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见他了吗?」

「没有,你呢?」

「差劲,糟透了,竟然只为了露个面就让我们等这麽久。他可能自认为是依尼翠之王,但-」

「别讲那麽大声,雷利欧-」

「但他可差得远了!除非我亲眼看见,否则我不相信。」

Voldaren Estate
沃达连邸|由Richard Wright作画

雷利欧喝着酒杯裡的液体。少许血液沿着他的下巴滴下,弄髒了他的环领,蔻黛莉也警告过他会发生这件事。他从不听他的话。他告诉他,不要吸废人的血,但他还是这麽做了;他说,不要只因为努斯法家族的人看起来像个小孩就得罪他们,但却发现他把血迹斑斑的糖果挂在一个年纪至少大他五倍的女孩头上。在所有蔻黛莉认识的吸血鬼中,雷利欧看似是最急着与长生不老分道扬镳的一个。

坦白说,他已经对应付这些事感到厌烦了。还有太多事物要看。没错,溪堡教徒会议自有其魅力,但它们完全比不上这裡的排场。蔻黛莉就跟大家一样喜欢一场出色的先知佈道,不过有时看看另一边的人过得如何也不错。

实际上每个人都是为了这场婚礼而聚集在沃达连邸。奥莉薇亚的装饰真的超越了他自己。蔻黛莉不知道有人能够办得到。不过,眼前的景象却难以争辩。沃达连邸旋绕在一片红色中:他们脚下的地毯是红的,还凋着金色的丝线;依照服装规定,出席者的长袍与套装都是红色;红色,既美丽又昏暗,位于每隔几步就会遇上的分层鲜血喷泉中。但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是在空中盘旋飞舞的红色花瓣。几百年前,蔻黛莉曾经照料过花园。看着悬浮在空中的花瓣使他想起了那些早已逝去的日子。

而且这比听雷利欧的长篇大论好太多了。

他还在讲,但他早已没在听他说。奥莉薇亚不知何故让那位多纳提出席了。他想问,那有什麽不妥吗?噢,没错,他们和恶魔厮混,但这裡并没有任何恶魔,或至少蔻黛莉没看见半隻,而且至少多纳提有遵守服装规定。雷利欧穿着白色和蓝色服装赴宴。老实说,他的袖子早已因为这些花瓣而变成紫色,毕竟血液在触碰到服装时会回復其液体型态。

有个人类从旁边走过,谢天谢地,这让他把注意力从碟碟不休的同伴身上移开。奥莉薇亚在今晚真正地展现了他的精美品味-奴僕们皆体格健壮、轻盈、美丽且英俊,但绝不无趣。他手中的托盘置放着盛有鲜血的水晶酒杯;蔻黛莉考虑了很长一段时间是否自己会因为直接从这个人身上饮血而被责罚。这名男子的光彩身形上没有任何印记。如果他是某人的特殊宠物的话,或许还是不值得冒这个险。此外,大厅裡已经发生五场决斗,其中一场还骤转为开肠剖肚的局面。在一场婚礼上把某人摘胆剜心还真不得体。

不过,这并没有阻止努斯法。没什麽东西能够拦阻他。当蔻黛莉拿起另一个酒杯时,一个看起来才十岁的男孩把手插入一名男子的胸膛。他啧了一声。受害者是克里斯托罗伦特,一位以能够即刻进行决斗而闻名的马可夫族人-但这世界上的一切武艺都无法保护你免受努斯法家族的纯粹掠食者本能侵袭。不过,他喜欢克里斯托,他平时就跟在战场上一样充满热情。

此刻看着他流血,他只感觉到一种最赤裸的哀伤。啊,好吧。即使对永生者来说,爱就跟花朵一样稍纵即逝。

「看看他还邀请了谁。怪兽。我告诉你,身为一个吸血鬼的意义已经跟以前不同了,」雷利欧持续閒扯。「哎呀,我们全都向这个疯女人鞠躬行礼应该会让你明白某些事。」

「雷利欧,你是沃达连家族的人」他平淡地说。

「那只表示我比大部分人更清楚他!两百年前我们绝不会和多纳提一起玩乐-」

雷利欧接下来的瞎扯随着他的死亡而终结,淹没于从他口裡涌出的鲜血中。宛如一座瀑布,血液溅下他的胸口。他把手伸向蔻黛莉,但他却移向一旁躲开了他的垂死抓攫。三秒钟后,他的尸体便碰一声地倒在抛光的大理石地板上。

