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特莉

华特莉当时八岁。

微尘在午后阳光中飘落并以一种橘色的光芒点亮了位于托卡特理阴影下的练习场。十几位其他的孩童坐在她身旁的石砖上,他们小小的手都紧握着木制的训练武器。 她年轻到认为不得不提出数千个问题,但也年长到知道该等待最佳的时机。于是她便用小小的手紧抓着脚趾坐在地上,等着烈阳帝国的僧侣说完长篇大论。 他正在向这群年轻的准战士们讲解烈阳三相,但却用一种华特莉听过最为无趣的语调说着。她早已能够背出这些故事。 她喜爱故事。

「在烈阳的另一侧有什么? 」她脱口而出。

僧侣眨了眨眼。

华特莉用手挤压她的脚并保持着坚定的视线。

僧侣叹了一口气。 「华特莉,有一天你将会用手中的剑战斗并用烈阳之力演说。 在另一侧有什么并不重要。 」

华特莉厌恶他们提到她的未来。 她因为擅于说故事才会参加僧侣与祭师的特别课程,但无法将那段时间用来和其他准战士们相处却让她感到气恼。

「可是我想知道另一侧有什么,」她说,一边努力用真正的好奇心来掩饰她的抱怨。

其他准战士们恼怒地看着。 华特莉涨红了脸。

「华特莉可能会是我们未来的战士诗人,」她的表弟因提说道,他的声音比起一位八岁男孩应有的声音大胆许多。 「难道没有任何关于烈阳另一侧的故事是她应该知道的吗? 」

其他孩童都赞同地点了点头。

僧侣看起来有点慌乱。 他把视线移向他们的武术教练以寻求协助,但她就只是耸了耸肩。 他皱起眉头并直视着华特莉的眼睛。

「没有任何关于烈阳另一侧的故事。 」

其他的年轻战士们同时失望地噢了一声。

僧侣叹了一口气。 「指称你能看见之物。 荣耀你已成就之事,不要浪费时间在未知的事物上。 」

华特莉感到困惑。 「要是我真的很想知道呢? 」

僧侣以被孩童环绕的疲倦大人所独有的挫败眼神看着武术教练。

武术教练以老练的威严拍了拍手并对其他的年轻战士们说道。 「练习生! 两两一组练习你们的阵形。 第一个被击倒的人要负责清扫工作。 」

其余的孩子们慌乱起身并跑向练习场的另一头,因被迫在整场演讲中噤声而变得更加兴奋地聒噪着。 华特莉一动也不动地留在原地,专注地直盯着僧侣。

他叹了一口气,接着用稍微带点父母怒意的眼神看着她。 「我们感觉到你拥有词语的天赋,华特莉。 如果你选择成为烈阳帝国的战士诗人,那么当你成功的时候,你的话语就会成为事实。 」

这个女孩皱起眉头,感到困惑不已。 「那是否就表示我在编造故事? 」

「不。那表示当你说故事的时候,你正在讲述某个人的事实。你的职责就是知道他们的经历,并且分享它们好让我们的族人永远不会忘记你描述对象的作为。 」僧侣的态度十分坚决。 「如果你为了帝国的福祉而走上战士这条路,你将会更清楚地看见。 你必须成为自山顶上吶喊的唯一一道声音。 帝国之声,真正重要事物之声。 」

华特莉咬了一下嘴唇。 她不确定成为山顶上的声音是她真正想要的。 她想着僧侣和武术教练,想着她的婶婶与叔叔和因提。 她想着帝国里的所有人,并想着有一天他们将会聆听她讲述的真实。

帝国才是真正重要的,她如此确信。而非任何存在于烈阳之外的事物。


安戈斯与华特莉站在一块空地上,当下方的大地开始剧烈晃动时,他们便蹲伏身体以保持平衡。 他们看着欧拉兹卡的黄金尖塔逐渐升高,超越了底下峡谷的林冠。 这些尖塔看似将城市往上拉,一路折断树林并把大量的泥土与岩石推向一旁。

