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屈服,第二部分
薇薇安在口内的锡味中醒来。跟浆糊一样,覆盖在她的脸颊内侧与舌头底侧。她感觉到自己的牙齿,发现原本有两颗牙齿的位置出现一个缺口,而第三颗则只剩残根。薇薇安皱起脸。光线太亮了,空气温暖不热,就像一头刚被宰杀的乳牛食道,油腻、潮湿,纯然的野性。
缠绕在她头发里的手指把她的头往后扯。
「我以为你会在睡梦中死去。」男爵的声音,令人烦腻,他的轮廓逐渐出现在眼前,丝绒与白蜡烛般的肌肤。「那将会变得极为不便呀。」
「你做了…」薇薇安吐出血。需要费力才能说出这些话,音节像脂肪一样黏在一起,比她记忆中的话语更僵硬干碎,她的喉咙里弥漫着一股含铜的气味。「你做了什么?」
「很明显,我逮捕了你。」清晰度缓慢地回复。她的视野被仔细地描绘出来:伯爵那双深邃的眼窝,他那狭窄的鼻子,如此粗短地长在一张适合狼类长鼻的脸上。「我们拿走了你的弓。」
她在能够融合两个念头之前就往前冲,来不及考虑她的情况,被铐起的手腕,因为悬吊而造成的身体疼痛,无力的双脚以及绳索摩擦她脚踝的方式。那只抓住她头发的手再次往上拉扯,如此急遽,比前一次更恶毒,于是薇薇安便恼火地嚎吼着。
「真是一件有趣的装置。」男爵把双手缩进过大的袖子里。甚至连他最细微的习惯动作都是装出来的,不比那道笑容以及石蜡般的肌肤真实多少。薇薇安在束缚的状态下不停扭动,一边低声怒斥。「你是如何不让自己被它杀了?我们试了好多东西。有一次还冒出一头熊。但它却存活了好几秒。这段时间足以杀死我更多的手下。」
他绕着她踱步,恰到好处地抬起头,在第三圈时停下来抓住她的下巴,并以手指在下颚关节处像转钥匙般地旋转,逼迫她张开嘴巴。男爵低头看进她的喉咙,彷佛她是一匹奖品马。
「你到底是什么人?」
薇薇安怒目而视。
「肯定不是个自然精灵。不是一个神。你看起来像人类。」他压低了声音。「我怀疑你是个鹏洛客。我们这里出现过一些。如果你真的是鹏洛客,小姐,你可是相当异常地草率呀。没有防护咒语,只会一股脑地往前冲。一把没有主人的巨锤。」
他放开手。
「如果你想威吓我,我想我们已来到一种自然的停顿。这就是这些交易主要发生的时候。作为讲话放肆的代价,我希望你不会拖时间。我有好多问题要问。」
这个房间——牢房,薇薇安更正,因为注意到它缺少窗户与环境杂音——十分雪白,天花板低,毫无缝隙。除了一个入口就没别的了。她的感官功能已回复到足以让她进行理智观察与分析测量的程度,而且她从这两项行动中获得的结论相当令人沮丧。他们一直在注意她。「还给我。」
「什么?」
薇薇安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一个徒劳无功的动作。「把方舟神弓还我。」
「不要。」他的气息吐在她的脸颊上。另一个男子跨步走到她面前。他戴着铁匠的手套并穿着一个刽子手的装备,胸部宽大但却有一双鹤腿,他像一棵垂死树木般无精打采地走着:一幅讽刺画,比例滑稽,尽管如此但依然危险。「不。我不会还你。现在,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薇薇安怒瞪着他。
「难道我们就该玩这样的游戏吗?好吧。不用告诉我你是什么人。告诉我关于方舟神弓的事。要如何操作它?我们已经努力召唤出那头熊。但那条巨蛇呢?我们有提到那条巨蛇吗?它死了。它在被召唤出来的几秒内就消散无踪,夭折的劣质品。」在他后方,另一名男子正在准备一连串工具,陈列于紫红色丝绒上的银制品,在他的谨慎动作里暗示着一种威胁。
