不是人类。
那些能够离开的人已经离开了,但他却说不准他们去了哪裡。当然,史顿襄的情况变得更糟了,但其他每一处也变得更糟。从他搜集的珍贵消息中,已经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在这段永夜时期,他们从不需要休息。为了躲避月亮,你还能够去哪裡?
赋予生机的银色月光现在只不过是照耀这世界的另一种苍白。
格里高力把碗放在另一个相同的碗旁边,那个他在一个小时前就已盛满的碗。因失血与失去希望而感到疲累,他坐在地上并仰头凝视着月亮。
许多黑色蝙蝠飞越这片银色,是一群和尸体上的乌鸦一样密集的群体。而且,就跟乌鸦一样,它们找到了可以携带的东西:华丽的黑色信封,具有黑色与红色的条纹。他看着它们翱翔而过。
有些蝙蝠从群体脱离。有两隻直接朝他飞来,每个都停驻在碗前方。它们用小小的嘴巴将碗拾起,他和他母亲的血,而有那麽一刻,格里高力考虑要杀死它们。扭断它们的脖子肯定非常容易。
不过到了白天(他还能称它们为白天吗?),他们就会来找他,还有他的母亲,而且除了他们两人都会死以外根本就不会有什麽改变。
依尼翠会继续存在,死亡不息。
蝙蝠升空。
格里高力看着它们离去。
他进屋去照顾他的母亲。
他只能希望她也安稳地熟睡着。
艾德琳这辈子非常了解黑暗。她了解邪恶。从生嫩的十二岁起,当教会第一次收容她的时候,她的每一次呼吸都是为了打倒那些捕食人类的邪物。
那一直都不容易。
但那却比这件事容易。
当她用剑刺穿吸血鬼的心脏时,她只感受到一种最淼小的胜利:至少他不会再进行杀戮了。羞愧很快便随着那个念头浮现。她在这裡执行的工作至关重要-比以往更重要-不过它也是个飢饿的差事。而且它已经啃食了她心中的某个部份。
可是她不能向其他人展现这一面。他们期待的是一个无畏的英雄,骑着白马的骑士,正义的信标,尤其是在一个早已忘记该词彙意义的世界裡。他们正在寻找一道明光。
但艾德琳也是。
当吸血鬼一倒下并且茜卓的火焰吞噬整个身躯时,光芒便出现了。在橘色的火光中,艾德琳看着她伙伴的眼睛。
艾德琳能够在其他人面前摆出英勇的脸孔-但只有茜卓能看见此刻的她。
她垂下肩膀。她的眼神透露出疲惫。在漆黑的夜裡,茜卓的火焰比月光更耀眼。
这位烈焰术士没有询问艾德琳是否安好。她们两人都知道那是个无意义的问题。她反而捏了一下艾德琳的肩膀。
“你知道,我在这裡的其中一栋老房子裡发现了一些酒,”她说。”看来我们赚到了一点招待。”
儘管发生了这一切,茜卓的声音裡依然带有闪光。虽然在这些日子裡稍微黯淡,但依旧存在。艾德琳只让它引导她一会儿。
“我们得等到会议结束,”她说,”不过我贊同。”
吸血鬼的残骸在她们面前闷燃,烤肉的恶臭窜入了她们的鼻孔。艾德琳收剑入鞘并往上风处走去。他们的散兵队伍在四周反击。有些人跟她一样使用武器,对抗这隻老吸血鬼残馀的食尸鬼和奴隶。有的人以怜悯之心行事:黛达米雅巫婆是其中一位照料病患、伤者的人,他们早已看了太多也承担了太多重担。魔法无法抚慰所有病痛。
但该做的就是尽力尝试。
这是他们这週发动的第五次反击行动。一个小男孩听闻这裡有对抗无尽黑夜的势力。当吸血鬼降临卡洛村时,他跑来找他们,他的双脚被路途上的岩石划破。雅琳是他找到的第一个人-而现在则是雅琳在照顾他,并趁其中一名巫婆照料他的伤口时向他讲述一则故事。她皮甲上的血流与痕迹竟奇妙地与她倒入男孩碗中的炖菜相称。
