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婚礼破坏者
一把光之长矛粉碎了沃达连庄园的窗户。婚宴守护崩塌,宛如灰尘般四散于风中。几个月来的头一次,史顿襄的空气既鲜活又清新,就跟这些满怀希望的群众的目标一样清晰。
今晚,他们打破了这座可怕城堡的门。今晚,他们用牙齿、指甲、爪子与宝剑战斗以夺回白昼。
雅琳来不及发号施令。当她看见天使光羽的那一刻,她便朝其他人大喊,「就是现在!」
但他们早已开始行动,他们全身笼罩着圣光宛若圣人,高举着剑,马匹往后腾跃。艾德琳在队伍前方,茜卓坐在她身后;泰菲力儘可能加快周围步兵的速度。面对聚集的群众,门口的守卫没有胜算。艾德琳没看见是谁把他们击倒,只看见刺穿他们胸膛的长枪,但她确实嚐到了风中的血腥味。
她的感官变得敏锐。她看见了大门的另一侧:从狭长的走道,宛如丝线般地跨越深渊上方,到这座庄园的噁心织锦画。这一切即将被摧毁。这个念头相当令人满意。就像她母亲总是这麽说-无论馅饼有多赏心悦目,如果你把它塞满了辣鱼,它嚐起来还是有腐臭味。吸血鬼在他们触碰过的每一样东西上都留下了腐臭味。
卡娅搭在她肩上的手将她带回这一刻-回到现实,而非雅琳那心不在焉的沉思。「我们得继续前进,」她说。「不然就没什麽留给我们对付了。」
她说得对。雅琳发现卡娅在很多事情上都是对的。等这一切结束后,她希望她们两人能更好好认识彼此;在其他所有鹏洛客中,卡娅了解作为依尼翠特色的微妙生死平衡。而了解依尼翠就表示了解雅琳。
「试着跟上,」她微笑着说。
卡娅翻了个白眼-但她没有退让。
她们两人加入了群众:骑马与步行的护教军、戴着苍鹭颈环的僧侣和戴着艾维欣颈环的僧侣,以及失去了家人的农民。
向前越过桥樑,前往那座腐败兽穴,这群激昂的生者与凡人。
带着长枪向前,带着鎚子与盾、火炬与草叉、圣书与受福刀刃向前。
蝙蝠来袭。一开始相当遥远,容易被误认为坠落的灰烬碎片,但声音却很快地淹没了那份希望。尖啸声穿透了她敏感的耳朵;雅琳摀住一边并将另一边靠向肩膀试图遮挡这片噪音。那不管用。
但有用的却是从后方抛越她肩膀的魔法轰击。飞箭也迅速地击中了它们的目标。随着众多蝙蝠俯冲,飢渴嗜血,女巫和弓箭手们也亟欲迎战。毛皮嘶嘶作响;尖啸声加剧-然后归于寂静。在蝙蝠坠落的同时她的耳朵依然嗡嗡作响。她听不见它们的骨头在这群杂牌军靴子底下的碎裂声,但她却能感受到。
她也能感觉到底下的变化,此时她们正从简单的石头路移到了仔细规划的大理石上。前方第二道门处的守卫早已被压制,面朝下漂浮于血池中。或许卡娅说得对。如果她们不加快动作,几乎就没剩什麽了。
但即便是此等规模的群众也对大门感到棘手。
卡娅和雅琳一路穿过群众。这非常容易-许多人都自动让路给他们过往的领导人和她的战友们。艾德琳、泰菲力,还有茜卓组成了站在大门前的先锋部队。
泰菲力抬起头,然后边摇头边叹了口气。「品味真差。」
「那就是我们应该把整个东西烧掉的原因,」茜卓说道。
「你是指门,对吧?」艾德琳问道。
茜卓转头看她,笑容逐渐僵硬。「没错
