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斯在快乐的氛围中度过了接下来的几天。 过着愉快忙碌的生活,但却经常因这一切的噪音而分心。

好战者号 在航行时不停地嘎吱作响。 船员们歌唱大笑并且传递命令。 不过在每一道声响的上方、四周以及内部都有一种潜伏着的交谈声。

甚至在他的耳朵听不见任何声音的时候,杰斯依然能够听见永不止息的讲话声。

这很令人恼火,于是最后杰斯决定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用活动来淹没这些噪音。

他开始融入这些船员之间并且享受学习新的工作与技术。 埃米莉亚,身为补给官以及两位舵手法师之一,非常乐于进行示范。 她会轻松地用魔法调整主帆与绳索,然后用强风短暂地改变方向以挑战杰斯调整航线的能力。

凯利根,担任船上厨师的壮硕食人魔,教他如何维持厨火并且又不会把船烧掉。 水手长盖文(在被骚扰了数小时之后)向他展示了船体的内容物。

一直以来,杰斯每天都会花一小时练习他自己的天赋。 他待在船上的一个月期间,他的幻影变得更加精细,更具有说服力。

在他们掠夺成功的五天后,船员们登陆于绝涛城并且不需采买昂贵的补给品。 在船长的号令下,好战者号的船员们上岸休息、放松, 以及大量的狂欢。

当他一站上码头时,杰斯无法想象出一个与他所见如此不同却又令人兴奋的地方。

绝涛城的街道是由数千艘莽霸联盟船只的破碎残骸所铺成。 而城镇本身,建造于一连串漂浮的平台上,是一块让海盗们能够会面并交易商品、工具、宝藏与故事的中立地。 它是个充满风味与义务的小小帝国,一个能够让旅者们满足需求、纵情享乐,并且缔结永续联盟的地方。 有人曾告诉过杰斯,在暮影军团于两年前抵达依夏兰之前,这里一直是个未被源自图瑞琮的战争所影响的地方。

埃米莉亚拍了一下杰斯的肩膀。

「杰斯! 我们正要前往燃烧港口喝酒打牌! 你要来吗? 」

杰斯微笑着耸了耸肩。 他感觉到有人轻拍了他的肩膀并转身看见布里奇,一个擅于打绳结与叫喊的鬼怪。 「麦芽酒和纸牌! 麦芽酒和纸牌! 」他狂热地吟诵着。

埃米莉亚用脚推了一下这个鬼怪。 「欸,上个港口你还欠我,布里奇,所以还不能吟唱。 」

「麦芽酒和纸牌! 」

这位舵手法师摆动了她的手指。 「是债务与麦芽酒和纸牌,布里奇。 」

布里奇停了下来并从他的帽子底下掏出两枚硬币。

「债务与麦芽酒和纸牌! 」

埃米莉亚把硬币放进口袋并赞同地点了点头。

瓦丝卡大步走向前并朝她的船员们点头示意。 「很抱歉,布里奇,埃米莉亚,马科姆和我需要跟我们最新的船员谈谈。 」

埃米莉亚与布里奇点头表示理解。 瓦丝卡继续说道,「不过我们之后将会跟船员们会合参加庆典。 」

布里奇不停把拳头举向空中。 「债务与麦芽酒和纸牌跟庆典! 」

马科姆拍着翅膀来到他们身边,他鸟类般的脸孔上出现淘气的表情。 「船长,贝连,请往这走。 」

他们开口道别并跟着马科姆离去。

这位赛连带领杰斯与瓦丝卡沿着绝涛城那狭窄、半倾斜的街道朝他最喜爱的酒吧走去。 空气里弥漫着低潮的恶臭,有许多海鸥在铁皮屋顶上大笑着。 他们经过的商店与酒馆充满了海盗的笑声,而悬挂在屋檐下的油灯火光则闪烁地照亮了供他们行走的道路。

马科姆指出了一栋吊挂于其中一座港口侧面且无明显特征的建筑。 前面挂着一个残破的招牌。

剥落的字写着「艇长后舱。 」

「它是个珍宝呀,」他以过于做作的骄傲说道。

他打开门(一张老旧的厨房桌上还插着一把刀)并开心地大步走向吧台。

瓦丝卡与杰斯跟着他进去并找到了一张桌子。 杰斯四处张望,因这个怪异的地方而不知所措。

墙面都覆盖着烟渍,而悲惨的油灯照亮了一连串更加悲惨的拥挤餐桌以及半坏的椅子,上面都坐满了你所能想象到的堕落恶人。 鬼怪酒保仰头用仅存的一只眼睛看着新来的客人,并朝一顶倒过来的帽子用力吐了一口痰。