华特莉惊讶地喘不过气来。

这座城市比她所能想象得更加美丽 . . .而且它看起来完全不像她在预视里见到的那座城市。

大地停止晃动,她强忍着泪水。 它就在那里。 如房屋般巨大的高耸拱门与雕刻,一座迷宫般的结构用上的黄金比她所见过的数量更多。 这个地方看似正随着魔法搏动。它与她所在之处仍与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差不多要徒步走上半天,但比起其他任何烈阳帝国的成员,她已是几世纪以来最接近欧拉兹卡的一位了。

她左侧的牛头怪兴奋地吐着鼻息。 「早该出现了。 」他开始踩着沉重的步伐下山,意志坚决并且感到不耐烦。

华特莉想起了她的任务,于是便赶上前去。

她的心跳加速。 她已经找到它了,但那是否表示她需要折返呢? 难道她不该亲自探索内部以寻找永生圣阳吗? 华特莉试着要忍住她的欣喜但却失败了-一抹傻笑出现在她的脸上。

「所以你像个女僮仆般地听命寻找黄金城? 」安戈斯讥笑着。

华特莉迅速回到现实。 她收起她的笑容。 「我的皇帝交付我这项任务。 那是我们先祖的家园,我们才是依夏兰正统的统治者。 」

树林逐渐向他们靠拢。 随着他们走进丛林林冠的阴影中,弧形的枝干开始在头顶上延伸,而虫鸣鸟叫则充斥于华特莉的耳中。

安戈斯盯着华特莉。 「你又从此得到什么? 」

「我会得到我应得的头衔,」华特莉说。 「从小我就一直接受成为战士诗人的训练。 」

安戈斯嗤之以鼻。

华特莉皱眉。 「怎样? 」

「一个头衔无法让你自由。 」

他挥出一条锁链扯开一根挡路的树枝。 华特莉感到恼火。 「你不会懂的。 我的职责就是讲述我的族人的胜利。 」

安戈斯转头看着她。 「你还得靠一个头衔才能办到吗? 你的想法就跟一只蚂蚁一样。 」

华特莉觉得被严重地冒犯了,但卻不发一语。 她知道这个男人的脾气有多不稳定,而且她不敢激怒这个怪异的新伙伴以免他发动另一波攻击。

「你说『你的想法跟蚂蚁一样』是什么意思? 」她问道,刻意保持冷静。

安戈斯转动他的肩膀,一边往左右倾斜著牛头,发出了关节碰撞声。 「你只不过是想爬到蚁丘的顶端然后恭贺自己能够看见这份景致罢了。 」

「你把烈阳帝国称为蚁丘? 」

牛头怪放声大笑。 那是一道低沉的喉音,使华特莉想到一只不停嘶叫的长颈龙。「烈阳帝国就是一群在蚁丘上的蚂蚁,而且川流使和图瑞琮以及这个时空上的其他每一群白痴都是。 」

「那么,至少你正在同时羞辱我们所有人。 」

安戈斯往前伸手将一束巨花梗拉向一侧以让华特莉从底下穿过。 「我的族人重视自由更胜过一切。 我们为它深深着迷,鹏洛客,而且每个人都知道原因。 」他严肃地看了她一眼。 「你替自己编了一条套索,里面除了依稀被人们记得的故事以外什么也没有。 」

「故事? 」她咆哮着。 「你说的是我的历史。 你说的是我的生活目标。 我的人生致力于寻找正确的语词,表达我们的集体情感,并用真实与骄傲来保存烈阳帝国的历史。 」

牛头怪正咯咯地笑着。 华特莉强忍着不说话。 他尽可能地以一个牛头怪的方式向她微笑。 「那么川流使呢? 难道他们的历史不值得被记得吗? 」

「这个嘛 . . .是的。 我想它值得。 不过战士诗人并不会研读他们的历史 . . .」

「你們互相残杀只为了争夺谁足够强大来决定什么是历史。争吵不休只为了决定將由谁统治,但却没有人拥有真正的自由。 你们凭什么说自己是对的,笨蛋? 」

华特莉感到相当矛盾。

她纳闷安戈斯自以为是谁竟然如此不客气地跟她说话。 他既粗鲁又无礼,但如果他说的是实话,他便知道华特莉从未想象过的事。 如果他来自一个不同的世界,或许那里的一切都截然不同。 华特莉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坚持己见又鲁莽,并大胆地宣称自己的重要性。 她讨厌有人暗示她应该要更明白事理,因为老实说,她怎么会知道呢? 她的人生之途两旁都排列着她的视线无法翻阅的高墙。

