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故事:安息

亚卓安娜是上城帕兰诺的侍卫队长,这是一个侍奉鬼魂国王布莱戈的职位。但最近,她已开始质疑这位国王的作为;他死了以后比活着的时候更为残酷。城里的闲言碎语也清楚地显示了其他人也有着和她相同的疑虑。


积习难改,而且最难断绝的就是属于亡者的恶习。亚卓安娜,上城帕兰诺的侍卫队长,比大多数人都还要清楚这点。她尽忠职守,辅佐伟大的布莱戈国王,双眼时时保持警戒。他在来世变得偏执多疑(一种对于成为不朽之身的古怪反应)并要求他的队长甚至在他进行商议的时候护送他。现在亚卓安娜正站在大餐厅里-一座壮观的石室,比起暖意更多的是回音。它并不舒适,但国王却为了某种理由而偏好在此进行会议。他看似因餐厅里那些具有他城市记号的大型旗帜,以及展示在墙面上的剑与印记而感到慰藉。布莱戈看似满足于在死后仍盘旋在他曾经碰触与使用的物品之间。他看似从未因无法握取它们而感到悲伤-他看似再也不会为任何事感到悲伤了。他仍具有其他许多种感受,但并不包括怜悯。一个队长不应该质疑她的国王,于是亚卓安娜便向左倾并伸展了她抽筋的右小腿,一边等待着国王结束他的假想游戏。

布莱戈国王坐在他的餐厅桌主位,面前摆放着一个干净的盘子以及闪闪发光的银质餐具,一边轻声细语又有耐心地与盘旋在他左侧椅子上的柩护鬼魂们交谈。亡者的声音通常会随着岁月而变得轻细,而从亚卓安娜位于靠近房间后侧的位置传出,她的铠甲碰撞声成了大厅里唯一的噪音。这三个鬼魂正在讨论教堂事宜,并出于某种劣化的旧习,他们正在闪烁的空盘与餐具面前做这件事。当他们边交谈边移动双手时,他们会怪异地避开这一排排的空玻璃杯和高脚杯。

亚卓安娜已经侍奉国王许多年了。她知道他就算已死却仍保有一种关于生者习惯的肌肉记忆。鬼魂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但却从没有人蓄意地成为一个鬼魂过。当他在死后仍保有他的头衔时,亚卓安娜也惊恐地明白了。如果她的主人永远不死,她将得一辈子侍奉他。过去的队长们已和好几世代的王室成员建立紧密的关系,但她却被绑死在一个国王身上。帕兰诺的王座被中断了。王位继承在很久以前就被干扰了。

发现这个事实的记忆并没有缓和她腿部的抽筋。

她不时听见一两句鬼魂彼此交谈的内容。他们看似正在讨论他们已成功地扫除了帕兰诺街道上的齿轮器械这件事。他们对于学院的关闭感到十分满意,欣喜于那些反对他们的人不是离开就是死去。

然后她奉命协助镇压暴动。为了要废除学院,为了从城里涤净对于发明与创新的追求。

一道愧疚的低语声穿过亚卓安娜的心灵。她侍奉的生者国王在死后竟变得如此残酷。她绝对不会大声地承认,但她心里明白。

鬼魂们的事情忙完了,柩护僧侣们起身,接着亚卓安娜便走向前护送他们出去。一位仆从女孩在她身后走进餐厅收拾餐盘(他们会再清洗一遍这些盘子吗?这不是会浪费很大量的肥皂吗?亚卓安娜纳闷着)。布莱戈国王向他的队长微微地点了点头,接着亚卓安娜便带领僧侣离开餐厅进入走廊。这两个鬼魂小心翼翼地移动着,他们四周的空气比平常更加寒冷。环绕着这三人的氛围相当不自在。

走下长廊三分钟后,这两个鬼魂在大门前停了下来。 「亚卓安娜队长…」他们低语道。亚卓安娜静止不动。柩护僧侣从未与她交谈过。

最靠近她的柩护僧侣举起双手进行祝祷。魂魅手指将寒意轻拍上她的皮肤-肩膀,肩膀,额头。亚卓安娜欣然接受这份祝福,但却心不在焉地想着为何他们会在离开前以如此正式的方式道别。

鬼魂们离开了,亚卓安娜转身,开心地用短暂的步行舒缓纾缓她腿部的抽筋。一道突然又遥远的撞击声传入她耳中,于是她便迅速地朝来源走去-是衣帽间吗?食品储藏室?洗涤室!

