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尼麻纳这座弗里敦市的外缘,一名身穿深灰色长袍的男子穿过漆黑的夜晚朝营地走去,一边将衣领拉紧以抵挡微风。他在走下商街的同时以锐利的目光看着每一个人。当地人不需瞥见长袍底下的脸孔就知道他是外地人-他小心翼翼地行走着,彷佛他已听闻所有关于这座城市最糟的传言。邻近少数窃贼在注意到他那低调的细节时都睁大了眼睛:他口袋里的钱包重量,他长袍内袋里的一个紧束的滚动条,他走路的方式看似透露出他正在服务某个付了他一大笔钱的人-某个他也非常惧怕的人。

靠近商街尾端是当地的佣兵冒险者们进行交易的帐篷。在那里,重建速度极为缓慢,整个家园依然破碎,但至少碎瓦砾都已被清除,替这座城市的常态交易腾出更多空间。这位长袍男子看见人鱼对屠夫从怪物尸体上割下的肉喊价,还有小贩们替他们努力兜售的小玩意编造离奇的故事。穿过这些人就来到探险队的地盘,在共享的微弱火炬光芒与月光下交换故事并检查他们的工具,一边等待某个人带着工作上门。

他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人。他的雇主派他来寻找一位经常来市场喝酒的剑客。这个男人属于古坠兹其中一个最凶猛也最有效率的队伍,一群不在意探险或发现所带来的刺激感的无名旅者;他们只在乎钱。这让他和他的雇主都感到高兴-他们不想要某个会四处游荡或大肆炫耀的人。他们只想要排除路障。

他很快就找到这个男人,他靠在墙角,一边磨利他亚麻衬衫上的一把小刀,旁边则有一对贩卖异国兽皮的年长制革师。剑客抬头瞥了一眼这位穿着长袍又盯着他看的男子。「朋友,有什么需要吗?」

「你该不会就是,塔沙?」

这个男人在点头的同时叹了口气。「那么,跟我来吧。」


Anowon, the Ruin Thief
遗迹窃贼亚诺文|Magali Villeneuve作画

没人注意到他们后方的吸血鬼,一路跟踪这个密使进入市场。 他已将血红色长斗蓬的兜帽盖住他的头以遮挡他苍白的肌肤。这个吸血鬼最近学会如何好好隐藏自己的身份,不引起任何注意。许多地方的人憎恨他,比起声望更像是恶名昭彰的谋杀犯与窃贼,是某些人咒骂以及其他人残忍殴打的目标。愿意让他一起旅行的探险队非常犹豫,在他们睡觉时刀子都不离身。

他猜想跟随这位特使会是终结那个状态的第一步。确实,亚诺文认为这个男子会是他获得救赎的途径。

当塔沙来到帐篷时,他向两名冒险者示意,接着他们便起身并宛如专业人士般地迎接他们。一位纤瘦的银发寇族递给他一个铜杯,里面装着某种清澈且味道强烈的东西。「先生,你们打算派尼麻纳最棒的探险队成员去哪里?」

蓝袍男子挥手婉拒了这杯饮料。「不必客套了。我一点也不重要-只不过是替一位渴望雇用你的赞助人传话罢了。」

亚诺文待在后方,一边从邻近的小巷里专注地偷听着。他曾希望找到孤身一人的密使,为自己争取到一趟探险旅程并在稍后找到他自己的团员,但现在已经太迟了。或许这个团队就已足够。塔沙团队的辉煌故事在尼麻纳广为流传,讲述他们的稳健举止和敏锐的旅行天赋。他也曾听闻某件密使肯定还不知道的事...

「看来你们团队有一个成员不在这里?」那名男子说,褪下兜帽搔抓着他乌亮的头发,同时环顾着帐篷。「有人告诉我你有一个完整的四人团,可是-」

塔沙迅速插嘴,沮丧地皱起眉头。「我们...在前往昂度的旅途中失去了一个团员。」他瞥了一眼寇族,他在一听见这个问题时就握紧拳头,又在他们眼神交会时松开。「但你不需要因此担心我们的表现,先生。」