一阵颤抖贯穿了她的肩膀。

安戈斯在前方停了下来。 他转头看着华特莉。

「你也感觉到了吗? 」

她点了点头。 一股细微的刺痛感沿着她的颈部窜下,尽管丛林十分温暖,她仍打了个冷颤。

安戈斯抽动耳朵。 「跟我来,」他说。

天啊,他有够无礼,华特莉恼火地想着。

牛头怪静止不动,接着华特莉感觉到她前方突然爆发一股热气。 这个牛头怪正在施放一道咒语。不对,是某种不一样的东西。随着如暖煤般的光芒自内部点亮了安戈斯的身体,她才明白他要她以之前只尝试过一次的方式跟随他。

华特莉集中精神。 她试着回想起如何窥视烈阳的另一侧。

突然间她想起來了,这个感觉沿着她的皮肤往下送出一道颤抖并且拉扯着她的胸口。 它既可怕又熟悉,就像是试图完成后手翻,或是无法接触池底的游泳,接着华特莉便看着她的肌肤开始闪耀着午后的耀眼阳光。 她的感知摇晃,然后她向前倾进入了一个不同的领域。 它现在已变得熟悉,一座充满颜色与光芒的耀眼风暴,而安戈斯则在她前方。 他正在向前走,探往了一个出口。

华特莉的双脚离开丛林地面并踏上了虚空。 有东西支撑她的身体,但这里的物质却缺少重量或目的。 她看见两侧蓝色的气流,而且每一个脚步都颤动着她未曾感应过的能量。 时间在这里并不重要。

安戈斯示意她窥看他面前的一个出口。这个牛头怪依然具有一种燃烧了数小时的壁炉魔法效应,而华特莉则意识到她一定是因为太过明亮而使他无法直视。

她的视线穿过了那扇在空气中划出的窗口。

那里有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寒冷。群山探向翻腾的云朵,阴沉的天空则静静地落下了点点雪白。

华特莉感到深深着迷。 她把身体往前倾,但立刻就被-剧烈地-拉了回来。

华特莉扯裂空间与颜色并穿越存在的结构,往后坠回到丛林的黏腻湿冷与潮湿的泥土恶臭,最后四脚朝天地倒在地上。

现已更为熟悉的三角形与其内部圆环则闪耀于她的头顶上。

安戈斯正站在她附近。 更习惯于这类魔法驱逐,他早已对这份冲击做好准备。 他低头看着她,一个属于他自己的耀眼三角形正悬浮在他的头顶上方,同时他的牛类眼睛则摆出一副我早就说过了的神情。

「我们一定很接近那个把我们锁在这个时空上的东西了,」他咕哝着说。

华特莉颤抖着吐出一口气。 「那里是什么地方? 」

「凯德海姆,」安戈斯强而有力地说着。 「另一座时空。 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

华特莉摇了摇头。

安戈斯哼了一下鼻息。 「自由就从知道你被困住的时候开始。 」

午后转为傍晚,华特莉与安戈斯并肩而行。 他们快步走着,因为华特莉知道如何轻松地穿过这片雨林。 他们愈靠近黄金城,周围景观的变化就愈大。 树叶闪烁着黄金的光芒,而大地的裂隙则造成了通往深处黄金信道的深邃裂口。

华特莉为她打冷颤的强度感到担忧。安戈斯喃喃说着永生圣阳可能与鹏洛客的魔法有关,而华特莉则叹了一口气。 有太多人认为永生圣阳能做太多不同的事了。 不可能他们所有人都是对的。华特莉一度询问安戈斯当他能够离开这个时空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去的地方是哪里。 「我想要看看我的女儿们」便是他简洁的回复。

