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达亚深渊

自由的一方,薇薇安默默重複着泰兹瑞的话。

那可能代表很多事,尤其是从像泰兹瑞这样的男人口中说出。他们在火花之战期间为敌对的阵营作战,虽然她并不认识他本人,但她已听过足够的故事而大概了解这个男人。

人们都知道泰兹瑞以照顾自己为优先,这表示在他们刚认识时就跟着他走本身就有风险。

薇薇安调整了握弓的方式,并在他们跳落至下层钢樑时伸出它以保持平衡,而这条钢樑跨越了新卡佩纳底部那看似无尽的红色烟雾与工业深渊。泰兹瑞在她轻盈地降落在他后方时回头瞥了她一眼,跟他每次下降一层时发出的沉重金属撞击声相较之下更显安静无声。他的长外套遮蔽了大部分的身体,但从那些声响判断,薇薇安怀疑他有一大部分都被包在某种金属中。她早已开始尝试找出射击他的最佳位置,如果事情朝那个方向发展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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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算告诉我你正要带我去哪裡吗?」随着他们撤出城市最远的区域,薇薇安变得更加好奇-而且也更敏锐地察觉到他们现在已离人群有多远。这会是个陷阱吗?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他持续沿着一条长樑走去,他的灰色发辫在后方摆盪。

「你总是这麽爱閒聊吗?」

「我看起来像那种爱閒聊的人吗?」不,他不像。「而且我也不认为你是。」

「你了解我什麽?」她甚至懒得让自己听起来很随意。

「我认为了解关于人们的事是我的工作,尤其是鹏洛客同伴们。不妨说我了解的够多了?」那就是太多了。

她依然小心,但已不再警戒;儘管他的话语简洁,但她却没感觉到来自他的敌意或危险。经过时间与经验的淬炼,她的感官得来不易-薇薇安相信自己的内心并跟着他逐渐深入这座怪异新时空的底层。

一片巨型钢樑网络限缩了他们四周的空间,使他们慢下脚步。钢筋穿过他们之间,随便就比她的大腿粗了四倍,其上复盖的尘土与汙垢肯定已在山裡堆积了数百年。渗入的光线既微弱又呈现铁鏽色,将一切笼罩在一种不祥的色调裡。

那些金属建筑和它们的支柱终于变换为岩石。新卡佩纳城确实有底部,而看来他们终于,经过漫长的路途,抵达了尽头。在这样的深处,就只有被遗忘已久的灯泡光芒在嗡响低语,宛如这座城市先人的坚毅鬼魂般闪烁着。支撑新卡佩纳的钢樑已穿透这片废墟,并且被铆钉与螺丝钉接附于看似某种巨型高原的岩石顶端。

这些废墟肯定就是最早期的卡佩纳。它的谦逊与过往被将其人民推向高空的「进步」所埋葬。有一面牆崩塌的方式吸引了薇薇安的目光,其岩石上依然残留着利爪挖凿的痕迹。或许这一直都是在其他某种浩劫过后的重建过程。

薇薇安停在钢樑外缘与一堆瓦砾的交界处。跪了下来,她碰触了泥土。它堆叠紧密、乾燥,又死气沉沉。

这座城市的人们已经很久没有和那依然奋力支撑着他们的大地连结了。

泰兹瑞不发一语地带领她持续深入。沿着一条深入高原本身的蜿蜒小径,他带着她穿过峭壁与洞穴。就在所有光线消失的那一刻,泰兹瑞抖落他的外套,接着深红色的光芒便绽放于他们四周的粗糙牆面上。这道光芒来自他前方-来自他体内-以一种不祥的红色描绘出他的轮廓。它几乎把他苍白的肌肤转变为相同的色度。薇薇安从箭筒裡抽出一支箭。其绿色烟尘也随着泰兹瑞的转身而混入了他的鲜红。

「那是什麽?」她质问道。

「一种信任与善意的展现。」他比向他胸口内的光源。宛如随意捆上的绷带,它在复盖了他的身体的金属板甲缝隙之间缓缓流动,在某些部位则完全取代了肌肤。那些取代骨骼与肌腱的浆质几乎没有被金属包复。「时空渡桥。」

「那是真的;它没有被摧毁。」她只听过传闻。

泰兹瑞露出得意的笑容。「看来我的名声远播。」

「可不只如此。」她把箭搭在弓上。

「这对你无害。」泰兹瑞耸了耸肩。「但它看起来却十分不祥,不是吗,它闪耀的方式?」他检视自己的手臂,彷彿那是别人缝在他身体上的东西。「它在运送他们穿越时空后发生了变化。或许被腐化了...除了我以外,这个过程对其他人来说已变得相当不舒服,」他若有所思地说。