当艾德琳和茜卓走近时,雅琳朝她们的方向看了一眼。雅琳在前去与她们会面之前向男孩点头致意并摆出一个鼓励的微笑。在她身旁的有:泰菲力、卡娅、黛达米雅,几位其他的巫婆,还有邪鬼剋星代表。他们的人数不多,或许只有二十四或三十六人来保护人类,但他们却是强悍的战友。剩馀的两百人待在树林裡。当人们的家园被摧毁时,他们需要个栖身处所。
“进展得如何?”雅琳问道。
“已降伏邪鬼,”茜卓答复道。
艾德琳点了点头,感谢她找到如此正向的方式来描述。”村落需要时间重建,但他们将会安全。至少今晚是如此。”
“干得好,”雅琳说。”我们会尽我们所能。身为凯锡革人有个好处-我们能够在一天之内建好一栋房子。只要一两週就能给每个人充足的空间。”
话裡有许多弦外之音-首先村民们需要撑过那麽长的时间,而且很难在完全的黑暗中建造房屋,还有在任何屋子建成之前会有更多人倒下。
但在此刻想那件事实在太累人了,有够累人。雅琳说得对:他们会尽他们所能。其他村落也需要他们。
“你们想召开会议吗?”她说。
雅琳指向一座临时搭建的营地-这个村落的火坑,被许多平坦树桩以及手工长凳所围绕。勇者们一个接着一个就坐。不知何故,最小的一张长凳-适合两人坐-竟为了留给她和茜卓而依然空着。大概是卡娅的主意吧;她是那个露出贼笑的人。
好吧。艾德琳不会有意见。她坐了下来,把剑靠在她的膝盖上。”所以
所有的视线都望向雅琳。无尽的黑夜也使她心烦-此外,再加上驱使她和托瓦拉战斗的念头。比起这个女子,艾德琳更常看见的是狼,尤其是在像这样的会议之外。这次她的叹息太像人类了。
“我就直说了,”她说。”我们无法赶上。”
“那麽泰菲力的时间魔法呢?”艾德琳问道。”他肯定能够
泰菲力紧闭嘴唇。他抬头看了一眼险恶的月亮,然后低下头。”很遗憾,我没有什麽发挥的空间。依尼翠的太阳系统相当複杂。将月亮固定住的魔法非常古老而且是特别为这个时空所打造。”他垂下肩膀。”即使我想出在不破坏此时空生态系的情况下执行的办法,但那也得耗费比我现有更多的力量。”
“任何人都无法独力解决这个难题,”卡娅说。”即使我偏好替代方案,但我们还是得协力处理它。”
“我不懂,”艾德琳说。”我们早就是团队了,不是吗?”
“没错。但我们的团队大部分是人类,”雅琳解释道。她说得对-除了剩馀的两三隻卫狼,每个人都是人类。但为什麽不是呢?艾德琳在雅琳的眼中寻找解释。很快就出现了。”永夜影响的不只有人类。如果照这样发展下去,吸血鬼终究会耗尽食物。或许十年吧,整个时空将会变得一乾二净。很久以前,他们之中有人明白了这点。我们需要去拜访他。”
茜卓的笑声听起来很紧张。”你是在开玩笑吧。”
“茜卓说得没错,”艾德琳说。”如果你说的是索霖马可夫,他之前对我们一点也不友善。那怎麽可能改变?”
雅琳一定知道会有人这样问-她并没有让问题悬置太久。”因为一切都变了。此外,偷走月银钥的是奥莉薇亚沃达连。如果有人知道关于她计画的事,那肯定是他。”
“而且如果我听到的传闻属实,他此刻正对她恨之入骨,”卡娅补充道。然后,停顿了一下:”这是史顿襄所有人都在谈论的事。她要求那裡的每个人捐献一整碗血。”
“这表示她正在计画某件事,”艾德琳表示贊同。”但我们为什麽要问他?”