薇薇安颤抖了一下。那头吞噬一切的亚龙是另一段稍早时的记忆,一场稚嫩的胜利,虽然这位鹏洛客对被她收入箭袋的那个样本并没有任何依恋,但它还是让她想起了那段美好的日子。「斯凯拉。」
「你之前曾说过那个词。现在我想起来了。『斯凯拉的消亡。』」男爵的表情带着一种学者的谨慎惊奇感活了过来。「那就是你的身分吗?奴役鬼魂的鬼魂?有它们一整段的过去。」
「把方舟神弓还我。」
他发出令人不适的笑声。「不。绝不。」
佛纳特男爵回来两次并在那之后又折返两次,每次都提出关于方舟神弓内的居民系谱以及斯凯拉传奇历史的问题,一次比一次愤怒。这件神器对它的捕获者们不怀好意:方舟神弓已扰乱了男爵的好几个助手,使他们还原成他们的组成粒子,一层深深地渗入瓷砖内的黑色液体。
「如何操作它?」
薇薇安保持沉默。男爵出奇地聪明。薇薇安所理解的折磨是一种刀子与精准切割的数学,但如此原始的行为对男爵而言只是前菜而已。他另外还有更复杂的方法来折磨她,能够造成伤害却又不留下疤痕的方法。
「如何操作它?」
每次他提出这个问题,男爵就会探出他的魔法,找到在薇薇安体内流动的血液,然后使它沸腾。缓慢地沸腾。但这位鹏洛客就只是嘲笑她血管里的燃烧感。尼可波拉斯早就做过更糟的事。无论男爵如何以魔法与钳子和解剖刀逼迫她,无论他做了什么,他都找不到施力点,因为每一处早已布满由尼可波拉斯以斯凯拉的灭亡所留下的疤痕。
薇薇安咒骂男爵,并且因他的愤怒而哈哈大笑。
在薇薇安遭受折磨的同时,他全程都让治疗师待在他身旁:身穿珍珠母色长袍的修女,她们的嘴巴都被缝上了金丝,每次在男爵结束后她们便以经文和巫术让薇薇安清醒过来,她们的诵咒声就像是蟋蟀的鸣叫。每当男爵感到疲累,每当他感到厌烦时,她们便靠拢并清洗她,喂她吃陈腐的面包,啜饮蔬菜浓汤,如此冰冷纯净的雨水烧灼了她的舌头。
开始用这些场景度量时间,时刻与分钟已被嘎吱的开门声、布匹沿着地板拖行的沙沙声、一把刀在斯绒上的摩擦声取代。
「如何操作它?」
薇薇安用一只眼睛盯着男爵,另一只因瘀伤而闭起。「把方舟神弓还我,否则我将会看着你死去。不停嘶喊地死去。」
接下来已无人来访。不过那些修女们却来了最后一次。只有在这个场合,她们带来内衣与衬裙、上胸衣与长袍,全都塞在长形且充满百花香的闪烁核桃木箱中。她们在清洗她的同时将干燥的风信子编在她的头发上,一边褪去早已在她的肌肤上形成一层硬壳的衣物,有些布料甚至还僵硬到需要被锯开的程度。
修女们在毫无评论与谴责的状态下替她沐浴,冰凉的手指滑过她的大腿肌肉与颈部的肌腱,后者太过紧绷,即使用煮沸且带有丁香花味的水反复擦拭,手指的力道仍过于温柔。薇薇安在修女们的照料下浑身抽搐。当她们终于结束后,修女们便替她穿上整套哀鸽翼色的简朴服装。这位鹏洛客瞥了自己一眼并皱起脸。她的新服装让她看起来更小、更温顺,她的轮廓模糊在这件柔软、不成形的衣服中。她就像个前来向教会求援的忏悔者。
薇薇安厌恶它。
但她什么也没说,就跟用丝金链绑住她手腕的修女一样,她们的表情既松弛又安详。被下药了,薇薇安一开始这么想。不过,这些修女的目光,对她们那心不在焉的性格而言,却相当锐利。机械兽,薇薇安如此认定,同时她们正带领她走下宛如兽穴般在一片泥土天空下延伸的长廊,看不见半点卢诺的富饶。咸水的恶臭凝聚成一种质地。
薇薇安环顾四周。到处都是老鼠,还有跟拇指一样厚的成堆蛆虫,鼹鼠与蚯蚓,但没有一样是她能够利用的;这些老鼠跟其余的卢诺一样会很快地把她吞噬。蛆虫和蚯蚓都不会感兴趣,而鼹鼠可能会不小心弄塌了屋顶。感到泄气,薇薇安什么也没做,允许修女们持续带领她向前走。