火焰缠绕着她的手臂。她大摇大摆地走向前,朝前方伸出双手。
雅琳很想阻止她。毕竟,火焰难以应付,虽然它对吸血鬼有害,但它也会伤害他们的队伍。
但艾维欣保佑她,她不能就这样为此生气。光是想像奥莉薇亚那自鸣得意的脸孔燃烧就令人感到满足。
泰菲力用手杖轻敲了一下地面。儘管他被这个景象逗乐了,但他们也没剩多少时间可以浪费。火烧得愈来愈猛烈,明亮,迅速-很快地他们面前的门已成了一堆灰烬。
真正的袭击从这裡开始。
整个沃达连庄园敞开于他们眼前。雅琳未曾亲身来此,但她听过故事。只要转错一个弯,你就此人间蒸发。但那只限于你独自在内游荡的时候。
雅琳总是成群行动。一阵哀伤的痛楚随着这个念头出现。疾纹、巨岩、耐心,和红牙。如果她尝试的话,她能够想像它们现在可能会在哪裡-某个在它们的脚掌下拥有鬆软泥土的地方。某个具有松木气味的地方。
她觉得孤单。
她知道自己并非如此。
前方的火光就是证据。
骑马的护教军脱离人群,冲向庭院与花园,准备以宝剑和长枪来执行正义。茜卓和艾德琳与他们同行,艾德琳在登上马背后便帮助茜卓上马坐在她后方。
一排排持有金黄武器的守卫直接迎战他们,比起机能性,他们的铠甲更强调装饰性。飞箭与弩箭飞向第一排防御阵线:拿着临时盾牌的农夫,站在他们身旁的年老士兵。随之而来的是反击砲火。雅琳拾起一把弓并亲自射出一支箭。在这片混乱中难以看见她的箭射中何处,但有人击中了敌人。
「我不知道你是个神射手,」卡娅说。
雅琳看了她一眼。卡娅的眼睛闪烁着微弱的银色光芒。雅琳的舌头嚐到了一种怪异的味道,还有一种她看似无法辨识的高频声响。
「总不能老是用我的牙齿狩猎,」雅琳说道。「一切都好吗?」
一把标枪朝她们飞来,直接穿透卡娅并无用地撞上一座断了头的凋像。「这裡有许多精灵,雅琳。而且他们非常愤怒。」
雅琳发现自己正咧嘴笑着。「很好。你觉得你能让他们帮助我们吗?」
「我会想办法让他们彻底爆发,」卡娅说。她报以微笑-但有个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朝光芒看去。「等等。我觉得我有同伴了。有人正在呼唤我。」
雅琳将视线越过她的肩膀。那道光芒肯定是来自舞宴厅;长廊的开口离下方并不远。而且那些守卫一定也来自某处。
裡面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是谁?」
「我想
雅琳胸口窜起一股暖意,就跟她最喜爱的麦芽酒一样强烈。「那更好。」
卡娅点了点头。「你继续向前推进。我来处理后援的部分。是时候让沃达连一族付出代价了。」
于是,就跟那些鬼魂一样,雅琳不需要被告知两次。她信任卡娅。她信任泰菲力。她信任茜卓和艾德琳。而且-求艾维欣怜悯-她也信任索霖。到了要拯救依尼翠的时候,他会做出正确的事,这点她相当肯定。
只不过她希望自己参与其中,以防万一。
守卫们一开始就身形残破。与他们交战是件苦差事-对抗吸血鬼总是如此-但却比预期的容易。有许多鲜豔的碎片突出于他们苍白的肌肤表面;他们难以保持平衡,这让雅琳几乎不需出击就能穿过他们。血液使沃达连庄园的大理石地板变得光滑-而这次它们都来自这些血蛭本身。