华特莉被他的脆弱感动。 「距离你上次见到她们已经过了多久? 」

「十四年,」安戈斯咆哮着。 片刻之间,华特莉被打动了。 她正打算表达她的惋惜,但却被安戈斯的补充说明打断了:「她们会欣喜地啜饮你们皇帝的血,笨蛋。 」

如果有任何东西能够把华特莉抛出这个世界,光是安戈斯的人格就能办到。

他们来到一座自地面上冒出的建筑物前,一座中等大小的神殿。 正面装饰着一片宽广图案-是一只蝙蝠,自岩石的皱折中雕出了它那骇人的脸孔。 这栋建筑的倾颓程度使华特莉推测这并非欧拉兹卡的一部分,而是建造于其附近的一座坟墓。 这座坟墓感觉上相当不合时宜,它怪异地取代了丛林的内部。 非常引人注目,令人不安。

华特莉放慢脚步直到停下。

她记起了一则古老的故事,一则早已被大部分人遗忘的故事,但她却还记得。 烈阳帝国的战士诗人绝对不会忘记。

「东方的蝙蝠,」她低语着。

安戈斯抽动了一下耳朵。 「什么蝙蝠? 」

华特莉指向他们面前的建筑。 它爬满了藤蔓并且饱经风霜,而前门则被杂乱地打开一条缝。 「有一则传说提到东方的蝙蝠遇见了阿洛佐兹 . . .」

牛头怪咕哝了一声。 「传说中的蝙蝠是怎么停下来的? 」

「她施咒让自己陷入长眠。 」

华特莉朝入口走去,因想到能够探查这座神殿而出神。 如果欧拉兹卡已苏醒,或许这个地方也 . . .

「你在做什么?! 」安戈斯大喊着。

我正在窥视烈阳的另一侧有什么,华特莉带着笑容在心里想着。

她靠近神殿的开口,但却突然震惊地往后退,同时有一只苍白的手正从神殿内部伸出。 华特莉目瞪口呆地看着另一只女性的手温和地抓住了黄金门板的侧边。

华特莉马上默默施放一道咒语召唤离他们最近的恐龙。 她的心跳随着她送出召唤而猛烈跳动,接着她便看着这只手抬起门板并将它从神殿的入口处移开。

在这个人影走入阳光下的同时,华特莉的惊慌随之消散,并且她惊讶地合不拢嘴。

无庸置疑,她是个吸血鬼,拥有一头长卷发以及一张掩饰了她族人那致命本性的年轻脸孔。 她具有一般身高,或许比华特莉自己稍矮一点,但在举手投足间却带有皇室的仪态。

华特莉喘不过气来。 她瞥了安戈斯一眼,期待他向前冲锋杀敌,但他却跟她一样一动也不动地站着。

「你是圣依莲达,」安戈斯恍惚地说着。 「你就是吸血鬼们成天谈论的那个人。 」

华特莉因安戈斯知道一则她不知道的传说而暂时感到焦躁不安。

这个女子从容、缓慢地移动,唇上带着浅笑将视线自安戈斯移往华特莉。

「欧拉兹卡终于苏醒。 」

她的声音既轻盈又温和,像是一道划破宁静的铃声。

华特莉收起她的敬畏之情并握住她的刀。 从几码的距离外传来一声低沉的咆哮,接着华特莉便催促她新召唤的恐龙蜷伏准备出击。 她知道传说的作用;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故事是如何开始与演化的。 几乎所有的故事都衍生自真实,华特莉很快就了解到东方蝙蝠的传说是始于几世纪前的这位真正的吸血鬼。

这个吸血鬼依然保持轻松的态度。她直视着华特莉,她的表情正是安详的化身。

「为何你要拿起武器? 」她以明显的好奇心问道。

华特莉面露怒容。 「我拒绝让暮影军团夺走这座城市。 你们这些入侵者应该遭受比死亡更惨的命运! 」

这位吸血鬼皱起眉头。 她开口想说话,她的举止受了伤。她那压低的声音宛如来自异界。 「我们现在成了入侵者? 」

「我知道我们族人所有关于你和你们暮影军团的故事,」华特莉厉声说道。 「你想听听看吗? 」

华特莉感到怒不可遏。 她念诵了一首她在两年前才刚写好的诗,一边享受着那些尖刻的措词。

「他们披着东方的闇影前来
为了寻找一件失落的珍宝
带刺的蔷薇、干涸的血液在国境之南抹上『艾唐托』这个污渍
一群啜饮生命者,姓名啖噬者。 」

安戈斯愤怒且不耐烦地颤抖着。 「我们没时间闲聊了,华特莉。 我们需要夺取永生圣阳好让我们能够离开。 」

依莲达完全不理会安戈斯。 她的平静氛围已被潜藏的怒意取代。 她显然变得紧绷,她的金色双眼不停来回看着华特莉与安戈斯。 「暮影军团为何前来此地? 」

华特莉尖刻地说出她的话。 「为了夺走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不然你认为他们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 」