亨莉卡多纳提,着名的恶魔拥护者,正站在他后方。他的手指上缠着腥红色的捲鬚。深色的动脉血填满了他的酒杯。当他用冰冷的视线直盯着蔻黛莉时,他只能够勉强自己不要逃跑。

「无聊至极的男人,」他说。「是你的朋友吗?」

「不。完全不是,多纳提大人,根本就不是,」蔻戴莉说。

这位传闻中的棘泽边前任爱人露出得意的笑容。「很好。那麽你是?」

「蔻黛莉-」

「啊,没错,来自溪堡家族,对吧?」他说。他审视蔻黛莉服装的方式令人相当不自在,就像一隻猫在打量一隻老鼠。「最近我对你们族人有些疑问,但看来没有人能够回答那些问题。这不是很丢脸吗?」

听说亨莉卡会对那些无法回答他提问的人做出某些事。这些传言非常模煳,因为每个人都害怕大声说出口。多纳提血脉以跟恶魔往来而闻名,但他们的目的仍属未知。更糟的是,据说他们会...帮助那些恶魔,为了换取其他吸血鬼们梦寐以求的力量。至于亨莉卡他本身,这个嘛...

一个人类奴僕不发一语地弯身将雷利欧的尸体拖走。这已足够让蔻黛莉分心一秒。他心中涌现一股原始的恐惧:他或许是个吸血鬼,但雷利欧也是。他才不想跟他有一样的下场。如果亨莉卡打算这麽做的话,他就可以立刻杀了他—

叮,叮,叮。

寂静宛如腥红浪潮般地席捲了整个大厅,同时所有的眼睛都看往高台。

奥莉薇亚沃达连终于抵达了。

Olivia, Crimson Bride
绯红新娘奥莉薇亚|由Anna Steinbauer作画

他登场得多麽有气势啊!穿着婚纱自阶梯上飘下,他那不停盘绕、如鬼魅般的红色拖裙竟然是由众蝙蝠抬昇!每一道闪烁的神秘光芒再次变得光彩夺目,每一道光芒都照亮了某些新细节:他的黄金珠宝的微光、他的牙齿的反光,以及由许多他最古老的受害者灵魂製成的婚纱所散发的魅力。在蔻黛莉的一生中-到现在已经有数百年了-他从未见过此等缝纫成就。那个衣领至少得跟某些幼童一样高。

甚至连亨莉卡也大开眼界,他口中飘出一声轻柔的。他用一条手臂搭着蔻黛丽。「真可惜,派对开始了。」

「真-真可惜,」蔻戴莉重複说道。

但奥莉薇亚替他们省去了进一步的对话。

「欢迎大驾光临,我最亲爱的朋友们,我最热情的敌人们!」他听起来如此快乐往往都不会发生什麽好事。「我看见这裡已经出现了几场谋杀。太有趣了!我无法形容在我的婚礼上进行血祭让我有多快乐!但若没有新郎的话,还办什麽婚礼呢?」

他举起酒杯向某些隐匿的人员打了个信号。很快地他在高台上便非孤身一人:一群衣着完美无瑕的奴僕-大部分穿着艾维欣风格的华服,作为玩笑-扛着一座精緻的石棺出现:镶嵌着黄金的大理石,并冠以马可夫家族的光纹。

奴僕们将石棺竖立在高台上。

在那一刻,整个舞宴厅变得寂静无声。


茜卓直接踏入险境。

那就是他的日常惯例。那通常管用。今晚,当他设法穿越沃达连邸的守卫时,那却不管用。相反地,泰菲力在一隻鸟飞向城牆时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无论他们用的是什麽魔法都把它当场燃烧殆尽。鸟形灰烬的碎屑落在了它接触的城牆部位。

