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慌忙奔跑,身后正被烈焰吞噬的,是她唯一知晓的家园Carnival,魔物和怪物在火焰中手舞足蹈,幸存者四处逃窜求生。因为先遇见了外出进行搜刮任务归来的城和其他成员,让晨曦得以成为最早逃离的人之一;这时暮悲邸的怪物还在准备发动攻击。她逃走了,那些慢她一步的幸存者惨叫着逝去,不是被梦魇攫住就是被潜伏的枯噩人缠身,而它们识时务地让她通过,等待更肥美的猎物。

她奋力跑着,只是每当身后的尖叫戛然而止,都让她对选择逃跑感到加倍差劲。她应该能更早发现危险的迹象,应该在他们提前回来时就意识到有蹊跷,还有回来的路径竟是那条难以预测的玫瑰小径,而不是从儿童摩天轮后方回来的,那条更稳定的路线。出现过种种迹象,但她完全没把握住,如今自己的家园被焚毁。

晨曦停下脚步,肺部痛得像是胸口被重击,她回头望向烈焰,看着在火焰前逃窜的身影,盯着那些在毁灭中雀跃不已的巨大魅影。她试图将此时此景锥心刺骨地铭印在脑海里,永志不忘。就算细节逐渐消散,至少她会尽力保存。

她屏住呼吸,再次转身准备逃亡,从前方树林中却浮现出城阴郁的身影,令她放声尖叫,而城咧嘴展开扭曲的微笑,牙齿泛着惨白光芒,两眼闪着异样神采,伸出双臂想抓住晨曦。

「噬界主宰仍未餍足,」他说,而晨曦已无处可逃,走投无路—

晨曦惨叫着惊醒,踢开身上的薄毯—其实只是一片捡来的窗帘—她找来抵御阁楼营地的寒气。在通往楼下的暗门值班的守卫们不耐地看向她。

「嘘,」其中一位喝斥,而另一位只是摇摇头,转身继续看守。

晨曦尴尬到手足无措,她作势道歉,起身后把窗帘薄毯折整齐、放在一旁。既然她已经起来了,这里应该会有其他人来躺,无论是谁都应该会感激这份体贴。摊开毯子准备入眠时,会有种难以形容的舒适感,彷佛这微小的举动能让睡梦更香甜。

折完后,晨曦抓起她唯一的换洗衣物,慢慢走向更衣室。

当初能找到那条通往阁楼营地,又无人看守的隧道真是太幸运了,机率只有百万分之一,成功机会渺茫。在慌忙逃出森林后,她除了满身伤痕外并无大碍,还能在怪物开始进犯阁楼营地前,及时警告营地领袖发生在Carnival的袭击。

幸亏怪物是从晨曦逃入阁楼营地的对向入口发起攻击,不然她可能会怀疑是不是自己领着暮悲邸的怪物大军找到此处。尽管如此,虽然她也获得庇护,但大多数同龄的幸存者对她还是充满怀疑。她太轻易就从Carnival脱身了,更不用说加上那波随她而至的怪物攻击。

几乎每个阁楼营地里的人,都在那两次袭击中失去了亲友。这座宅邸本来就无法令人安心居住,但现在它竟变得比以往更加险恶。他们仍有联系的每个聚落和集散地,在过去几周都被袭击;其中几个已彻底消失。就像是这座宅邸多年来将他们的性命视如珍藏,突然意识到他们其实可有可无。这太骇人了。

住在暮悲邸—无论他们是否曾有过选择的余地,无论他们当初是否选择留下—从来都不容易。这座宅邸是怪物横行的掠食场域,只需屏气尖叫的一瞬间,它就能将放松警戒的人吃干抹净。尽管直到最近这里仍是它们的掠食场,但是现在情况急转直下,攻击频仍,它不再给这些安全地带喘息的空间,没人知道自己还能抵抗多久。