倒下的不只有吸血鬼。
凋像倾复;磨光的石头变得崎岖不平。
鲜血喷泉被砸裂;僧侣们轮番淨化受汙者。
还有织锦画、吊灯、精美的地毯,以及奢华的傢俱。一股愤怒烈焰正在依尼翠心中燃烧着。沿着长廊迴盪而来的嘶喊声不是单纯的战吼-它们更複杂。痛苦的嚎吼,生命的激励,人民在恐惧中生活太久的宣洩哭号。
吸血鬼剥削凡人建造了这个地方。
凡人将会让它瓦解。
等他们闯入舞宴厅的时候,雅琳也在心中感受到那股义愤。她内在的野兽想挣脱它的束缚。托瓦拉会叫她对这些吸血者大开杀戒。
她不想认同他。
还不是时候。
但当她闯入舞宴厅时她几乎快失去理智。
看见席嘉妲血迹斑斑的翅膀,看见她狂热地用镰刀收割吸血鬼的头颅-雅琳不确定该怎麽想。这是个既可怕又振奋人心的景象。铜味在雅琳的上颚处徘徊不去。教会可以变得跟任何一群狼人一样血腥。
那裡也有其他人:更多守卫,有些竟敢直接攻击席嘉妲;与会宾客在一看见闯入者后便露出凶残本性。随着她环顾大厅寻找钥匙-以及索霖-的踪影,她意识到这裡的东西多到看不完。破损的礼服,随着血液花瓣在空中盘旋飞舞的蝙蝠,碎裂的染色玻璃窗,损毁的喷泉,还有断成两半的自助餐桌。
短期内事情不会变得容易。
但她还是得穿过它们。
在前方,有个人弯身躲过刀刃挥砍,一边扯破丝绸与花边并抓耙着她的攻击者:一位激动不已的马可夫斗客。她曾经与他这类人交手过。花俏的剑术会替你赢得许多名声,但雅琳并不需要一把剑才能战斗。
从他侧身流下的血并没有减缓他的速度,还没。肯定是在这一切开始前就吃饱喝足了-他闻起来有许多生命交缠在一起的味道,他的嘴唇沾满了浓郁的红色。「没人邀请这群时尚灾难。」
他的下一刀十分迅速。如果他攻击的是其他人,他的速度甚至快到无法跟上。但雅琳并非孤身一人,而且一波波减缓这道噼砍的魔法浪潮也点明了这一点。她有充足的时间用膝盖攻击他的腹部。随着空气被撞出他的肺,吸血鬼发出咕响;他的剑也哐噹一声落在地上。
她可以杀了他。把他的喉咙撕开。为了他做过的一切,他活该。吸血鬼的存在使其他人的苦难成为必然。
但那是托瓦拉会做的事。
雅琳把他高举过头并将他抛向一根柱子。
如果他有任何理智的话,他就不会再来烦她。
她没时间观察他是否具有理智。再次穿越这片混战,尽力抛除关于收成节的回忆。这次不会一样。它不能一样。
阻止这一切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到钥匙。可是它在哪裡呢?她嗅了嗅空气,希望能闻到气味,但这裡的魔法太多了以至于毫无意义。很可能是席嘉妲的-她在击退大部分守卫时从身上发散出一阵阵魔法。
雅琳得用上眼睛了。
当她一看见奥莉薇亚时,骑兵就抵达了。护教军破窗而入,他们的战马被染成红色。随着部分僧侣进入,魔法轰击也朝这位吸血鬼先祖直飞而来。
而当僧侣看见是谁和他们一起待在舞宴厅裡时,爆出了一阵欢呼。
奥莉薇亚并没有欢呼。「你
「把钥匙交出来!」雅琳答复道。一百道声音附和她-钥匙,钥匙!