昂度。亚诺文一听见这个词就竖起了耳朵。即使他没得到这份工作,或许遇见这一组队伍依然是一个意外的小发现。

「真可惜,我能想象,」密使说道,「我的意思是,我大老远跑来这里提供一份在昂度的工作机会-一份被我的雇主认为极度危险的工作。这还真讽刺啊。」

果然是意外的发现,亚诺文悄悄对自己说。

寇族再次变得紧绷。「你的意思是有多危险?」

密使把头朝那位寇族倾斜。「纳迪诺,对吧?」他甚至不等他们对名字作出响应,他就继续说道。「你有机会见识过爪尔岛的空境吗?」

纳迪诺倒抽了一口气,接着塔沙本能地带着抚慰的眼神转向他们。「我们见过,」他轻柔地回复。

「噢...」在密使继续说话之前出现短暂的沉默。「或许这不是-」

「不。」纳迪诺咬牙切齿地说。「只不过是职业伤害而已。我们会听你说完。」

塔沙露出愁苦面容。「我本人想再挑战一次那个该死的玩意。」

「他们称它为血盆口,」密使补充说道。「其实,那就是你们的猎物。它一直在骚扰那个区域的垂直旅行路线,这对探险生意来说不是好事。如果你赢了第二轮挑战,我的委托人将会支付你们开出的任何价码。」

纳迪诺咯咯笑着。「当然。砍掉它的头要算额外奖金。」

「额外奖金?」密使咧嘴一笑。「我的委托人愿意按照每一颗头来支付。」

「这位...委托人是?」

「不关你的事。你只需要知道酬劳丰厚就好。」他伸手拿出一个宝蓝色的丝绒袋并在他面前抛出。塔沙本能地在它落下时接住它。那随便感觉起来就有一百五十枚。「这是让你们花的。当然,你们也可以保留你们找到的东西,但记得我们支付的酬劳是用来防治害虫,而不是随意浏览。」

在他们交谈的同时,亚诺文探入斗篷口袋拿出其中一张纸。空境也能够提供他某个东西,如果他能够说服他们-

他的笔记散落在街上,同时一个妖精男子从后方抓住他,用臂弯勾住他的脖子。「老板!」妖精朝塔沙大喊。「看来我们逮到了一个间谍!」

「放开我,你-!」在亚诺文心中能够完成这个句子的字都更加尖锐。他正努力不要变得愤愤不平。他知道自己一定会遇上很多这种情况。这就是他隐姓埋名的原因,不过从现在看来,只为了这个原因还真是个可怕的主意。这也是他不愿反击的原因,无论压制他们所有人有多么容易。他不愿再增加他们的敌意,何况他的脸孔还依然藏在-

「露出你的脸孔,暗影!」密使大喊,带着一种从未参与过打斗或发号施令的虚假勇气。

妖精掀起亚诺文的兜帽。光是看见他的苍白肌肤和上漆的脸就足以让塔沙抽出他的剑。

「不要!」亚诺文发出含糊的喉音,顺服地伸出双手。「我没有恶意!让我-」他往下指着他的文件。

纳迪诺跪下拾起离他们最近的纸张,眯眼看了一下后便把它递给塔沙。「关于空境的笔记...看来人们最喜爱的智者渴望窥探其中一座的奥秘。」

塔沙示意妖精松手,接着亚诺文便倒在地上并一边收集他的文件。「我猜你跟踪这个人到这里是为了窃取我们的工作?」

吸血鬼摇了摇头。「我想要...看看它。」

纳迪诺环抱双臂。「那不关我们的事。」

亚诺文稍作停顿并观察每一个人紧绷又生气的表情,然后直视着塔沙的眼睛。「无论你们对我有什么想法,我只求能研究那个东西。无论如何,你都能够再添一个成员。让我填补那个空缺吧。」他转向塔沙。「我愿意以你们收入的一小部分作为代价为你的队伍效力。」

「那对你有什么好处?」塔沙问道。

他停顿了一下,在回复之前寻找那个词。「知识。」


塔沙的团员厌恶这个安排,但这满足了密使,于是他们便妥协了。亚诺文只会赚取酬劳的百分之五,不过却有权获得任何他找到的文献。圣物就是另一回事了;这个吸血鬼同意交由塔沙裁定,坚称他对黄金或武器没兴趣。当被问到他预期在那些奖赏之外找到什么时,他回复说,「更有价值的东西。」

为了那个傲慢的语气,每当队伍睡眠时,塔沙的妖精僧侣埃列特都会搜查这位智者的背包,寻找任何黑暗动机的迹象。

密使的客户早已委托了自尼麻纳前往爪尔岛的海运,只安排一个甲板水手负责归还船只。他们三人几乎马上就感受到和一个吸血鬼被困在海上的紧张感。纳迪诺能够当着亚诺文的面表现出他的沮丧,经常在他靠得太近或说出不恰当的话时警告他。埃列特比较安静,更为谨慎,永远不敢睡觉,无时留意着一把刀或利牙的袭击。塔沙偏好分派任何具有挑战性的事,并在他们横渡巨蛇口的急切狂风时开玩笑地称赞他的吸血鬼力气与韧性更适合独自操纵船帆。当时绳索紧紧地缠绕在他的手臂上,他一度担心风暴会使他们灭顶。

