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悲邸:鬼屋惊魂|第三集:别回头
Winter横越起居室,他的步伐左摇右晃,彷佛是走在一艘航行大海的轮船甲板上,而非静止不动的房子里。尼科盯着他的双脚看,发现这家伙看似漫不经心的脚步,竟然巧妙避开了褪色编织地毯上的飞蛾图案。他再次抬头打量了一下这个新朋友。从他走路的方式,到他衣服上一条条拼贴的壁纸,这个人表面上看似随性,其实都是有意为之;只要他在对的光线下暂定,或是在对的墙边靠着不动,他几乎就会隐形起来。
如果他的所有举动都不是巧合,那么他刚刚出现在冷冻库是巧合吗?还是说就像他此刻在地毯上的凌波微步一样,都是他精心设计出来的?
但有什么关系吗?不论他们的相遇是出于偶然还是刻意安排,Winter都从那个他称为「锐器人」的妖物手中救出了他们。他姑且先信他这一次,直到Winter露出狐狸尾巴为止。做出决定后,尼科迈步跟着他走。
「停!」Winter说,他的上半身转过来,但双脚纹丝不动,仍是牢牢踩在地毯图案之间的空白区域。「别踩到任何一只飞蛾!」
「⋯⋯飞蛾?」飘萍客气地问。
「地毯上的。」Winter指了指整个客厅。这个房间刚进来时还很温暖舒适,但很快就热得令人透不过气;上一个添柴的人显然把火烧得太旺了,随着骨子里的寒意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滞闷难受的热气。
尼科顺着Winter的手看去,发现地毯上的飞蛾图案一直延伸到壁纸上,不禁皱起眉头。墙上一张张框照片全是飞蛾的解剖图,有些品种他认得出来,以前在塞洛斯的神庙火盆周围看过。剩下的则很陌生,它们的翅膀都长得奇形怪状,上头的花纹还勾勒出眼睛的形状,直盯盯看着前方。整个房间彷佛都在透过飞蛾的眼睛监视着他们。这里一扇窗户也没有。
飘萍继续看着Winter,脸上露出近乎不解的表情。「你打算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们不该踩到那些精致的飞蛾图案吗?」
Winter呼出一口气,声音中隐约藏着笑意。「我知道你们是新来的,但没想到你们那么不懂规矩。」他说。「你们是怎么活着走到Floodpits的?暮悲邸早该在你们走到那么远之前,就把你们给逮住了。除非宅邸肚子还不饿,但如果宅邸还不饿,它就不会设下诱饵啊。」
「你在说什么?」尼科问,他的胃底一凉,彷佛破了洞。每一个时空都有善于伏击猎物的掠食者,这些钓鱼高手垂下看似蚯蚓、蜘蛛或人形的诱饵,用来引诱猎物靠近,然后一把抓住。
「你们是穿过门来到这里的,对吧?」Winter问。「一扇你们从未见过的门,出现在它不属于的地方?门没有上锁,所以你们一推就开了,宅邸就位在门的另一侧,像是在邀请你们前来冒险,像是在招呼你们进来一探究竟。但是当你们想转身离开时,门就不见了。现在你已属于暮悲邸。」
「你之前说过了。」
「只要能让你们听明白,要我说一百遍也可以。」
「暮悲邸是这座宅邸的名字?」
Winter点头如捣蒜。「没错。」
「而这座宅邸它⋯⋯有意识?有智慧?会狩猎猎物?」
「宅邸有意识没有错;至于它有没有智慧嘛,这并不重要,也没必要在意。你不会问想要把你整个吞下肚的东西明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如果它真的明白,它肯定会享受你不断拜托它停下来的惨叫声。」
尼科再次环视房间。随着每一秒过去,这里的气氛就越发不祥,温度不再像是熊熊炉火燃烧出来的炙热感,反而像是从刚死掉的龙尸身上散发出来的恶心体热,一种庞然活物盘踞在旁的感觉。墙上飞蛾的视线烙印在他的皮肤上,显然是在说,就算他再怎么尝试,也摆脱不了宅邸的监视。
出于本能,他试图去触碰体内的火花——不是想要逃跑,不是想要丢下同伴,而是想在心灵的黑洞中捧起那团温暖,感受它的安慰,告诉自己命运尚未成定局。然而,自大侵攻以后,情况就没有变过。他的灵魂深处再也没有燃起黑暗虚空的小小星火,只有一片虚无。一个太过破碎的容器,只能积尘埃。
他把自己从这样的情绪中抽出来——这并非易事,尤其当这种情绪抓着灵魂紧紧不放时——然后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Winter身上,后者仍在壁炉边看着飘萍。他怎么能靠壁炉这么近,不会觉得热到要死吗?
