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闯入
帝皇站在魁渡面前,邻近灯笼的琥珀色光芒照映出她纤瘦的轮廓以及半藏于宽帽阴影下的脸庞。
十年前,魁渡曾立誓除非帝皇归返,否则绝不踏进皇宫半步。而此刻她正在这裡-一个鹏洛客,就跟他一样-被皇宫的城牆重重包围。
魁渡一点也不怀念永岩城。站在帝皇的樱园裡感觉就像站在一场不属于他的梦境中。他就像一块错置的拼图片。
帝皇眼中有一种空洞,那表示她也感觉到了-这份转换。
多美代收起卷轴并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背包裡,中断了已笼罩他们数小时的隐身咒。「我还是认为我们应该让大门的守卫知道你的到来。」她以一种魁渡永远无法精通的优雅摇了摇头。「我们无法永远隐瞒你归返的事。」
「我不需要永远,」帝皇低声回复,白发在早晨的微风中飘荡。「我只需要一会儿。」她转向门廊,推开了通往香醍殿堂的门,然后消失在门后。
魁渡试着不向逐渐在喉咙裡堆积的情绪做出反应。他梦想着他们的重逢已将近十年,但帝皇在阻止大田原的机体后却鲜少正眼看他。
或许时间已让他们变成陌生人。
她是神河帝皇;一段儿时友谊可能是她最不关心的事。
「在这麽多年后回到这裡肯定会难以承受,」多美代的声音有如摇篮曲般地飘移。不只是对帝皇,她以心念补充,对你也是。
魁渡板起脸。「那是因为你猜中了,还是你读了我的心?」
「我无法听见所有複杂的思绪。但我在你的眼睛后方感受到真实。」多美代比向周围的花园。「你曾经来过这裡。或许,来过很多次。」
魁渡咬紧牙齿,同时凝视着邻近的花朵。它们看起来比以前更衰萎了,而且没看到半个神明的身影。
小时候,帝皇的花园是魁渡在神河最喜爱的地方之一。但现在呢?它感觉起来了无生机,彷彿它只是个被遗忘的坟场,或是一座空荡荡的祭祠。
魁渡从未失去过帝皇归返的希望,但或许并非每一个皇室成员都拥有像他一样的信念。
「当我们小的时候,我们曾在这裡碰面,」魁渡悄悄地说。「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属于永岩城,可是帝皇
多美代点了点头。「她也是你离开的原因。这条道途让你成为一个鹏洛客。」
魁渡疲倦地笑了。「如果你打算拿命运和事出必有因那套来鼓励我,就别白费力气了。我相信生命是一连串的选择。」他耸了耸肩。「如果我们不喜欢我们的选择,我们可以靠乞求、对抗,或偷窃来改变它们。」
多美代抽动了一下眉头,感到不以为然。「你有一种非常阴鬱的乐观,魁渡。」
在他能够回应之前,从殿堂深处传来一声怪异的呻吟。魁渡认出了香醍的声音-就像同时出现的嘶喊、歌唱和低语。多美代将视线移往门的方向,心灵评估着魁渡看不见之处,但他并没有等候多美代的允许。他朝香醍与帝皇奔去,双脚重踩着木头地板,就像十年前他沿着同一条长廊奔驰时的猛烈心跳。
那天晚上他在房间裡发现了泰兹瑞。那个他追捕了十年,拥有金属手臂的男人。
魁渡绕过最后一个转角并滑行至停下。等待着他的并不是泰兹瑞-而是终于与帝皇重逢的香醍。