之前那位仆从女孩的手臂里抱着一大叠餐盘与银制餐具,并且正在把它们扔进垃圾滑道中,一件接着一件的陶瓷珍品,它们的旅程都以尾端那遥远垃圾堆上的碎片作结。

「女孩!」亚卓安娜大喊。

这个流浪儿在惊吓中把一个碟子掉在地上。

「你在做什么?那些都是王室的财产啊。」

「老板告诉我们说夫人并不喜欢这些盘子,」女孩带着惊慌的眼神说道。

夫人?

「这座城堡里并没有女王。」

「老板说我不应该告诉你任何关于夫人的事。」

亚卓安娜握住她的剑柄,并以后脚跟原地旋转,迅速地走上楼回到大餐厅中。更多餐盘被抛下垃圾滑道的声音回荡在她后方的石殿里。受到柩护僧侣祝福的那些冰冷的鸡皮疙瘩开始让她觉得愈来愈像是一种先发制人的道歉。

她的视线奔向身旁的其他奴仆。有一位急忙把眼睛别开。另一位偷偷地穿过走道前往奴仆宿舍。有一位则正在抖开一面新的旗帜-一朵缝在奢华丝绒上的荆棘蔷薇-接着亚卓安娜便全速朝她的国王冲去。

匆忙之中,她的皮质鞋底撞击着脚下的石地,而她的铠甲边缘也彼此碰撞,当她冲入大餐厅时,她滑向一侧并目瞪口呆地停了下来。

在那一刻她立即就做出反应,但在记忆里却是一段渺小的永恒,潜伏着重大的意义。

在大餐厅的另一头,一位穿着奇怪外套的深肤色女子表情狰狞,她的双臂正牢牢地抓着布莱戈国王的肩膀(是怎么办到的?!)并且有一把圆盘匕首深深地埋进了她的国王的颈子。这辈子的头一回,亚卓安娜完全慌了手脚。那个身穿奇怪外套的女子看起来太过真实而不像个鬼魂,不过当她奋力将匕首插得更深时,她的手臂却怪异地变得模糊不清并闪烁着光芒。国王张口发出无声的呐喊。这名女子变换了那散发紫色光芒的匕首握法,并与房间另一头的亚卓安娜四目相交。

上城帕兰诺的侍卫队长记起了该如何呼吸。

然后她记起了她的职责所在。

她把距离拉近并突然向前冲刺。亚卓安娜并不清楚她的对手的本质,但她却知道她的国王的物理性质。她抽出她的剑并直接挥砍穿透布莱戈国王的脸以试图割穿他的刺客。肾上腺素与恐惧使时间延长了几秒。在挥砍的瞬间亚卓安娜直视着刺客的双眼。随着她的剑无害地穿过了布莱戈的脸,她也看着刺客的肌肤变成半透明的紫色,这位陌生人的眼睛直盯着亚卓安娜。

她的攻击无效,亚卓安娜迅速地把剑抛下,并在刺客放手丢下布莱戈的同时急冲向前。亚卓安娜本能地想试着接住她的国王,并在它确实发生时大感震惊-布莱戈与他的铠甲之间的灵魂连结正随着他死去,于是亚卓安娜发现自己正紧抓着铠甲,而她那濒死的国王灵魂仍位于其中。

他的死亡并不像任何亚卓安娜之前曾经目睹过的。不可能把视线移开。

布莱戈脖子上被刺客戳中的弯曲部位正迅速地腐蚀,鬼影般的肌肤以紫色坏疽的形式崩解消散,同时一路从喉咙扩散到他全身。被病毒穿越过后的肌肤什么也不剩,只留下一片空气,而且在几秒内国王的形体就消失了。