「为了取回属于我们的那样东西,」依莲达以一种慎重却又愤怒的语调回复道。 「并且不打扰其他一切事物。 那是我们最为神圣的任务。 」

安戈斯咆哮着。 「你应该那样告诉你其余的朋友们。 华特莉,我们走吧。 」

华特莉无视于安戈斯并紧握住她的刀。 圣依莲达宛如丛林猫般紧绷地站着,彷佛她可能在任何时刻以流畅的优雅和如短刀般锋利的爪子攻击。

这个吸血鬼露出了她的牙齿。 「我将这份仪式的知识留给教会以担起我的职责,而他们却利用它成为入侵者? 」

华特莉怒目而视。 「他们应该要怎么使用你的赠礼? 」

「他们应该要习得谦逊。 」

华特莉极为惊讶。 暮影军团?谦逊?

「他们应该要为我们所有人寻找救赎,」依莲达持续说道。 「我了解我必须教导他们那些已被他们遗忘的事。 」

依莲达挺直身体,一道庞大的闇影掠过她的脸庞。 她往前踏出步伐,经过华特莉与安戈斯身旁,并且消逝在空气中一道阴暗的缝隙里。

过了一会儿,阳光再现,琥珀色的斑白光线穿透上方的树叶,而吸血鬼则消失了。

华特莉眨了眨眼,不停寻找她离去的方位。 「噢,得了吧! 」她叹了一口气,十分恼火。

「我们现在可以出发了吗?! 」安戈斯不悦地嘶吼着并用他的其中一条铁链挥打邻近的树。 它因这份冲击而裂开并砸向地面,数十只小动物与昆虫则随之慌乱逃窜。

华特莉怒视着牛头怪。 「你这是干嘛?! 你会让别人发现我们! 」

「你太容易分心了!跟那个吸血鬼讲话浪费了我们不少时间! 」

「她是个活生生的圣人而且我想要对她说出心里的感受啊! 」

「你那交换故事的行径并不值得我浪费更多时间! 」

安戈斯把一条锁链朝华特莉的脸抛来,她勉强躲开了,它的热度烧灼了她的脸颊。

尽管她的反应速度与训练使她能够往后翻,稳住身体,并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抽出她的刀,但等到她能够将注意力集中在安戈斯身上并进行反击时,他早已转身朝欧拉兹卡尖塔跑了一大段距离。

安戈斯(粗鲁、无法矫正、令人沮丧的安戈斯)即将比她先到达那里。

而且华特莉不允许这件事发生。


杰斯

杰斯的内心已被情绪淹没,被令人窒息的力量挤压着,被固定在一条在线,在风中感到恍惚。甚至连精疲力竭也不足以形容他感受到的疲惫程度。

他从容不迫地反复踏出双脚登上欧拉兹卡的阶梯,一方面又过度在意着跟在他身后的瓦丝卡。 杰斯太过疲倦,没力气为了无法自制而感到羞愧。 身体的病痛显化为一阵阵失控的发烧。而一位通念师的心灵病痛只可能显化为 . . .那个。一场驱除。 一阵猛烈倾泄的心灵魔法。

他大部分的思绪正激烈地将仍持续涌入的记忆洪流分类与解析。现在他的心灵之井已深不见底,而其质地就跟他周遭世界里的一样五花八门且无穷无尽。 他得专注于某个东西上。 如果不这么做,他确信自己将会再次被哀伤吞没。

(一段记忆闪现:十二岁的他,坐在他卧室的角落,裹着一张羊毛毯,在家庭宠物死后抹去了一滴泪水。 )

记忆持续涌入,但他现在已能够控制它们。 不再有心灵溢漏了。 不会再让瓦丝卡看见任何东西(谢天谢地)。讓她看见这么多回忆令他感到尴尬,不过他也带着逐渐增长的慰藉明白了她能够产生如此多的共鸣。