瓦丝卡犹疑地看了一眼杰斯,不确定他会如何看待这个场所。 「你觉得这个地方还可以吗? 」

杰斯惊奇地看着她。 「这里好迷人呀。 」

马科姆带了他们三人的饮料出现,接着他们每个人便为了他们的团队合作而举杯庆祝。

酒过三巡,瓦丝卡从外套里掏出一个罗盘并把它放在桌上。

「你应该知道,杰斯,我们目前正在进行一项特殊的任务。 」

杰斯的心跳加快。 他一直都渴望知道这项任务的内容。

「它发生在大约五个月前。 有一位来自海外的富裕赞助人与我联系,而且他不是暮影军团的一员。 他的名字是尼可拉斯大人,并且他雇用我替他取回一件拥有强大力量的物品。 」

杰斯拿起罗盘。 上面没有指示方向的记号,只有许多由不停轻晃的橘光所构成的指针坚定地指向了许多方向-没有一个是北边。 他把它递给瓦丝卡,而她则兴味盎然地持续说着。

「他要我前往依夏兰大陆。 」她把身体向前倾并用秘密的语调说道。 「奇术罗盘被施咒以用来寻找一个蕴藏力量之处:被遗忘的城市欧拉兹卡。 」

不行!

杰斯惊慌地转头查看。 他的目光短暂地锁定了一位坐在酒吧远程的绿鳍人鱼。 人鱼惊讶地凝视着他。

杰斯皱起眉头。 他发誓自己听见了反对声明。

他转向面对他的朋友们,而他们则看着他等他解释。

「我以为我听见了某个东西。 很抱歉。 」他交迭双手并等待瓦丝卡继续说话。

「无妨,」她说。

马科姆点了点头。 「我们追寻的物品正位于欧拉兹卡,它被称为永生圣阳。 它曾被保存于图瑞璁的修道院里,也就是后来成为暮影军团的王国。 几世纪以来,位于东部大陆群山间的神圣监管者们一直保护着它。 」

「它的存在使古老的统治者们获得难以置信的力量,」马科姆持续说道。 「此举招致嫉妒,接着恶人裴德隆的兵力闯入保存永生圣阳的修道院并偷走了它。 当他们一离开修道院时,一只具有翅膀的生物便从天而降。 牠取走永生圣阳,携带这个圣物跨越海洋进入西方。 没有人知道它确切的位置,但这个罗盘应该能够帮助我们。 」

瓦丝卡把她的酒喝完。 「只不过我们不知道该如何使用。 」

杰斯伸出手,瓦丝卡便把罗盘放在他的手掌上。

「它经常变换方向。 我们也是因为这样才发现你,你知道的。 」

杰斯给了她一个无趣的表情。 「我不是黄金城。 」

「很明显,」她微笑着。 「但或许你可以想出该如何操作它,所以我们就不会再被其他事干扰了。 」

「我会希望自己不是一种干扰。 」

「不。 」瓦丝卡的眼里透着一种杰斯不太理解的矛盾神情。 「你完全另当别论。 」

马科姆刻意地咳了几声。 「那么,这次就让我来吧。 我们船上见。 」

马科姆走向吧台结账,杰斯与瓦丝卡便起身离开。 杰斯看了位于角落的人鱼最后一眼,而他们则在杰斯经过的同时急忙把视线移开。

夜晚充满了交易货品那温暖浓郁的气味。 异国香料的甜腻香气在空气中徘徊不去,杰斯和他的船长沿着铺了木板的街道往回走向他们的船。

「瓦丝卡,你是否知道我可以读取心灵? 」

这个问题听起来就跟它感觉起来一样愚蠢,但它却使瓦丝卡停下脚步。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她沉默无声,但她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了他的心灵。

