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跟鱼类交谈吗?小姐,你的技能真是多得数不清呀。」

鳗鱼在听见这名男子的声音后便钻入水里,那是一道尚未习惯于成年男性嗓音的干涩男中音。应该没什么机会变得更成熟。薇薇安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这位新访客的表情,看清他那阴郁的五官,如男孩般柔软的嘴唇,以及毫无血色的肌肤。吸血鬼永生不死,就习性与生物学而言都是如此。

薇薇安站起身。她的身高与棕色肌肤和结实的身材在某种程度上会使吟游诗人认为她是伪装的骑士,而她的深色头发则在后方绑成了实用的马尾。若薇薇安称得上美丽,还没有人想到要对这个事实做出评论,可能还比较关注她的尚武举止以及她那极为冰冷的凝视。

大海翻腾拍打着船,一边将珠宝般的泡沫抛向空中。

「我跟鱼类沟通就和跟恐龙沟通一样。」薇薇安调整了方舟神弓的位置,即使隔着上衣仍感觉到它那温暖的系带。斐德烈克,那位毛遂自荐担任她的护卫的吸血鬼猎人,花了一个晚上以及好几个早晨试图说服她将那把武器收藏起来:捆在油纸里,以免被海风磨损。

不过薇薇安拒绝了。她宁可被剥皮也不愿与这件遗宝分开,宛如装在银质套筒中的脊椎般弯曲耀眼,这是除了她自己的皮肤与肌腱外,来自斯凯拉的最后一件物品。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精通它们的每一种方言,熟悉它们的比拟,并且擅于解释它们的乡土轶闻?」斐德烈克笑容满面,彷佛他预期会因自己的优秀而得到奖励。他闻起来有种血味与咸味以及乳香,一个教会的屠夫,甚至在与他同行几天后,薇薇安仍无法在他面前放松。「我是说我不跟鱼类『交谈』。」

其中一只鳗鱼浮上来以质询的眼神看着她,玛瑙般的眼睛被一颗长方形的瞳孔一分为二,宛如山羊且生气勃勃,但却被这艘船的珍贵俘虏发出的低鸣声赶跑了:一头年轻的霆伟龙。这只恐龙对它的牢笼来说太大了。尾巴和喉咙都从船体两侧的舷窗伸出,不停地被海鸥与宽咽鱼骚扰着。正如薇薇安所推断,这只生物并没有入睡,就只是呻吟咆哮了好几个小时。

「不过,你确实会跟恐龙交谈吧?」他一边猥亵地摆动了他的眉毛。在他后方,斐德烈克的船员们成群涌现并以一种极为复杂的混合语叫嚣着;薇薇安只能够从八个字里听出一个字,而其他部分则掺杂了过多词藻华丽的俚语。但他们的兴奋却不需要翻译。家园就在地平线那头了。

她从桶子里拿出仅剩的水果抛向那头霆伟龙,多汁的果肉滴着宛如一串荞麦蜜的糖水。这只爬虫类一口咬住这一小块珍馐,此外还顺道吞下了一只聒噪的食腐鸟。它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并再次发出哀鸣。「不行。」

「那么你要如何解释我们所见之事?你要如何解释你站在那里并把手伸向那头野兽的庄严仪态?卢诺王国耗费数趟远征才带回其中一只野兽。而你,竟然独力寻找它们!小姐,你不是天才就是用了魔法,或者两者皆是!」斐德烈克把一只手快速往上旋转然后停住,嘴唇上弯起一道期待的笑容。

对这个吸血鬼来说,可惜的是薇薇安已经不再专心听他说话了。「我希望,你们会提供这头霆伟龙医疗协助吧?」

「会的,就跟每个新样本一样,接受皇家兽园最好的照顾。」斐德烈克拍了一下胸骨并深深地鞠躬。

薇薇安注意到他是如何闪避直接的答案以及他那轻率的笑容,同时将这两份观察藏在一张愁苦的表情底下,若被问起,她就会把这表情归咎于海风。这位鹏洛客早已厌倦那些假笑、微妙的暗示、一层层堆栈起来的含意,斐德烈克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各式各样的细微差异。

已经不是第一次,薇薇安发现自己正在后悔她的决定。她当初应该把他们赶出丛林。但斐德烈克,虽柔弱却相当真诚,拥有许多关于皇家兽园的那些比神话还精采的故事,如此广大的地方几乎把整个生态系都关在它的金箔栏杆后方。多么稀有的嫁妆,多么珍贵的宝藏。就像是薇薇安这辈子或下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东西。

这位鹏洛客弯身将桶子捞进一侧的臂弯里,并在臀部上擦了一下手指。随着小艇─每艘都跟远方的卢诺王国一样带有珍珠色泽─开始绕着这艘船行进时,水手们便大声地唱起一首欢乐的船歌,歌里面充满了丈夫与家事以及两者之间可能会发生的放荡事迹。斐德烈克转头查看,他的笑容就跟接下来说的话一样虚假。