这位神明的金色躯体延伸至浓雾深处,半藏于浅水中。即使帝皇用手贴着祂垂下的头,祂依然不安地扭动着,祂额头上的黑球变得比魁渡记得的更阴暗。
香醍发出类似痛苦的呻吟,而帝皇也缩起身体,紧抱着肚子作为回应。
多美代急切地飞到她身旁。「你的火花依然不稳定。你需要协助才能留在神河。」
帝皇的指尖开始颤抖。想待在这个时空并不容易。
「她需要哪种帮助?」魁渡跨步朝她们走去,双臂僵硬地垂在两侧。「我能做什麽?」
多美代的紫色眼睛凝视着帝皇。她们正在进行一场魁渡无法参与的对话。
他不在乎被排除在外。他只希望他的朋友能够安好。
帝皇短促地点了一下头,接着多美代便看着魁渡并伸出她的手。「实界晶片,麻烦你了。」
魁渡毫不犹豫地从口袋裡掏出这个物体,接着把它塞进多美代手中。「这会阻止她穿越时空吗?」
多美代端详了这个形似水母的铁线一会儿,然后便接过帝皇的手。「我相信这会让你稳定一段时间,但这不是永久的解法。没有研究过它,我无法得知其全效-或是否有任何一部分会对你造成伤害。」
帝皇绷紧下巴。在她上方,香醍正困惑地嚎叫着。「做该做的事吧。」
多美代把实界晶片放在帝皇的手背上。转眼间,面板发出光芒,接着铁线与她的肌肤融合,宛如搏动着能量的血管。她惊叫了一声,强忍着疼痛,直到实界晶片安定下来,宛如她自身的延伸物。
香醍变得安静,而且有那麽一会儿,帝皇看起来相当平静。
魁渡再次看着她皱起脸孔,用双手按着太阳穴,看似痛苦不堪。他猛然转向多美代。「去找轻脚-她需要知道帝皇已经回来了。或许她能够帮上什麽忙!」
多美代点了点头便立即朝门口飞去。当帝皇跪下时,魁渡也跪了下来,双手按着她的肩膀彷彿礼节已不再重要。
在陪练之外,像这样触碰帝皇是一种禁忌。但魁渡看见的不是神河帝皇-他看见的是一位受苦的朋友。
「你需要什麽?」他的视线往下移向她的手。「如果它让你痛苦,我可以移除它。」
「不要,」帝皇迅速说道,一边喘着气。「这-不是那样。是那些幻象。」她用手指搔抓头顶。「我能看见实验室。我能看见那隻怪兽。」
金吉塔厦。魁渡皱眉。他在一台机器旁边找到实界晶片。难道这两者有所连结?
帝皇皱起脸,但过了几秒后,她松开眉头,她的脸孔软化。她用双手握住魁渡的手臂。这是他们最接近拥抱的时刻。
她抬起头,一边以眨眼扫除困惑。「魁渡?」
「我在这裡,」他用嘶哑的声音说。他等了十年才能说出这些字。
帝皇浅浅地吸了一口气。「那隻怪兽-他已经把我回来的事告知理想那和浅利军起事者。他们即将攻打皇宫。他们希望在整个神河得知帝皇归返之前让皇室措手不及。」
魁渡的心灵高速运转。「如果起事者即将进犯,我们就得警告皇家武士。永岩城有危险了。」
帝皇掐了一下魁渡的手臂。「我们必须阻止那隻怪兽。他一直在拿神明做实验。虐待无辜者。」她摇了摇头。「我不会让他引起另一场凡界与灵界的战争。」
「你认为那就是金吉塔厦想要的吗?一场战争?」魁渡相当平静。逆神之战发生于数千年前。现世史家与档案库或许保存了那些故事,但那段远古时代对大部分人而言就像神话。比起现实更像是传说。
那真的会再发生吗?