毕竟,她也曾被虐待过。 她知道。

杰斯欣喜于能够拥有一段重复放空的时刻好让他专注于进行心灵重组。 一步接着一步接着一步地登向黄金城。左脚。 右脚。 左脚。

漫长的纯金阶梯沿着新露出的岩床侧边往上爬,不停地来回蜿蜒直到其表面。 杰斯往上攀爬而瓦丝卡紧跟在后,同时他能够看见粗厚的黄金矿脉在岩石中闪闪发光。 随着他踏出的每一步,他感到愈来愈别扭,就好像每一步都等同于他用一个陌生人的珍宝来擦脚一样。 黄金既可塑又柔软,他纳闷着这座城市是否拥有某种方法来神奇地抵抗几世纪的磨损。

这个关于黄金的念头带回了等着被揭露的可怕回忆的模糊暗示。

(黄金鳞片。 砂岩。 高温。 在他嘴唇与眼睛和喉咙里的粗糙沙砾。残破、挫败的朋友们。 他正试图要闯入一只龙的心灵。感应那条龙的计划内容,阻止他造成伤害,而且有那么短暂地一刻,他成功了,他看见了目的,那场终局-)

那段记忆比较难以分析。 杰斯试着看自己能否想起细节。

(巨龙发现了他的存在,并试图透过读取他自己的心灵来报复他。 不过当这只龙试着要闯入时,某个东西介入了,然后是一片黑暗。 )

运气不好。 杰斯皱眉,感到沮丧。 他想要记起之间的零碎片段。 他想知道那条金色巨龙的名字。他渴望将它拼凑在一起好让一切都变得合理。

但想到这只龙却让他想起了另一只。

(乌金在一座巨大的洞窟内展开身体。 「祝你好运,杰斯贝连,」他如此道别,一边将他那巨大的银色尾巴缠在自己身上。 )

杰斯眨了眨眼。 乌金。 他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个名字,但这份记忆的质地却有些怪异。他在心灵中摸索寻找这段对话并且翻弄它的外缘,检视它的侧面,就跟多年前阿哈玛瑞特干扰他的记忆时一样谨慎小心。永远不要相信关于任何比你古老事物的记忆。杰斯愁苦地明白了如果他没想起曾学到这个痛苦的教训,那么他永远也不会想到要加以探查。

就在那里。一触即发的装置。 一条等着被绊到的线,一种聪明又使人混淆的心灵魔法,一定是灵龙趁他没注意的时候植入的。 留下的咒语是一道简单的指令。如果有人试图读取我的心灵并找到这段与乌金的会面,这段记忆将会被屏蔽,而且我将会被强制瞬间穿越时空离去。 来到这里。 来到依夏兰。

杰斯开始担心。为什么乌金需要隐藏我关于他的记忆? 为什么偏偏要命令我来到这里? 难道我是个诱饵吗?

>. . .而且在他清除我的心灵之前,我到底在那条金色巨龙的心灵里发现了什么?

他把关于灵龙与金龙的记忆都放到一旁,并决定等时间允许的时候再来思考它们。

他和瓦丝卡来到阶梯顶端,因看似无止尽攀爬所耗费的力气使他们的大腿酸痛并且心跳加剧。瓦丝卡伸展了她的大腿后肌,同时紧抓着一根黄金廊柱作为支撑。

他们站在一个巨大广场的边缘,而另一端则有一座高大的塔。 他们四周都被一个接一个的黄金信道包围,宛如一座耀眼的迷宫。

「如果我们从其他任何一处进来的话,我们就会被困在那里面,」她说,一边从瓶子里喝了一大口水。 「多亏你摔下那座瀑布。 」

「不客气,」杰斯平淡地回复着。 「如果需要我把自己抛下另一座瀑布的话再跟我说。 」

一座中央尖塔霸占了他们的视野。 瓦丝卡掏出奇术罗盘。 它正笔直地直向前方。 她收起罗盘并看着杰斯。 「我们需要的东西就在那里面。 你能否送出一道幻影好让船员们知道我们的位置? 」

杰斯没在听。 一种心灵的存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把头倾向这道心灵杂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什么? 」瓦丝卡低声说道。