「我应该为我的手下道歉。」

「不必。这不要紧。」薇薇安说。「这差不多就是我对文明人的期望。」


卢诺城-所有的拜占庭小巷与巴洛克式阳台-花了整整二十分钟才把那些染色的海玻璃视线集中在薇薇安身上,接着又花了十分钟才决定不需要理会这位鹏洛客。薇薇安拉扯这个人类扒手的头发直到他的脖子跟他的道德感一样弯曲,直到几乎没有空间让空气滑进他的气管。此时,而且只有在这个时候,薇薇安才弯下腰,牙齿和他的耳朵隔着一尺的距离。

「我们都听懂彼此的意思了吗?」

这个扒手宛如一个锈蚀的万用锁般地发出尖叫。

「饶命啊,女主人。愿以一杯我的血赎罪。」当薇薇安再次拉扯时,他的肩膀便往后缩。卢诺人民,早已对这个景象感到厌倦,懒洋洋地在他们周围活动着:吸血鬼码头工人和水手与人类渔夫交谈,同时穿着围裙的女性-每个都几乎跟薇薇安一样高大健壮-则在水边挖出巨型鲟鱼的内脏。除了斐德烈克,并没有人关心这位扒手的困境,而且这个吸血鬼甚至看似被逗乐了,似笑非笑地坐在那张他常坐的椅子上。

「他在讲什么?」薇薇安的肌肤在一阵软弱无力的微风中起了鸡皮疙瘩。

斐德烈克蹲了下来并用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捧起扒手的下巴。他用另一只手拿出一把匕首。「这是卢诺的货币,小姐。」

薇薇安松手,同时以膝盖固定住扒手双肩之间的位置,一边睁大了眼睛。她瞥了一眼吸血鬼递出的武器,刀柄朝向她。「你期望我用这个做什么?」

「你没听见他说的吗?」吸血鬼发出另一道自在、欢快的笑声。「他想提供你一杯血…」

「不。我听见这个男孩的话了。」薇薇安低声喝斥。「你期望拿他的血做什么?」

「我想这得考虑到目前的兑换率。但我猜你至少能买到一个新衣柜。你那无产阶级的本质也不是没有魅力。不过,我认为如果你为他们改变穿着方式的话,王室成员们将会感到十分荣幸。」他把那条不停摆动的红色肌肉-他的舌头-滑过他的牙齿,使薇薇安忍不住想起了血蛭,如此充血膨胀并闪耀着新鲜油漆般的艳红。「或者如果你自认为慷慨的话,你可以把他交给我。教会赞成使用犯罪分子。」

这位鹏洛客把匕首拍开。「不要。」

「饶命,女主人。」扒手宛如被遗忘在死神门前的狗一样大口喘气。「求求你。我只想离开卢诺。」

离开卢诺?」斐德烈克放开扒手的下巴并起身,倾斜地照入小巷的月光映出了他的轮廓。有一群修女停下脚步细看这个景象,她们那不停飘动的珍珠母长袍下摆镶着金箔。「那么你在这座岛屿之外要做什么?加入莽霸联盟吗?这些暴徒只会考虑最有能力的水手。或许,你想找到一个尚未被教会教化的城市吗?我猜你可以。不过在那里你就得工作。你无法用从你的静脉里滴落的红宝石来支付你的食物与住宿。不,先生。你不会离开卢诺。没有你的容身之处,如果你离开这些…」

薇薇安将她的声音盖过了斐德瑞克,虽然音色还未高到嘶哑或结巴的程度,但却足以表示她听够了这个吸血鬼的空话。她起身,一边用手指滑过方舟神弓。扒手聪明地维持着仰卧的姿势。「如果我是个不同的女人,一个更为愤世嫉俗的女人,我会说你正在逼迫这个男孩接受成为家畜的命运而且卢诺,就跟一枚新铸的钱币一样赏心悦目,只不过是个被美化的屠宰场罢了。」

「你伤了我,小姐。」他的蛮横消失了,彷佛脂肪融化于一条饥渴的舌头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的狡诈基底,因它那放荡的自大而显得更糟。「卢诺几乎称不上是个牲畜栏。如果真要说的话,我想你可以称我们为中途之家。」

「你们用血来支付费用。」

「难道你也瞧不起狮子吗?你会因为它不吃榖物并且偏好吃羔羊肉而生气吗?救赎仪式并不是没有它的后果。我因必要而饮血。但我们对这件事并不野蛮。」斐德烈克把头歪向一侧,微风盘绕过他那分层的卷发。「这里一杯,那里一份。并没有什么东西会杀死这些凡人市民。我们有时间表。」