「我们不是因为受到引诱才穿过那扇门。」飘萍说。「我们是来寻找一个走失的孩子的,不过我叫他孩子,他肯定不会领情。他的母亲——她也消失了,是以不同的形式。我有责任要顾好他,所以当我发现他进入了你所谓的『暮悲邸』时,我别无选择,只能跟过来。我这位朋友也愿意与我同行。」
「就凭你们两个,也想来这个受诅咒的鬼地方找一个落单的小孩?」Winter噗嗤一笑。「不是我在说,想死还有更简单的方法。」
「少说闲话。」尼科说。「我们的命运尚未成定局。我们有其他盟友在宅邸里,只要找到他们,我们就能离开这里了。」我们还有魁渡这名鹏洛客,他的容器没有破碎,就算他完了,尼科的肩上还挂着尼米捷给的方盒子,在那开心地嗡嗡作响。角落的小灯一直在闪烁着,将这边的信息传回拉尼卡。援军就在路上了。
援军就在路上了,即使他们身陷诡谲之地,受制于怪奇规则,他们也绝非无助。Winter看着他们,一副他们来到这里简直是犯了滔天大错的样子,但他们不是误打误撞来的:他们是来寻找哪失的。这个无辜的小孩,需要他们的帮助。尼科无法拒绝,就像他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穿越黑暗虚空一样。
Winter再度噗嗤了一声,但他旋即僵住,因为飘萍突然现身到他面前。她刚以快速优雅的步伐横越客厅,似乎轻轻松松就避开了地毯上的飞蛾图案。原本系在腰间的剑突然握到了她手中,剑刃距离Winter的脸只有几英寸。
「威胁新盟友并非明智之举。」飘萍说。「所以我现在不是在威胁你。而是好意提醒你。不要拿我们无从得知的事情来取笑我们。这样明白了吗?」
Winter缓缓点头,两眼紧盯着飘萍剑刃的寒光。直到她放下武器并将其收回剑鞘,他才稍微放松下来。
「你说,这座宅邸是狠毒的猎手,但这一回,它可能踢到铁板了。」她说。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想的人。」Winter说道,他还是一脸惶恐,不过随着时间过去,他就慢慢平复下来了。「暮悲邸吞噬过无数英雄和恶人,吃人不眨眼的。你们自认为知道怎么在这里活命,是因为你们在原本的家乡都活了下来。只可惜在这里,你们并不是经验丰富的英雄,只是调味丰富的肉。你说你们在宅邸里有盟友?你们是不是因为不可思议的状况被一个个分开了呢?」
飘萍揪起愁容。「地板裂开来,把我们的同伴吞没了。」她说。
「发生那件事之前,我们还听到远处有人在喊救命,我们有两个同伴追了上去。」尼科说。「他们穿过一扇门进入一条走廊,当我们想跟上去时,那里只剩下一道墙。我们没看到它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但他们离开时肯定没有。」
「确实是暮悲邸干的,它把你们和朋友拆散开来。」Winter说。「这是宅邸最爱用的伎俩之一。它想让你们感到孤立与恐惧。你们越害怕,宅邸就越渴望你们。你们的恐惧值肯定是达标了,它才派锐器人到冰冻库那里追杀你们。就算它先前不知道你们来了,现在也已经知道了。」
「那个锐器人到底是什么鬼?」尼科问。