「他们?」

泰兹瑞从思绪中抽离。「魔判官们。」

「谁?」她从未听过这个头衔。

「新非瑞克西亚的领袖。」

薇薇安颈背的汗毛直竖。「你在替新非瑞克西亚工作?」卡娅曾在凯德海姆对抗其中一员,而薇薇安也听过他们在神河现踪的传闻。他们是一种病毒,一份威胁,而泰兹瑞就是他们的主要载体。

「我曾经是,」泰兹瑞说道。「我现在也是。我承载着毁灭多重宇宙的规划者,那位强行让所有生灵臣服并成为非瑞克西亚的人-艾蕾侬。」

转眼间,弓弦就已来到她的脸颊旁边,她伸长了另一条手臂。泰兹瑞竟大胆地朝她的箭锋咧嘴笑着。

「突如其来的敌意。你怎麽交得到朋友呢,薇薇安?」

「我不确定是否要跟我的敌人当朋友。」这些话相当粗暴。在危害整个多重宇宙的罪行中,没有任何一个比得上协助非瑞克西亚释出的惊骇之物。

「那具有一种令人遗憾的必要性。」

她上钩了。「与艾蕾侬合作会有什麽『必要性』?」

「我还没得到承诺过的东西。」

「任何艾蕾侬答应你的事都不能合理化或作为佔领、侵犯,或摧毁生命的藉口。」薇薇安握得更紧了。

「我完全同意。」他只能这麽说,以防她释出飞箭以及随之而来的一整群野兽。彷彿要让自己看起来更无害,泰兹瑞把双手交叠于背后。「如果我们认知的生命停止存在,或如果我被转化了,那麽我就无法正当地使用艾蕾侬所承诺的东西。不过我还是需要它。」

他正在玩两面手法。她稍微放松了紧绷的肩膀。他或许不是个绝对的盟友,但他也不完全是敌人。她可以接受这点,她如此希望着。

「我的同伙离我们并不远;洼巴司能够告诉你更多。」泰兹瑞往后退了半步。「恐怕我没时间解释所有的事。我不能再逗留了。如果我离开得太久,艾蕾侬会纳闷我去了哪裡。」

薇薇安往前走了一大步并质问道,「告诉我更多关于洼巴司的事?」

「我会告诉你你需要知道的事:他对你来说不是威胁。在他目前的状态下,你可能赤手空拳就能杀了他。」随着魔法在他体内盘绕,泰兹瑞的眼睛也闪耀着相同的色泽。「薇薇安瑞德,你打算杀了我吗,还是你会继续前进?」

从他口中听见她的名字令她的嵴椎窜下一股寒意。他的双眼充满力量-充满了内情。关于他的一切都不可信任。薇薇安很清楚,可是...

「带路吧。」她已经来到这麽远。她会坚持到底。

他们持续往下穿过隧道。空间突然转变为宽敞的巨型洞窟。在远端有一头受伤的野兽,即使它蜷缩着身体并奋力透过它闪烁的尖喙呼吸,它依然显得庞大。在泰兹瑞的时空渡桥的深红色光芒照映下,这头野兽的身体看起来更加残破不堪。它的肌肤已被可怕且精准地从其无机物部位上烧灼脱落。薇薇安能够想像这隻野兽曾经威风又致命。一个顶级掠食者。她突然为它失去的辉煌感到一阵同情。

「薇薇安,这位是洼巴司,」泰兹瑞说道。「无声熔炉的魔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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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洼巴司的状态如此,薇薇安依然保持着距离。一部分是为了能迅速逃脱。但一部分也是因爲她的肌肉已震惊到动弹不得。她面前这头受伤的野兽竟是个非瑞克西亚人

「你背叛我,」洼巴司向泰兹瑞暍斥。看来薇薇安不是唯一一个不相信泰兹瑞的人。

「冷静,洼巴司,」泰兹瑞叹了一口气。看见一个几乎是金属的男子朝一个半死不活的非瑞克西亚人摇头,彷彿后者是个该受责骂的小孩子,这让薇薇安因这一切的怪异而备受冲击。她曾在旅途中见过许多不可思议且可怕的事,但这次可能会是最古怪的。「完全相反。我替我们带来了新盟友。」

「我可没答应过像那样的事。」薇薇安来回看着泰兹瑞与洼巴司,一边用指尖滑过她的箭羽。如果她得射击的话,她会射向他们之间,让魂魅狼攻击他们两人。

「你认为新非瑞克西亚是你的敌人,不是吗?」泰兹瑞说道。

那是一种委婉的说法。「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认为让非瑞克西亚人掌控多重宇宙是个坏主意,泰兹瑞。实际上,这是大多数人的看法。」

「那麽我们都站在同一边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为什麽会违背新非瑞克西亚?」薇薇安专注在洼巴司身上。她能理解为何泰兹瑞,一个下属,一个不是非瑞克西亚人的助手,会违抗艾蕾侬。但一个非瑞克西亚魔判官?