他噘起了嘴巴,这让薇薇安感到极为嫌恶。

「至于这个男孩嘛,」斐德烈克叹了一口气。「我想我可能失策了。不过暮影军团确实自认为是依夏兰的看顾者。在卢诺这里,我们有设施能够照顾像他这样的人。但世界其他的部份就没这么幸运了,如果我们没有尽力保护这些土地,那么我们还称得上什么士绅呢?」

「那么霆伟龙呢?被你们远渡重洋拖来卢诺的无数野生动物呢?那也是为了相同的目的吗?」薇薇安用方舟神弓的弯弧拍了一下扒手。,她做出无声的嘴型,然后这个男孩便逃下了码头。进入真正的卢诺,林立的建筑宛如奶油般闪耀着苍白的光泽。

「为了保育,小姐。你永远不会知道一个物种会在何时灭绝。依夏兰是个如此野蛮、无情的地方。」又是那道笑容。彷佛他们全都是同一则善意谎言的帮凶。「但拜托。我们已经浪费够多时间了。卢诺的众多奇观无法用言语描述。让我带你看看我的城市吧,或许到时你就会开始明白把我们想得这么糟是多么离谱的事。」


薇薇安静静地坐着,同时斐德烈克开始一连串对于卢诺的赞美,不停对辉煌的国家与元首做出夸张的手势与跪拜。带着稍嫌失礼的热情,他讲述着卓越的君王伉俪,他们的美德,以及促成如此绝佳联姻的环境。接着他开始依序细数他们的丰功伟业,反复堆砌着相同的溢美之词。

薇薇心想,这一切都好蠢。

无关的是:城里的栏杆上都缠着莲花、花园覆盖了它自身的塔楼,宛如一位急切恋人那紧握的双手、树上开满了发出柔光的花朵。充其量,这只加重了薇薇安对这座岛国的嫌恶。空气中充满放纵的气味。卢诺是诡计与傲慢的化身,它的每一个奇观都是一种计谋。它的建筑由白色大理石制成,薇薇安随处转身可见精巧的咖啡馆,而所有的博物馆与店面都陈列着奢华的长袍与高耸的假发。卢诺就像是某个人的梦幻城市,整洁、文雅并且失去了普通的事物,像是肉贩与糕饼店以及在碎裂鹅卵石小路上巡逻的法警。薇薇安只有在边缘地带,只有在卢诺能够把这类碍眼事物藏起来之处,藏在小巷后面或小路弯处,才可能看见劳苦工作的人类。

如果这里有任何真正的美丽,那会是个可怜的东西,被它那些不死租客的狂想勒颈窒息。

但薇薇安却没有透漏任何想法,只有用手指勾着方舟神弓的弦并冷静地微笑着,一种被她的伙伴解读为邀请的表情。

「你的故乡是什么样子?」斐德烈克用一跟手指滑过自薇薇安的棕色手腕上隆起的骨节,这个动作就跟他的蕾丝领饰上的折痕一样精准,然后把她的手臂转向背面。他的触碰沿着她的静脉往上游移,而卢诺,在昏暗的暮色下,正透过窗户夸耀着自己。

薇薇安试着不去想起那个升向空中的带角轮廓,试着不去想起那些尖叫,皮肤在碎裂崩解时的爆裂声,试着不去想起当世界燃烧成一片白色时,它变得多么地寂静无声。她试着不去想起大火。

「它很美丽。」她低声说道。

马车持续奔驰着。


她数着墙上的尸体直到忘了自己已经数了多少,然后薇薇安宛如吟诵般地喃喃低语着数字。有那么可怕的一刻,这位鹏洛客能够理解尼可波拉斯,斯凯拉的灭亡,以及一切她所知与所爱事物的终结。

在这里,被夹在一百个灭绝物种的尸体之间,它们的身体被金属丝穿过,脂肪被一位标本剥制师调配的溶液上浆并变得僵硬,金碧辉煌的前厅映衬着毛皮上的蜡色光泽,薇薇安只想看见这一切消失。

「无与伦比,不是吗?」斐德烈克再次抓紧了她的手肘弯弧,手指扣住关节。「珍宝堂本身就是个教会,展现对自然世界的崇敬。」

薇薇安甩开他的手。「你们展示崇敬的方式跟我的非常不同。」

「本该如此。我们是不同世界的生物。」许多贵族与他们的随从从这两人身旁经过,软弱又荒谬地戴着他们那高耸的假发,一座座发塔形成了各种怪异、笨拙的组态。「而且那正是存在最美好的一面。」