Winter耸肩道:「很有可能是以前的求生者。暮悲邸会把它抓走的人重新修理改造,就像室内装潢师帮沙发换新套子一样。它会诱骗那些在锐器人地盘存活下来的人,直到他们渐渐迷失自己,套上屠宰场的皮囊,成为宅邸的傀儡。运气好的话,他们会把你抓起来杀了。运气不好的话,你会成为他们的一员。我不知道他们对自己有多少认知,但他们的头脑并不差,一旦他们闻到了你的气味,就会开启狂暴模式。我们刚才能擦肩而逃,真的比你们想象的还要惊险得多。」
「宅邸就是靠他们来狩猎吗?」
「不只是锐器人,」Winter说:「宅邸有很多爪牙,而且它在逮到你之前是不会停手的。」
「或者我们直接逃跑。」飘萍说。
Winter看着她,一副她不知道自己在说啥的样子。「好哇,」他平板地说:「逃给我看。」
「我以为我们现在要好好说话呢。」尼科说。
「是是是,抱歉抱歉。」Winter说。「听我说,尽管你们满怀希望、对自己充满信心,你们基本上是这座宅邸里每一个饿鬼的标靶。想活命的话,就跟着我走,也许我们运气够好,就能找到你们的朋友。」
「但你认为我们找不到。」尼科说。
「同样的剧情我看过太多次了,我不认为你们会获得美好的结局。」Winter坦言。「但还是可以赌看看。待在一块就对了;不要相信眼前看到的东西会保持原来的样子;不要碰飞蛾,就连那些用粉笔画的或是用手指沾别人的血画出来的,都不能碰。」
「就算你没说,我也不会碰。」尼科说。
Winter听了,咧嘴而笑。「移动要快,尽量不要在空旷区域逗留。」他说。「要假设这里的所有东西都具有敌意,都有可能伤害到你们。除了那些以外。」他用手指朝空中戳了戳,指着飘萍旁边。她眨眨眼睛,然后转身。
在客厅地板上方几英尺高的地方,有一条金龙盘旋,其身体完全由金光雕刻而成,在半空中蜿蜒游动。飘萍倒抽一口气。「香醍?」她问道,旋即纠正自己:「不对。我不会想要她来这里的。这个灵体太小了,不可能是我亲爱的挚友。这是什么东西?」
「你的glimmer。」Winter说。「在暮悲邸,每个人都有一个。它代表你的希望和梦想——也许所剩无几了。我猜glimmer是宅邸创造的,但没人清楚。」
「那你的在哪里?」尼科问。「我的又在哪里?」
Winter只是耸耸肩。
「我的神河。」飘萍轻声说。
尼科沉默不语。
「我们不应该留在这里了。」Winter说。「暮悲邸只会给予短暂的喘息机会。但如果我们跟着她的glimmer,它应该能带我们走上一条相对安全的道路。」
「它能带我们找到哪失吗?」飘萍问。
「只有一种方法可以知道。」Winter说。
飘萍向那个飘浮的灵体凑过去。「拜托你了。」她说,glimmer便开始在空中移动,朝着对面墙上的门游去。
其他人跟在后头。
魁渡无声坠落,训练有素的他竭尽全力在黑暗中保持冷静。灯元的爪子紧扣着他的肩膀,牢牢把自己固定住,不愿与他分开,而在这漫长的坠落时间里,魁渡脑中不禁闪过一个念头,令他莞尔:虽然只有他自己坠了下来,但在宅邸里他依然不孤单。他的身边有灯元陪伴,自始至终,不离不弃。
正当他以为自己可能会永无止尽地下坠时,他重重摔到一片感觉起来是森林的地面上。石头和树根戳着他的臀部和身侧,浓厚的湿土气味扑鼻而来。他眨了眨眼,随后坐起身,一边揉眼睛,一边检查自己有没有受伤。
以他坠落的高度来看,照理说应该要摔断几根骨头,至少要摔得不醒人事才对。然而,他只是觉得全身酸痛,彷佛刚刚只是没穿护具,与一个比自己强的对手训练了很久而已。这也太怪了吧。并不是说他想要痛死自己,只是这现象不太对劲,令他心生不安。