「好吧...我猜那个方法不管用,」茜卓说道。

艾德琳强忍住笑,那几乎让整个过程值回票价。茜卓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听见他的笑声了。带着些许苦涩,他瞥了一眼大门两侧的高耸守卫。那并不直接是他们的错,但他们也是这个难题的一部分。

By Invitation Only
非请莫入|由Micah Epstein作画

直接前往大门是雅琳的主意。如果有一场婚礼正在进行-而且若他们以小团体的形式出现,加上索霖-那麽他们可能会被获准进入。茜卓从一开始就认为这是个馊主意。有谁听过人们会让敌人大摇大摆地走进你的场地,只因为他们身穿花俏的礼服?但索霖却认为那值得一试,于是他们便来到这裡。

可是对他来说,这裡的正确答案就是把整个东西点燃。守卫会惊惶四散,不然他们就会被困住,而且他们能够突破重围。

这是依尼翠的生死存亡关头。在他们前往这裡的路上,他们的团队尽力召集了能够参与的人士。结果显示,当有一份计画的时候,而且当那份计画是跟破坏一场吸血鬼派对有关的时候,事情会变得容易许多。在野外的湿地、荒原,以及山崖上充满许多怒意,充满许多期待吞噬某物的怒火。

茜卓很清楚那点。

埋伏的护教军骑兵会直接往内冲锋。席嘉妲僧侣会开始他们的吟诵,使耀眼的祷词宛如天使之翼般地包围聚集的镇民,然后就这样。任何吸血鬼将不会有希望。捞起月银钥就走。

不过当他眼中的一切看似极为简单时,对其他每一个人来说它们却往往更加複杂。看着他同伴们的脸孔-只有他们五人,其他人隐藏在不远处-他觉得在这裡一定也是如此。尤其是索霖。他看起来就像是有人在他的血饮内掺了一点醋,而且这令他印象深刻,毕竟他以为他不可能变得更酸楚。他想,凡事都有第一次吧。

「无请柬者不得进入,」守卫说道。奥莉薇亚肯定为了这个工作挑选了两个声音能够完美协调的吸血鬼,因为他们确实如此,而且这是整个依尼翠最为洪亮的拒斥声。

「要是我们都跟随他进入呢?」雅琳问道。穿着婚宴礼服的他看起来真英俊,但他不管穿什麽都很英俊。不过,他依然拥有极佳的品味:一件剪裁合身的深红色短上衣,衣领上绣着桦树枝,他那刷红的袖子末端连着刚烫好的白色袖口。一侧肩膀上的毛皮披风增添了一份森林的触感;以对他的了解,他或许亲手打倒了那头熊。看见他整洁的样貌真好-就像在一场派对裡见到你最喜爱的阿姨。「他有一封请柬。」

「一封请柬只限一人,」守卫齐声唸诵。

「但那不合理啊,」茜卓说。「连多带一个伴都不行吗?」

「你们绝对可以负担得起更多人,」卡娅说,一边比向他们的镀金铠甲。「没有物资短缺的问题。」

「而且如果你们想确保整个依尼翠向它的新主人伏首称臣,那麽你们就需要每一个人的投入。」雅琳说道。「你们不能只邀请吸血鬼。」

「这很失礼,」泰菲力认同。

「一封请柬只限一人。」

茜卓想要嘶吼。答案如此简单。就只要闯进去,对吧?冲进去就好了。

但这个地方充满了守护-巫婆们无法破坏而且僧侣们无法驱逐的守护。守望塔上也排列着吸血鬼大军,等候着任何骚乱的迹象。谁知道他们有多少人拥有自身的魔法?谁知道他们有多飢饿?的确,雅琳和艾德琳聚集了一小群可充当军队的人民-但是否每个人都已准备好来这裡大打出手?

就在此地,此刻?