布莱戈那散发着温和光芒的皇冠,随着主人消失而回复了实体,掉落在地面上。

他的剑仍收在腰带上的剑鞘里。

她的国王曾经倒下之处现在只剩下一堆被遗弃又闪闪发光的服装,在亚卓安娜队长的臂弯里不停地闪耀着。

那位刺客低头看着亚卓安娜,眼神里透着些微无聊的成就感。

Kaya, Ghost Assassin
Kaya, Ghost Assassin | Chris Rallis 作画

亚卓安娜从剑鞘里抽出布莱戈的剑。她不确定刺客的下一步。刺客带着某种刚起床的慵懒自信站在那里——-精心打扮只为了在酒吧里待上一晚而非在斗技场上战上一日。这太可恶了。亚卓安娜朝她冲去,手里紧握着布莱戈那不停闪烁的剑。

恶徒!」她咆哮着。

亚卓安娜直接把剑戳进刺客肝脏的位置。刺客的腹部在一瞬间转变为一种奇异又半透明的紫色,剑轻易地便穿透了她。本应是致命的伤害却只成了小小的不便——-刺客向吓呆了的亚卓安娜露出笑容。

亚卓安娜回过神来并迅速地往上切割,剑穿过了那突然变成紫色又毫无防护的刺客躯体,也穿透了她的肩膀。当她的剑已来到挥砍的最高点时,亚卓安娜的下巴突然遭到这名刺客既猛烈又非常扎实的一记肘击。亚卓安娜并没有预料到她的攻击。这位侍卫队长笨拙地稳住自己并刻意往后站以评估她的对手。

刺客微笑着,「那个人只付我钱攻击一个目标。我不打算杀你。」

亚卓安娜以不匀称的呼吸强压着怒火。 「公平地与我对决,懦夫!」

刺客露出被逗乐的笑容,接着她便戏谑地眨了眨眼。

侍卫队长直接向这位陌生人的眼睛啐了一口作为回应。

一瞬间刺客的脸发散出蓄意的透明微光,唾沫便轻易地穿透它并击中了她后方的墙面。

「以前从不需要闪躲那个,」刺客说道。脸上挂着笑容,她穿越了布莱戈落在地板上的空荡铠甲。当她穿越那一堆凌乱的金属时,她的脚和小腿都闪耀着相同的怪异紫色光芒。

「你花了很大的力气在守护一套空洞的铠甲呀,」刺客以一种拉长了尾音的狡猾语调说道。

「那个男人是我们的国王-

「在我把匕首埋进他体内之前,他早就是一套空洞的铠甲了。而在那之前他还是个暴君,」刺客说道。 「只要这个暴君一死,自由将有机会存活。」

亚卓安娜被一股奇怪的罪恶感浪潮击中。她不知该如何回应。

刺客随性地行了个礼,依然用兴味盎然的眼神注视着侍卫队长。 「合作愉快。」

这位陌生人利落地拉挺她的外套并没落入地板中。她在一阵快速移动的紫色涟漪中往下沉。亚卓安娜只能呆呆地望着她穿透地板消失的地点定点。 正下方就是马厩。根本无法及时逮住她。

大餐厅相当安静。在这寂静的片刻里,亚卓安娜叹了一口气。布莱戈的铠甲与皇冠堆放于他倒下之处。他的灵魂没有残存的证据,除了在才刚刚实体化的铠甲与皇冠上逗留的微光。亚卓安娜以前从未见过一个鬼魂死去——-或许当他们的灵魂在二度死亡中消逝时,他们的私人物品实体化是正常的事。

一切都不合理。一切都不可能。

我真是太过愚蠢才接下这个职位,亚卓安娜想着。 我的工作是保护国王,但我却不无能保护一个无法被杀的人。我当初侍奉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在明白局势之后城堡开始骚动。具有荆棘蔷薇的旗帜被展开。仆从们带着黑暗的好奇心前来查看地上的空荡铠甲。自始至终,亚卓安娜都静静地待在大餐厅的后侧。

亚卓安娜的手指轻触着布莱戈的剑柄。她认为这把剑在她手里最为安全。


隔天,柩护僧侣为女王玛切莎一世加冕。

加冕仪式在装饰得完美无瑕的王座间里举办。具有黑蔷薇符号的旗帜垂挂于刚除过尘的屋椽上,新的多棘板甲在前一周新制的烛光照耀下闪耀着银色光芒。房里充满了稀有报春花的新鲜花香以及新衣服的臭味。