声音多到使牆壁开始晃动。
钥匙,钥匙,要
等等。那些不是军队的声音。加上空气中的嗡响-发生了某件事。他们四周的空气本身凝聚成某个不一样的东西。某种古老的东西。
游魂。现在雅琳能够看见他们的样貌了:奴僕与骑士,贵族与农夫。肯定有数百个,全都在同一刻实体化,燃烧着愤怒的鬼火。
你杀了我们。
亡者的声音清楚无比。
她很高兴看到他们的武器也无比坚固。宛如一波魂魅之力浪潮,游魂冲撞他们过往的压迫者。而在众游魂之间,有一顶熟悉的头饰格外显眼:凯蒂妲。不必告诉雅琳要跟随她-前方的道路发出微弱的绿光,就像满月之夜的苔藓。
雅琳冲上阶梯。
奥莉薇亚飞升至空中-或者试着要这麽做。没飞多远,在半空中她身后就出现一个眼熟的人影。卡娅把一隻魂魅匕首插入奥莉薇亚的恐怖拖裾中。一般的纺织品会就此裂开。这件魔法纺织品也裂开了-而且就像自伤口涌出的鲜血一样,被困在拖裾裡的游魂挣脱了。
奥莉薇亚的尖叫声十分骇人。她胡乱猛打,使卡娅翻落。如果她撞上磁砖的话,肯定会见血。
雅琳不能冒任何风险。她朝空中一跃,在半途接住了卡娅,然后立刻着地。但那点时间已足够让奥莉薇亚窜逃:雅琳抬头刚好看见她那件残破的拖裾鑽进了一条长廊。
「交给我们来战斗吧,」卡娅说。「快追。」
雅琳回头瞥了一眼-看着天使,凡人,不死生物,还有鬼魂。索霖就位于那片喧嚣之中某处。她在这裡看不见他。她没时间搜索了。
她点了点头。「确保他们的安全。」
这是一个重大的请求,而且她也知道。今天人们会死在这裡。她希望他们不必死。
但雅琳所能做的就只有确保他们的牺牲没有白费。
「事情不必演变至此。」
这道缓慢、谨慎的声音迴盪在密室裡。盖过了不停冒泡且沸腾的血液,它依然主宰了一切。或许那是因为索霖早已花了这麽多时间聆听这个声音。曾经,这个声音向他讲述许多故事。
「你说得对,」他回喊道。「祖父,你知道这非常愚蠢。她只是在利用你。」
他自己的声音在这裡听起来相当怪异。外面的牌子写着「储血室」-是个荒谬的名称,但正确无误。这裡肯定是沃达连家族在缺血时期用来囤货的地方。
并不是说沃达连一族曾经历过缺血时期。
当席嘉妲升空时,艾德嘉便逃跑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来自一位天使的愤怒。索霖跟在后方。在那个时候,雅琳和她的伙伴们早已破门而入。她们能够应付夺钥之战。
但没人能够挑战艾德嘉马可夫。
现在他们在这裡,身处于储血室的繁複血缸之间。在这些红色圆柱之间某处,他的祖父正在等候他。一边观察着。
「那就是你看待事情的方式吗?」
索霖挥舞手中的剑。「诡辩吗?祖父,你的能耐不只这样。」
他在被击中的前一刻就听见这波攻势:艾德嘉铠甲的移动洩露了他的行踪。索霖向右摆盪;艾德嘉有如一把战鎚般地挥中整架的瓶子。它们在撞上地面那一刻碎裂。当他对上索霖的视线时,艾德嘉的眼中只有轻蔑。
难道马可夫一族已沦落至此?一个受骗的老头拿傢俱挥打他的孙子?
「好歹也拿个像样的武器吧!」索霖怒斥。他朝艾德嘉胡乱挥砍一气。
而且很轻易地就被反制。艾德嘉抓住索霖的手腕,他的手指宛如一把钳子。随着索霖脆弱的前臂骨头裂开,痛苦也传上了他的手臂。「你懂什麽是像样吗,索霖?你根本就懒得成为这个家族的一份子。」
没等待索霖回答,艾德嘉就把他抛出去。索霖撞上一个血缸;他身后的木头碎裂。血液涌出并洒落在他早已黏稠的肌肤上。
「你知道我为你牺牲了多少吗?」艾德嘉说。他逐渐逼近,同时朝索霖伸出一隻弯曲的手指彷彿他正在教训一个小孩。「还有我们所有人为你牺牲了多少?」