虽然茜卓渴望战斗,但他不能忽视像这样公开进行的代价。没有钥匙,或钥匙带来的即刻希望,它的结局将会和收成节大屠杀一样。

那一天在他心中留下深刻的烙印,而且他确信那道疤痕将会留存数年:在温暖的橘色夕阳照耀下的尸体;他们的血,和蔓越梅酒一样红,渗入他们花了好多时间拼凑而成的节庆服装。打扮成狼人和吸血鬼本来就是一种反抗行径。看见他们支离破碎的尸体...战场本身已经够令人作呕了。

但这些是无辜的民众。有些才刚长大。

而当他想起他们时-不,不行。他们不能就这样走进去。

或许艾德琳知道他在想什麽。那位护教军搭在茜卓肩膀上的手是一种抚慰的重量,正如总是宣告他存在的那股淡淡的皮革气味。他身穿的阅兵式铠甲已经够令人心醉神迷了,上面还刻着艾维欣的符号,但他闻起来也一直都很香。「耐心会奖励有德者,」他说,「不过...我承认,有时候很难保持端正的品行。」

「这还用你说,」茜卓说道。最好别让这个话题逗留。「不过,真可惜。看看我们两个,打扮得如此时髦,却无处可去。说好的派对呢?」

「派对?这一切就只是个派对吗?」

这道低沉的声音宛如击中肋骨的拳头。茜卓没有畏缩。在某种意义上,他很高兴他终于注意到他周围的世界,而不是鬱鬱沉思。「我的意思是,它不只是个派对,」他说。「我正尝试让气氛轻鬆一点,索霖。」

「我相信这一切对你来说都是一种玩笑嬉闹,纳拉,但容我提醒你,这裡还有大人在场,」索霖说道。

「有些大人也可以开个玩笑,」泰菲力说。「茜卓已多次证明了自己。他已赢得开玩笑的权利。这也不是他的故乡时空-他原本可以不理会召唤,或是在收成节之后离去。但他还在这裡。」

索霖低头看着手裡的请柬。他皱起眉头。茜卓认为他看起来就像一幅阴鬱的老画像,这让他大笑,因为他厌恶听见那道评论。至少他能够很快就闭嘴不说。无论索霖这个人有多荒谬-或是他可能有多讨厌他-都难以想像他在这样的情况下会有何感受。

「你一个人在裡面会没事吧?」雅琳问他。

「我可以尝试跟着你」卡娅提议。

这是个有趣的想法,一个小小的鬼魂卡娅盘绕在闷闷不乐的索霖周围。茜卓知道它不是以那种方式进行;卡娅不是一个真正的鬼魂,所以充其量他会以实际的大小跟在他身后。不过,这个景象感觉正确无误。但他叹息和摇头的方式感觉也很合理。

「我已经一个人好几世纪了,」他说。「这不会有什麽差别。」

他想追问这句话的意思,因为他不会孤身一人。他和那个地方的一堆人有关连。肯定是指裡面某个他喜欢的人,对吧?

但当他跨步穿过守卫时,他却感觉到索霖不会喜欢任何人。


索霖独自行走。

他两旁的守卫一定抱持着不同的想法。拴牢了屏障,他们选择护送他前往城堡,同时派遣信使蝙蝠请求增援以替代他们在外侧大门的位置。

他的每一个脚步声都跟他们的脚步声呼应-他鞋子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响亮敲击声,他们铠甲的轻柔哐噹声。如果他们愿意的话,他们能够像月光穿透黑暗般无声地移动。但这裡却反而有他们脚步的稳定节奏陪伴他。

很快地,还有他们刺耳的说话声。

「你没有遵照服装规定,」其中一人说道。索霖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也不想知道。「请柬内有详细註明颜色。」

高塔悬浮在他们两侧的大块岩石上方。在那些高塔内,一群沃达连族人与其宾客正相互倒着血。那份放纵的气味甚至飘到了他这裡。他纳闷是否他们所有人都依循服装规定。在远方,翻腾的海洋持续流动着,无视于这裡发生的事。

他什麽也没说。

鲜血花瓣落在他的斗篷上,替薄霜染上了颜色。

向前穿越了城堡大门,上面以金丝凋着沃达连符号以及奥莉薇亚的轮廓。十足展现了这个女人的狂妄。如果自尊本身能够征服,奥莉薇亚沃达连早就用依尼翠的骨头刻成他的王座了。

今晚,他将这麽做。

门口的女子带着明显的嫌恶上下打量他,彷彿他的华服因为是黑色与白色而显得不合适。索霖或许对吸血鬼的政治活动没什麽耐性,但他很清楚该如何打扮。不像这些小朋友。

「你的请柬呢?」

虽然火冒三丈,他还是将它递出。他们知道他是谁。每个人都知道他是谁。奥莉薇亚肯定要求这个女孩以这种态度应对-在门口摆一个小鬼来迎接所有领主和女士。难道奥莉薇亚是因为他噘嘴的方式才挑选他吗?还是因为他那极度冷漠的声音?