魁渡无法理解这个逻辑。肯定有更容易的方式造成神明与人类之间的摩擦。金吉塔厦可以袭击融合门,或在光天化日之下屠杀神明。
不对。这跟战争无关-这是为了另一种目的。金吉塔厦对神明做的事永远不该被发现。他是暗中进行,甚至还谋杀了多枚实以防他询问太多问题。
「无论金吉塔厦在盘算什麽都跟泰兹瑞有关。」魁渡仰头看着香醍,祂依然在他上方高处摆动。他从未察觉到这位神明有多骇人,直到他看见在祂身体下方不停扭动的上百条金色肢臂。「在你消失的那晚,泰兹瑞对香醍施用一种实界晶片的原型。我认为他在试图找出操控神明的方法。」
「我不在乎他要什麽,」帝皇说道。「但我会在他危害我的人民之前阻止他。」
魁渡来回看着她的双眼,此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凝视了好久,不停在她的脸上寻找他的老友。他开始抽身,但帝皇却抓紧了他的手臂。
「你一直在找我,」她悄悄地说。「甚至都过了这麽久。」
他眨了眨眼,满脸通红。「你怎麽知道?」
「这些年来我造访过许多时空。一位寻找其失踪帝皇的神河鹏洛客不是一则人们轻易遗忘的故事。」她露出无力的笑容。「有时候我就只差你一步。如果我能够操控我的火花,我们或许就能早点重逢。」
魁渡再次感到胸口的痛楚。他一直在寻找她,但却从没想过她可能也在寻找他。
「很抱歉过了这麽久才带你回家,」魁渡说。
「我无法多做期待,」帝皇回复道。「你总是迟到-甚至连我们的练打课也是。」
「什麽?那不是-」魁渡稍作停顿,听见了潜藏在她声音边缘的笑声。他叹了一口气。「我只迟到过一次。」
帝皇露出笑容,眼睛有如羞怯日出般地明亮。彷彿她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地感到心满意足。
或许这些年来他们都变了,但在这一刻,魁渡觉得他们根本就没变。他们就是皇宫裡的两个好友,彼此交谈,毫不顾忌这时空的一切规范。
而这次,甚至没有纱窗挡在他们中间。
香醍在头顶上方歌唱,身体退回至浓雾中。
「祂还是感到困惑,」帝皇承认道。「那是因为我们的连结-我那不稳定的火花剧烈地影响了祂。」
「有办法修正它吗?」魁渡问道,但帝皇却不作回应。她就只是凝视着香醍,看着这位神明消失在辽阔的房间裡。
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殿堂的门突然被打开。站在拱门处的是轻脚与瑛子,多美代则飘浮于她们后方。
轻脚震惊到合不拢嘴,她的深色眼睛来回看着帝皇与魁渡。魁渡立刻把手从帝皇肩上移开,然后他们都站起身。
帝皇以一种坚定的优雅抬起下巴并说道,「很高兴见到你,轻脚。谢谢你在我不在的时候协助照料神河。我很感激宫廷所做的一切。」
轻脚不只是踉跄地鞠躬-她根本是瘫倒下去。瑛子弯腰行礼,脸色在明亮的光芒下变得灰白。
帝皇扭动了嘴巴。「拜託-我们没时间拘泥于礼节了。在我们说话的当下,理想那和浅利军起事者正要前来永岩城。我们必须即刻备战。」
轻脚起身,一边困惑地抽动鼻子。「您是怎麽知道的?」
短暂地看了魁渡一眼,帝皇举起植入了实界晶片的手。「看来这个装置依然与东西被窃走的那栋建筑保持连结。」
多美代将双脚踏上地面。「你看见了当下的幻象?」
帝皇点了点头。「那隻怪兽已经警告了起事者我回来的事。他们想要在自以为佔了上风的时候发动攻击。」
「我不懂金吉塔厦透过袭击永岩城会获得什麽。」魁渡耸起肩膀。「他要的是受试对象,不是王位。」