洼巴司努力坐得更挺,彷彿正试图从他如此明显承受过的任何酷刑中找回某些高度与威猛。到底发生了什麽事让一个非瑞克西亚人伤得这麽重?

「艾蕾侬已经佔领了整个新非瑞克西亚。金吉塔厦、弗霖凯,以及许多黑色伯爵已将他们自身与他们的领地奉献给她的宏伟愿景。但我不侍奉任何人,而且由我领导的人们也不愿被打扰。我们不认同艾蕾侬的愿景。」洼巴司用爪子轻轻地抓耙着岩石地面,薇薇安认为这个动作是种沮丧的表现。「艾蕾侬想让多重宇宙成为一个个体,让所有生命成为非瑞克西亚人,而且让所有非瑞克西亚人都臣服于艾蕾侬。我们不接受那种进展。我不会把无声熔炉交给她。」

在洼巴司说话的同时,薇薇安缓缓地把箭收回箭筒裡。她的直觉会要她朝他们射击。趁你有办法的时候杀了他们。非瑞克西亚违反了她支持的一切-对她的方舟神弓所融合的自然与工艺来说是一种扭曲的嘲弄。

可是...另一份本能却有不同的说法。或许,是绽放了危险的好奇心。

洼巴司或许是个魔判官,并且为了洼巴司自身的利益行事,就跟泰兹瑞一样。但若洼巴司说的是实话,那麽这位魔判官就是她的敌人的敌人。而且,这裡可能有获得好处的机会。拥有内部的盟友并没有什麽坏处。更棒的是洼巴司对不计一切代价地寻求扩张不感兴趣。

「你真的认为你可以阻止艾蕾侬吗?」薇薇安问道。

「是的。我会率领一场对于艾蕾侬统治权的必要挑战。」简单说,就是一场革命,薇薇安心想。她觉得非瑞克西亚人不用这样的词彙表达还真有趣。

「你要怎麽获胜?」

「或许在我知道你可以被信任后我才会告诉你。」洼巴司缓缓地换回无精打采的姿态,彷彿坐挺身体已经变得太过费力。

在三人中竟被视为不可信赖,薇薇安并没有忽略这份讽刺。「非常好。我该怎麽证明自己?」

「当然,你要替我们办点事,」泰兹瑞说道。「为了不引起怀疑,我能够去的地方和做的事非常有限。此外,艾蕾侬依然要求我运送非瑞克西亚部队与魔判官;我不能冒着离开太久的风险。因此,我无法陪着洼巴司从来到这裡的代价中復原。」

时空渡桥对洼巴司造成这些伤害?薇薇安从头到脚地打量这位非瑞克西亚人。看来时空渡桥是一种可怕的力量,具有一把手斧的各种技巧。

「你需要什麽?」薇薇安直接问洼巴司。

「復原的时间以及金圆。后者是这个时空的一种魔法物质,我需要研究它。把金圆带给我,要有耐心,那麽我就会告诉你我们要如何把艾蕾侬从王座上拉下来,」洼巴司答复道。

一份简单的协议。薇薇安可以随时带着她已经知道的资讯离去并且把洼巴司透露的事传递给其他人。但若洼巴司所言属实,要是在谋求一两瓶金圆的背后有更多内幕...