「它很庞大。 」

杰斯朝他们两人上方送出一波幻影浪潮。 它现在很轻易地便出现,不知何故甚至比他来到依夏兰之前更容易。

(另一段记忆:花了无数小时背诵条文与技术,青少年时期的他在床上熬夜点灯研读。 外面传来一座法师环塔的嗡响声。 米勒程序。 间接操纵法。 查西恩定律。 不停反复直到这些心灵策略的名称、技术以及执行方式如同呼吸般轻易地出现。 )

瓦丝卡望向他们才刚攀爬过的阶梯并倒抽了一口气。

一颗硕大无比的恐龙头颅耸现于黄金城上方。

它展翅高飞。每一次拍击翅膀都让树林沙沙作响,而杰斯则因如此巨大的生物能够飞翔而感到不可思议。 这只生物向上飞升,准备掠夺并处于警戒状态,不过杰斯却仍静止不动。 他和瓦丝卡在他的幻影之下非常安全。

在那一刻,杰斯注意到发生于他内在的变化。 那个赞迪卡与依尼翠和拉尼卡的杰斯具有一种紧张的能量,持续感到无趣又悲惨地内向,总是不断地意识到位于他心灵边界上的缺损记忆的裂隙。而那个没有过去的杰斯则在此地,警戒机敏,无论是何种情况都能感到自在并且准备好面对即将来临之物。 他想起了身为两种杰斯的感受,但却承认身为后者的感觉更加自然。 在一瞬间,杰斯被自己吓了一跳,然后明白了他近期在依夏兰的真诚,绝非凭空捏造,况且他并不只有在失忆状态下才能触及心念。 那就是一直以来的他。 他只是忘记了。

(一段记忆:他的母亲,在工作了一整天之后返家,穿著她的治疗师罩衫,双手捧着一杯咖啡并在疲惫的脸上挂着一道浅笑,同时从敞开的窗眺望着远方的一场风暴。他听见粗大的雨滴使锡制屋顶答答作响。 空气闻起来就像是潮湿的水泥与家园。 )

杰斯露出笑容。 他很高兴能够记起他的母亲。

我希望她还活着,他在心里想着。

「它离开了,」瓦丝卡说,打破了这道咒语。

杰斯想起了自己身在何处并终止了他的幻影。

「我从没见过你如此迅速地施放那道幻影,」她说。

杰斯带着紧绷的笑容点了点头。 「现在,我能够想起我的导师教过我的技巧了。 当我还是个青少年的时候,我从他身上学到的比我自学的还多。 」

「所以青少年的你比起成年的你拥有更精炼的技术啰? 」

「而现在的我却同时具有两者的知识。 这好...奇怪。 」

瓦丝卡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很不可思议。 你知道这点,对吧? 」

杰斯也向她报以微笑并感觉到脸颊一阵温热。 「我只是尽力而为。 」

「那么,你的尽力相当不可思议,」瓦丝卡说,一边转向中央尖塔并走近一扇看似位于尖塔背侧的巨大门扉。

莉莲娜从未告诉过杰斯他很不可思议。

莉莲娜会嘲弄。 她会开个轻蔑的玩笑,翻个白眼,然后说他爱炫耀自己。 她会有好几天都不愿浪费时间与他交谈。 她会用一只鳄鱼的嘴吞噬一只恶魔,她的大笑声盖过了它血肉支离破碎的声响。 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却从未说过他不可思议。