索霖把併拢成杯状的双手移至嘴边。如果他要被血液浸湿,他不如就好好利用它。更胜于聆听他祖父的妄想。如果艾德嘉说出了这样的话,那麽奥莉薇亚的操控肯定比他想得更深。他们或许并不总是相处融洽-但艾德嘉绝非傻子。
可是。
这些不可能全是奥莉薇亚的话。
「说得好像我从未为你做出牺牲,」索霖答复道。现在已经没剑可用了。随着他站起身,他抓紧了他的双手第一个握住的东西-一根管子。有了如此强大的血液流经他的血管,从罩壳中把管子抽出来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更棒的是,有更多血溅洒在他身上。
最好利用这份力量。索霖以极快的速度攻击。艾德嘉的铠甲在这份冲击之下嘎吱一声凹陷;他的肋骨断了。
但他却没有闪躲。从他口中传出的痛苦喘鸣声让他听起来就像
「孩子,务必要告诉我你做出的牺牲,」他说。「你对马可夫家族付出了什麽?还有依尼翠呢?」
「我创造了艾维欣-」
艾德嘉那令人窒息的手阻止了任何回应。那双眼睛后方燃烧着炼金之火,他讪笑的嘴唇充满了嫌恶。
「你那个小小玩具兵吗?没错,我注意到了。在过去的几千年裡,你很少谈到其他事。就连那个也是你从我的研究中取得的点子。我纳闷你是某有过任何原创的点子。而且,我在想你的任何一个点子是否有成功过。」
彷彿他知道。彷彿他可能知道索霖的挣扎有多深。
艾德嘉把他抬起来,用一隻手就足以完成这个工作。这是个错误。索霖用铁条挥打艾德嘉的头。红色从他祖父现已裂开的头骨上流出;这个老头抛下了他的猎物并痛苦地往后退。
索霖心中涌现了某种东西。
还有其他时空。还有其他计画。
这些话反复出现,在他的脑袋裡不停迴盪,宛如召唤一位黑暗神明的吟诵。而且没错,它带来的确实是黑暗。就像一隻脱缰野兽的嚎叫,他嘶喊着反复挥打,他的祖父则逐渐往后退。铁打碎玻璃。血液瀑布溅洒至地板上-曾经在生者血管内驰骋的血液,曾经渴望更多的血液,现在渴望死去的血液。
「我以为你了解,」索霖低沉地说。「我以为你看见了,祖父,比起暴食派对与恣意放纵,我们的存在并不只有这样。我以为你看见那点了!」
他反复挥打,不停挥打,铁条在他的滥用下已经弯曲。他潜向地面-有另一根管子,更巨大的管子,能够派上用场。但就在他伸手拿管子的那一刻,艾德嘉却向前猛冲。他的祖父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和腰部,就像抬起一隻离群绵羊的农夫。
「你是个小孩。你一直都是个小孩,」他吟诵道。「这真丢脸。几千年前,我给了你一份礼物。现在我得在知道你糟蹋了这份礼物的情况下度过我剩馀的日子。」
「我从没要求过那份-」索霖开始说。
「我亲爱的孩子,所以那才叫礼物啊。」
艾德嘉把他正面抛向一个血缸。血液涌上他的鼻孔-血液,还有木头碎片。
回忆吞没了现实。他是个年轻人,被召入他家族的集会厅。他的祖父坐在桌子的主位。被捆在天花板上的是一个天使,她的血正在滴入一个酒杯内。
每个人都在那裡。他的姑姑,他的叔叔。他的父母。他们全都把手搭在他身上并告诉他这都是为了他好。为了这个家族好。如果他们要在黑暗裡生存,他们就必须成为它的一部分。飢荒已经夺走了人类所有的食物-所以他们不应该再当人了。这非常合理。
他感到晕眩。
他的头再次撞上木头,一阵红色撼动了回忆。
「依尼翠是我们的,索霖,」他的祖父说道。不知何故,他听起来更年老、更疲倦了,而且这些话跟他嘴唇的动作不一致。「我们统治它才是正确的做法。」
他周围的世界突然晃动。某个东西划伤了他喉咙;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流到锁骨上。他的心脏猛烈撞击着肋骨。