「或许他使用战争作为干扰手段。」帝皇的目光变得呆滞。「或许他想要香醍。又或许他只是想拿回被偷走的东西。」她瞥了一眼实界晶片。如果这让她感到紧张,她隐藏得很好。「总之,一场战役即将到来,而且我们必须准备应战。」
「即使在最尊贵的人手中,实界晶片依然有害。」多美代伸出手臂,强调着她声音裡的警告。「我们能为神河做的事就是趁我们还有机会的时候摧毁它。」
「绝对不行,」魁渡争论道,血液涌上了他的脸。「那个晶片是唯一一件让帝皇不再穿越时空的东西。若没有它,她可能会再消失十年-甚至更久。」他固执地摇头。「我们必须找到替代方案。」
帝皇端详着这个装置,彷彿她正在仔细考量她的想法。「我不希望在多重宇宙裡飘泊,找不到回家的方法。但若这牵扯到保护神河
「神河需要一位帝皇,」轻脚打岔。「您是最适合臣民的人选。」
他身旁的瑛子合起手掌并点了点头。「为了对抗造反,我们已经准备许多年了。皇家武士都准备就绪-我们将会保护您和香醍。」
魁渡严肃地看着多美代。「一定有其他阻止金吉塔厦的办法。」
「我不知道有什麽方法可以让实界晶片存在却又不造成威胁,但或许最急迫的危险是那些我们抛下的研究。」多美代若有所思地噘起嘴唇。「如果我们摧毁那间实验室,我们就会摧毁他们所有的计画-或许摧毁实界晶片的连结可以让帝皇获得更多操控权。」
房间裡明显地混杂了不安与希望。
「我会这麽做,」 魁渡坚称。「我会摧毁多枚实的建筑。」他的视线越过轻脚,无视于当他这麽做时胸口传来的痛楚,并直接看着他的姐姐。「我只需要皇室宝库裡的几个引爆装置。我会把火药放进实验室裡并从外侧将它们引爆。」
瑛子板起脸孔表示反对。「魁渡,那些是被没收的武器。它们没有获得法规批准。你甚至不应该知道关于它们的事。」
魁渡嘲弄般地扬起一道眉毛。「如果你们永远不使用它们的话,为何要把它们锁起来?」
「需要有人看管它们,直到它们能被安全地处理掉,」瑛子不客气地纠正他。
魁渡伸出手掌。「那正是我提议的事!我打算安全地处理掉引爆装置。就在多枚实的建筑裡。最好在实界晶片的机器旁边。」
瑛子怒目而视。「炸掉一栋建筑才不是-」
「魁渡说得对,」帝皇打岔,这让瑛子-还有轻脚-变得紧绷。「我们必须摧毁建筑,还有内部所有研究。」她转向轻脚。「我们要对付的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敌人,我们从未见证过此等对神河的威胁。使用未受批准的武器或许不尽理想,但这是我们的最佳解法。而且这会允许每一位皇室成员留在最需要他们的永岩城裡。」
瑛子和轻脚低下头接受了这份提议。
「你会需要协助,」多美代对魁渡说,手指一边精巧地在她体侧移动着。「上次他们派出一台机体追捕你。谁知道还有多少爪牙在大田原搜寻你。」
魁渡突然弯起一道眉毛。「你是在自告奋勇吗?」
「我相信两个鹏洛客总比一个好,」多美代理所当然地回复道。
「我会和你们俩一起去。」帝皇变换位置。「我在建筑内部的幻象可以派上用场。而且那裡还有需要被释放的神明。」
「恕我直言,帝皇,但这裡需要您,」轻脚说道,一边贴平了耳朵。「您的子民将会需要您的指引。」
「他们可以听从宫廷的领导,就像他们在我缺席的期间一样,」帝皇回复道。她的话语不带有恶意或怨恨-她只是在陈述事实。
不过魁渡再次感觉到她声音裡的变化。神河不再是她离开时的那个家园了。或许她想知道自己在这裡的定位,就跟魁渡的大部分童年一样。