「美丽不是一种该被钉在墙上的东西。」

「噢,绝对不是。」斐德烈克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如果它能够活着,并且由丝金绕出美丽的框架更好。我记得他们把一对繁殖用暴霸龙带回来的时候。当时那有多么欢乐呀。如他们所说的,那是一件大事。而且它们也是皇家兽园如此大方的宾客。有些动物,它们就只是死去,不愿进行演出。不过这对恐龙却进行了这么多场演出。这么多的吹嘘。这头雄的甚至还不及他的伴侣强韧。他太快死亡而且她也跟着死了,在一场如此浓烈的悲剧中凋零,而这件事也被写在手稿里永垂千古。」

薇薇安强忍着怒火。「带我看看更多的卢诺吧。」


芳香宫廷真是名符其实:它的贵族们涂抹着龙涎香与玫瑰水,它的骑士们则被洒上了盐、麝香与圣香。甚至连祈愿者与仆人,带着蓬松的假发并穿着棉衣,也充满了粉末的味道,总是有更多的粉末,这层颗粒使他们的肌肤在傍晚的蓝光下显现珍珠母般的光泽。

薇薇安用一条手帕掩住鼻子并被它的气味熏得喘不过气来。被哽住了,她将手指滑过手帕的边缘,太晚发现被缝入折边里的百花香。卢诺没有什么是神圣的。这里的一切都不自然。

「瑞德小姐,你还好吗?」斐德烈克张开了双臂。在他们分开后的半小时内,他不知怎地找到时间将他的猎装换成一件更为华丽的服饰。折边与填充马裤,以淡紫色与奶油色的绸缎制成,使他的轮廓看起来相当臃肿。

「我没事。」她将手臂穿过他的手臂,一边把手帕折成四分之一的大小。「我想我只是被你家乡的荣耀给吓呆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别让我过度干扰你。卢诺要求崇拜。在依夏兰找不其他像她这样的地方。」他靠了过来,转为密谋般的尖细声音。「佛纳特男爵,他相信在我们狩猎的蜥蜴之间有巨人。神明。言语无法形容的巨型生物。总有一天,我们会把他们带来皇家兽园,而在那之后,这里也将成为历史上空前绝后的兽园。」

「我明白了。」

斐德烈克抽了一下鼻子。颜料沾上了他的脸颊。不是传统的粉红色,一种红润肤色的假冒品,而是一抹青绿色,让薇薇安想起了她曾经从海里钓上来的一具被螃蟹啃食的尸体。「啊,小姐。我确信你会认为这是一份莫名其妙的爱国心,但你已见过皇家兽园。你一定能够了解。」

她的皮肤因愤怒而颤抖。方舟神弓看似也随着她下沉的脊椎而嗡响着,而有那么一刻,它涵盖了她,一份宛如无底洞般的饥渴。它想要被搭上箭-不对,是想要把箭搭上这件遗宝并将它的力量瞄准卢诺的心脏。薇薇安知道,就像橡树与桤木知道在春天唤醒它们自己,就像火焰知道在肌肤中找到脂肪,将没有人能够逃离卢诺。同心协力,他们会看着它消失。

但还没。

还没。

他们需要再等等。

薇薇安出于礼貌而调整她的声音,并且微微一笑。实在是难以施展魅力。他们的映象从这栋挑高天花板建筑的各个角落注视着他们。在结构上不属于靛蓝石材之处,充斥着黄金与闪耀的金属,精致华丽的镶嵌与宏伟的灰泥作品,油灯与术士灯经过巧妙定位以确保没有人需要在不恰当的强光下瞇起眼睛。

依薇薇安看来,它囊括了所有在卢诺的其他组件中所缺乏的温柔与同情。

「恕我直言,但我看见的都是充满生病与垂死动物的笼子,还有一座被尸体马戏团点缀得光彩夺目的大厅。」她咬紧嘴唇。「如果那就你们的骄傲与喜悦,你们或许会想考虑投资其他事物。」

让她感到惊讶的是,斐德烈克开始大笑,轻薄且不受她语调里的警告影响。「小姐,如果我们把自己里外翻转以让所有生物活着,那么我们该把它们全部放在哪里呢?皇家兽园是依夏兰最大的兽园,但它并不是魔法。此外,如果没有可供验尸的尸体,男爵要如何进行他的科学研究呢?」

这条走廊延伸到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在他们上方,一座拱型的天花板上绘有一幅船只与巨海兽冲突的壁画。服务人员将盛满高脚杯的铜盘在逐渐增加的朝臣群中递送,他们的人数在铺满镜子的地板上多了一倍。

人不可貌相,薇薇安心想着无论他们如何精心打扮或喷洒香水,无论他们在以黑暗魔法防腐的尸体上披上多少压花丝绒,如何改善他们的技术,这些生物还是尸体。斐德烈克轻抚着薇薇安的手,她得用尽全力克制自己不把他的手指拍开。

「对了,」斐德烈克说,一边跟一位苍白女子在空中互抛飞吻,她几乎不屑看薇薇安一眼,而且乳沟上还洒了一层钻石粉尘。「我必须要恭贺你掌握时机的技巧。你选择了一个最完美的时刻造访卢诺。」