宅邸对屋子里发生的事究竟能控制到什么程度?在黑暗的包围下,他小心站起身,开始深呼吸,在一吸一吐之间,试图利用剩余的感官来判断自己的所在何处。湿土的气味盖过了一切,而在这层浓厚的气味之下,是松木林的腐臭味,树木在缺乏日照下破败死亡的味道。空气中弥漫着湿湿的凉意,还有一股雨后泥土的刺鼻味掺杂在树林间。啊,是雾,那种覆盖整个森林地表的大雾,即使天况再好,也会让地面变得危险难行。
在他吸入森林气息的同时,双眼也渐渐适应黑暗。但看得更清并没有更好。显现出来的森林和魁渡想的一样不堪入目。邻近的树木已经腐烂,纯靠彼此支撑,感觉只要一个借口随时都会倒下。那些还不至于倒下的树木,看起来也是病恹恹的、无精打采,如果一棵树也会「无精打采」的话;它们的树枝下垂,树皮上布满了斑驳的粗灰地衣。
魁渡打了个冷颤,环顾四周,灯元在他肩膀上轻轻挪动,双眼与他一起移动,顺便提供一点额外的光亮。
「一座宅邸的宴会厅底下怎么会有一片森林?」魁渡问。
灯元啾啾附和。
看了一圈都好绝望。魁渡还没决定好往哪个方向走比较不糟,一道黑影就从他头顶飞掠而过。他绷紧神经,立刻蹲下来抬头看去。那东西太高了,黑暗中根本看不清——虽然森林里不再是伸手不见五指,但光线仍像无月的夜晚一样昏暗,甚至没有星光可以照出那个黑影的轮廓。黑影再次掠过,这次喷出一团耀眼的火焰,照亮了在头顶上盘旋的巨兽。火焰将腐烂的树木吞噬、烧成灰烬,那条巨龙拍着翅膀绕了一圈,准备再次攻击。
魁渡焦急地四处张望,现在路都被吞噬树木的大火照亮了。无路可去。他可以钻进森林深处,但树木都已经烧起来了。
总比站在原地被活活烤成焦尸好吧。他迈开隐没在浓雾中的双脚,尽可能快步穿过盘根错节的地面。他还没走多远,巨龙又一次掠过,这次将火力对准了在森林地面移动的目标。魁渡还来不及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龙焰就朝他席卷而来,灼热而炽亮,将整个世界染成了白色与金色的火海——
然后就结束了。魁渡伫立在冒着浓烟、飘着灰烬的平原中央,四周是被焚烧殆尽的森林焦土。这一刻感觉有点不对劲,很像是泰菲力施展了时间魔法一样。魁渡才刚松了口气,随即又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这是很久以前所发生的事,或者压根儿没有发生过;这一切彷佛是专门为了魁渡——或是宅邸——所上演的戏码。
大火把雾气蒸散。上空可见数十条巨龙在盘旋,它们的目光全集中在一座着火的城市上。时不时会有一条或多条巨龙冲向那片火海,为已经造成的破坏吐出另一道火焰。不过也已经没多少东西可以烧了。除了巨龙与火焰以外,没有其他东西在动。如果这座城市曾有人居,那么居民如今都已消失。天空依然漆黑,厚重的灰云中电闪雷鸣,空气中弥漫着臭氧的气味。
灯元啾啾叫着。魁渡将手放在祂的背上,安抚着彼此,静待龙群归返。
突然间,一个声音响起,像是有人用一把没有擦拭干净的剑划破障子门一样,粗糙、破裂、刺耳,眼前的景象开始忽明忽暗、时隐时现,彷佛他周围的一切都在发生变化。纸张撕裂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大,然后瞬间戛然而止。森林消失了。