瑛子在说话前犹豫了一会儿。「如果金吉塔厦在寻找的就是实界晶片,那麽对您来说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被这些城牆以及誓言保护您的武士所围绕。」
轻脚在身后摇动尾巴作为回应。一个表示贊同的迹象。魁渡非常清楚-这是某个他从未得到过的回应,而他的姐姐却经常得到。
他不曾为了任何事嫉妒过他的姐姐,除了这个。
帝皇沉浸在思绪中很长一段时间,一边权衡她的选项。她同时是神河帝皇与飘萍-但或许每个角色都需要做出区隔。「我会留在这裡,」她终于说道。
轻脚和瑛子点头示意,然后离开殿堂前去警告守卫们。多美代跟着她们移动,暂时停在房间另一头的门口。
魁渡没有移动。他依然尝试在她的沉默中读取他的朋友。
帝皇凝视着浓雾,彷彿正在寻找答案。
「神河没有人比你更能够保护实界晶片。而且不管有没有城牆都一样,」魁渡悄悄地说。「但我感觉你早就知道了。」
她与他四目相接。「我对神河的职责不只是单纯展现我的力量。有时候给予我的子民力量更重要。」
「让他们认为你需要他们的保护吗?」
「有个对抗的目标会使人们团结。从以前一直都是如此,正如史家们记载的故事。」帝皇指向香醍。「而且还有另一位要保护。如果他们要的是香醍,我会确保祂的安全。但是
「我答应你,」魁渡回复道。
多美代别过头去,装作不打探隐私,但她的意念却熘进魁渡的心灵。我们现在该出发了。前方还有一段漫长的旅途。
魁渡短促地点了一下头就朝门口走去。他回头看着帝皇踏入香醍藏身的浓雾裡,并且暗自允诺他将会成功找到帮助她的方法,好让她永远不需再消失。
待魁渡与多美代抵达大田原后,天空已出现不同色度的杏黄和紫红纹路。那是日光逐渐消逝的徵兆。
街道寂静无声,但不常如此。没有任何陋街爪牙攀上屋顶或在小巷裡监视。没有机体在地面调查魁渡和他朋友们的踪迹。
感觉根本就没有人在追捕他们。
魁渡无法松开皱起的眉头。一方面,这座飘浮城市没有挤满金吉塔厦的爪牙并不意外。毕竟他们是外人,而且不依循大部分赛博派成员的规范。但另一方面
这感觉太容易了,魁渡在心裡想着。
多美代的表情也显示出同样的怀疑。或许我们在大田原的敌人已经和浅利军起事者联手并前往永岩城,她的意念如此建议。
魁渡并不羡慕皇室即将面对的势力。他们是一些神河最棒的斗士,在最有名的菁英学院裡锻鍊。但他们已经在相对太平的时代裡生活超过一世纪了。他们只在历史纪录上见过战争。
起事者则不同。他们知道认真工作与奋斗求生是怎麽回事。甚至连他们成长的复雪火山气候也相当严苛。他们知道真正的毅力是什麽感觉-还有他们为了获胜愿意牺牲什麽。
魁渡没有怀疑皇室成员的技巧能够跟他们匹敌,但在牺牲方面呢?
为了保护帝皇的安全,他们愿意放弃实界晶片吗?要是帝皇被夺走了
轻脚绝对不会让这件事发生,魁渡的心灵嗡响着。她总是说王位不只是一张椅子而已-它是个职位。如果你放弃王位,你就是放弃了将神河凝聚在一起的象徵。
魁渡对皇室从来就没多少信心,但帝皇有了轻脚和瑛子在身边-魁渡对她们有信心。
快速地朝多枚实的建筑移动,魁渡与多美代偷熘进去并朝实验室奔去。魁渡先前来访的证据依然存在。他的装置还在干扰镜头。地板上有磨损的痕迹,无疑是来自那些急着追赶他的爪牙。
而且实验室的门也没上锁。
魁渡皱眉,在面板附近犹豫着。这不太对劲。彷彿每一道屏障都无人看守。金吉塔厦数个月来的实验就位于这些门后方。他从不让它们毫无防备。除非-
魁渡僵住不动。除非他早就把它们搬走了。
悄悄咒骂了一声,魁渡迅速冲过实验室大门,不理会多美代要他等待的厉声警告。他认为等待没有意义,尤其是在他可能已经慢了一步的时候。