城堡的员工以熟稔的眼神看着这位新女王。柩护僧侣亲切地执行了加冕仪式的流程脚本。没有一位帕兰诺菁英看似毫无准备。每个人都准备好了。每个人都知道。

亚卓安娜渴望在他们站立之处杀了这每一位叛徒。房里的每一吋都带有新女王的印记,而且这根本就全错了

当天早上她曾与侍卫交谈,亚卓安娜发现他们全都和她一样被蒙在鼓里,这让她感到些许释怀。关于这天大的秘密他们毫不知情,而这位侍卫队长在听见至少她的同伴们也燃烧着与她相同的困惑与愤怒时感到宽慰不已。

现在他们正站在她后方接应每一扇门。侍卫对君王与教会有职责,但他们却没有任何一人欣喜于这个结果。布莱戈的剑——-她不敢弄丢它——-在整个仪式过程中都被紧紧地握在她手里。

玛切莎,黑蔷薇,站在这一切的中央,是一首可憎交响乐的耀眼指挥。她的礼服慎重而且装饰朴素,除了端坐在她头顶上的闪烁鬼影皇冠。看见她试图以端庄的服饰来讨好柩护僧侣,亚卓安娜尽可能地让自己不翻起白眼。

当鬼魂们一完成加冕仪式而且帕兰诺的鬼影皇冠也已端坐在玛切莎的头顶时,亚卓安娜便迅速地跟着她前往皇家内室。她跟在新女王后面走上阶梯,穿过一大片回避的眼睛,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侍女。在他们行进的同时,亚卓安娜才开始明白一定有许多被投注在这件事情上。用来贿赂柩护僧侣的钱。用来支付员工的费用。刺客的酬劳。然后是成堆的蔷薇——-装饰在墙面、身体,以及城堡马匹上的刺绣纺织品。

而且我毫无头绪。这么久以来我一直看守着一位粗心大意的鬼魂背后,而我竟毫无头绪。

亚卓安娜开始犹豫。

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会阻止它吗?布莱戈十分残酷。他应当再死一次。

在她们全都往楼上走的同时,亚卓安娜端详着玛切莎的背影。发生过的事将会再次发生。一个国王将会被加冕,杀害,取代。一个女王将会被加冕,杀害,取代。在这个可怕的无限循环过程中,她又会有多少同胞死去?

这是一个无止尽的引擎。

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在喂养这台糟糕的机器。

确立了这份领悟并且脑中也回荡着刺客的话语,亚卓安娜的内心充满了愤怒。只要这个暴君一死,自由将有机会存活。 随着一个暴君的死亡帕兰诺曾有自由的机会,但却反而得到了另一个暴君。 把他们杀光是不够的。我们该如何把那份机会转为必然?

玛切莎停在她的房门口前以让一位侍女引导她进入。亚卓安娜跟在后头,耐心地等待侍女们协助这位新女王将加冕礼服换成她即将在首次公开演说时穿的长袍。

她的侍女们替她更衣,揭示了一层又一层的衣裳。礼服。无袖胸衣。裙架。外裙。衬裙。紧身马甲。当她身上只剩下丝袜以及无袖内衣时,侍女们又再把衣服一件件套回去,这次的服装比之前更为奢华精致。亚卓安娜能够看见藏了无数内袋的缝线,用来藏匿一袋袋罕见毒药的秘密内衬。紧身马甲。衬裙。外裙。裙架。无袖胸衣。礼服。侍女们系紧胸甲覆盖了这一串无尽的奢华。

在这件劳务里并没有任何引诱,当女王与她的队长四目相接时就只有单纯的支配。无尽的衣层底下藏着数不尽的秘密。你看见我带了多少东西吗?你能想像我藏了多少东西呢?