魁渡发现自己站在一间地下室里,四周是粗糙的石墙,角落里有一座往上的楼梯,不知通往何处。一面墙边靠着成堆的家具和装箱物品,唯一的光源是悬吊在天花板中央的枝形吊灯。烛火忽明忽灭,即将燃尽;这个房间没多久就会重新陷入黑暗。
而且,这里不只他一个人。
琦梦关于空气运动的论文并没说错;他以前的训练确实包括了如何仅凭周围大气的变化来感知是否有人在附近。他绷紧神经,比起充斥巨龙幻影的神秘森林,现在的状况更让他担心。这东西可是有形的,是可能对他造成实质伤害的。
这东西正在靠近他,一面试图不发出声音,一面慢慢逼近。
魁渡的神经绷得更紧了。他小心控制呼吸,让气息保持轻盈平稳,等到那个身影感觉快贴上来时,他猛地转身,将右拳狠狠揍向身后那个瘦削黑发男子的脸上。
杰斯发出狼狈的尖叫声,踉跄向后,一手捂住已经血流如注的鼻子。「你是这样打招呼的喔!」他说道,声音因为捂住的手和疼痛而显得含糊不清。
魁渡眨眨眼睛,直起身子,但仍未放下双拳。「杰斯?」
「你在等别人吗?」
「我没有——你来这里干什么?」
「见到老朋友不高兴吗?」
魁渡盯着他。「老朋友?」他问。「上一次见到你,我们还在新非瑞克西亚互相残杀咧!」
「因为我想阻止非瑞克西亚大侵攻发生,你却跑来阻挠我。我想我们算扯平了。」
「我那么做是为了拯救神河,还不是因为你打算引爆同兆,毁掉一切。」
杰斯耸耸肩,这不置可否的动作让人火大,魁渡的拳头不禁握得更紧了。「要是我们动作再快一点,要是我们没被拆散,这计划就会成功了。」
「是你害我们失去了娜希丽!」
「我也同时失去了自我,以免你忘记了。」
魁渡眯起眼睛。「我什么也没忘。」他说。「你这段时间到哪儿去了?」
「这重要吗?我现在就在这里。」
「是,我要说这很重要。我非常在意。」
杰斯叹了口气,将手从鼻子上移开,在斗篷上擦擦血。「你这么在意『我』的话,我想我的鼻子没断。」
「要我再试一次吗?」
灯元啾啾叫道,彷佛是在鼓励魁渡再挥一拳。
他还来不及动手,一阵呻吟声就响彻地下室,似乎是从墙壁里冒出来的。杰斯和魁渡同时绷紧神经,本能地背对背站好,摆出战斗姿势,准备迎击即将到来的危险。
「待会再打?」杰斯问。
「待会再打。」魁渡同意。「说到就要做到喔。」
「我求之不得。」
图书室还是图书室,这让琦梦欣喜若狂,但让泰瓦失望透顶。他没再尝试爬楼梯上楼,而是选择待在可以顾着琦梦的地方。这位研究生似乎忘了他们身处险境,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她喜孜孜地在书架间游走,不断抽出书来,放到泰瓦手上,要他搬到她拿来做研究的大书桌上。真的,她看起来彷佛是回到了舒适圈一样——泰瓦推测那里应该没什么掠食者,因为她一接受现况后,就完全松懈下来了。
他懒洋洋地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一只手肘撑在桌上,脸颊靠着指关节。若不是为了不让她离开视线,他本来会很乐意到处探险的。在这个地方,他不相信她会乖乖待在原地——不管是因为宅邸的阴险诡计驱使,还是因为她自个儿晃进更深的书架区,都很难说。