「进去吧。」

年轻一点的索霖会为此勃然大怒。

但他现在已经年长许多,也累了。愈早了结这件事愈好。

继续穿过门,那裡的音乐将他整个吞噬。着了魔的乐师们在金箔血泉附近演奏。根据他的计算,这首曲子至少有三百岁了;这裡的每个人都听过。而且,确实有些人随着曲调起舞,即便是在派对尚未开始的此处。自窗户渗入的绿色光芒将一切都罩上了一层诡异的样貌,彷彿他正在看着一幅画而非群众。

但接下来它发生了,就跟外面的潮汐一样无法避免-其中一位狂欢者饿了,晃了过去,并且撕开了一位乐师的喉咙。

其实,有些宾客不能被算为人类。如此全然地被自身慾望掌控,致使你无法阻止自己破坏这场馀兴节目,这比人类还不如。

而且他们都是这样。没错,几千年来,他们一直都是如此。

「索霖?那是索霖马可夫吗?」

他继续走着。

沃达连邸的长廊刻意使人困惑。那是奥莉薇亚最古老的伎俩之一:透过某种方法让狂欢者们喝醉,告诉他们绝对不该四处游荡,然后在他们游走的时候让几个人消失。在呢喃迴廊中的游魂比奥莉薇亚的所有图书室裡的书页还多。每一个游魂都是他的受害者。每个游魂在这些怪异的大厅内游荡,这裡的门有时会通往突如其来的凹坑,而阶梯也经常重新排列。

但这个伎俩就是沃达连邸会随着奥莉薇亚一时的奇想而变化。

而且他不只惹人厌,还很好预测。

在某种程度上,他知道会发生这件事。像这样的事。在他那可耻的监禁期间,他早就开始荒唐地争权夺利。如此赤裸裸地展现野心的人自然会想到政治联姻的点子。一旦他起了这个念头,依尼翠就只有少数几个人能够增强他的权势。亨莉卡喜爱復仇更胜于权力;伐肯纳家族无人能提供这份权势;卢诺溪堡很快就会把自己献给海中的未知生物。那就只剩下索霖-他得不到-或是他的祖父。

他早该知道。

他们愈接近舞宴厅,他们就遇见更多人。奴僕们不敢直视他。年轻人放肆地看着他,彷彿直视索霖马可夫这个行为就跟使他们无法永恆存在一样是某种极大的亵渎。

「那就是他,岩石裡的男人,」他们说。「好滑稽啊!」

「他怎麽没有一个像暴食客的嘴巴?」他熟悉这个用词,但只是顺道说。伐肯纳家族替他们自己赢得了一个新名字。

「对如此的一个笨蛋来说,他很英俊。」

他们在与他擦身而过的同时咯咯笑着,嘴巴被上一个餐点染得通红。酒杯清脆地碰撞。他后方守卫的铠甲持续哐噹作响;他上方的鲜血花瓣飘浮在乐声中。

他默默地想着自己为了让他们过上这样的生活所做的一切。

他厌恶这裡。

持续前行至舞宴厅内,那是一个极为宽敞的地方,难以想像这座城堡的结构要如何容纳它。光靠月亮无法提供充分的照明;幽灵的黄绿色魔法便填补了空缺。舞者、斗客、虚度光阴者,以及游手好閒的人-他们有数百人聚集于此,而且他们全都倒映在抛光的大理石地板上。鲜血喷泉提供了援助与沉沦;绑着锁链的奴僕则为群众裡的鑑赏家们提供了较为新鲜的食物来源。