「你已经让你的愤恨、你的妄想,引导你的行为太久了。它们已经啃蚀掉你的潜能。现在只剩下这个可悲又破损的躯壳。一个小男孩,哭着找他的祖父。」
回忆依然模煳了当下。一隻手扶着他的后脑杓。面前有一个酒杯。他不想喝,但他们逼迫他,锋利的杯缘抵着他的牙龈。
可怕又令人欣喜的血腥味。一股暖意在他身体的每一条血管内流窜。他永远无法摆脱这份汙秽的感觉,但总有一天,它会成为他的一部分。总有一天,他会表现出这彷彿就是他想要的。总有一天,他会表现出这彷彿一直都是计画的一部分。总有一天,当有人将他误认为人类时,这对他来说将会是一种汙辱。
对一个凡人来说。
「喝下便永生不死。」
他在那一天堕落了。他们都是。有些人会说在他体内点燃的火花是一种救赎恩典。他却有不同的感受。索霖从来就不相信恩典,在宗教上-他自己就创造了一个,它消除了他任何浪漫的想法。不过他一直都清楚这个事实:那一天他们都堕落了。
所以,奇怪的是,他觉得自己彷彿正在坠落。
但当他睁开眼睛时,一切又变得相当合理。
他的祖父站在一座巨坑的边缘,正嫌恶地低头看着他。
而且索霖马可夫正持续往下坠。
历史看着雅琳疾驰穿过沃达连庄园的长廊-但那并不是雅琳的历史。这裡没有半点阿瓦布的痕迹;没有粗铁,没有艾维欣象徵物,没有那些拥有比树林更老的故事的邻居。这裡有黄金吊灯;这裡只有沃达连的饰章;这裡的一切都比树林古老。甚至连人们也是。
而那些人正看着她追逐奥莉薇亚。这裡有派对参与者,还有那些被血液醺醉到不知身处何方的人们。她就像分离小麦般轻鬆地把他们推开。那裡还有守卫,进行了一点打斗。她没有满足他们。他们接连挥砍放箭,反复挥砍放箭,她却穿行于其间,在她足够接近的时候推开他们。就连吸血鬼也会在失去平衡时摔倒。她不需要让他们永远倒下-只要足以让她通过就够了。她身后的游魂将会了结这一切。
不过还是有其他目光。
奥莉薇亚的目光,来自长廊前方,挑衅着要她跟随。
还有那些画像的。
这裡有好多画像。光是在这一长段就有数十幅,或许在整个庄园裡有上百幅。雅琳懒得计算。穿着难以置信的华服,腿上横躺着奴僕,他们的嘴巴畅饮着血液-那些回盯着她看的人们属于一个不同的世界。对他们来说,存在的意义是夺取他人之物。对一个吸血鬼来说,那就是权势;从最高的位阶夺取最多东西。
这不是个雅琳想生活的世界。
但它一直都围绕着她,这个从死亡而生的地方。
随着她终于在一个死胡同裡逮到了奥莉薇亚,她才发现自己是这条长廊裡唯一的活物。
没有其他士兵。没有鹏洛客伙伴。连她的狼群也不在。
雅琳的心跳是一道温暖的鼓声,一道战吼,一份对于死亡的抗辩。奥莉薇亚开口准备说话,但那张嘴已经喝过太多血了;她无法贊同另一个词。发出人类的嚎吼,她展开攻击,她用尖锐的指甲抓耙着奥莉薇亚的精緻婚纱-还有,她在婚纱底下的肌肤。鲜血的气味使雅琳变得更狂野-她的牙齿因增长为獠牙而疼痛-但她还不能让自己失控。
风险太高了。
「你,」奥莉薇亚冷笑着说。「你为什麽非来不可?」
当然,她有答案-因为奥莉薇亚偷走了钥匙-但此刻雅琳并不想跟她争论。她持续猛攻,不停狂乱挥打。奥莉薇亚把钥匙藏在她的拖裾某处,雅琳能够闻得出来。他们的先祖即将为此窃行付出代价。
看来,她不愿付出这个代价。很合理-吸血鬼不会从自己的口袋裡掏出多少钱。从她单方面的视角,雅琳没有考量到这些长廊的不自然结构。不知何故,它们已从一个死胡同转变成一条全新的走廊。更糟的是-这裡有多套铠甲。
还有武器。
就像是奥莉薇亚拾起的那把镶了一层宝石的镀金剑。