「成交。」薇薇安转身,准备开始一路攀爬回城市的漫长旅程。

「还有一件事,」洼巴司说道,这使她停下脚步。「在你搜寻金圆的同时,我还需要一个人。即使我有力气寻找她,但我无法在不启人疑窦的情况下在这个时空自由移动。」

「谁?」

「艾紫培,你的同类。一个鹏洛客。泰兹瑞在地表看见她,但因为他们的过节而不敢贸然接近她。」

「艾紫培,」薇薇安重複说道,把这个名字牢牢记住。「你要她做什麽?」

「艾蕾侬害怕她。我只知道这些。」

而艾蕾侬的敌人就是薇薇安想要认识的人。

新卡佩纳的街道

在新卡佩纳的三层地区中,薇薇安最不喜欢梅齐奥。

虽然柯达亚深渊充满了工业的烟尘与合声,但那持续不断的嗡响使这座城市听起来富有活力。有一种心跳。那些是生长的呻吟、扭转、力竭声响-即便是工业那种。当然,下方深处就是大地本身,那是新卡佩纳所拥有最接近自然的连结。

高地园都是强制生长与精心修剪过的大自然。但那裡有具有真实树木的公园,每当她渴望某些绿色且活生生的东西时便值得漫步于其间。

夹在它们之间,她原本以为梅齐奥会取得这两个世界的平衡点。但它却什麽也没有。它拥有柯达亚的所有喧嚣,但却没半点灵魂。放纵与过度消费他人的劳力在此称霸一切。每个人都移动得太快了,无暇停下来欣赏一朵宛如希望般坚决地从人行道裂隙中绽放的蒲公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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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那样快速行动的好处就是没人会注意到她。她能够利用她的追踪与狩猎技巧来打听并查看东西。这一刻她现身,下一刻她便消失,没有人会知道。那份技巧使她最终成了一位秘闻帮间谍的线人。

薇薇安倚靠在一间已关上百叶窗的店舖门口,它位于梅齐奥较为冷清的区域内。它的繁忙程度让游荡不会引起怀疑。安静程度则让两个人不必提高音量说话。

有脚步声逼近。

「飞箭,」一名拥有黄褐色肌肤的矮个子女人轻声低语着,她那剪短的柔顺黑发上戴着一顶深蓝色圆顶礼帽。

「深蓝,」薇薇安回复道,完全没看她。

她们为彼此取的名称刻意不带创意并且从她们的服装上获得灵感,好让她们不被追踪。薇薇安找到一件出众的金色与草绿色外套,恰到好处地与她的深棕色肌肤互补。打开外套就会展露出一件纯白色衬衫和领带,这令人联想到一支箭头。

「告诉我一些好消息吧。」深蓝靠在薇薇安对面的栏杆上并从她胸前的口袋裡抽出一小本记事簿。薇薇安见过它好几次了-一本充满秘密的书,她如此推断。

「我听许多人提到乐舞会经常移动圣源的位置。」薇薇安一开始对圣源很感兴趣,因为那可能是洼巴司的金圆来源。但乐舞会却太过保护它,这让窃取圣源这件事变得不划算,更何况新卡佩纳的每一个人都在追寻与圣源相关的资讯。这使他们专注在其他地方,并且让薇薇安能够轻易地从各处窃取少许金圆而不被发现。幸运的是,洼巴司并不需要大量的这份物质。

「有多常?」

「每天。」

那名女子若有所思地哼着。「还有其他情报吗?」

「有人提到一间魔头经营的酒廊。他将它作为他的作战基地。」薇薇安也很早就注意到这个魔头。秘闻帮自称掌管阴影,支配这座城市的秘密。但就薇薇安看来,魔头才是真正操控这一切的人。

「你知道在哪吗?」

「还不知道,但我会找出来,」薇薇安说谎。她已经发现了魔头酒廊的地点。但她并不打算分享她发现的每一件事,只要能换取她需要的资讯就好。薇薇安的底线就是别跟秘闻帮家族-或是新卡佩纳的任一家族-有过多的牵扯。她在这个时空是一个访客兼旁观者。她没兴趣多管閒事。

「如果你找到的话,让我知道。」

「当然。」薇薇安把身体推离店铺门口。「你有什麽情报要给我吗?」

「没有取得大量金圆的可靠途径。如果我有那种资讯的话,我早就是个强大的有钱女人了。我确实听说位于城镇下层西侧且被称作天使气息的一个小地点即将在今天稍晚时从乐舞会进货,或许可以偷到一瓶,如果你够小心的话。」在薇薇安转身离开的同时,深蓝还在她的记事簿上匆忙地写着。

「噢,不过我找到关于你那个艾紫培的线索了。」薇薇安停下脚步。「我听说一直有个女子在梅齐奥各处接奇怪的工作,大部分在车站旁的主街上。看似偏好建筑业、洗衣店,或是厨房-简单的体力劳动,日常工作-一点也不稳定而且独来独往。难以确定。我认为她可能就是你在找的人。已经没多少人会取那样的名字了。祝你好-」