亚诺文冷淡地承受这一切。他最感到沮丧的话语出现在纳迪诺第三次威胁若他越界的话,他们就要把他的尸块喂给他们的糙节兽伙伴裘利。「我向你保证,我没有恶意。等我们杀了血盆口之后,我们将永远不再相遇。」

他们在黄昏前几小时抵达爪尔岛海岸。亚诺文皱起眉头。晚上是最不适合攀爬的时间,但塔沙却坚持他们将在傍晚结束前尽可能地靠近空境。他是第一个为了收集他们的装备袋而走出小船的人,在其他三位冒险者以及他们长角的宠物下船时几近严肃地承担着它们的重量。

在他身后,他可以听见一道阴郁、粗哑的声音以他不熟悉的声调咆哮着。它听起来像一种威胁,像在读取他的灵魂,允诺即将到来的苦难。他转身寻找它,看见两张自沙地和草丛伸出并面向着他们的石脸,它们张开的下巴露出了最为苍白且看似缓慢摇曳的蓝光,宛如萤火虫的光芒。

亚诺文站在原地,吓得无法动弹。他听得愈久,他就更能听出某种意义,在几乎解开谜团的瞬间却又让它消逝在下一刻的噪音里。它痛了两次;一次是在他心灵中的抽痛,而另一次则是渴望理解的痛楚。他转向其他人。「你们...有听见那个-」

埃列特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后颈,把他从恍惚状态中唤醒。「看看这个可怜家伙的脸。别告诉我我们这位勇敢的遗迹智者竟然会害怕冯卢石像!」

亚诺文转身,准备扑向这个妖精。他们四目相交,埃列特立刻就把手伸向腰间的刀子。亚诺文的思绪短暂地飘向当他喝干这个妖精最后一滴生命时他那转为苍白的肌肤,听见他哭喊着求救直到他的声音消逝在虚空之中-

「有什么问题吗?」塔沙说。亚诺文透过眼角的余光看见这位战士把手伸向他的剑。

「没事,」亚诺文回复道。

等他们抵达通往空境那最安全的上行路线后,黑夜已完全降临。塔沙要亚诺文走在前头,而团队的其他成员则取回他们的背包并垂直穿过岩石峭壁。仰赖优越的视力引导自己穿过黑暗,他固定好绳索,只有深入海岛中央的水滨所发出的蓝色微光提供了协助。其他三人谨慎地跟在后头。埃列特正准备要问他的队长一个问题,但塔沙却以冰冷的目光制止了他。

身上拴着三个人的重量,再加上将他往下拖的重力,这感觉就像是一场测试。要有耐心,他心想着。当这一切结束后,他过去所有的愚行就会被抛诸脑后。如果他对于空境的想法是正确的,他就会拥有他追寻已久的力量与知识。而且如果他展现那份力量,保持着他在海户搜索文献的那段简单日子里的谦逊,他或许就能够坚持下去。

纳迪诺的糙节兽早已自行攀上峭壁并且,在那三个冒险者终于一个接着一个从山壁冒出来时,湿搭搭地舔了每一个人的脸颊。寇族指着上方和东北方,甚至没有从宠物的亲昵行为中把头抬起来。「从这座峭壁上升起的岩石是最接近彼此的,而且早已被架设了缆线。我们将从那里进入。这个时候没什么照明,所以我们不是快点进行,就是等到黎明执行。」

亚诺文几乎没在听。他早已从外缘跳到最近的平台上,在着地时稍作停顿以平衡他背包的重量。「你们想的话就扎营吧,」他说。「我想去看看它。」

「你到底有什么问题,智者?」纳迪诺大喊。「难道你忘了我们的工作是从那些遗迹内铲除一只多头龙吗?」

「我答应会很小心-」

「-不然你可能会死啊!」

「那么我答应会死得很小心!」他停止说话并深吸了一口气。「我道歉。我不打算搞乱任何东西。我的研究-」

塔沙看见另外两人那沮丧的眼神并悄悄咒骂了自己一声,同时指挥他们跟上。紧张地尝试舒缓气氛,亚诺文继续说道。「很幸运能够在这里看见这些绳索。并没有很多冒险者愿意为他们的伙伴留下一条路。」