泰瓦科尔并不适合待在学术环境里。他身上的每一英寸肌肤都在尖叫说:我们正在进行伟大而可怕的冒险,快去寻找危险、争取荣耀啊。但「这是什么地方」和「这是怎么回事」并不是可以用拳头解决的敌人。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确保琦梦安全,或者说,尽可能在这个惊悚鬼屋里不让她发生什么生命危险。
琦梦正在阅读一本书,她对内容皱了皱眉头,就把它推开,然后把另一本拉过来,两眼以惊人的速度扫过文字。
「这里果然是一栋房子。」她最后宣布道。
泰瓦对她皱眉:「我以为这点早就确定了。」
「是没错,但确定的事不代表就会保持不变。有时候事实经过检验后,就会发现它跟你一开始所想的不一样。这叫做『伪装』。」
「我知道,」泰瓦说:「我们凯德海姆也有这种概念。」
琦梦的脸颊涨得通红。「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很兴奋而已,就这样。这是一座宅邸,是很久很久以前建造出来的,原来的建筑师和她的家人就住在这里,如果我没有误解书中的意思的话。看起来这地方至少换过十几任屋主,我必须找到最早的一位屋主,才能确认建筑师的身份。」
「这倒是让我稍微放心了。」泰瓦说。「人造的东西通常比自然形成的东西还容易对付。」
「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个图书室的藏书主题相当集中。有些是关于当地历史——里面提到的名字都很陌生,连在茂典阁都没见过,我想大学里没有人来过这里——但主要是关于神秘学和魔法,维斯教授看了会建议你重新考虑研究方向的那种魔法。」
「坏魔法?」
「魔法本质上并没有好坏之分,就像数学公式一样,但有些魔法完全是用来招致混乱与作为武器,所以『坏魔法』可能是最贴切的描述了。」琦梦回头看向她的书,摇着头。「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想研究这种东西,但你看,有人可是下了很大的功夫。」
泰瓦顺着她的话看过去。她正在看的那本书,书页空白处有着用深色墨水写下的大量笔记,字迹却看起来飘逸奔放,彷佛这个人把写笔记当成一种好玩的游戏。「你觉得这种⋯⋯学术上不讨喜的魔法,是导致宅邸现在表现这么古怪的原因吗?」
「要是没关联,我才会惊讶呢。」琦梦说。「这里面有些咒语,只要按正确顺序施放,就有可能扭曲时空。里面还有一些仪式,我压根不确定能不能成功。」
尼米捷给她的监测仪器发出了哔哔声,声音在图书室中格外响亮突兀。琦梦用手拍了拍那个方盒子,继续阅读。
这时,一种湿滑黏稠、开肠剖肚的撕裂声,从最近的一条书架走道回荡而来,这声音从源头传到他们这里,音量似乎丝毫没有变小。泰瓦立刻挺直身子,将注意力转向声音的来源。「琦梦?」
「我想如果你把一个人的生命力全抽干,也许就能够——」
「琦梦!」
她抬起头。「嗯?」
「你的大学教育完全没有教你任何保命技能。」泰瓦说,他倏地起身面向声音方向,直接把椅子弄倒。周遭的书架开始慢慢地⋯⋯扭曲变形,变成不对称的怪异形状。架上的书也随之变形,完全成了不一样的东西。这一切看得他眼睛酸疼,但他强迫自己不能移开视线。这些会一边逼近一边扭曲世界的东西,就是要你撇开头不看。他可不打算让他们两人变成更容易下手的目标。