当他绕过通往实验室的转角时,他透过长型玻璃窗看见了装备,依然闪耀着霓虹色彩。
但神明
魁渡在抵达窗户之前就感觉不到祂们的存在。额头紧贴着玻璃,他用眼睛扫视空荡荡的金属床,每张床都留下一层金属灰的光泽。这是一个神明去物质化的唯一证据。
罪恶感齧咬着魁渡的骨头,接着他把自己从玻璃上推开并冲向他发现实界晶片的隔壁房间。机器还在那裡,闪烁着生机,但透过铁线与之连接的神明却不见踪影。被杀害多枚实的同一群人谋杀了。
握紧了拳头,魁渡转向多美代。「我们慢了一步,救不了祂们。」他已经看见神明的遭遇两次了,但他却为了自己的理由而没有帮助祂们。他曾告诉自己以他的任务优先-找到帝皇才是最重要的。
但他从来就不希望祂们像这样死去。
而且他答应过帝皇
多美代面无表情。不展露情绪。「魁渡,这不是你的错。你无法得知会发生什麽事。」
他挺起胸膛,同时朝那台机器点了点头。「我们需要摧毁它。所有东西。好让他们永远无法再伤害神明。」
「我们真正想要的不是神明,」一道低沉的声音缓慢地说着。
魁渡和多美代迅速转身。一个拥有粉红色眼睛和金属手臂的男人正站在几码远之处。
泰兹瑞。
魁渡的声音变成一种粗鲁咆哮。「是你。」
当泰兹瑞仔细察看魁渡的脸孔时,他突然明白了什麽。「那个来自皇宫-来自屋顶的男孩。」他的语调带了一点嘲弄。「你现在看起来就跟当时一样愤怒。」
多美代向前走了一步。「如果你们要的不是神明,那麽你们为何杀害这麽多神明?」
「我们需要测试神明与灵界之间的连结,以研究存在的物质与非物质面向的羁绊-肉身与灵魂。而且比起非瑞克西亚真正需要的东西,神明好找多了。」泰兹瑞露出牙齿,眼睛宛如野火般闪耀着。「我应该感谢你们。」
魁渡面露怒容。「为了什麽?」
传来一道可怕的金属刮擦声,接着金吉塔厦便从阴影中现身,有如成形梦魇般地在泰兹瑞身旁移动。即使当金吉塔厦弯曲金属手指并把身体向前靠的时候,泰兹瑞也没有眨眼。
「为了让这份研究蓬勃发展而把鹏洛客带来我们的实验室,」金吉塔厦带着一种怪异的喜悦说道。
魁渡全身僵硬,然后谨慎地看了多美代一眼。
他们要的是我们,她探入他的心灵。那些实验-它们是关于鹏洛客,不是神明。
等魁渡拿起剑时,陋街爪牙们也从房间裡的各个角落冒了出来。他们一直都在等待,知道魁渡会再回来。
这是个陷阱-魁渡和多美代完全落入圈套。
魁渡能感觉到多美代的思绪正推挤着他的头脑,但他却忽视它们,只专注于他那锯齿状的刀刃外缘上。他以心念分解他的剑,让每一个刀片疾速向前飞奔,每一个星形手裡剑都瞄准了泰兹瑞的胸口。
但它们却停滞在半空中,和那个金属手臂男子隔了几英寸。
泰兹瑞冷笑了一声,眼睛变得漆黑,接着用手朝那些手裡剑一挥让它们四散飞向魁渡与多美代。他们一起往后退,准备迎接一场从未出现的冲击。
这些刀刃悬浮紧贴着他们的肌肤,让他们不敢移动。
多美代把手伸向一个卷轴,此时有一条金属设备从天花板上被扯下并自动缠住她的手,宛如一个 巨型束缚物。她眼睛几乎没眨一下,同时其中一个卷轴开始从她的背包裡飞昇,但泰兹瑞就只是啧了一声。
「我不会那麽做。如果你还想让你的朋友活命的话,」泰兹瑞发出警告。
当多美代瞥视魁渡时,她看见两个星形刀刃已经朝他的喉咙推进。转眼间就能刺穿他的皮肤。
「不要为了我而犹豫,」魁渡在急促的呼吸声中提议。「此外,他需要我们。我看见他们对神明做的事-把祂们接在那些机器上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在把我们弄上那些桌子之前不会让我们任何一个人死。」