纳迪诺皱眉。「...是奥里恩留下的。」

「奥里恩?」亚诺文稍作停顿。「难道那是你的-」

塔沙大声地清了一下喉咙。「前进,吸血鬼。」

他点了点头便继续行进。

前方的景象早已迷惑了亚诺文自私的那部分。半圆形的石头,依然 带有它坠入大地时的锯齿状红色黑曜岩以及苍白条纹,此刻正悬浮在他们面前,充满了比赞迪卡咆哮着起身防卫自己的那一天更古老的故事。

Anowon, the Ruin Thief
空境圣殿|Johannes Voss作画

只有空境,他认为,能够教导某种跟它们一样不容质疑的东西。他觉得,赞迪卡有太多历史建构在错误上。甚至他曾经为形塑这块土地的文明命名,这发生在那些生物扭曲并几乎摧毁这块土地之后-那些生物也试图夺取劫特吸血鬼家族的心灵并让他们自相残杀。在那整段期间,亚诺文躲了起来,在阴影中研究这场大战,拒绝牵涉其中。但升起的空境却改变了历史,揭露了赞迪卡过去的一条迷失的道路。他只能希望在他们带回的珍宝中能够揭示那些奥札奇设法污染并操控的部落-还有其血侯-是如何从这个世界上诞生。或许找出那个问题的答案能够赐予他一份新地位。至少,那能够赦免他过去的懦弱。

当他一停在空境的入口处,他便从背包里抽出一本笔记。它已支离破碎,只不过是一叠在封面底下飘荡的纸。但他却把它当成一本远古巨著般地捧着它,急切地把页面翻到一连串交织的线条与图案处。

埃列特赶上亚诺文,看着这个吸血鬼检视空境的墙壁并且趴在他的笔记上比较两者的差异。就在妖精能够发问前,亚诺文早已决定亲切的态度将会赢回一些善意。

「我一直在研究冒险者们于其他地点发现的棋盘式镶嵌图案,并且注意到在它们样式里的细微差异。我怀疑这是文字。」他用笔记本的边缘指着它。「我相信远古寇族在这些墙面上书写,这让它成为一个发掘这个空间意图的一项有用的工具。」

「所以那就是你来这里的原因?」纳迪诺嘲弄地说,一边停在入口处休息。「为了学习?」

「我...当个学生比较好,」他喃喃说着。他马上就觉得不对了。他已在追寻知识的路上做了这么多不愉快的事,几乎让他成了一个劫掠者。但以前-当时他只想求知,当时他还在海户,当时劫特家族的提尼哈斯接纳他并教他重视历史-比较好,但后来他在嗜血的欲望中遗失了这些时光。或者更糟,遗失在他对于权力的饥渴中。

「根据你的自白,几乎就是那样了。」埃列特好奇地瞥了一眼空境墙上的雕刻。「如果我们攀岩客对自身有任何了解的话,值得知道的就是坚固绳索的触感以及一件好饰品的闪光。你确定你能够放心地让我们」-他朝墙壁做了个手势-「翻译上古寇族文吗?」

「冒险者们没有翻译它。他们只是把它抄下来。图案、弧线、深度...焦点。你可以亲自看看。」亚诺文指向空境深处,该处夜晚投下的阴影已太深,无法继续前进。「里面深处有实验室,沿着左侧这面墙排列。」

塔沙小心翼翼地把一段绳索绕在他的手臂上,同时移近了入口并端详着雕刻。「所以,这些记号是...指引吗?」他问道。

「勉强是。」亚诺文追踪墙上这片棋盘式镶嵌图案里的一条中间线的边缘,看着它在左邻右舍内迂回穿行,直到它向左急转绕过一个尖角。「这个语言厉害的地方是它不只是文字而已。它也是一张地图。」

纳迪诺叹了一口气。「真可惜它无法帮我们找到-」

从他们前方的黑暗里传出一声嘶吼。塔沙只弹了一下手指,他的团员们便出现在弧形的墙壁后方。纳迪诺让一颗中型的火球从亚诺文的头顶上飞过,穿过门口,并飞下长廊。在它的光芒下,他看见三颗浅黄绿色的头以及宛如钉刺陷阱的三排牙齿。

甚至在亚诺文能够想起这个东西的名字之前,埃列特早已把他推到一旁,推向一根外侧的圆柱。塔沙朝纳迪诺吹了一声口哨,接着这位寇族就往右冲刺,吸引了最右侧那颗头的目光,并轮流召出火焰和冰霜轰击它。那足以使他们幸免于难-现在它的头被一根露天的圆柱隔开,它猛咬的下颚只跟他相隔几呎。