是啊,你可以。

杰斯惊讶得目瞪口呆。 「为什么你没告诉我?! 」

因为我不希望你没经过询问就无礼地读取我的心灵, 她以厌烦的瞪视传送这道意念。

他停了下来,使他的心灵退出她的思绪,并低头看着绝涛城街道上的数十位陌生人。

彷佛他心中有一条自齿轮上松拖的链子突然回复定位。 现在那些声响与声音已变得非常明显。

匆匆经过的人们,自头上飞过的鸟儿-他们每一个的心灵都如水晶般脆弱且珍贵。 它们在他的心灵中呈现出一种精致的结构,如果他想这么做的话,他知道自己能够将它们翻转过来并检视它们的内部,宛如一座由玻璃吹制而成的雕像。

「如此精致的心灵,」他说,并站到一旁让一小群人自他们身边经过。 「它们的结构具有轮廓,但也包括了声音。 就像一个被关在水晶里的交响乐团。 」

「听见它们是什么感觉? 」瓦丝卡问道。

杰斯无法用言语描述。

「它很 ... 吵杂。 就像一整片的香槟杯并且它们每一个都发出不同的声调。 」

他们绕过一个转角并朝港口走去。

现在他知道之前的那些声音与对话片段 什么了 ... 他感觉到自己能够把这些杂音 关掉

杰斯集中精神。

接着这些心灵声音便安静下来。

他依然能感受到他通过的那些轻薄、精巧却又易碎的心灵结构,但它们现在已悄然无声。

「不准读取我和我的船员们的心灵,」瓦丝卡说,「不过其他人就无所谓了。 除了我们的雇主,但我认为他或许是个比你更强大的通念师。 」

「我认识他吗? 」杰斯问道。

瓦丝卡默默地走了一会儿。

「不认识,」她终于开口。

「你停顿了。 」

瓦丝卡交迭双臂。 「我们来自一座巨大的城市。 」

隐约之中,他发誓他听见她的思维过程并且不知怎么地知道了,她实际上并不确定他们是否认识彼此。

他们行走的街道带他们来到这座围绕着绝涛城的港口。 数十艘高大船只的绳索与船帆纵横交错于前方的夜空中,上方则悬挂着一个银色的上弦月。

「那座城叫什么? 」杰斯问道。

他看见她的嘴唇浮现一抹浅笑。 「拉尼卡。 」

「而我是那里的政治人物吗? 」

瓦丝卡咯咯笑着。 「你很恐怖。 」

「我猜想。 我一定是被逼迫从事这份工作。 」

一道狡猾的笑容拉扯着她的嘴唇。

「没有人逼你做任何事。 你有一场声势浩大的造势活动呀! 」她说。 「许多传单、政治演说、筹募资金的宴会。 『王牌杰斯! 』就是你的口号。 」

杰斯感到怀疑。

「『王牌杰斯』是一个很糟的活动口号。 」

「没错。 那完全就是你的口号。 」

杰斯的怀疑加深了,不过他还是摆出笑容。

他刻意放慢脚步。 他还不想要抵达他们的船。 瓦丝卡也与杰斯维持相同的步调,他稍微加快了心跳。

「我们的老城市是什么样子? 」杰斯问道。

瓦丝卡把头歪向一边思索着。 「它相当庞大。 高耸的塔楼与渡桥横越层层交迭的城市。 气候比这里还冷,而且在冬天会下雪。 」

杰斯希望自己能够亲眼瞧瞧。 在他心中,有一道模糊的印象,而在他的视野外缘,他感觉到一幅占据着瓦丝卡心灵表面的影像并且看见了

杰斯停了下来,瓦丝卡也跟着停在他身边。

「怎么了? 」她问道。

他试着要找到话语描述但却只能沉默。 相反地,杰斯抬起头,双眼发光,并且向她展示

空中的星辰变换了位置。

月轮开始亏蚀并移到了地平线的另一侧。

船只变得高大,以深色的石头将自身覆盖,而它们的桅杆与船柱则往天空延伸直到它们与塔楼等高,并拥有摩天尖塔。 绝涛城的粗劣建筑彼此隆隆作响并升起形成了大教堂与修道院,尖角拱门以及肋架拱顶。