在另一个角落,拐了另一个弯。泥土变成了堂皇的大理石,呈现玫瑰金色泽并且铺着一张红色丝绸。走道往上延伸,被包覆在烛光中。薇薇安被突如其来的百花香哽住:由玫瑰、茉莉、报春花与香水树花制成的精油。一行人在红木门前停了下来,门的两侧各站了一位宽肩蛮汉。这两名男子都被塞进一件西装背心与有折边的衬衫里,装饰用的镶边过长,袖子过窄,领巾笨拙地卡在他们的喉结下方。卢诺能够恣意地让一切变得优雅,但这些人显然还是罪犯,从骨子里就是那些棚屋旁的恶棍。他们整齐划一地朝修女们低头行礼,是一种由更习惯于暴力的身体所笨拙地作出的扭捏动作。
修女和薇薇安都没有做出评论。男子打开门护送这位鹏洛客进入。让她感到惊讶的是,这不是另一座牢房,或至少,不是另一座符合传统监牢美学的房间。薇薇安曾参观过装饰较为简朴的礼拜堂,在设计上较为得体的市政厅。这个房间十分奢华,甚至可说是庸俗。一个女王的嫁妆都反应在所有反光的表面与昂贵的木材,以及铺满地的缟玛瑙与黄金的花饰上。
里面有一张圆桌,一个夜壶,一张小床,一张雕成狮鹫兽造型的椅子。桌上放了一盆色彩鲜艳到看似不真实的水果,以及一杯辛辣的酒。
房门在薇薇安身后关上。
她又被困住了。
和之前一样,薇薇安很快地发现自己无法度量时间。她的折磨与矫正至少为她的日子提供了某种程度的架构。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外界的声音也没有,就只有她自己那无尽的踱步,牙齿咬碎果肉的声音,以及溅洒在瓷砖上的果汁。在那片无边、空虚的寂静中,薇薇安几乎能够分辨出她自己的心跳。
她数了这个房间的长宽两次,然后又数了两次,一开始用她跨步的距离测量,然后再用她精确的脚长测量。魔法使这个房间保持洁净无瑕,并填满了水果盆。薇薇安做了个实验。她把苹果核与桃核丢进夜壶;结附的魔法使它们消失,但却没有移走她卡在开口处的鞋子,或是一束薇薇安柔软纠结的头发。
这位鹏洛客持续踱步。
这比折磨还糟,甚至比大剧场里的奇观更糟,只有尼可波拉斯大笑着飞升至燃烧的天空,斯凯拉闪烁成一片白光的景象才能超越。在这里,薇薇安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够反复回想那一刻。就算是睡眠也无法转移她的回忆。当薇薇安沉眠时,她梦着斯凯拉。
终于,门再次打开,从第一次被逮捕到某段时间之间的某个时刻,这位鹏洛客几乎感激涕零,因这份干扰而欣喜不已。有名男子站在出口处:那是她的其中一位守卫,正紧张地拉扯着他的领子,他涨红的脸上充满汗水与油光。
「男爵想见你。」不像她遇见的每一个人,他带有乡下的口音,掺杂许多随性的圆唇音。这个男子咽了一下。「他说他有重要的事要问你。」
「叫他把方舟神弓还我。」
这个男子耸了耸肩。「我会的,但我无法作主。男爵说你可以跟着来或是待在这里。」
在这一刻,死亡比这份持续不断的无聊更吸引人。薇薇安咬牙切齿地接受这份事实。佛纳特男爵一定知道,一定预见了她对这份寂静的厌恶。投降感觉起来太像是一种私自背叛,但薇薇安已经受够这个地方了。她要赌一把,而且男爵可以拿她的自尊作为报酬。
「好。」
「瑞德小姐,欢迎。」
她因强光而眨眼。他们出现在一个舞厅里:拱型的天花板与嵌入墙面的壁画,黄金和珍珠以及不同色度的鲜艳紫红色,覆盖了由屋顶朝抛光的地板延伸的窗户以外的地方。在外侧,薇薇安能够看见海洋,海面上投射着银白色的光芒。
佛纳特男爵身着手术装备,站在几天前那场秀的暴霸龙前方,他狭窄的脸上戴着口罩。卢卡德国王意兴阑珊地坐着,一群包围着他的朝臣与执行员正同时兼顾国家政务以及对男爵的活动进行热切的审查,其中后者更是透过一面漆黑的观察玻璃进行。薇薇安在一阵晕眩的抽搐中明白了,他不是要进行验尸,而是活体解剖。这只暴霸龙活下来了。