门口旁的一位苗条男子吹响了号角。

极度诚挚地欢迎这位贵宾,索霖马可夫!」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考虑要大开杀戒。

但他知道那会有什麽后果,在这裡被那些想看他受辱的人包围。奥莉薇亚只需要说那个字。然后他们将会扑向他,宛如乌鸦扑向腐肉,就算全世界的鲜血术也只能替他争取到额外的一刻。同时,雅琳那鬆散的联盟将会一无所知地在外面等候着。

因此,他没有杀了那位宣告者,然后他也没杀害任何转头看他的人。有多少隻眼睛正在盯着他?他不知道,不过他能够感受到每一道视线如刀尖般划过他的肌肤。

但戳进他心脏的木桩却在他望向高台时才出现。

不可能弄错:那就是他祖父的石棺。

而那个女人,笼罩在他受害者的狂躁灵魂中,正是奥莉薇亚沃达连。

放纵之屋裡一片寂静。

即使从这个位置-即使横跨了整个舞宴厅-他也能看见他开始微笑的那一刻。

「我最亲爱的索霖,」他呼唤道。「好开心啊!你来得正是时候。」

他面露怒容。一阵压抑的笑声在群众之间传播。他脱下斗篷,把它往后抛,接着沿着走道朝他祖父被窃取的石棺走去。

「奥莉薇亚,这一直都是我的荣幸,」他说。「看来你花钱可不手软。」

「我为什麽要呢?只有最上等的东西才配得上这个喜庆的场合,你不认同吗?我可不希望你的祖父醒来只看见次级品啊。」

他忍不住咬牙切齿。

但他却持续前进。一步又一步。飘落的花瓣。敲响的酒杯。

奥莉薇亚打响手指。其中一个奴僕呈给他一把华丽的小刀。

「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就亲自问他吧,」他说。「只需要一会儿。」

「你做的事太疯狂了。」

「疯狂?噢,我亲爱的男孩,这是我做过最明智的事,」他答复道。

然后那把短刀移动了一下,此刻群众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奥莉薇亚身上。以一种稍微华丽的手势,他把刀子划过他的手臂。古老的血,强大的血,宛如周遭黑夜般阴暗的血,滴上了艾德嘉马可夫的石棺。

Edgar Markov's Coffin
艾德嘉马可夫之棺|由Volkan Baga作画

上方的红色吊灯,下方的红色地毯,加上这个女人的红色婚纱,还有白色石棺上的红色血液。

每一滴血都让他感到愈来愈愤怒。那个女人的汙秽之血沿着他家族历史的凋纹流动的每一刻都是一种侮辱。他的祖父-他的祖父,创造了这些人如此珍视的一切!他的祖父,他们的创造者,竟被利用为简单的政治工具。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麽。那些沟槽一路通往石棺的内部系统。那个女人的血随时会滴到他祖父的嘴唇上。如此匆忙地餵血会令他不知所措-而且更糟的是,他自身的记忆与情绪将会与他的混合。

每当索霖唤醒他的祖父时,他都会非常小心。他会一直等到自己的情绪风暴停歇,他会让自己的心灵专注在愉快的记忆上,他会执行任何必要的步骤好让他的祖父舒适地甦醒。从沉眠中醒来是一种可怕的事,虽然没有人愿意承认。

而现在他的祖父即将嚐着那个女人的血液甦醒,充满了浓郁的野心,被这些昆虫包围...

到头来,这是个幼稚的念头。或许是他这辈子最幼稚的念头-而且肯定是他在近期记忆中最幼稚的念头。

但它就在那裡,位于这一切的核心,一个不停迴盪的念头。

他不想失去他的祖父。

他不想看他的祖父受伤。

在所有时空裡,没有人认识他更久。没有人如此清楚地知道他的人生故事,从他的童年到他的转化,从他的失败到他的胜利。

再也没有其他人记得。其他人都死了。

这份领悟就是火焰,他的愤怒就是火药。他浮现这个念头的时刻就是改变一切的时候。这场爆炸焚化了所有谨慎。

索霖往前冲。

守卫们准备拦阻他,站立的四人相互交叠着长矛。面对猫的老鼠更希望生存。当索霖扑向一人时,甚至连其中两人都还没碰到地面他就撕裂了他们的喉咙。他把另外两人固定在原地,他们体内的血已停止流动。他准备再次纵身一跃,扑向奥莉薇亚-