晨曦走进空无一人的更衣室,燃起灯笼,挥动它检查四处的阴影,才开始换衣服。依过往经验来看,宅邸不会攻击到这里。但那些梦魇和幽窖孽可能从任何地方出现,甚至是从阁楼营地的墙壁,而「过往经验」也无法抵挡残酷的现实,逐渐失去参考价值。

没有东西冲出来抓她。晨曦胡乱绑好马尾,走出房间,回到昏暗、几乎无声的阁楼营地。她只能从书本和古老故事里认识日与夜的概念,有时房间会较亮,有时会偏暗,但宅邸的掠食兴致没有大致的时间周期或是可预测的模式。当然,有些时候宅邸非常活跃。在宅邸大规模攻击后,怪物会因为饱食而沉睡,立刻派人觅食是最佳时机,而觅食结束后就可以休息,让守卫负责站岗警戒那些先前还未吃饱的怪物。

晨曦再次经过守卫时朝他们致意,这次她走向远方墙上的门。她迅速朝门内一瞥,发现自己的工作室仍在门里面,未被宅邸移走,于是她溜进去,坐在自己用破木板和不成套的家具拼凑成的工作桌前,拿起尚未完成的作品。

它原本是某种厨具,是个方正的矩形,上面有两个插槽,里面有加热线圈。晨曦无法想象它本来的用途,或它应该怎么使用,但里面的线圈是杰出的导体,若将它连接到电池上,她确信自己可以做出一个物品,能强烈电击所有接触到它的事物。

她在阁楼营地没有真正的朋友。她不了解阁楼营地的习俗或传统,而他们也不够信任她,不会让她参与搜刮物资的任务。他们—虽勉为其难但确实地—带回她要求的物品,让她能再次进行那唯一能带给她真心喜悦的事,那是无论宅邸攻击多少次也无法夺走的事。

她又重拾工作了。

在她的工具和巧手下,废料和垃圾重生成能捕捉花斑鬼的陷阱,或是能够减缓—尽管无法完全停下,但有时几秒钟的差别就能决定生死—磨刀霍霍的锐器人的圈套,甚至是能让枯噩人止步的火焰喷射器。她自制的小装置跟玩具差不多,但就算只是这样。它们有时就是你唯一的依靠。

阁楼营地能取得与Carnival截然不同的原料,而这有好有坏。这里可用的螺帽和螺丝较少,但铜管较多;钉子不多,倒是有更多完整的玻璃。她试着入境随俗。她撬开金属矩形盒的底部,边思索着它应该称得上是个电击盒,一边摸索着准备安装电池的插槽。

电池很稀有,而且每过一阵子都变得更稀少。它们是暮悲邸吞噬整个世界前,那段传奇时光的遗物,是那段不可思议的和平与丰饶时代里,那已消亡的城市所创造出的产物。拥有神奇才能的人可以将能量注入金属,为电池重新充电,或者也能将电池挂在花斑鬼经常出没的地方,虽然不一定能够回收以这种方式挂着的电池。

插槽紧附在盒子一端,容易漏看,但很关键。晨曦用空着的手摸出电池,将它滑入正确位置,喀一声固定到位,这声音似乎一直回荡到她手肘。盖上盖子后,她按下开关—希望能—启动这个最新的发明。

它开始嗡嗡作响,而她用铜质织线系在一端的小型木头「探针」发出嘎嘎声,代表现在碰触它会有危险。若小川看到其中一个电击器终于拼装完成时该有多惊喜,晨曦给了他们一项新武器,就算这项武器需要贴近敌人到大部分人都不太情愿的程度;一思及此,晨曦忍不住对自己微笑。

她收起笑容。小川永远也看不到。小川死了的话还算幸运,若不幸活着还被抓住,那代表她已加入宅邸众多怪物的行列。甜美又认真的小川。相较于想象她被困在某个枯噩人交错的皮肤里,永远陷入缄默无感,被幽窖孽撕碎应该还算较可接受的选项—