蓬松、轻柔的雪花开始自如灰色羊毛般的天空飘落。

「就是这样吗? 」杰斯问道,声音和雪花一样轻柔。

瓦丝卡也以柔和的声音响应。 「没错。 这就是拉尼卡。 」

杰斯微笑着看雪花飘落。 他转头看着瓦丝卡,发现她正惊奇地注视着上方。

她紧紧地环抱着手臂。 她开始警戒。

「你刚刚大声地投射意念,」他说,「很抱歉我在无意间听见了。 」

「不要再这么做了,」她严厉地说,一边持续凝视着他们周遭那壮观的幻影城市。 她的尖刻警告与她眼中浓厚的乡愁极不相称。

杰斯尽了最大的努力克制自己不去窥探她的心灵以得知她当下的感受。

「我希望我能够记得它,」杰斯说。 「它看似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地方。 」

「它是所有世界里最棒的地方,」瓦丝卡喃喃地说道。

杰斯叹了一口气。 最好还是别注视幻影太久。

他取消了这片城市景观,看着高塔消融成高大的船只以及建筑崩解为小屋。

幻影消失。 但瓦丝卡的脸上依旧浮现着谨慎的惊奇神情。

她好美丽。

于是,杰斯以他的方式对她说。

「你会教我更多关于拉尼卡的事吗? 」他问道。

她转身,依然环抱着双臂,摆出了严肃的表情。

「或许吧,」她说。

杰斯微笑着。 他不介意等待。


他们回到空荡荡的船上并坐在瓦丝卡从寝室里拖出到甲板上的椅子上。 他们短暂地谈到为了「债务与麦芽酒和纸牌跟庆典」而返回城里,但却认为这样的组合听起来有点过多了而决定待在家里。

杰斯现在已学会不去追问答案,但这股冲动却未曾离开过。 有太多他不知道的事,而且他渴求任何能够为他的过去提供线索的事物。

瓦丝卡往后靠向她那奢华的椅子并把脚跨在船的栏杆上。 杰斯把自己的椅子拉到她旁边并做出一样的动作。

「所以知道自己是一位通念师后有什么感觉? 」她问道,一边凝视着星空。

「知道自己是一位幻影师后我很高兴。 至于通念术就带有比较多的... 力量 。 」

「力量? 」

杰斯交迭双臂并朝上注视着天空。 「心灵极为细致。 组成真实自我的一切就跟蜘蛛网一样脆弱。 」

「你是个被蜘蛛网包围的大锤子,」她直率地说。 「你发现这点了,对吧? 」

「一把该死的大锤子,」杰斯若有所思地说,心里开启了一丝恐惧。

瓦丝卡咯咯笑着。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咒骂。

从他抵达后的第一次,半成形的回忆渴望再次浮现。

一头拥有人类脸孔的巨型狮子,惊恐地张大了眼睛,一边大口喘气并像个婴儿般地在落雨的地面上哭号着,他的翅膀笨拙地击打着地面。

这吓到杰斯了。

一场梦? 一段印象? 不重要了。 它感觉起来很不真实。 一种随机展现的幻想,不需要向人透露。

「我在想我之前曾经毁坏过多少心灵,」他大声地说。

瓦丝卡突然静止不动。

杰斯喘不过气。

「瓦丝卡 ... 你是否知道我曾这么做过? 」

他望着她。 她的眼睛看着上方,她的表情严肃。

她吸了一口气。 杰斯坦然地不让自己读取她的心灵,但却几乎能够感应到它嗡响着一种旧时的恐惧感受。

「如果你曾经这么做的话,你有办法弥补吗? 」她以问题回应。

这个问题相当谨慎,对于某个如此大胆的人来说格局却反常地狭小。

杰斯感到惊讶不已。

「我猜想,摧毁一个心灵就是造就一个比死亡更悲惨的命运。 」他说。 「你问的是那些杀人者是否能够得到救赎。 」

「我想是吧。 」

杰斯小心地选择他的用字。

「生活就是适应不停变化的环境。 自我就是一个人从这些变动的环境中所累积而来的知识... 我们的力量给予我们改变自身路途的方法。 你就是决定成为的自己。 你将来的样貌只能仰赖你选择适应的方式。 」