但在匆忙之中,他忘记还有最后一个人。

一条粗厚、沉重的锁练缠上他的脖子使他无法呼吸,他被往后扯,宛如一隻被拴上项圈的狗。如果他能再往前一步,他就能当场阻止奥莉薇亚,阻止这整个仪式。

但守卫又把他往后拉了一步,他的双脚被尸体绊倒。

索霖大声咆哮。他直视着眼前的景象:石棺,鲜血,奥莉薇亚的笑脸。

.........

另一名守卫也加入行列,另一条受福银鍊缠上了他的胸膛。

他奋力向前。

第三个守卫。第四个。愈来愈多人蜂拥而至,比他的魔法能够应付的速度还快,他来不及阻止他们。

他只能够设法前往他们身边-并且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棺盖打开以及他的祖父从棺内现身。艾德嘉马可夫并没有审视聚集的群众,也没有查看他被束缚的孙子-他就只是看着奥莉薇亚沃达连。

他正朝他微笑。

索霖努力回想他祖父以前像这样的笑容。它既安详又纯淨,还有更恐怖的部分。他正像个孩童般地微笑着。

「各位女士,各位先生,还有索霖,」奥莉薇亚如此宣告,「容我向你们介绍我那英俊、完美的未婚夫:艾德嘉马可夫领主。」

他牵起他的手。经过一段漫长、可怕的时间,他啜饮着他手腕流出的血。在这之后他才从石棺裡起身。

Edgar's Awakening
艾德嘉觉醒|由Joshua Raphael作画

用餐完毕,他用一条手帕轻擦自己的脸。现在他才转身面对群众,现在他才看见这个景象。

「祖父!」索霖大喊。「祖父,他正在操控你-」

艾德嘉到了这个时候才注视他,而且就像一个男子看着他那没教养的宠物。不久前的笑容已消融为怜悯。「得了吧,索霖。你正在破坏这场喜庆。」

「喜庆?」索霖重複说道。他想不到还能说什麽。他心中某个淼小的希望消失了-一个连他也不承认的希望-那就是奥莉薇亚的咒术可能无法蛊惑他的祖父。难道那真的有这麽容易吗?

他的祖父完全没有改变的迹象。奥莉薇亚打响手指;一群奴僕突然开始动作。宛如正在织网的蜘蛛,他们绕着他打转,帮助他一件一件地穿上他的新郎礼服。

索霖感到胃部一沉。他隐约意识到守卫们已停止拦阻他。他现在可以随意移动。

但他却召唤不出力量。

尤其是当奥莉薇亚搂着他祖父的手臂的时候,以及宾客们对他微笑的时候。

「何必愁眉苦脸呢?又不是说新郎那一边只剩你一个人,」奥莉薇亚说道。

他已经疲累到懒得做出回应。

但他却履行了他的话-他不会孤身一人。

还有其他石棺。他有这麽多亲戚;不可能把他们都存放在马可夫庄园裡。许多人都沉眠于他们自己的宅邸内。

而且他们都没有躲过奥莉薇亚的关注。

奥莉薇亚有如一隻发狂蜜蜂般地穿梭于石棺之间。只需要几滴鲜血就能启动唤醒先祖的程序。不知何故,虽然艾德嘉即将成为他的丈夫,但他的视线却从未离开过索霖。

他纳闷他究竟知道多少。他想知道他是否亲自挑选了这些人,那些他最厌恶的先祖。他怀疑他是故意的。这件事并不难-他和剩馀的家族成员几乎都处不来。

他不确定是何时发生的,但那确实发生了,或许是在他的第三个姨妈从沉眠中甦醒并轻蔑地看着他的时候。

索霖别过头去。

一个接着一个,他的家人从他身旁经过。一个接着一个,他们亲吻他的脸颊并要求他做同样的事。自始至终他们什麽话也没说,因为也没什麽好说的。

毕竟,有一场婚礼要进行,而且和索霖交谈总是会破坏马可夫庄园裡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