「这是为什么?」

那位女子转身,突然打开了一把扇子。蕾丝出现在她的领口上,一路往下延伸到她的袖子末端,并交织进她那雪花石膏色假发的庸俗结构中。在与会者中就只有她散发出陵寝、骨髓、骨头与尘土的味道。「可怜的家伙。难道你家乡的人什么也没教你吗,小姐?今晚的庆典在依夏兰非常有名。它就是…」

一声叹息,彷佛在播放翻译的重担。

「…与暴雷共舞。我说得对吗,斐德烈克?不。不要,别告诉我。我根本不在乎。」她缓慢地晃动她的扇子。她的人中上有个美丽的记号。「就只要知道你是何等地幸运,小姐。在卢诺的乡间还有人愿意为了参与这场盛会而卖掉他们的长子。说真的,斐德烈克,你怎么会带她来?」

「我猜,是为了新奇吧。」薇薇安环顾这个空间。他们的人数太多,对他们的能耐知之甚少。她暂时只好等待、观察并思索。「就跟这里的一切一样。」

一声窃笑迎接着薇薇安的响应,既高频又夸张,同时斐德烈克看起来就像一个过分溺爱的叔父。「天啊,这一只会回嘴呢!真讨喜呀,亲爱的。」

在薇薇安能够聚集她的愤怒之前,双扇门嘎吱一声地打开了,先让一对挺直腰杆的伴侣进场,他们身穿精致华服,头上顶着象牙色的假发。在这两人之中,那名女子,既严肃又纤瘦,看似对这件华服感到不太舒适:她走路像个猎人,这样的步态是来自某个更习惯穿皮衣以及在臀部上挂着长剑的人。尽管带有些许不自在,她的表情却极为美丽,就跟她的伴侣一样,一位脸型削瘦并带有完美胡须的男子,下垂的肩膀彷佛被他头上那顶重担般的皇冠给压沉。

「卢卡德国王与萨拉札女王,」斐德烈克在薇薇安的耳朵旁低语着,连耳垂也感受到他那冰冷的气息。「你应该朝他们鞠躬行礼。」

她往后瞥了一眼。「不要。」

卢诺的统治者们点头示意,群众也亲切地回礼:女人屈膝行礼,男人鞠躬行礼,他们的手掌根都紧贴着心脏的位置。唯独薇薇安一人屹立不屈,扬起了下巴。这群士绅在皇室成员经过之后挺起身体,接着便轮到身穿蓝绿色洋装的孩童们依序行礼。如果有任何人注意到她的无礼行径,他们也认为不宜发表评论。

「好大的胆子,」斐德烈克的苍白友人在起身的同时喃喃说着。「你的交友品味还真特殊。」

「只求极品。」

门再次打开。群众突然一片寂静。从半影中浮现一个只穿着长袍的高瘦家伙,苍白的双手在他的胸骨前方拱成尖塔状。他的举止流露出一种精心安排过的简朴,每一个动作都具有其目的。他抬起头,接着群众都在看见他的时候发出叹息,一阵欣喜若狂的嘈杂。

薇薇安歪着头。「他又是谁?」

「佛纳特男爵。」这个女子叹了一口气,一边朝自己搧风,舌头缠绕着敬语,宛如新生救世主般地捧着它。「马可.尚-贾昆。他掌管珍宝堂里的皇家兽园与众多奇观。」

「各位先生、小姐。」他那蛇一般的视线穿过人群发现了薇薇安,半闭且慵懒的眼神盯住了她,宛如金黄的树汁,渴望溺死一只毫无戒心的昆虫。「特别的宾客。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光是第一幕就破坏了薇薇安肺里的呼吸,使她大口喘气,而且她坐着,从她的指甲于手掌上凿出半月型伤痕的位置渗出了血液,同时有个男子正在一只蜥蜴的腹部下方挥舞着一把火炬。它在皮肤被火熏黑时发出尖啸,从烧伤处绽放出斑驳的色彩。紫褐色与橘色的繁复花饰,淡蓝色的静脉痕迹:它的恐惧形成了一幅画。

接下来,这场秀只变得愈来愈糟。

表演者们带出许多穿着不合身洋装与荒谬撑裙的熊,打扮成侯爵、女子爵的迅猛龙化身为叉型腿的鹤,一边跳着华尔兹穿越滚烫的煤炭。每一只生物都被轮番虐待、折磨、嘲弄,同时观众们正朝坑内咆哮着来自铜管歌舞表演的许多歌名,而卢诺的君主则与他们的大臣们交谈。