但只是勉强活着。满屋子的镜面,藉由精巧的摆放来让男爵的观众能够从每个角度看见,提供了这场手术的每一个视角。风箱与滑轮,各式各样的复杂机械,抽搐颤动。每一次它们移动时,暴霸龙就痛苦地嚎叫。那些照料薇薇安的修女们围绕着男爵的研究对象,她们的长袍现已沾上了肮脏的黑色液体。每当有东西破裂时,她们便冲上前修补损坏的地方,她们的魔法是一层不停闪烁的金黄。男爵的观众冷静地观看这场手术,偶尔会给予礼貌性的掌声。这场活体解剖对他们的傍晚而言是完全无关紧要的,一种交谈的话题,一件让人转移注意力的事,而且比那位跨步走入他们之间的女子更不重要。
男爵在由一个男孩子气的女孩抬起的布上擦拭双手并拉下他的口罩,他的笑容正在欢迎薇薇安,彷佛看见她就像看见一袋意想不到的黄金。就好像他们是老朋友,在同一座宫廷里长大,承袭了相同的野心。盟友,而非施虐者与受害者。全然的寂静蔓延了整个舞厅。他们不需要呼吸,薇薇安心不在焉地想着,她的敌手逐渐走近,男爵后面跟着一名推着银色手推车的女子。
「鬼魂女王。我必须诚实。我很想念你的陪伴,但研究总是占去我们科学家很多时间。你好吗?你过得如何?」男爵转头朝他的伙伴点头示意,那个人也同样地回应。他依然维持着灿烂的笑容。「你确实看起来比之前好多了。你喜欢那些水果吗?」
「方舟神弓。」这里有太多薇薇安需要应付的东西了。太多弓,太多剑,太多出错的机会。但那本身并不是问题。麻烦的是躺在舞厅中央的那个东西,正在慢慢死去,从牙齿间呼出了白沫。他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让这只生物活着,但却没有人花时间修复它的脚。他们为什么要呢?薇薇安痛苦地想着。最好让它保持这样,被捆绑,无助,无法做任何事,只能在折磨中颤抖。
「你一直提到的那个词。斯凯拉。那是你的故乡时空,不是吗?」男爵持续轻描淡写地说着,一脸满足的表情。
稍作停顿。
「曾经是,」他纠正自己,发音里透着恶意。「曾经是你的故乡时空。我道歉。我太不体谅别人了。人啊绝对不能搞混他们的时态,尤其是牵扯到亡者的时候。斯凯拉曾经是你的故乡时空,不是吗?至少,在它化为灰烬以前。」
薇薇安默不作声。
「而你则是这座时空最后一件存活的遗宝。一个鬼魂。」男爵再次朝他的伙伴点头示意,一个更为简洁的动作。结果证明,那是个信号。那个女子把手推车推向前并拉开披在上面的镶边象牙色布匹。方舟神弓就在那里,弓身上抹着漆黑的血渍,除此之外在薇薇安空荡荡的剑袋旁看起来几乎无害。「我总是有一种天赋,能够了解那些不愿轻易吐露秘密的东西。你是个鬼魂,瑞德小姐。一个把亡者背在自己背上的鬼魂。」
薇薇安依旧什么话也没说。血液覆盖了这只恐龙的眼睛,现已翻出一半眼白,而最稠密的血液则沿着虹膜外围分布。它以短促的呼吸大口喘气。从她所站的位置,薇薇安能够看见它肺里的瘀伤,在这个苍白、略带粉红色的器官上绽放出黑色的污渍。
「但保密的时刻已结束。斯凯拉只剩下灰烬与尸体。不过,你有个选择。教我如何使用这把武器,那么我们将会赐予你荣耀,确保你永远不会有任何未实现的愿望。我们会让你成为一个真正的女王,而且斯凯拉将会再次存活于这些厅堂之中。」
薇薇安呼出一口气。
「好吧。不过我需要方舟神弓。」
男爵扬起眉毛。「那么你要拿什么向我保证你不会使用它来逃生?」
「我无法保证。」薇薇安耸了耸肩,随然努力但仍无法将视线从男爵后方那只垂死的蜥蜴身上移开,她的脸也扭曲成一道痛苦的表情。「但很明显地,你占了上风。我人就在这里,不是吗?」
她的陈述换得一片静默。
「方舟神弓有一种
男爵在薇薇安陈述到一半的时候转身,早已开始指挥他那群助手们。「那听起来相当简单。」
「除非你是我。」
男爵停下动作。
「你说什么?」
「你可以尽管试,但只有在我施行这项仪式的时候才有效。」