薇薇安没听见其馀的话。她早已离开,在工业丛林内奔驰穿越她现已熟悉的后巷与桥道。她在每一个她知道的建筑工地、洗衣店,还有厨房停留。无论有多薄弱,正当她认为自己失去了仅有的一条线索时,魔法突然爆裂,紧接着传出了呐喊与尖叫。

她冲向这座城市的主要街道。人们朝她冲来,一边挤向街道的边缘,此时有一名女子冲入一条支巷,还有一些绝艺盟打手紧追在后。打斗在梅齐奥已不是新鲜事。但那个女子移动的方式...原地转身,躲开他们的攻击,牵制他们,甚至是在没有武器且敌众我寡的情况下,还要一直避开市民。这个女子比薇薇安见过的每一个街头斗客更厉害。

不可能吧,真的是吗?

薇薇安开始追赶。她宛如爬树般轻松地攀上一栋建筑的侧面并蹲在一个较低的屋顶上。等她能够清楚地看到一场爆发的打斗时,那名女子早已让攻击她的人无法造成伤害。

现在她正在和一个看似急切的吸血鬼交谈。但薇薇安无法从屋顶上听见他们的对话。转向侧边,薇薇安抽出一支箭并把它射向他们看不见的屋顶对面。一隻魂魅松鼠从箭身射出并立即沿着水沟疾驰,潜伏在这两人的视野之外。透过这隻魔法生物,薇薇安能够听见他们的对话,彷彿她就在他们身旁。

...你会很兴奋地知道所有年轻的家族成员都从位于高地园的博物馆开始。」这位吸血鬼停了下来,接着伸出他的手。「等等,我的礼貌到哪去了?请见谅。我是安海洛。」薇薇安曾听人悄悄说过这个名字并且也曾见过那座博物馆-他是绝艺盟的一份子。

那名女子无视这个手势,一边持续往前走,接着说道,「艾紫培。」

薇薇安找到她了;她非常肯定。但现在她得做出选择。她要直接向洼巴司回报呢?还是,她要先多了解这位鹏洛客的身份?

洼巴司尚未復原到能够再次以时空渡桥传送的程度。这表示薇薇安得继续等候并替他蒐集金圆至少几週的时间。在把她带去见魔判官之前,她还有时间好好研究这位艾紫培角色。

薇薇安想亲自找出是什麽让艾紫培如此与众不同。

阴暗的酒廊

薇薇安还没找到跟艾紫培独处的时刻。安海洛在艾紫培答应加入这个家族后便直接带她前往绝艺盟博物馆-薇薇安认为这对一个鹏洛客来说是一种不寻常的决定。薇薇安曾偷偷接近这座博物馆,儘可能潜伏并利用深蓝提供的资讯找到进入的方法。但绝艺盟善于严密控管他们的新成员,直到他们被认为已「准备好」参与家族事务。

不过,运气不错,艾紫培终于准备好了,这让薇薇安终于能单独和艾紫培聊上几句。

深蓝最近的一则情报说魔头即将在今晚举行一场聚会而且绝艺盟也会出席。她也暗示了秘闻帮最近看见艾紫培在替绝艺盟四处奔走。薇薇安抱着一丝希望,期望今晚的绝艺盟代表会是艾紫培-这看似是个够好的任务让一位绝艺盟新人初试啼声-而且比起薇薇安发现的这间做为魔头作战基地之一的酒廊,她想不出更好的地点供魔头进行集会。

要是艾紫培没来,至少薇薇安能够找到一些额外的金圆让洼巴司研究。随着几週过去,这位魔判官也逐渐好转。但他还是没有完全復原。

薇薇安坐在柜檯前,一道噁心的紫色光芒将一切染成紫红色,也包括了她的饮料。他们曾招待她金圆-如此随意地在菜单上公开展示了这份力量-但薇薇安拒绝了。她因出于自身好奇以及为了收集资料而品嚐过一次金圆,就在它带着一股狂野的魔法直冲她的脑门后,她便不再需要它。这是一种可能使她过度自信的虚假力量。过多的自信会导致犯错,而薇薇安需要知道自己的能耐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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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物质确实既有效又强大。她能理解它为何能控制住新卡佩纳。但她还不清楚洼巴司想要它的理由。光是拿着它看似就令他畏缩。或者,好吧,她假设那份表情转换是一种畏缩。考量到他的尖喙与空洞双眼,并不总是容易判断他的情绪。