「你心中有个计划吧,老板?」埃列特问道。

塔沙摇了摇头。「如果受了刺激,那个东西能够用脖子撞裂石头。而且我们就是稍微被太阳烤过的诱因。」

亚诺文快速地思考着。密使后来告诉他们那只多头龙在空境升起之前曾在地底磨练它的视力,它能够感应到跟黎明一样明亮的热度,并且穿过最幽暗的长廊追踪移动。他朝塔沙大喊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你们全都要变得冰凉一点!」

「变凉?」队长在呼唤纳迪诺之前也意识到了。「我们需要冰!」他比向长廊-越过了血盆口本身。「在那面墙边替我们下一点雪!」

亚诺文抓住他的手。「离那只生物这么近吗?」

「对。」塔沙轻点了自己的太阳穴。「就跟藤壶一样近。我们会在它底下消失。」他再次打响手指,接着他的团员便专心看着他的下一个信号。他做出数到三的口型,然后用手刀划破空气,接着他们便往内墙冲刺。

亚诺文滑行,隆起的倾斜地板造成了他的动量。在他的视野角落,纳迪诺边跑边在头顶上方旋转他的钩杖,接着他便能看见一团团泥泞的冰缓缓地聚集在长廊上方。就在冒险者们撞上墙壁之前,那只野兽用爪子挥打他们上方的石头,划过了亚诺文的额头,其下推力道足以将他的头砸向岩石地板。那感觉如此疼痛,因痛楚而发热,他不禁想着爪子割得有多深。他听见右侧传来呻吟声,就在他能够转身之前,一层厚重的雪便落在他身上并且他感觉到左侧的轻柔碰撞。

他在被雪覆盖的黑暗中静止不动,一边把手伸到头上。那个东西朝天空嘶吼,然后便疑惑地停了下来。它等候了几分钟,但亚诺文的肌肤却感觉像过了一整个冬天。那只生物的呼吸声看似摇响了墙壁。接下来,确信三块温暖的生肉以及他们那多话的吸血鬼伙伴已从眼前消失,那个东西便蹦跳地跑去别处寻找餐点了。

他保持不动,同时听着他四周的积雪移动,紧跟着传来纳迪诺的声音。「那真是个聪明的点子,队长。现在...谁要来把冰融化?」


亚诺文花了一阵子才起身。在停顿当中,他感觉自己听见这座海岛再次跟他说话。那是安抚吗?怀疑?甚至连不可知的冯卢石像也像个小孩般地在嘲笑他吗?他心中沸腾着愤怒与困惑,与此同时,他也感觉到晕眩与空洞。

塔沙从雪融成的水坑中抬起他受伤的身体,并在亚诺文挥手拿他的背包时早已开始治疗他。他从背包里抽出两瓶血,花了点时间稳住握着它们的双手。

塔沙往后退开。「那是谁的血?」

「在遗迹里流窜的虫子和蟑螂很容易流血,」亚诺文抱怨着说道,「而且我需要血。」他拔起其中一瓶的塞子并饥渴地将它移到嘴边。光是触碰到它就足以愈合他的伤口并且恢复他的意识。他翻身看见其他两位冒险者正紧靠着彼此睡觉,位于他们头部后方的裘利就像一颗不停起伏的糙节兽枕头,而塔沙则跪在他们身旁,努力把一块布缠在他的手臂上。

「等等,」亚诺说,一边起身。「在我的家族里,我学过所有的-」

「别想用马拉奇魔法治疗我,吸血鬼,」塔沙低声喝斥。在怒意下,他把绷带拉得太紧而皱起眉头。

「那么,就不用了。」亚诺文放下他的第二个瓶子并且在靠近他的同时抬起双手。「让我帮你包扎吧。」

塔沙在吸血鬼靠近的同时畏缩了一下,但最后也放松了。亚诺文接过绷带的边缘并小心翼翼地绕上他的手臂,一边观察着伤口。如果他往深处多钩一吋,多头龙就很有可能扯掉这个男人的手臂。亚诺文看着血迹深吸一口气,压制他本能的渴望。「会太紧吗?」

塔沙摇了摇头。「谢谢你。」

「不客气。」亚诺文尴尬地微笑着。「冒险者们得互相照顾。」

塔沙注意到他眼中的某个东西。「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知道这里很不便。只要天一亮,我们就可以找-」

「不。」塔沙坐挺身体。「为什么要和我们一起旅行?为什么要持续探寻?每一个大型团队都厌恶并且害怕你-包括探险队和吸血鬼家族。大部分普通人根本就无法忍受吸血鬼。这对你来说到底为何如此重要?」