杰斯发现瓦丝卡一直在看着他。

他的脸上泛起红晕,而且他感谢星光没有照出他的红脸。

海浪拍打着这艘船的侧边。

「你的过去真的就那么不重要吗? 」她问道。

杰斯对自己耸了耸肩。 「必须得如此。 如果我拥有我自认为的能力,我已经伤害过许多人了。 但未来会造就真正的我,因为我的选择将会影响我将来的样貌。 」

瓦丝卡不发一语。

这片沉默并没有干扰杰斯。 他认为寒暄是一种被过度渲染的社交仪式,这使得跟这样一位能够在相谈甚欢时接受自然沉默的人相处更加愉快。

「我希望我能够像你一样遗忘,」瓦丝卡悄悄地说。

「你想忘掉什么? 」杰斯问道。

瓦丝卡纵目远望,凝视着地平线。

杰斯立刻就明白他问错也问对了。

她的回复相当简短。 「监牢。 」

复数形式的监牢。 瓦丝卡凝视着远方。 显然她不愿再想起被他唤醒的回忆。

他站起身,但瓦丝卡却一动也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杰斯突然有个主意。

「我们去厨房吧,」他说。

杰斯带领瓦丝卡离开甲板走下楼梯来到了厨房。 他示意要她坐在邻近的一张板凳上,并且把一些木头推放到厨火的煤炭上。 他从橱柜里拿起茶壶,倒入淡水,然后将它放在炉子上。

他替她泡了一壶茶。

过程笨拙并且花了一点时间,但杰斯却精准地以正确的顺序完成了。

他将成品倒入茶杯并把它递给瓦丝卡。

她静坐了一会儿并看着她的茶,彷佛杰斯给了她一样珍贵的珠宝。

瓦丝卡用手指包围茶杯并呼了一口气。 她稍微啜了一口,杰斯看见她的嘴唇赞同地抽动了一下。

她仍惊奇地看着茶杯。

过了一会儿,她开口说话。

「我们来自一个非常遥远的城市。 」瓦丝卡将手指缠在她头部的卷须后方。 「非常遥远。 其他船员从来没听过它。 」

杰斯尽可能不在同时提出六个问题。 他挑了一个最急迫的。 「为什么他们从没听过? 」

「它就是那么遥远。 」她迅速地瞥了他一眼。 「关于这一点你得接受我的说法。 」

不只这样,不过可以接受。 杰斯点了点头,瓦丝卡便继续说道。

「这座城市就跟许多城市一样,而且不同的公会具有不同的功能。 欧佐夫经营银行,俄佐立制定法律,诸如此类。 总共有十个公会。 就技术上而言葛加理管理垃圾以及腐尸农场,但它其实是泛指一切被忽视之物。 黜人与无赖和其他有的没的。

「在我更年轻的时候,俄佐立公会对葛加理公会成员颁布了一道大规模的逮捕令。 葛加理人什么事也没做;他们就只是存在而已,于是俄佐立人便判定他们是罪犯。 因为我是蛇发妖,他们就推定我是葛加理人,并且也逮捕了我。 他们把我们关在一座监牢里。 我在那里待了... 一阵子。 我不确定过了多久。 俄佐立人开玩笑说我们像鼹鼠般地住在地底,所以为什么我们还需要能够看见太阳的窗户呢? 那里没有床,只有少许食物。 暴力是我们谈判的工具,而且对了。 我有多希望这些反抗行动是由我所带领的。 我们进行暴动,接着他们就迁移我们,伤害我们。 暴动,迁移我们,伤害我们:那是一个无尽循环,最后他们蒙住我的双眼好让我无法石化逮捕我的人。 」

杰斯厌恶这一切。 他无法修正什么。 尽管他厌恶它,创伤并没有道理可言。 如果站在她的立场,他不知道自己会归纳出什么结论使自身心灵获得平静,或是提出能够安抚自己的理论。

瓦丝卡的金色眼睛带着缥渺恍惚的神色。 「待在一个像那样的地方会忘记时间。 他们最后把我带走了。 把我关在一个没有小床的房间里,而且水还淹上了我的脚踝。 殴打不曾间断,无论他们留下什么伤口都会在接下来的几周里感染发臭。 当他们终于拿下我的眼罩后,我曾想着要尝试石化自己以终结这一切。 但是比起死亡,我想要出去。 」