金吉塔厦的声音有如机械昆虫般地咔搭响着。「多个受试对象能提供我们更多扩展知识的机会。但若其中一个肉身人威胁到我们的生产率,那麽一个样本便足矣。」
泰兹瑞轻蔑地看着魁渡。「你就是那个一直在调查我的鹏洛客。那个穿越多重宇宙寻找帝皇下落的鹏洛客。」他走近一步,魁渡感觉到那些金属刀刃正在挖掘他的铠甲,随时都可能穿透。「老实说,我想像中的这个人没那麽
魁渡的喉咙开始燃烧。「别担心-我才刚热身。」
泰兹瑞移动了身体,头发垂落在他的肩膀上,但就在他有机会回应之前,魁渡朝半空中轻弹了手指。一把藏在他腰带上的匕首飞向天花板,切断了固定住其中一盏顶灯的金属线。
火花四溅,灯笼从天花板上朝泰兹瑞落下,而他也在闪烁的玻璃碎片于地板上爆开时及时跳开。魁渡利用这份干扰扭身躲开刀刃,接着朝最靠近他且早已举起剑攻击的忍者冲去。
魁渡压低身体,用腿扫击攻击者的膝盖,并将手肘往后迴旋直到它撞上他们的下巴。他迅速向前冲,一边从腰带上移除其中一个烟雾装置并准备朝金吉塔厦扔去,此时多美代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他的思绪中。
魁渡,她说。听起来像是请求。
他转头看见多美代被更多金属缠绕,还有一条银色片段遮住了她的眼睛。她无法阅读她的卷轴,而且魁渡也不可能从这麽多束缚物之中救出她。
如果他要一路打斗逃出这栋建筑,他就得抛下多美代。
「就像我说过的,」传来泰兹瑞的刺耳声音。他朝两侧抬起双手,同时他周围的每一份科技残渣看似都以震动做出回应。「我们只需要你们其中一个。」
魁渡帮不了多美代。但他也不能抛下她。
不能落入这种命运。尤其是在他看见神明的下场后,被凌虐至死。
魁渡会留下来战斗,很可能被俘虏-如果他没先被杀掉的话。但那要怎麽帮助帝皇?
他探向口袋裡的火药。还有时间摧毁实验室,连同金吉塔厦和泰兹瑞一起。他能够保护神河。帝皇和香醍将会安然无恙。
或许少了与机器相连的实界晶片,帝皇能找到修復火花的办法。
魁渡紧握着引爆装置。人们为了战争牺牲一切。
可是这个呢?
他只会为了一个朋友做出这份牺牲。
以一个迅速的动作,魁渡从口裡带抽出装置并将它扔向具有机器的房间,一边听着它从空气中呼啸而过。
但这个武器却从未造成冲击-它突然停在玻璃前方不远处,然后缓缓地飘入泰兹瑞手中。
他发出阴沉的笑声。「你的问题,」泰兹瑞冷冷地说,「就是你太过依赖那些我早已专精的科技。」在他手掌上,引爆装饰一片一片地分解,直到它成为一堆无用的金属和微晶片。
某个东西击中了魁渡的后脑勺,接着他周遭的一切便消逝成一片黑暗。
飘萍突然警戒地睁开眼睛。汗水积聚在她的眉毛上,她倒抽了一口冷空气,指尖挖掘着雾濛濛的殿堂地板。
瑛子在她身旁,脸上充满担忧。「怎麽回事?您看见什麽了?」
飘萍猛然吸一口气,一边审视这个房间彷彿她正试着要记起她身在何处。
她已经不只一次在一个陌生的房间裡醒来。
但香醍的缓慢呻吟却足以提醒她仍身处于神河。无论那感觉起来有多麽不自然,她还待在故乡。
飘萍紧抓着长袍站起身。「魁渡和多美代
瑛子睁大了眼睛,眼神充满恐惧。飘萍不像认识魁渡那样地认识瑛子,但她还记得他说过关于他姐姐的故事。她知道他们的连结相当强韧-甚至比神明与通联师之间的连结更强大。
就在飘萍瞥见建筑内部的情况后,瑛子确实该担心。
轻脚停止在浓雾边缘踱步。「什麽样的麻烦?」