「这是虐待,」薇薇安低声喝斥,并从座位上半起身,声音因愤怒而嘶哑。

「不,这是娱乐。」斐德烈克吸吮着牙齿并用手指紧抓住她的手腕。「现在,坐下,瑞德小姐。 拜托。」

群众随着乐队弹奏出胜利的颂歌而嘶吼着,黄铜乐器也击出了不停震荡起伏的鼓声。即将发生某件事。薇薇安急忙把注意力转向舞台,一根手指勾在方舟神弓的弦上。

「各位女士先生。」他又出现了:这个地方的僧侣。那名男子独自站着,没穿戴任何行头或配件,没有职务链。黑袍,如钙一般苍白的手伸向群众。音乐减弱到只剩一支长笛的颤音,就好像某个东西正在黑暗中死去。「感谢你们的耐心等候,以及忍受那些比较不重要的段落。我们知道你们为何而来。」

大剧场里一片静默,紧绷。这名男子号令着他们的目光,在他的光明讲坛上更显得神圣。他在薇薇安瞄准的同时压低了声音,他的声音是一种圣洁的寂静。

「我们最棒的队伍在荒野中待了数月,潜行穿过灌木丛。他们与大自然交战。他们成批死去,一切都是为了服侍诸位的享乐。」到了这里,他的语调变暖并且群众也喜悦地交头接耳。「一切都是为了追寻最伟大的奖赏,为了带回最棒的怪物。今晚的样品格外有趣,是一头甚至连黄金城也害怕的巨兽。各位女士先生,容我向你们介绍今晚最特别的宾客。

帘幕升起,红丝绒被黄金编成的豪华绳索拉开。聚光灯放弃了这个穿着黑衣的男子并宛如正在祈祷的双手般地会合在一起,为即将现身之物照亮了一条道路。在黑暗里,某种东西愤怒地嘶喊着。

「一头来自依夏兰丛林深处的新型暴霸龙,」男爵低语着,他的声音像在诅咒。「甚至比我们那对繁殖恐龙更加令人叹为观止。更凶猛,依然保有那原初的怒火。」

那个声音。那不是霆伟龙。那不可能是。薇薇安了解反刍动物。它们的喉咙发不出那样的声音。在那样的身体里没有空间,在多重胃的存在下就没有多余的空间,而且也不太可能挨饿。这是别种东西。某种更巨大、更愤怒的东西,如果给了它半个机会就会把整个世界吞了,而且从那道吼声分析,它想要的可不只这样。它渴望把他们全吞了。

但那个拖着脚步从阴暗中现身的可怜玩意却几乎无法挺直它的身体,更别说是打斗了。薇薇安在这个跛行的惊骇之物面前看得出神,她的喉咙里传出一声刺耳的惊呼。这只生物曾经非常庞大,甚至是壮丽,但现在它却弯腰驼背地站着,饥饿到只剩下怒火。有人虐待它。有人,薇薇安在一阵惊恐中发现,从它头上拔掉了最大颗的牙齿。

「我受够了。」薇薇安用手指往下拨动弓弦,方舟神弓便产生回应,突然间闪烁着能量的光芒,而且正如斯凯拉,正如它原本的样貌,正如它本应持续存在,彷佛再次活了过来,即便只有这一刻。

观众并不在乎。不在乎薇薇安,不在乎悲惨的暴霸龙。他们为什么要呢?薇薇安想着。对这些吸血鬼而言只有游戏才是最重要的,他们的装腔作势。士兵们朝那只生物逼近,围了半圈耀眼的钢铁和饰羽帽。他们的谨慎像是在作戏。它根本就不可能反击。在这种状态下不可能,四肢都被上了铐,皮肤上伤痕累累,两侧各有两个男人,一边拉低它那弓着背的身体。然而,它的受苦并没有让这些观众停止享乐。真要说的话,那似乎还逗乐了他们。这样,士兵们便拥有创造的空间。

这些士兵带来了多么大的苦难。他们用矛尖在暴霸龙的皮肤上戳洞,在一片片疤痕之间诞生星罗棋布的新伤口。他们刮它的眼睛,一只早已覆上一层乳白,而另一只则染上黄疸并在眼眶中翻滚着。他们撕抓它的身体,就像是一群乌鸦、狗,或是被宠坏且无法无天的小孩。

「女士,拜托…」在斐德烈克能够说出另一个字之前,薇薇安把箭搭上了弓。在斐德烈克能够呼气之前,她松开了手。

木头发出绿色的火光,同时这枝箭也咻一声地飞跃空中。它击中了黑衣人身旁的地板,箭杆因这份冲击而不停颤抖。薇薇安有充分的时间向他致意,将两根手指靠在微笑的嘴唇上,接着一只愤怒、闪耀着绿色轮廓的多头龙便从箭头扭身而出,嘶吼着让世界看见它的饥饿。