杰斯感到不舒服。 他没有盘问她,没有要求证据,也没有要求她解释清楚。 现在不是时候。 他的职责就是倾听。

瓦丝卡尽可能地避免眼神的接触。

「我记得我差点死去的那个晚上。 我全身血迹斑斑又伤痕累累,而且我知道只要再击中我的头就会要了我的命。 我的身体知道该怎么办,接着我用了之前从未使用过的魔法逃脱。 但我逃去的地方也是个监牢。 我独自一人被困在那里一段时间。 就只有我和关于那一切残酷源头的所有记忆。 」

瓦丝卡喝完了她的茶。 有几片茶叶沾在她的茶杯内侧。 「『一个人应该死于他们应得的死亡。 』我信仰这句话好一段时间。 它们抚慰了我。 」

「到现在还是吗? 」杰斯问道。

瓦丝卡露出严肃的表情。 「是的。 」

他们默默地坐了一会儿。

「我还没弄明白的部份是他们是否都该死,」瓦丝卡在一段时间过后说道。 「或许我的魔法在于死亡,但我却不享受杀戮。 以前,我因为别无选择而这么做。 现在我得为了其他像我这样的人做出正确的事。 」

「藉由率领一团探险队吗? 」

「不,」她说。 「藉由当我返家后领导葛加理公会。 我们的雇主答应让我在归返之后当上公会长。 」

杰斯露出笑容。 「你早已证实自己拥有这份能力了。 最优秀的领导者了解他们试图保护的社群。 我想你注定要成为一位伟大的领导者。 」

瓦丝卡面露怪异的哀伤神情。

「瓦丝卡 ... ? 」

「以前从没有人这么对我说过。 」

她怎么会看不见她已成就之事? 杰斯皱起眉头。 「难道你认为自己不配担任这个职位吗? 」

她叹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当我回去时葛加理人会如何看待我。 」

杰斯耸了耸肩。 「你得决定他们该如何看待你。 」

她迟疑地看着他。 杰斯继续说道。 「我们面对这个世界的方式取决于我们如何展现自己。 我们持续不断地适应变化,因为如果我们无法改变的话,我们将无法生存。 基于你在地狱中存活下来的本质,你已转变为一个比以往更加睿智的人。 透过你指挥这艘船的天赋,你已将自己转化为你一直期望成为的领导者了。

「让你成为 的并不是你的环境或你的过去,而是你在未来所做的决定。 学习与适应的能力造就了今日的你,而 就是决定你将成为何种样貌的关键。 瓦丝卡,你那伟大的复仇不只代表了你还活着,而且你也将自己改造成某个更为强大的自己,使那些逮捕人出乎意料。 你明白那有多么不可思议吗? 」

瓦丝卡一反常态地露出一道羞怯的浅笑。 双眼也泛起盈盈笑意。

「谢谢你,」她柔和地说。

杰斯也报以笑容。 「这是真的。 在经历这一切后浴火重生,我怀疑自己能否做到这样。 」

「我不知道,」瓦丝卡回复。 「一开始很不明显,但我想你比自认为的还拥有更多的勇气呀。 」

「就算我有,我已经忘了自己在哪时展现过。 」杰斯严肃地看着她。 「谢谢你和我分享你的故事。 我很荣幸能够认识你。 」

他看见她的心灵轮廓却不敢往内窥探。 它具有许多弯曲、隐匿、盘绕的精致玻璃丝线。 瓦丝卡不知道她的心灵有多脆弱,就像他完全不知道她能够轻易地把他变成石头。

瓦丝卡咧嘴一笑。 杰斯感到脸颊上一阵温热。

他们两人都在同一时刻明白了他们都不想伤害彼此。

她的笑容既真诚又坦率。 「我也很荣幸能够认识你,杰斯。 」


船员们愉快地度过了几个星期,随着 好战者号 逐渐接近大陆,他们也变得愈来愈兴奋。

瓦丝卡的故事依然在杰斯心中徘徊不去。 那天晚上他又替她泡了另一杯茶,并且他们聊了一些比较愉快的事。 她因为足够信任他而告诉他那个故事。 那份信任像威士忌般地温暖了杰斯的胸口。

那股柔和的暖意催促着他尽快解开奇术罗盘的秘密。

他凝视着它好几个礼拜,翻阅航海书籍,并为了搜集信息而挑战马科姆的耐心。 终于,他明白了:如果这个罗盘在他被拯救的那天改变了方向,它一定是对他附近某种形式的刺激做出了反应。 而且在他获救的几个小时前就只有发生过一件重要的事。

某天下午,在他们登岸的数小时前,杰斯将罗盘拿在手中并一路往下走到牢房里。 这里很臭,水还漫上了他的脚踝。 但他需要独处。

船开始前后摇晃。 他想大海一定在他走下来后变得波涛汹涌。

奇术罗盘比他原先预期的更难以理解。 它是个如此复杂的玩意,有许多光芒指向了好几个不同的方向。

他把它稍微晃动了一下,其中一道光芒便开始闪烁。

功能故障? 一道谜题!