「他们中了泰兹瑞和金吉塔厦的埋伏。」飘萍随着这份记忆颤抖。这感觉起来如此发自内心且真实,彷彿她身历其境。「如果我不帮助他们,他们就永远出不来。」
轻脚的尾巴宛如扇子般地在她身后扬起。「永岩城需要它的帝皇。我们已经太久没有统治者了,而且这造成了皇室之间的冲突以及整个神河的动荡不安。更别说浅利军起事者随时会出现在我们的门口。」
飘萍凝视着轻脚的眼睛。「我不在的时候,你已经帮忙照料皇宫十年了。你可以再多应付十分钟。」
轻脚开口想争辩-想恳求飘萍留下来-但说话的却是瑛子。
「我们会在您不在的时候保护皇宫,」瑛子说道,同时稍微欠身。当她抬起头时,她眼中闪耀着新鲜的泪水。「拜託,带他回家,」她以口型无声地说。
就瑛子而言,她总是把效忠皇宫放在第一位。但她不愿为了职责而让她的弟弟冒上生命危险。就算轻脚在一旁观看也无法。
这是飘萍和瑛子的共识。
飘萍点了点头。她转向远处的香醍,并招手示意祂靠近。
我的老朋友,飘萍将意念传过雾气。我需要你的协助。
香醍带着轻快的鸣叫现身并垂下祂的头。你需要我帮什麽忙呢,帝皇?在其他每一个人耳中,香醍的声音融合了许多声响,宛如合声般地层层交叠。但在飘萍耳中,它就跟空房间裡的铃声一样清脆响亮。
我无法操控我的火花。但或许在你的协助下-利用我们的连结-我能够充分稳定它并穿梭时空进入建筑,飘萍解释道。
那很危险,香醍警告道。那隻怪兽会不顾一切地夺取实界晶片,还有你。
我不怕我看得见的怪兽,飘萍回复道。我宁愿正面迎战我的敌人也不愿让它从阴影中猎捕我。
把手伸向肩胛骨后方,飘萍抽出了她的剑,并用双手紧紧握着。她朝香醍点了点头,而祂正在她上方哼唱着,一边漫不经心地在雾气中摆动。
能量填满了飘萍的胸口。她能感觉到自身火花的反常呼唤-但香醍的温暖也在那裡,使她平静。像罗盘一样地将她定位于中央,指引了家的方向。
即使她已不再完全确定何处为家,但她的内心却想着或许家根本就不需要是一个地方。
或许家就是和她在乎的人待在一起,还有那些在乎她的人。
而且魁渡从未放弃过飘萍。他穿越许多时空寻找她,并且为了带她回家而自愿面对一隻怪兽。
现在她不会放弃他。
把轻脚、瑛子和香醍留在殿堂裡,飘萍穿梭时空离开永岩城并在一阵闪光中进入多枚实的建筑。她没有宣告自己的到来。她没有在房间裡搜寻魁渡。而且当这个铬合金怪兽转身与她四目相接时,她没有迟疑。
宛如来自天堂的袭击,飘萍挥剑往下噼,一路从金吉塔厦的脖子噼到胸口。
这道伤口相当严重,从他喉咙裡发出的金属嘶喊声穿透了她的鼓膜。飘萍奋力找到魁渡与多美代,这两人都被绑在手术檯上,彷彿他们正准备要被进行一场实验。她看了一眼束缚物并且也把它们噼开。
用一隻手臂把魁渡拉向自己,她看着他的眼睛眨动着恢復意识。
「你-你在这裡做什麽?」他虚弱无力地问道,手指一边胡乱摸索着早已不存在的武器。「退后-这裡交给我。」
这就是她记忆中的魁渡-那个拒绝承认自己打输的男孩。
「我想你会发现我才是救了你一命的人。经过我的计算,这已经是一天内的第二次了。」她的眼睛闪耀着幽默。「你知道的,还是有其他方法可以吸引我的注意。」
飘萍能够听见附近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他们已准备进行一场打斗。
但她也是。
神河帝皇从腰带上取下一把匕首递给魁渡并得意地笑着。「我看得出我们分开的这段时间已让你的训练进度严重落后,不过要设法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