雅琳来不及取消她的挥击,而且奥莉薇亚也亟欲与她交锋。钢铁割伤了雅琳的手指。这比她预期的不痛,战斗的激动感麻木了所有感官,除了最重要的那个。不过,看见自己外露的骨头还是足以拖慢她的速度。
「把钥匙交给我们,」雅琳说。
「我们?」奥莉薇亚说道。「噢,真是可怜的小狗。」一个单足迴旋动作掩饰了她的突刺,雅琳举起前臂抵挡,但却慢了一步。奥莉薇亚带着邪恶的喜悦将剑尖插入雅琳胸口。随着金属碾磨雅琳的锁骨,奥莉薇亚也捧起她的脸颊。「你在这裡只有一个人。」
雅琳不确定哪样更糟-是现已超越无视等级的疼痛,还是奥莉薇亚的恶毒声音。她的视野角落瀰漫着红色。她体内的那匹狼正嘶喊着想重获自由。雅琳不理会它,不是现在。她需要保持一个清晰的头脑。
但就在雅琳用清晰的头脑想出办法之前,奥莉薇亚带着恶毒的欣喜把她从剑的末端推开。雅琳跪了下来,从她的伤口渗出的血流到了地毯上。画裡的吸血鬼们以不变的笑容在一旁观看,而奥莉薇亚-他们的先祖-则咯咯笑着。
「我承认,这一切对我来说都不合理。狼并非以深思熟虑闻名,你们甚至还是群居动物,不是吗?」奥莉薇亚说。然后她啧了一声。「好吧。你们大部分是。」
出现另一个夸张的动作,雅琳做好准备。果然,动作到一半,奥莉薇亚就有如弩箭般地朝她冲来。这次雅琳弯身闪躲,放低肩膀并往后推。这足以让奥莉薇亚失去平衡,但只有那麽一点。雅琳试图抓住她-但奥莉薇亚的爪子却击中了雅琳的腹部。
开始变得难以呼吸。
「这是最好的办法,你知道的,」奥莉薇亚说道。「甚至对你们这种人也是。人类是有趣的小玩具,但他们几时理解过你们了?」
雅琳用一隻手抓住奥莉薇亚的手腕。血液涌上了她的咽喉;她把血吐在奥莉薇亚的婚纱上。「或许你应该试着
看着奥莉薇亚整个脸露出怒容,这一切痛苦几乎就值得了。感到噁心,她再次把雅琳推开。「我不跟我的食物交朋友,」她说。「好了。来吧。如果你打算继续坚持你这个小小的英勇立场,那就用适当的方式来进行。你知道自己是什麽东西,不是吗?」
雅琳珂德,铁匠和麵包师傅的女儿。
难以思考,难以思考。
「你知道你为何在这裡。」
为了得到钥匙。为了把白昼带回依尼翠。
为了替收成节大屠杀报仇。
奥莉薇亚用手指沾了一下剑锋外缘。她把它舔乾淨,然后皱眉。「无庸置疑,你嚐起来真难吃。所以。如果打算这麽做,小幼狼,为何不让自己解放?你绝对无法靠那个型态取胜。」
她说得对。雅琳厌恶这点,但她确实是对的。
或许那就是让她崩溃所需的最后一点愤怒。
感官变得敏锐。力量也在她生长的同时回归,至少到目前为止,这是让她能够继续战斗下去的力量。她的人类心智正在消逝,遁入树林裡;她嗅到了松树,嚐到了血。就像一位迷途猎人的呼喊,她最终的清醒念头是:这不是我们解决问题的方式。但树林裡却没人能够听见这句话。剩下的只有月银钥,只有奥莉薇亚,只有回盯着她看的那些脸孔。
纯粹的本能驱使她。她向前猛扑,奥莉薇亚旋转着躲开。出现一道金光-那把剑再次袭来。雅琳徒手抓住它并把它甩向一旁。她用另一隻手将奥莉薇亚抛穿了一座她自己的凋像。
向前,向前,向前。钥匙就在她身上某处。把它拿回来。结束这一切。
但还有那些脸孔-那些可怕的脸孔。
雅琳不确定驱使她这麽做的是什麽。或许是动物的愤怒-或是一份只有野兽能释放且过度人性化的愤怒。
有那麽短暂的一刻,她的注意力移到了画像上-想在他们自以为是的脸孔上挖出沟纹,想撕毁画布,想对着他们愤怒地嚎吼。
毕竟,有太多画像了-而且她在这裡只有一个人。
等她发现奥莉薇亚来到她身后时,已经太迟了。
好讽刺啊-一个吸血鬼僵直的手竟能作为一根完美的木桩。
雅琳的喉咙传出一声凄楚的呜咽。
她倒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