“我们没有其他渗透的方法,”泰菲力说。”索霖的心情不好,但他是个务实的人。身为我们自大的时空守护者的首席专家-”
“再给我几年,”卡娅打岔。
“身为一个已经认识他几世纪的人,我想我们可以让他明白。毕竟,这不是他第一次心情不好了。其实,仔细一想,我不确定自己看过他心情好的时候。撇开其他不谈,我确信他会告诉我们奥莉薇亚正在打什麽主意。”
“除非我们能够再次拿到钥匙,否则这将没完没了。或许也只有他能够提供我们关于钥匙下落的线索,”卡娅说。
这很合理。不过艾德琳还是有无法原谅他的地方。”雅琳,我们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与席嘉妲搏斗。”
雅琳绷紧了下巴。”我知道。它
“但他不是一头羊,”艾德琳说,”而且你就是一隻狼。”
这名女子脸上浮现一道会意的苦笑。”那表示我对狩猎还有兽群的事略知一二。艾德琳,我希望你能跟我们一起来-但若你想留下来,我也理解。”
艾德琳知道什麽是正确的事;她知道公义的事经常是最沉重的。护教军有时会用沉重的剑锻鍊以强调这点:永远不该率先选择暴力途径;夺取生命永远不该是一件轻鬆的事。
如果他们能够让他理解,或许这值得一试。
她感觉到茜卓正注视着她,等待着答案。”我会去。如果他心中还存有一丝艾维欣的痕迹,他会听的。”
稍后,当他们准备出发时,那个来自卡洛村的男孩找到了她。他正在那座临时凑合的帐篷外等候,他的双脚绑上绷带,穿着他捡来的过大铠甲。正面的艾维欣符号几乎就跟他一样高。他带来的那头猪-跟马差不多大小的庞然巨物-正嗅着邻近的地面。
“我可以帮上什麽忙?”他询问她。
艾德琳跪了下来。”你已经帮很多忙了,”她说。从她铠甲的折缝中,她掏出一个用树枝与未燃蜡烛编成的艾维欣象徵物,并将它披在他的头上。”你能做的就是平安地到家。”
依尼翠将会撑过去,人们是这麽说的。但只要往窗外看一眼就能让这句话失去意义。依尼翠不可能撑过去。
索霖马可夫对此非常肯定。
无数个世纪以来他一直都如此肯定。他是个倾向哲学思考的人,他在祖父转化他之后不久便整理出事情的真相。如果没有吸血鬼死去,而且保守估计每一个吸血鬼每个月都会进食一次,经常会杀掉他们的”捐献者”,加上人类需要九个月进行繁衍
好吧,这就是不合理。
即便扣除病死的人类,变成吸血鬼的人类,被狼群咬碎的人类,诸如此类-那还是不管用。为了让依尼翠撑下去(甚至当时就有这个口号存在了),他们需要的不是严格限制创造吸血鬼的数量,就是确保人类存活。
当时还年轻的索霖将他的发现告诉他的祖父。长久以来艾德嘉已培养了这个男孩对炼金术的兴趣;一旦他清楚明白地看见事情的全貌时,他肯定会明白自己犯下了多麽严重的错误。
艾德嘉专注地听着年轻索霖的话。不只这样,他还在每个衔接点提出独到的问题。比起他在准备这份演说时所学到的知识,在那两个小时内索霖学到了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事。他的祖父为他的所有资料来源提供了清晰的见解。
“索霖。难道你真的相信我从没想过一样的事吗?”
“可是祖父,”索霖反驳道,”若你真的想过,那又为何要这样做?未来并非无影无形;身为永生不死的族群,我们必须要面对它。依尼翠必须撑-”
“依尼翠会撑过去的。但只有农民需要这麽说,”他的祖父如此反驳。”我们有永恆的时间来做准备-或是几近永恆。解法自然会出现。”
“祖父,这件事不能拖-”
“正好相反。你正注视着历史这张织锦画的一小部分,”艾德嘉说。然后,他拿起其中一支鹅毛笔并沾了一下墨水。它在羊皮纸上的书写声就是打发他离开的意思。
一小部分。
他接受了祖父的忠告。解法自然会出现。他需要从大格局来思考,不该只专注于眼前的事。无论他前往何处,这个想法一直在他心底徘徊不去,随着每一年过去而变得愈来愈複杂。
大局花了六千年才拼凑出来,一旦它成形,那感觉既明显又正确。他觉得自己愚蠢到没有及早看清。人类需要一个守护者。他就给了他们一个。
当然,到了那个时候,他的吸血鬼同胞几乎把这个时空吸乾了。情势千钧一发,他一如往常地拯救了依尼翠。
但挫败还是找上了他,也找上了她,现在就算吸入这个地方的空气都会让他充满苦涩滋味。
一部分的他纳闷是否他的祖父计画了艾维欣的出现以及她最终的殒落。毕竟,艾德嘉思虑周详,而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并且愿意去了解他的孙子。难道他计画了这场永夜吗?他知道这对吸血鬼的人口有什麽影响吗?还有对人类的数量呢?