当最后一根支索被系紧后,玛切莎将她的侍女们都赶了出去。亚卓安娜挺拔坚定地站在全身透着紫色氛围的上城帕兰诺女王面前。

「我感觉到你有话想对我说,」这位毒药大师温柔地轻声说道。 「我对市民的加冕演说就快开始了,所以请你节省我的时间。」

「继承权不是这样运作的。」

「继承权不是这样运作的,女王陛下。」

亚卓安娜压抑了一声咆哮。 「柩护僧侣宣称布莱戈国王在遗嘱中指名你作为他的继承人。你知道我不是什么学者,所以或许你能够向我解释为何一个鬼魂会需要一份遗嘱。」

这位新女王面露微笑。她轻易地就给出了答案。 「当然,不朽者并不需要保护他们的资产。但柩护僧侣却非常乐于接收妥善归档的合法文件呀。」

在她向前踏出一步的同时,侍卫队长的铠甲发出了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布莱戈有后裔,他的女儿们都——-」

「年老又意志薄弱。她们的子女们也和她们一样糟。不久前我才跟她们打过交道,不过,碰巧我的名字正是第一顺位的继承人呢。」

她的名字?在皇室族谱上,玛切莎的家族既不起眼又属远房。亚卓安娜感到一阵反胃。她坚守立场,同时玛切莎正平静地跨步走向她附近的梳妆台,优雅地坐下并将酒红色的染料抹在她的嘴唇上。

这个问题脱口而出。 「有多少个其他的继承者被你杀了?」

「我只杀了布莱戈,」玛切莎认可地翻了一下白眼。 「好吧,卡娅杀了布莱戈。我也付了她一大笔钱。前任国王剩余的家人已遭受非常大量的委屈,而柩护僧侣将会在我统治期间的每一年里缴纳一笔丰厚的什一税。」

女王起身并以涂了毒液的嘴唇微笑着,「那些称我为来自一个衰败家族的失势女儿的人,我祈祷他们每一个人都能享受他们自上城里殒落的过程。」

亚卓安娜在她多年的服勤生涯中曾多次以眼神使敌人屈服。她也曾对付过足够数量的居家害虫。这条蛇并没有什么两样。 「我们的城市不会如此轻易地就让你接管。」

「他们早就这么做了,」玛切莎直接了当地说道。她从梳妆台起身并打开窗户下方的一个箱子。从亚卓安娜所站之处能够清楚地看见,正从箱子内部往外窥探的,一套闪耀华丽的铠甲。女王举起饰有黑蔷薇印记的胸甲以让队长能从她站立之处检视它。很明显这是为她量身打造的。

「你早就知道我不会穿上它。」

「我觉得我至少该提供这个。」

亚卓安娜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 「那么人民呢?」

「他们将会崇拜我,」玛切莎说道,搁下箱子回到她的梳妆台。尽管她只有十只手指,她却看似需要三十枚戒指。

亚卓安娜的心跳因怒意而加快。 「要是他们不崇拜你呢?」

显然玛切莎未曾考虑过这点。她直视着亚卓安娜的双眼,同时队长继续说道。

「要是你走出去进行你的加冕演说,而数千名市民却称你为暴君的话呢?」

「那么我就会成为暴君。」

亚卓安娜拒绝让自己的双眼自女王的凝视下别开。 「你不会杀我的。如果你这么做的话,我的侍卫将会毫不犹豫地报仇。」

玛切莎耸了耸肩并继续戴上她的戒指。 「很遗憾地,你的推测是正确的。让你活着会带给我最大的好处,」她说道,一边把视线往上移。 「而守规矩也会替你带来最大的好处。」

亚卓安娜朝女王的脸啐了一口。

这一次,唾沫击中了它的目标。

黑蔷薇,此生的头一回,没有预料到这件事。她惊恐地坐在原处,用一只不停颤抖的手从眼睛上把唾液抹去,同时亚卓安娜则从箱子里拿起新铠甲离开了。


亚卓安娜立刻就让大众知道她的感受。

她立即前往其余侍卫驻扎之处并告诉他们在加冕演说结束后去找她。接着她急忙赶去马厩将那可怕的蔷薇印记胸甲系在一条绳索上,并把它拴在她的马鞍后方以为了要在尘土中拖行它。

亚卓安娜开始策马奔驰。

前去听女王演说的群众在她面前散开。 看看你们的队长吧,亚卓安娜想着,并且看看我是如何看待你们的新女王。

她能够听见玛切莎的演说自远方传来,扩大了音量以让所有人听见。 「无论她剩余的人生还有多长,前任队长已带着来自我们美丽城市的感谢以及来自王室那能够供养她余生的慷慨退休金退休了。」