杰斯赶上了开始行走的瓦丝卡,接着他们便一同走向中央尖塔。 她掏出奇术罗盘-它的指针正笔直地指着他们眼前尖塔的后门。

上方的天空转为一片惊人的漆黑,更有烟雾缭绕于他们上方的塔顶周围。 杰斯与瓦丝卡彼此交换了担忧的眼神。

「难道那群吸血鬼已经先抵达这里了? 」瓦丝卡问道。

上方那不停翻腾的漆黑云雾已给了他们答案。

瓦丝卡试着要把门推开,但它却被紧紧地锁上。 她往后退并仔细看着大门正面的图案。

「那是个迷宫,」瓦丝卡与杰斯异口同声地说。 他们短暂且尴尬地互看了一眼。

瓦丝卡朝杰斯比了个手势。 「开始吧,」她说。 「你是迷宫达人。 」

杰斯开始勾勒出这面迷宫的解答,一道蓝色的魔法线条正跟着他的手指移动。在天空中翻腾的黑雾驱使他加紧速度。

「正是在下,」他兴味盎然地说。 「杰斯贝连:现世十会盟,通念师,幻视师,迷宫达人。 」

「还真顺口啊。 」

他的手指来到位于门中央的迷宫终点。杰斯感到异常紧张。 他探出感官以感应门的另一侧有什么人,并且在他自己和瓦丝卡周围竖起一座心灵护盾。

「怎么了? 」她问道。 杰斯这才发现自己竟惊讶地合不拢嘴。 他指向了门上的符号。

「那就是每当我们试着要穿梭时空时就会出现在我们头顶上的符号,」他说。 「那是俄佐立的符号。 」

瓦丝卡皱起眉头。 「俄佐立在拉尼卡。 」

杰斯感到胃部一阵翻搅。 经过短暂的心灵扫描后,他感应到房间里有人。他带着些微惊慌的表情看着瓦丝卡。 「有任何著名的俄佐立鹏洛客吗? 」

瓦丝卡眉头深锁。 「我不知道。 根本没有这样的索引。 」

「那一定得是某个在组织里位高权重的人。 某个将该符号视为他们自我身分认同的人,」他说,一边指着他们面前的门以强调他的陈述。

「俄佐立的元祖公会长是俄佐。 」

杰斯再次审视这个房间并且呆住了。他不知道是谁在里面,但他立刻就知道是什么东西在里面。 这个人的心灵感觉非常熟悉,如迷宫般曲折,他之前只遇过一个类似这样的心灵。

难道俄佐是一个史芬斯?他以低声的恐惧在瓦丝卡的心灵中询问着。

她担忧地回看着他。 她知道史芬斯对他有什么意义。 她用手指轻拍她的头部侧边,接着杰斯便在心灵中聆听着。

你不会再被史芬斯伤害了,她坚决地说道。 她的眼中暗示着一道残忍的琥珀色闪光。

杰斯原本可以当场拥抱她。 但他想起了她的习惯,于是便改为一道感激的微笑。

我会开始为石化术充能,瓦丝卡说。只要你下令,他必死无疑。

杰斯点了点头。 焦虑正在啃食他的神经,他的嘴里都是沉闷恐惧的金属味道。

他推门并看着它嘎吱一声地打开,在展现内部房间的同时一边筛落了灰尘。

这个长形的房间爬满了藤蔓。 远程有一个巨大的王座,而一个庞大的发光圆盘则被嵌在天花板上。 干草与布匹四散于王座的基部,而就在杰斯与瓦丝卡打开门的同时,他们看见一个巨大的形体抬起了他那长了胡须的头。

「来者何人? 」史芬斯说道。他的声音因久未使用而变得粗哑,更像是动物的嚎吼而非人类的言语。

瓦丝卡向前一步,充满自信又冷静,完全展现了身为船长的风范。 「两个来到这个世界的陌生人。 报上你的姓名,别挡我们的路,而且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就交出永生圣阳。 」

史芬斯怒视着他们两人。 他非常庞大,带有一种掠食者的张力,与他眼里透出的智能形成强烈的对比。

「我是俄佐,律法使者,」他咆哮着,一边歪着头凝视瓦丝卡。 「而且你将会在这辈子里第三度成为囚犯,蛇发妖。 」

杰斯急忙在史芬斯与瓦丝卡之间建立一道心灵守护。 她早已因史芬斯的心灵入侵而惊讶地呆立原地,因他不假思索便潜入她的心灵而震惊不已。

他实在太像阿哈玛瑞特了,杰斯想着,他的胸口因回忆而逐渐紧绷。 他收起他的恐惧。 他不受史芬斯支配。 不再是了。

「你要称她为船长,」杰斯以谨慎的语调说道。

史芬斯大声咆哮并将视线越过瓦丝卡看着杰斯。 「那么你又是什么角色? 」

「我是杰斯贝连,现世十会盟,」他满怀自信地说。

史芬斯缩起了翅膀。 「那个保险装置?! 」

「是海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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