漫长的岁月并没有让索霖准备好面对这件事。
一开始,他扮演着旁观者的角色。舔舐自己的伤口,窝在庄园裡,并看着这一切展开。其他人就跟他一样清楚地知道如果狼吞虎嚥的话会发生什麽事。
但如果说急躁是吸血鬼最晚消失的特质,那麽顾忌就是最快消失的。在索霖的推算下,只需要几个月这个时空上的所有人类都会成为吸血鬼、狼人、游魂,或只是普通的死人。
他的祖父已经沉眠够久了。如果对这样的结果有相应的计策,那麽也是时候让他们两人谈谈了。
索霖走下马可夫庄园的阶梯。他和娜希丽-他那不成材的门徒-的短期交战使这裡大部分成了断垣残壁,但家族档案室却大致完好,和之前一样深埋于地下。穿过一排扭曲、悬浮的刀刃,前方出现优雅的白色拱门与光滑的阶梯。在这裡,游魂焰明亮耀眼;在这裡,阶梯一尘不染且空气清淨无尘。索霖亲自对这个地方施咒。如果今天整个依尼翠将会崩塌毁灭,他的家族档案室将会见证他们自身的愚蠢。
当然,第一个迎接他的就是那堆书-经过细心管理且关于这时空一切智慧的收藏品。他祖父的札记在这裡受到特别的待遇,以黄金封面包复并且展示于最纯淨的玻璃底下。三个书架组成了索霖自身的札记-那些他不主动重新阅读或誊写的书本。来自将军、炼金术士,甚至是护教军和艾维欣僧侣的思想正从书架上朝他眨眼。
救救我们,它们彷彿这麽说着。
人们经常对他说出那些字。他已经对其他人的难题、拯救其他时空,以及他在无垠生命中扯上的那张辽阔複杂的网感到厌烦。依尼翠-至少他认识依尼翠。他以为他能够在这裡復原。一旦他的家族回復秩序,可以这麽说,他或许就会再次现身处理其他时空的事务。
救救我们,它们对他说。
我正在想办法,他想这麽说。
经过书堆就是画像、凋像,以及军械库。他行走于狭窄的白石走廊上并持续审视他同胞们的作品。依尼翠会撑下去。如果他想沉溺在一个从未接纳过他的家族回忆裡,之后会有时间的。
只要再走一段路就会抵达石棺了。
当长老们对周遭的世界感到厌烦时,他们通常会入眠,直到世界变得陌生好让他们能够重新探索它。如果他是一般的吸血鬼-无法离开依尼翠的寻常永生者-他自己也可能会待在这裡。但总得有人看顾他们,而且,屡试不爽,这个人总会是索霖。
他怨恨他们。他并没有隐藏这份恨意,在这座冰冷无声的坟墓中更不可能。他瞪视着石棺上的每一个名字,而且他在心中质问为何他们连现身都不愿意。正是他们的堕落导致了这一切,但他们却在这裡长眠-甚至还做着梦-而他则要替他们善后。
心力交瘁。
他也有一个石棺。一件愚蠢的玩意。当时他向自己保证他将会歇息。
唯一一个念头阻止了他把石棺砸毁的冲动,那就是他的祖父可能会看见并称之为乱发幼稚的脾气。
继续前进。他的祖父沉眠于长廊尽头的一座陵墓内,由一扇巨大的石门所保护。艾德嘉通常会为了小型咒语而甦醒。在那些情况下索霖会留下一些书给他-那些他认为可用以证明当前依尼翠状态的东西。有时候,当他需要他祖父的建议时,他甚至会唤醒他。这两人会在亡者客厅内交谈,而在结束后,艾德嘉就会再次沉眠。这总是让索霖觉得自己像个小孩-但这些建议却未曾令他失望。
他无奈地走进陵墓,预期会看见他的祖父躺在索霖为他订製的巨大石棺裡或是在他的堂皇书桌前阅读-却反而发现了一个空荡荡的房间。
没有凋像在这裡迎接他。桌子,椅子,甚至连他放在这裡的空茶壶也不见了。灰尘画出了曾经摆放着他祖父的知识收藏品的书架轮廓。