亚诺文停下来寻找词汇。「这些石头比你们的一些城市还古老。当我们想起赞迪卡,我们会想到这块土地最深的疤痕-甚至在那些东西出现之前远古寇族就建造了这个地方。或许这个地方藏着我们无法理解的知识。或许他们知道的、学到的事能够改变赞迪卡。」

那是真相的一部分。他有些想学习的东西,他私心期望那些东西能够替他赢回大家的好感。或许空境隐藏了关于赞迪卡的秘密,而且他能够将那份秘密与奥札奇的历史作比较以揭露狂搅背后的上古魔法,或甚至解开在存粹的意外中创造出血侯的秘密。或许他们的兴起将代表一个全新灾难时代的开端,他能够阻止它以作为对抗奥札奇失败的赎罪。正当他想着那将会为他带来身为第一个得知这一切的荣耀时...他也感到疲累。如此渴望治愈这个世界,不愿看它再次受苦。只为了能够研究它,又不让每一个真相揭露大地上的一道伤口。为了与他自己、与他的研究、与赞迪卡这块土地和平共处。

...好吧。」塔沙用剑把身体撑起来好让自己能够舒适地靠在长廊的墙面上。「我相信你想要研究,即使是现在。你拥有那样的眼神。此外,总得有人多做防范,而且如果是你的话他们将会十分厌恶。」他比向长廊。「去吧。为了你自己好,当你看见它的时候就呼救,别等它看见你。」

吸血鬼点了点头,只从他的背包拿了最基本的必需品并用一块松布把它们包在胸前,同时冒险深入黑暗之中,跟随着突出的一列列石头。


亚诺文在欣喜的激动中迎接隔天的黎明。光是身处一座空境的大厅就让他收获满满。他已不再从蚀刻中解答罕见的名词或介系词了-它们正在成为完整的句子。昂度空境最左侧的外缘线条本身就是一篇关于它创生的完整论文,关于寇族先人们在该片土地上做过的事。每一间密室墙上都承载着它自身的宝库。就他所见,他们选择的语言是一种拖曳的长线条,简略地在边缘标记平行或交错的路线以形成文字。他能看出这些文件的边缘,提及了最新的炼金合成物各种不同的方法以及意想不到的结果。 很遗憾他找到的文件有太多都已被石化或浸湿。等到他把所有阅读过的部分都牢记在心里时,他就知道下一步。

他回到长廊入口处并示意塔沙跟着他走。其余的团队成员已醒来并加入他们,而挨列特则边走边照料队长的伤口。「我们正打算去找你,」这位战士说道,瞥了一眼他的巨剑刀刃后再把它收起来。「我们去找血盆口吧,所以我们就没理由在这里多待一晚了。」

「墙壁或许能帮上忙,」亚诺文说,脸上堆满着知识的欣喜笑容。

纳迪诺皱眉。「现在不是沾沾自喜地讲述历史的时候。我们应该专注在我们的任务-」

「我正在执行任务。」他给了塔沙一道自信的目光。「相信我。」

他带他们回到长廊里,进入它那怪异的垂直交错空间,以比通道更厚的墙壁隔出了更多石室。有些是先前的药剂室,现在只剩下破碎的玻璃和爬满昆虫的杂草。其他部分则是许多漆黑的大厅,含有这座空境沉没前发生的各种事物。在他们行走的同时,亚诺文的视线跟随着蚀刻的路径并且轻声念出上面写的内容:「位于昂度大陆的设施,为了应付外界势力冲突而尝试发展精细的武器与围攻工具所建...

「哪种势力?」纳迪诺发现自己正在低语着。

亚诺文能够想象到一个答案-要是有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敌对势力出现,正如他曾见过的呢?但历史却讲述了另一个故事。「这是反抗上古寇族首都马钦迪的空境。当这座空境坠落,并带着首都一起沦陷时,它也埋葬了他们的整个文明。」

「所以这是一个武器库吗?」塔沙急切地拍了他的手。「我一直渴望尝试将一把寇族刀握在手里的感觉。看来你不会带任何遗宝离开啊,亚诺文。」

亚诺文举起包裹在布里的一叠被石头覆盖的滚动条。「我想我已经从这个地方得到足够的奖赏了。我们只需要完成我们的工作。」

「所以...你要带我们去哪里?」埃列特盯着棋盘式镶嵌图案,彷佛正希望自己能够解开它们。

「他们在这座空境里保留了一间检验室-一个用来测试实验的房间。有许多房间都具有...生命。」

「他们拿这里的野兽做实验...」纳迪诺摇了摇头。「他们一定找到了扭曲野生动物的方法。不是利用大地自身的魔法,就是透过他们自己的方式。这座空境...它很可能是制造出血盆口的地方。」