卢诺不知道该如何对付多头龙。

这些年来,它已学会如何留置恐龙以及差不多大小的巨型动物,但这些却是不同种类的危险。依夏兰的野生动物,尽管凶猛,被砍头后仍会以传统的方式响应:它们就这样倒下死去。可是多头龙却不会。

就算知道它是魔法的创造物也没有帮助。

它的两颗头,闪耀着绿色的光芒,抓住了一位不停嘶喊的贵族:一颗头咬住他的肩膀,另一颗头则咬住小腿。用力一拉他就变成两半。

薇薇安往下跑跳穿越看台以及一群四处奔逃的宾客,守卫在她后方追赶,大喊着要这位鹏洛客束手就擒。

这位鹏洛客持续奔跑;她翻越一个跪在地上的公爵,他的假发黏在头顶上,一边满头大汗地念着祷词;在她奔跑的同时,被驯兽员遗忘的暴霸龙挑衅地咆哮着。在这场混乱中,这头野兽折断了一条腿,试图抓住其中一位逃窜的表演者却失败了。断骨从它残破的膝盖上穿出,但那并不足以让它放弃。它嘶吼着。为了复仇,为了愤怒,为了任何难以言喻并驱使着它向前的希望,一吋又一吋,走向那群朝多头龙逼近的守卫。

这只恐龙甩动它的头;牙齿碰到肉,一个防护不良的臀部漏洞。它咬了下去。瘸了一条腿,它无法站立。但它还是能够摆动它的头,还是能够把它的猎物砸上舞台的砂浆与镶嵌物,让这副华丽铠甲内的躯体变成碎骨烂泥。在它这么做的同时,它放声尖吼,而这次,声音里充满胜利的喜悦。

薇薇安转身,跪了下来,瞄准,然后射出一枝箭。皮拉卡亚龙向前猛冲,血盆大口与蜿蜒身躯,散发着绿色光芒。守卫们停下动作,因这份景象而目瞪口呆。薇薇安并没有等待结果发生。她起身并再次朝舞台冲去,不顾身后传出的嘶喊声,而这些声音很快地也被亚龙猛咬的巨口所掩盖。她不需回头看。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对于亚龙的受害者而言总是如此,他们很可能会带着震惊的表情死去。从没有人预期自己竟能刚好被一口吃掉。

薇薇安跳到栏杆上并让这份动力带着她往下移。她搭上一枝箭,再次射击。这一次,它是一只从箭尖窜出的草食动物,蹒跚的马蹄转为不平整的小跑步,雄鹿般的身体有一层宛如穿山甲的硬壳,黑桃型的犄角从头部往后延伸就像展开的翅膀-在这个区域绕行几圈后才终于注意到警卫的存在。

被它的出现吓到,有人朝这只动物抛出一把长矛。他们的抛掷非常精准。它穿过这头雄鹿结实肩膀的闪烁绿光,但这只虚相生物却彷佛被击中般地猛然跃起,挥踢着四条腿并在最后用它的后脚站立。守卫已解释了愚蠢的本能,与疼痛和狂喜等触发点相系的动物反射动作。但斯凯拉,美丽又贪婪,在斯凯拉被红树林拦下的季风与萤火虫以及狂野地咏唱着新季节的野火,斯凯拉的野生动物,一直到最后一只珊瑚纹蚂蚁,都比那还狡猾。

这头雄鹿没有惊慌。它用那对弯成九十度的进击闪烁犄角向前冲锋,眼里与表情都充满愤怒。守卫只够时间深吸一口气,接着就被那头雄鹿,比卢诺最好的鹿高了好几只手的距离,一把铲起并抛向一面墙。一道碎裂声:短促、突然、恶心。他的身体皱成一团滑到地板上。

薇薇安优雅地降落在舞台旁,方舟神弓依然蓄势待发。

皮拉卡亚龙最后的胜利嚎吼声回荡在舞台上,剧院的传声效果增大了它的回响,如此巨大的音量使薇薇安耳中的世界减弱为一道悲鸣。紧接着是一声叫喊。她迅速地环顾大剧场,视线沿着一层层的座椅来到佛纳特男爵站立的走道上,被一群拿着弩箭的手下包围着。她那些幸存的追捕者也跟他们站在一起。

「你。」他的声音,如演说般洪亮,轻松地传到了薇薇安蜷伏之处。

鹏洛客露齿咆哮。「这个地方令人深恶痛绝。」

男爵眼中闪现一道光芒,看似是认出了什么的眼神,并且在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走下阶梯。只剩下几枝箭了。薇薇安瞇起眼看着那些弩箭,一边思考着该从她的魔法兽园里召唤哪一只:黄蜂或是拥有弯刀喙的彩虹胸鸟,吞噬一切的亚龙,来自最早期记忆的灰棕熊,带有冷水与山脉以及动物足迹的味道。