但这一切都比不上房间裡最庞大的遗失物:石棺本身已不见踪影。
他心中燃起怒火。它经常如此,但此刻他心中已没剩什麽可以燃烧,他只能大笑。
果然。昨天,他允许自己离开阵地。他想亲眼看看发生了什麽事。
果然,有人趁他不在的时候出击了。
他捏着鼻子,考量他的选项。就在此时他听见翅膀拍打声并且感觉到宫殿裡的空气发生变化。有别人在这裡。可能不只一个闯入者。
他转身,一手朝声响抓去。透过触感,是一隻蝙蝠。他想都没想就捏碎了它。在它的爪子裡-现已沾满它的血-有一个信封。
致我最亲爱、最宝贵的索霖马可夫,我们绝对不会在这个日子忘记你。
他认得笔迹。
这也需要数百年的耐心才不去揉烂信封。他反而打开了它。
裡面的文字对他的心情毫无帮助。噢,不对。如果他之前的阴鬱是新月的黑暗面,那麽这次就是把月亮从空中劫走并永不归还的黑暗。
他把瘫软的蝙蝠尸体扔向陵墓角落并气冲冲地冲上阶梯。还有其他闯入者;他能够感觉到他们。不过,要是他们跟这份嘲弄有关
“小心点,那本书是用人皮包复的。”
声音往下迴盪至他耳中。一名女子。耳熟,但有点模煳。他们在图书室裡。当他遇见他们时,他们正围着他的书桌站成一个半圆。他认得其中一些人,但也有许多新面孔。看来他们在旅途中收容了一些浪子:某种窃贼,她的双眼灵活并带着明显的蔑笑;那个烈焰术士,彷彿看见骇人之物般地高举双手。然后他的视线停留在泰菲力身上。一如往常地快活,他正在忍住笑。泰菲力令索霖感到困惑。他鲜少遇见其他能够看清整个历史或是随时面带微笑的人。那头狼,雅琳珂德,双手放在臀上,一边进行说教。还有上次和他们一起来的那位护教军。
全都在他的图书室裡,在他的家族档案室裡,表现得像个面对依尼翠首屈一指的拼接术文本的小孩。它当然是用人皮装订的,不然他们预期是什麽?他不会收藏新手的作品。
一部分的他想操控他们滚出这裡,抓住他们的血管并号令他们行走。另一部分的他-更年长,更有耐性,并意识到自身的可怕处境-却明白他们肯定是为了某个原因才来到这裡。
“你们有一分钟来解释为什麽你们要闯入这裡,”他咆哮着。
或许他们没听见他的到来,因为大部分人都突然站挺身体。只有雅琳和泰菲力两人是例外。泰菲力的轻鬆自若,看似这一切都不成困扰,这让索霖感到相当沮丧。更糟的是,那头狼的视线正盯着这封信。
“我想你知道我们来此的原因,索霖,”她说。”但真正的问题是:那是什麽?”
他可以拒绝回答。但事实是-正如他不愿意承认的-她是对的。他知道她为什麽在这裡。永夜对她最在乎的人类来说是不祥之兆。她当然会再次向他寻求协助。
而且,如果此刻最重要的就是诚实
他把信丢在书桌上。窃贼率先将它拾起,接着烈焰术士靠向她的肩膀阅读。像个小孩一样,后者藏不住她的震惊。
“这是一封请柬,”
“一封请柬?”雅琳附和道。她也靠向前以好好看那封信一眼,但到目前为止,其他人伸长的脖子都挡住了她的视野。
“为了一场婚礼。奥莉薇亚沃达连的婚礼。”他厌恶说出这个名字。”她偷走了我的祖父。如果他们结婚,他们将会组成最庞大的吸血鬼家族。他们会-她会统治整个依尼翠。”
雅琳从烈焰术士手中抢过那封信。他看着她唸这封信-看着她下巴移动,看着她明白他没有说谎。
然后她以一种令人惊讶的坚决表情看着他。”看来这场婚礼我们得不请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