因此,薇薇安啜饮着一杯更为...无趣的东西。当她点了白开水的时候,柜檯后方的男子便斜眼看着她。但对薇薇安来说白开水是一种非常好的饮料,甚至是必要的。

酒廊的门打开了,鑽进了一个年轻女子。不是艾紫培。但无庸置疑,这个女子是绝艺盟成员-她拥有一双吸血鬼的无情眼神。

薇薇安放下她的饮料,同时悄悄咒骂了一声。好吧,今晚的绝艺盟代表不是艾紫培。是时候让薇薇安执行备用计画了。

「我改变心意了,可是我也得走了。我能外带一些金圆吗?」薇薇安询问那位接待顾客的男子。

他对这个大胆的提问嗤之以鼻。「所有饮料都只能内用,老闆的规定。他喜欢待在派对所在的地方。」

「这也不能怪他。」她闪现一道神秘的笑容。那名男子咯咯笑着;他看似没有过度怀疑她那不寻常的要求。「那麽,我就在这裡喝一杯吧。」他伸手拿了一瓶金圆和一个玻璃杯。「老闆今晚在这裡吗?』

「如果你不知道答案的话,那就不关你的事。」轻松的氛围消失了。

薇薇安慢慢地从柜檯退开,一边举起了双手。「我只是听到一些传闻。」

「如果你问我的话,这是一座隔牆有耳且口无遮拦的城市。喝你自己的金圆吧,不然我就得请你离开。」他递给她一个玻璃杯,裡面盘绕着活生生的彩虹。

「乾杯,」薇薇安喃喃说着,一边看着他走向柜檯对面与其他顾客说话。她转身背对他们,接着从臀部的皮袋裡抽出一个小瓶子。用一隻稳定的手小心翼翼地倾倒,薇薇安就能在不启人疑窦的情况下从酒廊偷渡一些金圆给洼巴司。她已做了这个动作够多次而变得驾轻就熟。

她因为这个角度而看见那位绝艺盟成员从后面熘了出去。透过短暂出现的门缝,她看见一顶眼熟的圆顶礼帽。深蓝在这裡做什麽?

薇薇安缓缓地离开柜檯,留下了剩馀的金圆。她拿了太多就会让人起疑,而且她内心的警铃早就响彻云霄。当薇薇安提起这裡的时候,深蓝表现得就像她不知道这个地方。环顾四周,同时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显眼,薇薇安熘进阴影裡并朝半开着的后门靠近。

「-那麽一切都安排好了吗?」深蓝低语着。

「是的,向老闆效忠的绝艺盟成员将在终响会时准备就绪。」

「很好,他会慷慨地奖励你的协助。我会转达你告诉我的事。」深蓝是双面间谍。薇薇安纳闷她真正效忠的人是谁-秘闻帮?魔头?还是她跟泰兹瑞一样只对自己效忠?

来自薇薇安左侧的动静使她分了心。一面后牆打开了,露出一扇隐匿的门。男男女女自房间裡蜂涌而出。她听见一道从后方某处传来的深沉咯笑声。那个声音有点耳熟。充满威吓感。令人难受。

她曾经在某处听过那道笑声。可是在哪呢?

她的好奇心得多等一会儿了。酒廊的人愈来愈多。有太多双眼睛会注意到她跟这裡格格不入。

薇薇安仓促地决定从后门熘出去。

一道刺耳的呼啸声使她蹲伏下来。出现一阵银色闪光,伴随着一个人朝她冲来的动作。然后有一把匕首插入了门上她的脖子刚刚所在之处,同时传来了重击的回声。

深蓝耸现于她面前,一边轻声喘气,手依然握着匕首。这名女子因为被发现而愤怒地睁大了眼睛。薇薇安几乎能闻到她身上的金圆气味-毫无疑问,它让深蓝自以为强大到能够袭击一个像薇薇安这样显然训练有素的斗士。

「我知道如果我等得够久的话,你就会来这裡。你对魔头和绝艺盟太过好奇了。当你一提到这个地方时,我知道我就只需要等待。」

薇薇安慢慢把手伸向繫在她腰上的腰带。她没带上她的弓与剑筒-它们太显眼了-但她并非完全手无寸铁而来。

「你为什麽要跟踪我?」她们肯定不是朋友,但薇薇安没想过她们之间存在任何敌意。

「你的工作做得有点太好了,」深蓝拔出匕首。「而且老闆不喜欢有人在离他门口这麽近的地方东闻西嗅。」她将匕首往下朝薇薇安的头部戳去。

薇薇安突然起身;她用一隻前臂挡住了深蓝。她用另一隻手抽出她自己的匕首,并且以一个流畅的动作将它插入那名女子的腹部。这太容易了。深蓝不是个斗士。

深蓝的刀落在地上发出哐噹声响;她瘫倒在薇薇安怀裡。薇薇安缓缓地放下她,并让她靠在小巷的牆上。

「如果你把刀抽出来的话,你就会失血至死,」薇薇安轻声地说。「把它留在裡面,你有大约十分钟可以求救。」她与深蓝四目相接。这个女子比薇薇安以为的还年轻。薇薇安看着如此年轻的深蓝第一次意识到自身的死亡。「去找你的秘闻帮吧。告诉他们这是魔头的手下做的;魔头属于你的家族,而且他让你死。你自己决定。」