一声巨响从门后传来,将她的注意力转离工作桌。晨曦环顾四周,手中依然拿着盒子,然后她缓慢地、小心地起身。

没人会在暮悲邸长大,却学不会辨识危险的迹象。没有尖叫声,也没有哭泣或哀号声。

但也没有呼吸声。

被绝对的静默笼罩的房间正代表,这里刚经历一场屠杀。晨曦退后远离门边,背部抵墙,想着自己有哪些可用来防御的物品。几个未完成的抓鬼陷阱、一些圈套,还有电击器。就这些。根本无法对抗一击就能摧毁整个营地的怪物。

Marc Simonetti作画

过了好一阵子,唯一的声响是她的心跳声、耳朵中汹涌的血流声和喉咙里沉重的呼吸声。然后,她听到门后传来脚步声。

它们朝她的工作室走来,但在门前驻足。一个熟悉且曾经钟爱的声音,平稳且沉静地开口,这种语调当他们还在Carnival时,她从未曾听过。

「你知道,是祂放过你。我求祂饶你一命,而祂应允了,我们的噬界主宰将光荣的恩典赐给祂最疼爱的新使徒。但直到我再度奉献血肉、骸骨与恐惧前,我已无法再次祈求恩典。我再也无法拯救你。来静谧谷找我们。敞开胸怀前来,我们将引你跨越门坎,进入祂永恒的平安。或者你就维持现状,毫无防卫也无人看护,心里明白你会像其他人一样死去。决定权在你手上,晨曦。我只能祈求你做出正确的选择。」

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门外重返静默。晨曦缓缓跌坐地板,后背一直紧贴着墙壁,看着手中的装备,希望它自己能改造成改变世界的物品,这样当她打开门时,就能看到完好的阁楼营地。

什么事都没发生。

最后,她双腿颤抖地站起来,走向阁楼营地的门并打开它。门后的景象正如她所料,又不完全一样。几乎没有尸体。都是仅存的残骸,大部分是皮肤,也有四肢;锐器人来过。晨曦停步,从其中一部分残骸中拔出一把弯刀,继续走向暗门,手中仍握着电击器。

她走下楼梯,没有被怪物袭击。就这一次,当她走过长廊时,所有阴影都空无一物、文风不动,让她经过缭绕着不安回音的Mistmoors,来到阴冷的Floodpits。她听说那里能找到守护者。

她无处可去。

一个颤抖着、扭曲的魅影在她走过画像厅时,从一块玻璃碎片中冒出,伸手抓她,那是一片可怕的无色黑洞与永恒的虚无。她把电击器瞄准它,按下应能提高电压的按钮,结果不只是喷出火花,而是爆发出一道细碎光芒的闪耀光束,将花斑鬼包裹在电光中。晨曦踉跄后退,死命按住按钮,希望在电力耗尽前能击败它。

这两件事同时发生,花斑鬼碎成无数光点的同时,电池也发出劈啪声并耗尽了。突然间,除了那把偷来的弯刀,她毫无防备,她眨了眨眼,看着花斑鬼的现身处,再看向手中的电击器,彷佛已忘记它是何物。

突然间,有人从背后抓住她,她来不及呼救就被拽入一扇门,被拉进一间尘土飞扬、废弃已久的剧院。在那里,一群围成一圈,衣服精心缝补过的幸存者,转身看着她。

「行善者欢迎你,」那个将她拉进安全地带的人说道,但这里是否安全仍是未知数。「听说你一直在找我们。」

晨曦笑了,也开始大哭。一群人围绕着她靠拢,然后有人拿走她的电击器,某两人仔细研究后,表明他们有新电池,问她是否介意他们自行安装。她在这里很安全。他们在这里很安全,或至少在她无法理解原因却不断变化的这座宅邸里,这里是数一数二的安全地带。

不过,城的话语仍回荡在她耳际。

决定权在她手中。

死亡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