亚卓安娜翻了一下白眼并催促她的马继续前进。她往窃贼城区骑去,穿过数百位她的市民同胞,并在她骑去发表自己的演说时感到极大的压力。她缓速而后停下,眺望着她的人民那一张张感到困惑与警戒的脸孔。骑在马上的亚卓安娜感受到一股她总是允许其他人掌握的力量。当她周围的人取得掌控时,她已厌倦袖手旁观。

她带着坚不可摧的信念向拥挤的窃贼城区说话。 「玛切莎将会要你们支持她,侍奉一顶安置在一颗虚假头颅上的真实皇冠,而她也将借此使你们成为叛徒!」

亚卓安娜举起她的剑并击打着在她盾牌上那属于她的城市的印记。 「如果她的旗帜不属于你,那么就不要向它低头。如果她的统治是违法的,那么她的法律也不合法。如果她不是真正的女王,那么那些王座的奴仆也只不过是她的间谍与刺客,并且应该以相应的态度来对待他们!」

群众发出认同的声响,使亚卓安娜大为振奋。 他们也厌倦那座引擎了。


接下来的几周,布莱戈那强制的和平被玛切莎的重度骚乱所取代。那些曾身为布莱戈侍卫的人们违反了对皇冠的誓言,他们在夜幕的掩护下巡逻街道并为市民提供了保护。随着夕阳西下,印记也跟着变换,城市的符号成为一个标记了在黑夜里得以信赖之人的可靠记号。

「你是否与城市站在一起?」在城里僻静之处的涂鸦如此询问着路人。上城的市民听闻传言并感到不安。他们听着一位毒药大师女王的裁决以及她的拥护者们所种下的腐化嘶声。市民们都听见了,而亚卓安娜听见的最为宏亮。但就在她于窃贼城区发表了宣言之后,她却噤声不语。最终统治人民的并不是她的声音。 我是守护那道声音的那只手,她很清楚。 我是倾听烦恼的那个人。

因此,在弑君之夜的三个月后,她披着斗篷在夜色中旅行前往某个她知道能够帮上忙的人的住所。

亚卓安娜有好几天没睡。她一直在倾听。倾听她的侍卫,倾听她的市民,倾听人民的需要以及为何他们得不到一位理应疼爱他们的领导者的尊重。所有的倾听都证实了一件事:帕兰诺不需要一位把自己藏在城堡与刺客后方的君主。它需要一位对翡欧拉了若指掌的领导者。

抵达她的目的地,亚卓安娜轻声敲着一扇由坚固异国木材制成的华丽木门。门发出嘎吱声响,让她进入屋内的是一张在帕兰诺的任何一个人都会立刻认出的脸。

妖精探险家塞瓦拉站在门的另一侧并匆匆地瞥了一眼她这位意外的访客。

「亚卓安娜。你带来了什么消息吗?」

「我带着一项提议前来。」

塞瓦拉花了一点时间评估这位前任队长。她点了点头,然后默默地把亚卓安娜领进门。

塞瓦拉的家既古色古香又简朴;一个旅者位于异乡的家。

亚卓安娜将她的斗篷留在门边,接着和这位妖精一起坐在柴炉前的一张桌子旁。塞瓦拉,出于她族人的习性,静静地等待着这位前任侍卫队长说明来意。

已别无选择,亚卓安娜明白。 若她不答应,那么我们城市的未来将永落暴君手中。

亚卓安娜接下一小杯这位妖精搁在桌上的茶。她直视着塞瓦拉的双眼并鼓起勇气说出她所提出过最为重要的一次构想。 「帕兰诺的君主并不稳固持久。它是一种永无止境、凶残的暴力引擎,」亚卓安娜说道,她的声音在这位妖精隐密的居所内显得既沉着又充满自信。

塞瓦拉点了点头。一个小小的动作里蕴含着强烈的认同。

「如果身为市民的我们希望能自由地生活,必须要中止那个引擎。你在人民以及我们城市的联合军力之间相当受到敬重,」亚卓安娜继续说道,「也是我能够想到最好的参议员候选人。」

塞瓦拉张大了眼睛,半压抑着惊讶。

亚卓安娜把身体从椅子上向前倾,心里燃烧着一整座城市的信念。当她提出这辈子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时,她让一道罕见的笑容浮现在她的嘴唇上。

「你愿意帮助我建造帕兰诺共和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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