深蓝的身体因痛苦与震惊而颤抖着。但她仍勉强点了点头。

当薇薇安放开匕首时,她注意到她多次见过她书写的那本记事簿就塞在深蓝的口袋裡。她毫不犹豫地拿走它。无论被秘闻帮认为重要到需要记下的是什麽东西,那肯定都非常重要到值得冒这个险。

「饶你一命的代价。」薇薇安举起这本记事簿。每个东西都有馀额。每样东西都有代价。

酒廊裡面逐渐提高的声响让薇薇安迈开脚步,遁入了黑夜中。

高地园

在酒廊事件过后更难自由行动了。魔头的根基已深入新卡佩纳人民的心灵与头脑中。

她之前常去的地方已变得不再安全。她甚至也无法享受高地园的树林。尤其当敌人们潜伏于暗处时更不可能。保持低调,薇薇安查阅着她从深蓝的口袋裡拿走的笔记。

这裡是金圆的递送点,而袋子正如备忘录所描述的那样等待着。现在,她只需要等候。出现的绝艺盟成员可能是艾紫培,又如果没人来的话,薇薇安就能强行夺走这个物质然后消失在夜色裡。

有个人影从暮色中浮现,逐渐踏入灯光底下。薇薇安马上就认出她的深色头发,黄褐色肌肤,浅棕色眼睛,还有坚毅的下巴。无庸置疑。

艾紫培。

今晚进展得比薇薇安希望的更顺利。她在艾紫培伸手拿袋子的同时行动,从她的藏身处跨了几个大步抓住艾紫培的手腕。

「我在纳闷到底会是谁来收取。」薇薇安压低了声音。还有其他人在这座公园裡,正逐渐靠近。太快惊动到他们对她没好处。

「我稍早时忘了这个,」艾紫培说道。她是个技巧拙劣的骗子。

「别撒谎。你看起来不适合说谎,」薇薇安带着浅笑说道,同时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看着这个女子,一边试着只凭视觉找出她的特别之处却又徒劳无功。「你看起来也不适合替其中一个家族工作。」

艾紫培轻声笑着。「我有我的理由。」

会是什麽呢?无论是什麽理由,它们肯定重要到让一个鹏洛客介入地方事务。「我相信你有。」

「我试着要知道更多关于这个时空的历史,」艾紫培承认道。

「为什麽?」

「它可能是我的家。」一听见艾紫培的温柔感伤,一阵突如其来的惊讶-与失落感-穿透了薇薇安全身。一个失落的家园。她太清楚那种感受。艾紫培继续说道。「但更重要的是,我认为有一份威胁正在逼近,而且我正设法获取和它有关的资讯。」

「肯定如此,」薇薇安说道。「那麽我们就有了共同的动机。」她很惊讶地得知艾紫培对洼巴司的存在竟一无所知。但若不是遇见泰兹瑞,薇薇安也不会知道。而且洼巴司也说过泰兹瑞是因为他们之间的某种「过节」而避免接近艾紫培。「对了,我是薇薇安。」

「艾紫培。」

薇薇安强忍着不告诉她自己早已将艾紫培的名字牢记于心。那并不是让自己讨人喜欢的好方法。「你在替谁搜集资讯?」

艾紫培犹豫了。

比起成为新卡佩纳其中一个敌对家族的小卒,薇薇相信这位鹏洛客女子拥有一份更远大的目标。但她显然也不是在替洼巴司工作。那只剩下...「让我猜猜,守护者吗?」

「阿耶尼派我来的。你也是为了他们而来到这裡的吗?」

「原本不是。但你知道事情总是这样发生。我们或许可以-」薇薇安猛然把头转向右边。她稍微眯起了眼睛。他们快没时间了。「那些跟踪你的暴徒已经赶上了。我应该在他们询问关于我的问题之前离开。」薇薇安放开艾紫培的手腕。「不过对于这份威胁,我或许能提供你一些相关资讯。」