「你们乡下人都一样,总是非常确信这个世界的形状。」这些话宛如油一般溢出,油嘴滑舌。「总是如此害怕改变的念头。你知道我已经看过多少像你这样的人吗?我已经应付过多少像你这样的人吗?」

男爵半数的随从自他身旁涌出,并往下走进这座尸横遍野的战场,闪烁着恶心的光芒。他们分成两排:第一排膝盖跪地,而第二排则挺身站着。他们瞄准了多头龙,同时它也开始在翡翠火花中抽搐瓦解。

「演讲是专属于暴君的事,不是吗?」微微安射出了另一支箭。她决定了,黄蜂。「像你这样的人非常钟爱自己的声音。」

「暴君?」他开怀大笑。「拜托,小姐,我只不过是个卑微的研究员。甚至连我的男爵头衔都是被强行赐予的。一份来自女王陛下的礼物。」

薇薇安回想她第一眼瞥见的女王,在僵硬的螺纹大理石皇冠底下的那张锋利脸孔,不苟言笑的嘴巴与出神的凝视,注意力早就飞到别处。她瘫坐于王座上,用手掌撑着下巴,对舞台场景与这份残忍感到厌烦。这样的一个女子不会厚此薄彼。但男爵看起来不像是会在乎的人。

「无论如何,」薇薇安搭上她的箭,从容地执行每个动作。弩箭手们聚集在男爵周围。「我都会看着卢诺为它对这个世界做的事付出代价。」

这次,他们没有犹豫。他们射出了弩箭,却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袭击无害地穿过多头龙,就算它最后还是消失了。

「我确信你会那么做。但我想做的是知道更多关于你那把弓的事。」男爵把视线移向薇薇安手里的方舟神弓。「真是一把迷人的武器。你要如何使用它?你的生物来自何方?」

作为响应,薇薇安射出她的箭。黄蜂群在飞箭的轨迹中以螺旋形路径飞出,透明的翅膀在它们挣脱魔法结附之前一度呈现彩虹色,接着这些昆虫便聚集为一群如此浓密的虫群,使空气转为一片阴暗。薇薇安跟在它们后面往前冲刺,感觉到每一个包覆着铜甲的身体部位都在她的意念下嗡响着。闪烁的黄蜂跟猎犬、马匹一样大,全都拥有与其相称的食欲。没看见女王蜂,没有蜂巢,但那几乎不影响:饥饿比对它们的记忆还古老。

「斯凯拉。」薇薇安大口喘气,一边把方舟神弓换成匕首。黄蜂群分至两侧,揭露了男爵的位置,他合拢双手彷佛正在祈祷,脸上挂着宁静的笑容。「我们是斯凯拉的遗民。」

她把刀刃往下插。扭转。感觉到钢铁插入肋骨之间,感觉到铁器陷入软组织中。薇薇安猛然抽动手腕,这把匕首便划破了脏膜。但男爵那平静的表情却没有改变。他就只是抬起头,而当他微笑的时候,露出整排牙齿,有那么一刻薇薇安竟思考着他那如此鲜红的舌头,如此丰满的嘴巴,以及他跟一只饱足的八目鳗有多么相似。他的手指抓住薇薇安的手指,几乎是温柔的力道,但他的触碰却十分灼热。

「轮到我了。」

男爵反手挥打薇薇安,虽然是一道如此随意、单纯的挥击,但薇薇安却对它的力道感到惊讶不已。她往后滑,远离冲击点。一股湿热的液体沿着她的嘴角流下。薇薇安用手背抹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并大声怒吼。

「啊,难道你预期会是个虚有其表的人吗?」男爵的声音依然温和。他把薇薇安的匕首从胸口跩开并将它丢在地上。「恐怕我得让你感到失…」

「我能搞定。」在斯凯拉你不能只靠武器。大自然不等候决斗、仪式,不等人们拔剑出鞘。它通常只是尖牙、利爪与肌腱。薇薇安转身使出回旋踢,打断了男爵的话,用一条腿钩住他的肩膀,然后藉由动力使他们两人都摔倒在地上。

她的肩膀感到剧痛;这场坠跌出了点差错。她把过多男爵的重量移到自己身上,但薇薇安拒绝被阻挠。她起身,宛如棍棒般地取下方舟神弓,并瞄准了男爵的太阳穴。薇薇安迅速地朝她的猎物头部射出三枝箭,接着他的爪牙们便抵达将她拖走。

薇薇安不停挣扎。非常激烈,并带着已失去一切的人所独有的愤恨放纵。她让两名守卫不省人事:策略性地踢击第一个人的头部,再肘击另一个人,力道之猛使薇薇安听见那个人因后座力造成的小型骨头碎裂声。在她逐渐失去意识的同时,她认为至少这是个象样的最后一搏。


鹏洛客档案:薇薇安瑞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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