这实在是太有趣了,于是杰斯决定做一件大胆的事。

他自邻近的储物箱里拿出一件小工具并开始拆解这个他们的探险最需要的装置。

这很容易,就像是几周前的望远镜。 他把它摊开,一片接着一片,并在他逐渐往内部拆解的同时将零件组成一个简单的网格。 在这个罗盘的中心,他发现一个小齿轮自它的转轴上松脱了。他把它旋紧,然后重新组装这个罗盘。

自它的一侧发出一道单一的光束,明亮且清楚地指着一个方向。

而现在,将要进行最重要的测试。

杰斯把罗盘放在一个平坦的板条箱上,闭上他的眼睛,然后集中精神。

他向下感受他的心灵,前往那使他成为 的奇特部分。

他深吸了一口气并探向它。

接着感觉到他的身体开始 分裂 解离 然后撞上彼此,那熟悉的三角形再次出现于他的头顶上。

杰斯眨了眨眼,感到稍微晕眩,并且满心期待地往下看着罗盘。 他几乎发出欣喜的欢呼。 指针正笔直地指向他。

他的理论如下:奇术罗盘指向一种非常独特的魔法表现形式。 小型幻影无法让指针移动,但杰斯(费力)进行的那件事却可以

如果他的理论正确,那么黄金城将会是一座庞大的魔法能量枢纽-而这个罗盘将会指向它的源头。

好神奇啊!

杰斯捞起奇术罗盘并急忙冲出监牢爬上两段阶梯来到甲板上。

「瓦丝卡! 我已经解开罗盘的秘密了! 」杰斯的呼喊被突然自远方传来的雷鸣淹没。 天空是一片愤怒的灰色,船员们正赶忙为暴风雨做准备。

瓦丝卡站在后甲板上,直视着上方。 马科姆飞在高空,仔细地观察着远方的某物。 他向下俯冲折返并与瓦丝卡商讨对策。

杰斯不想打扰他们,所以他等待着一个询问发生什么事的机会。

过了一会儿,瓦丝卡看见他了。

「杰斯! 回到甲板下。 有一艘暮影军团的船正在逼近,而且前方还有一场暴风雨。 」

「我以为我们今天要登陆? 」

「是的。 那也算。 这三件事。 我需要确保它们不会同时发生。 」

突然间,天空开始降雨,一片片潮涌般的大雨落在 好战者号 的甲板上。 瓦丝卡抓住了杰斯的肩膀。 「到甲板下! 」

闪电划过空中,船身猛然倾向一侧。

远方出现一道高耸巨浪,杰斯看见暮影军团的船在水面顶端滑行。 它好庞大比几周前的更为巨大,两侧还挂着两艘小艇。

好战者号 下方的海浪也跟着升起,杰斯正看着远方一座巨大的绿墙。 依夏兰的海岸就在那里,一片框着沙砾的原始海湾,连接着一座突出于海洋上的巨大裸岩。 乌云在空中翻搅,有更多更巨大的海浪威胁着要倾覆这艘船。

冒着被闪电与征服者袭击,或是砸上岸边岩石的风险。 他们被困在两个不利的选项之间。

杰斯把罗盘塞进他口袋里的安全之处,同时瓦丝卡正大声地发号施令。

「固定大炮并扑灭厨火! 收起主帆并滞航! 」

船身再次剧烈晃动,一位船员翻落海中。

杰斯看着瓦丝卡评估她的选项。 她看向海岸,然后看着剩余的船员。

「弃船! 」她大喊着,「弃-」

一面海墙攀越船的侧边并砸上了杰斯与瓦丝卡。

他们把手伸向彼此,同时海水正开始将他们冲下甲板。

接着 好战者号 撞上了岩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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