「还有其他许多东西。他们透过科学揭露奥札奇会以野蛮行径暴露什么讯息,」亚诺文几近轻率地回复。「他们发现这个世界感到疼痛,正在嘶喊。发现它有自己的意志,但我们却持续把自身的意志强施于其上而非倾听它的声音。」

他们终于来到一对与空境本身等高的石制双扇门前,野生藤蔓穿过它们中央并把它们拉开足以让一个纤瘦的身躯穿行而过的空隙。纳迪诺用刀砍断藤蔓,这个绿色植物痛苦地扭动挣扎。随着这位魔法师滑过空隙,塔沙和埃列特强行为他们自己把门拉得更开,激起了灰尘并且让墙壁发出了原初石头的刺耳摩擦声。

他们走进去,看见纳迪诺正低头看着一叠废弃的布。那是他们队伍的颜色,一个寇族的围巾,但剩余的丝线却连一只手都盖不住。他抬头看了塔沙一眼,强忍着泪水。「那个该死的...东西...把他拖到这里...将他撕碎...

塔沙用一只强健的手放在他肩上。「我知道这很痛。那就是我们来此的原因。轮到我们了。你要稳住自己。」

当亚诺文研究这座宽阔的大厅时,他也从周围看着这个场景。就是这里了。宽度和高度都足以让一只多头龙蹂躏被带来屠杀且毫无戒心的牲畜-甚至是罕见的妖精,还有高耸的阳台好让研究员们从上方观察。那只多头龙当时的体型肯定小得多-他们看见的这只已经能够爬上柱子把站在上方的人当餐点了。甚至在那时候,它可能尝试过,而且成功了。「我们准备好在这里面对它。」

塔沙打响手指。「等它抵达后,纳迪诺,取得制高点并持续移动攻击它。我也会尝试同样的模式。埃列特,专心支持纳迪诺并准备好帮助我们逃离。至于亚诺文-」

这位吸血鬼不理会他们,正忘我地搜索大厅里的橱柜,寻找任何在这些人殒落后还幸存的东西。确实,里面摆着数十个瓶子与文件,完好无缺,而且他尽可能把它们都塞进他的背包里。

「该死的贤者!」塔沙跨步走向他。「就在你告诉我们那一切之后,你应该很清楚我们不能让你带着这些毒药离开。」

「我们有过协议,塔沙。」他平静地说着,不带有他过往的嘲弄。「这只是为了研究,我向你保证-」

「我不管。如果有一个人能够做出这些东西做的事,他们就会撕裂整个村落...难道你希望人们学会那个吗?能够为他们自己混合出一个惊惧兽?」

「这些研究对较为仁慈的人来说会很有用。在海户,或-」

「任何知道如何扭曲赞迪卡的人都不适合。」

上方传来一道尖声鸣啸。塔沙打响手指,他的队友们便就位,他们的爪钩射向阳台外缘,准备在地板上方摆荡。「亚诺文!」塔沙大喊。「准备爬升。」

他在点头的同时叹了口气,调整了衣服上的钩子,并在心中暗记稍后要修理这些绳索。「直到那个时候?」

「我们引诱它进来。」

Grakmaw, Skyclave Ravager
空境噬怪血盆口|Filip Burburan作画

纳迪诺认为那是嚎吼冲入房间的暗号,埃列特也跟在后方。血盆口仰天长啸作为响应,冲锋穿过空境上层大厅并从屋顶摇摇晃晃地走入这个房间。当它落下时,队伍便采取行动-纳迪诺以寒冰尖棘和他们自己的攀岩钩攻击它的下腹部,塔沙位于这个寇族的侧翼,一边翻滚劈砍并从他的绳索往上推进。

亚诺文努力跟上他们。他从来就不是个猎人。他只是为了终于能够顺服他的饥渴而产生更多热诚:当它死亡后将会让他好好喝上一顿血,而且他甚至可能会更享受在它活着的时候饮用它的血。他打算用多余的绳索让一个脖子窒息,希望重力与体重能够让这件事奏效。它几乎无法穿过它的肌肤,但却反而使一颗头垂了下来成为容易攻击的目标。

塔沙把握机会用刀刺穿它的下颚,绕了一圈以终结脸上的其他部分。他知道造成的伤口只能够撑到一排参差不齐的新牙与锐利的双眼出现。纳迪诺在最远的那颗头也遭遇同样的问题-一颗飞向喉咙的火球促成了两个扭动的下颚出现,其中一个还啃咬着与他的手杖仅隔了几呎的空间。裘利,在它的部分,只能勉强啃咬这个东西的后爪,却依然勇往直前。