琦梦尖叫,慌忙站起身。泰瓦迈步向前,面对那块扭曲的空间时,她赶紧躲到他身后,只露出半身。
「退后!」
「没必要的话我不会靠太近。」他向她保证,但就在这时,一个怪物撕开扭曲的洞口钻出来,朝他的胸口扑过去。
严格说来,那东西算是双足兽,皮肤呈现出彷佛历经多年风吹日晒的干燥黏土色。它没有毛发,没穿衣服,但脸上有着六只眼睛,像蜘蛛眼一样密集排列,还有一张开得不合常理的嘴巴,里面全是碎玻璃一般的尖牙。它的手脚有多处弯折,移动起来带着蜘蛛般的优雅,看着特别惊悚。
它猛然撞上泰瓦的胸口,爪子深深嵌进他裸露的肩膀,一扭就能撕开他的喉咙。泰瓦同一时间扭身,利用那妖物的动能,借力使力,将它从肩膀上方甩出去,虽然皮肤被划得皮开肉绽,但至少保住了喉咙。
「泰瓦!」琦梦大喊。
「待在原地别动!」他吼回去,随即扑向妖物。那妖物发出怒吼,摆好架势迎战,多节的手脚轻轻松松就在周围的书架上找到支撑点。它现身的扭曲空间已经几乎消失,书架慢慢恢复正常,但它撑着的书架却开始扭曲。这么说来,空间扭曲显然是这妖物的一种能力了,看来得当心才行。
琦梦从桌上抓起监测器,抱在胸前。妖物被这动作吸引,猛地转过头来,六只眼睛死盯着她。缓缓地,它开始转向她的方向。
书架上有些空隙里塞进了人类和精怪的大理石半身像,既能充当书挡,又能给图书室增添一股阴森的氛围,泰瓦实在是敬谢不敏。他抓起离他最近的一尊半身像,感受大理石的质地渗入自己的皮肤,然后使出全力朝妖物的头扔去。这可不是普通一扔,也不止是用来驱赶一只离村里羊群太近的狼而已;而是抱着杀意的全力一扔,期望能造成最大伤害。
半身像碎在野兽的头壳上,它瞬间对琦梦失去兴趣,猛然回身,重新对着泰瓦咆哮。他双手一合,石头继续蔓延到手臂上,直到包住肩膀上的伤口,止住了血。
「鹏洛客火花对一颗心来说是太沉重的负荷;它会让你骄矜自喜。」他厉声道。「自从我的火花熄灭了以后,我一直在努力缔造我的传奇事迹。」
妖物再次咆哮,朝他扑来。
这一次,他做好了准备。他抓住妖物的手腕,在空中甩了一圈,接着重重摔到地板上,再一脚踹向它的头侧。它发出疼痛的嘶嘶声和愤怒的咆哮声。泰瓦把脚踩在它的胸口中央,把它钉在地上。
「不准你伤害她。」他啐道。
妖物再次咆哮。这次声音有些空洞。泰瓦抬起脚,石头质地由身体往下蔓延,当他感觉到石头包覆到脚踝后,便用最大的力气往下踏,一脚踏穿了妖物的胸骨。它像腐烂的木板一样碎裂开来,顿时瘫软不动。泰瓦冷笑一声,松开它的手腕,转身走回到琦梦那里,石头从他的皮肤上慢慢消退。
「那是⋯⋯怎么会⋯⋯?」
「大自然会回应我的召唤。」他说。「以前我需要随身携带一小块材料才能改变我的皮肤,但现在我已经可以凭借记忆随时变化了。」
「嗯,厉害是厉害,但是你看。」
琦梦颤抖着手,指向他身后。泰瓦转过身去。
那只妖物正在把身体拼凑回来,它的胸腔膨胀起来,血珠汇聚并往身体滚去,流回到妖物迅速愈合的伤口里。随着一声痛苦的闷吭,妖物再次站了起来,对着他们咆哮。
泰瓦的脸色唰地瞬间苍白。
琦梦抓住他的手臂,拉了拉。「也许我们该跑了。」她说。
「英勇之举,若无人活着传颂,哪称得上荣誉?」泰瓦说完,两人便一同转身,逃往图书室的更深处,把嘶吼的妖物抛在身后,跑进层层书架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