「噢?」男爵不耐烦地从他的方向斜眼看过来,一边把双手交叠在背后。他用脚跟旋转,一个慢动作,刻意优雅,然后开始朝薇薇安跨步走来。「是那样吗?真有趣的虚张声势。」
薇薇安耸了耸肩,肩膀稍微发出了咔哒声。「方舟神弓是我的。它是为了让斯凯拉的祭师们使用所造。更精确地说,它是为我而造的,而且只能由我操作。你尽管尝试,但你只会因你的放肆而一事无成。」
这不是个谎言。不完全是。或许是一份真相,蜿蜒地穿过了薇薇安所挚爱的一切的焦黑枯骨,所以要是她不向男爵透漏它的微妙之处,不把真相摊开来给他看的话呢?在历史中的这个关键时刻,它也可能是为薇薇安而造的。在所有能够拥有这件神器的人之中,她是唯一存活的。
「要是我不相信你的话呢?要是我决定亲自尝试呢?」
「那么,你的族人将会持续死去。」薇薇安舔了一下她干裂的嘴唇,舌头滑过牙齿。「你知道我是对的,男爵。你已见过自己固执的代价。难道你想冒更大的风险吗,男爵?他们还要多少个星期才能带另一个样本给你?你会让我有多少逃生的机会?」
这份静默随着笑声颤动。薇薇安往上瞥了一眼看见男爵的表情转化,他那冷静的伪装消失——就只有一瞬间,如果她没在这极其短暂的时间内观察的话就无法看见——转为某种类似愤怒的表情。他立刻就以笑容遮掩那道防御裂隙,但这却足以让薇薇安知道她已打到痛处。
她的笑容逐渐扩大。「男爵,在这个情况下,我们都是囚犯。我没什么选择,而你也是。」
男爵从喉咙里发出一道嫌恶的声音。他用冰冷的目光将薇薇安从头顶到穿着拖鞋的脚打量一遍,而这位鹏洛客自身的凝视则默默地等待着挑战。她已经瞄准了他。男爵知道这点,而且薇薇安也知道。她把头侧向他的耳边。薇薇安比这个贵族高五呎,几乎也比他宽五呎。在他们后方,暴霸龙再次发出呻吟,死亡正在抚慰这个早该在很久以前死去的身躯。
「你知道你会从看着自己的时空死去这件事里学到什么吗,男爵?」薇薇安压低了嗓音。「从看着你认识且钟爱的一切化为火焰时学到什么?从这一份永不消逝的记忆中学到什么?你知道那会对一个人造成什么影响吗?」
这一次,轮到男爵沉默不语了,双颊凹陷彷佛他正在嚼着自己的肉。薇薇安纳闷是否他们的观众正在聆听。她知道这些传闻,各式各样的流言谈论着吸血术可能赋予的天赋,而「强化感官」则是在每一个故事中反复出现的词汇。寂静的舞厅肯定也替这些民间传说增添了真实性。那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自命不凡,纵容溺爱,和绕在卢卡德国王脖子上的珠宝一样来自相同的钻石材质,几乎有如猫科动物般优雅地展现了这些特质。
薇薇安希望自己是对的。卢诺看似以它的戏剧构作为乐,无论结局死的是谁;怎样都行,只要正在进行的这场演出能够令人叹为观止。于是薇薇安便计划利用那份贪婪。她笑得更灿烂了。
「那会告诉你还有比死亡更糟的东西,比折磨更糟,比人们对彼此做出的任何可怕行径更糟。你吓不倒我。」这位鹏洛客用手指沿着他的胸骨往上移,并为了戏剧效果而拍了一下他的鼻子:这片寂静转化为一阵哄堂大笑。「不过我想我吓到你了。」
「我想你或许对你的健康状况做出太多假设了,小姐。」男爵龇牙咧嘴地咆哮着。
「不。」薇薇安把视线移向卢卡德国王,他已经很久没参与对话并且现在正坐着,露出了贪婪兴致的表情。一对上他的视线,他便朝其中一位侍女弯起两根手指。她点了点头并绕过这群朝臣,走向一台装饰着水晶斟酒瓶与优雅酒杯的手推车。这名女子慷慨地倒出不少某种香甜又几近黑色的东西,酒精几乎折射出彩虹色的光线,接着开始朝薇薇安走来,这时她才让自己以低沉、浑厚的声音咯咯笑着。
「我真的不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