「真的吗?」艾紫培向前走一步,同时压低了声音。

「我有一条可能会很有趣的线索。你可以跟我一起来并且-」

「我不能,」艾紫培急忙说道。「我有一个机会能够得知新卡佩纳人是如何击败之前的威胁。」之前?之前的什麽威胁?下方深处遗迹上的爪痕在薇薇安的心灵中一闪而过。新卡佩纳比表面上藏了更多东西,而且很少有秘密会永远被埋葬。「在取得那份资讯之前我不能离开。」

「非常好。」她们确实是站在同一方的。此外,薇薇安很高兴艾紫培看似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我也会更深入探查这些事,并且在得到更多资讯后联繫你。」

「你为什麽要帮我?」艾紫培在薇薇安离去前问道。

「在你太过陷入这个时空的事务之前,你应该会得到关于它们的所有细节,」她以严肃的语调说道。她需要在透露太多之前找到更多属于她自己的资讯。「下次见。」

「何时?」

「当我拿到有价值的情报时。」薇薇安稍微点了点头。她还不打算带艾紫培去见洼巴司。她得先赢得这个女子的信任并且获得更多她自己的资讯。「很高兴认识你。」

薇薇安退回到灌木丛裡。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名女子,然后低头看着她用来抓住艾紫培手腕的手。幻影饰针刺痛了她的手掌肌肤。那个女人...她转头看往长凳却发现艾紫培早已离去。

她的确有特别之处。

柯达亚地下洞窟

「我找到艾紫培了,」当薇薇安一踏入洼巴司位于城市底下深处的洞窟时,她便如此宣告。

「真的吗?」洼巴司一动也不动。「她怎麽没和你一起?」

「她还没准备好离开...」薇薇安说道,一边向他叙述她和艾紫培的互动。

「难道我们不能让她『准备好』吗?」

「不太可能,」薇薇安实话实说。当艾紫培心意已决,她看起来不像是会被轻易动摇的人。

「那麽我们将会等待,」洼巴司说道。「她是我们成功的关键。如果没有她,我就不会离开-她的火花将会同时激励我的人民和秘罗人。」

「这座城市几乎已来到崩溃边缘。」薇薇安感觉到平衡已经发生变化一段时间了,而魔头的行动只不过加速了这个过程。「我怀疑当它崩溃时,艾紫培将会知道是否她已找到正在寻找的东西。」

「那就让它快点崩溃。」

薇薇安轻蔑地哼了一声。这个非瑞克西亚人显然不是刻意要如此可笑。洼巴司只是以一种就事论事的方式说话,不带任何讥讽或轻率。

「当艾紫培准备就绪时,我也会。我们不会拖延,」薇薇安以一种强调这一切都还是由她作主的语调说道。她不会盲目地接受一个魔判官的指令。「此外,当时机成熟时,我知道该去哪找她。」

绝艺盟曾告诉深蓝已经有人渗透了即将到来的终响会,而深蓝持有的那本记事簿裡也有证实此情报的笔记。艾紫培可能是渗透人员之一,但薇薇安怀疑这点,毕竟她看起来不像是会支持魔头的人。或者,她会对抗他们。无论如何,薇薇安确信艾紫培会出现在终响会,而且那将会是新卡佩纳灭亡的起点。

「魔头不会是唯一一个在即将来临的终响会上设陷阱的人,」薇薇安慎重地说。

「我建议要小心他,」洼巴司说道。「泰兹瑞提过他也是个鹏洛客。」

薇薇安起了疑心。「他有说是谁吗?」

「那隻恶魔,」他无济于事地说。

「恶魔?太好了。」她拿起她的弓和箭筒,早已开始绞尽脑汁地思考他可能是谁。那道笑声依然纠缠着她。「那麽我会需要这些。当我结束并带着艾紫培回来时,我们就会针对你要如何协助守护者,以及我们要如何帮助你实行你的这场革命做最终确认。」

洼巴司垂下了他的长型头部。「当我折返新非瑞克西亚时,时空渡桥将会摧毁我的身体。我已经花了好几週才在这裡復原,我猜回去后也要花一样长的时间。不过,我也差不多该踏上归途了。」

「好。」薇薇安开始走出洞窟,一边若有所思地用指尖滑过箭上的羽毛。确实有条途径能够遏制新非瑞克西亚的持续扩张,那看起来几乎无法理解。

但首先,她得找到艾紫培,而终响会就是她最好的机会...而且薇薇安从不错失她的目标。

Remi Jacquot作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