这已经不太管用,亚诺文做了结论。只要再多一些像这样的鲁莽他们就会变成生肉。他砍断绳索,翻滚远离多头龙的视线,退回到他的背包旁寻找某个他认得的东西。

「你最好不要抛下我们,你这个可悲的-!」纳迪诺无法分心太久来咒骂他。「你在做什么?」

「寻找答案!」他大声呼喊,一边看着他收起来的瓶子色泽。深红、浅蓝、墨绿,甚至还有更多色彩的药剂透过玻璃和光线闪耀着,在它们的瓶子里溅起水花。他知道自己曾阅读过一些远古寇族成功的配方。其中一瓶一定能为他们带来优势。

他找到了。一个雾黄色的瓶子,只跟他的手指差不多大,看似会自己从飘渺的气体变幻为坚固的琥珀石。文件里描述它为有效的抑制工具,某种让格斗者与野兽保持平静的东西。不过,他还不清楚是透过何种方式。「爬高一点!」

他伸进小袋子寻找另一组钩索并瞄准了阳台。多头龙很快就会注意到他,而且他的距离比其他人更容易被它的牙齿磨成细粉。他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往上抛,一边确保不要弄破手里的瓶子。

血盆口露出它所有的头,龇牙咧嘴,只针对他。它伸向他的绳索却几乎落空。他的手臂被抓了一道痕迹使这个吸血鬼差点滑落,而瓶子也从他手里坠落。他咒骂了一声,眼睛直盯着落下的瓶子。就在这个时候,一把飞舞的小刀出现,在一个转身袭来的多头龙头颅面前贴着它的嘴唇击碎了玻璃,而且这把磨过的金属也撕裂了它的脸颊。亚诺文及时转身看见纳迪诺缩回他的手。

随着瓶身破裂,药剂在多头龙的脸上喷发成一片粉尘,宛如一朵云滚过山丘般地从它的脖子缓缓往下扩散。一切被它碰触的地方都变成灰色且崎岖不平,彷佛同时沸腾了它的肌肤并且石化了它,将那把匕首封印在它的头部侧边。几秒内,所有这只野兽的头都化为尖锐、具有棘刺的石头,以多个敞开的嘴巴往上指着这个队伍。下方的身体伧惶奔跑,彷佛希望能逃离它此刻落入的命运,但头部的重量却使它往下绊跌,每一颗头从它的型体上裂解,发出的回声穿透了敞开的屋顶。

光是这个声音就把亚诺文击倒了。他慌乱地起身,设法远离瓶子的内容物,但那道魔法早已完成了它的作用。剩余能够伤害他的东西从一根食指开始往下蔓延,他站在原地,感到恐惧,无法呼吸。然后它停止了,刚好停在关节前方,然后他跪了下来,精疲力竭并且松了一口气。

纳迪诺从绳索上朝下方微笑着大喊。「你这个可悲的吸血鬼,说好的死得很小心呢?!」


那几颗头永远不会软化。

「那么,就依照原先的协议,」塔沙如此警告,一边准备把它们绑在亚诺文的背包上。

吸血鬼叹了一口气,一动也不动。「我了解。」

就在那个时候,埃列特用手肘推了一下他。「当然不是这样。我们分摊重量。毕竟,现在那是我们下山最快的方式。」

他和纳迪诺把绳索系在空境的入口处,由他们背上跟石头一样死气沉沉的多头龙提供动量一路往下滑。

在他们返回海滩的路上,塔沙把手放在吸血鬼肩上。「你毫无怨言地忍受着我们的许多行径。我们对你非常恶劣。但你却还拯救我们。」他比向纳迪诺背包上一小叠由布包裹的东西,那是他们失去的奥里恩残骸,同时他补充道,「你让我们替伙伴报仇,并且表示敬意。」他温暖地笑着。「谢谢你。只要你愿意,欢迎你成为我们的第四把钩子。」

亚诺文点了点头,对自己露出得意的笑容。他才刚开始注意到这种感觉就是他一直渴望的。不是荣耀,不是声望,而是...归属感。知道他的知识具有价值。他希望这个感觉能够持续,希望自己能够解开更多关于上古赞迪卡的过去并且分享那份知识,只为了获得更多这种感觉。

同时,在他们走路的当下,他后方的纳迪诺忍住笑意,趁裘利用饥饿、流着口水的下巴咬着亚诺文背包里的一叠松散的滚动条时搔抓着它的头顶。就像他注意到的,他停下脚步思索他是否能失去和他的收获一样多的东西。

当他有了答案后,他咧嘴一笑,并转身搔抓着那只糙节兽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