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se Stone 作畫

吉拉波市,卡拉德許時空

十一歲的茜卓納拉爬越了如陣雨般灑下的火花。她父母的其中一位或是兩位正在上方的某座礦井裡焊接金屬,而當小小的火苗從她的紅髮上彈開時,她露出了微笑。她雙手搭著隧道牆上的鷹架網一步步向上攀爬。這一天終於來了。她的父母是發明家,她的祖父母也是發明家,整個茜卓家族的祖先們都曾經是發明家。她終於要在今天擁抱她一直以來所選擇的命運:成為金屬罐遞送員。

發明東西從來就不是她的強項。

並非她不欣賞裝置。她的世界裡充滿了神奇的發明物,以及發出喀噠聲響、由齒輪驅動的人造生命奇蹟。只不過她的耐心總是莫名其妙地在看似計畫結束前的某個時間點就消失了。而且不知什麼原因,在建構階段的某個時間點,她的拳頭幾乎總會撞上某個欠揍的人的臉。

這是她個人的缺點。她欣然接受。

她曾試過從事其他行業。她決心要成為藝術大師,然後用一整個房間被折斷的畫筆與被撕爛的畫布來證明。她曾試著要努力向學,直到她帶著瘀青的指關節和校長的便條被送回家。她還未曾在一個由發條裝置與領事所管理的世界裡找到她的位置。但在今天她即將開始她真正的職業。

或許茜卓永遠無法成為像她父親那樣的金屬鐵匠,或是像她母親那樣的天才工匠,但在一個由典雅機械所運作的世界裡,她能夠提供能量源─神祕的乙太─給需要的人。乙太的供給受到領事們的嚴格控管,但她的父母知道如何取得它的方法,而且他們總是幫助那些需要燃料來持續他們研發熱情的人們。

茜卓吃力地翻越欄杆來到一座平台上,她的父親正在這裡製造他其中一件金屬創造物。他把厚重的護目鏡往額頭上推,露出了眼睛周圍如浣熊面具般的乾淨皮膚。「茜卓!難道我沒告訴過妳要待在護欄裡面嗎?不然我幹嘛要建造那個東西?」

「它能用來當一座更好的階梯,」茜卓說道。她抱著他的腰。「所以。最親愛的爸爸。我準備好了。你知道我準備好了嗎?現在我正在讓你知道。準備好了。」

她的父親翻了一下眼睛。「我並不打算把耐心這個美德灌輸在妳身上。但妳找錯人了。妳的母親才有這個美德。」

她的母親匡噹匡噹地走下一道狹長的螺旋階梯,手上戴著一副沉重的手套,臀部周圍則披了一件繡花圍巾。她帶著一個金屬罐,還有彷彿端出生日蛋糕般的隆重禮數。「她就職日的單獨快遞!噢,快看看她,基嵐!她等到快爆炸了。拿去吧,女兒,在貨品塞爆─或是在妳爆炸之前來幫我封好這個。」

茜卓的母親放下了金屬罐。蓋子發出閃光並有著一種沸騰蒸汽噴出的嘶鳴聲。就在此時,她的父親驚呼出聲─「小心!」─茜卓已經用靴子迅速地踢了一下這個金屬罐。蓋子凹了進去,但它的嘶鳴聲也停止了。茜卓露出了微笑。

「我已經可以看出妳即將成為這個城市前所未有、最棒的快遞員了,」她的母親說道,向她眨了眨眼。

Tyler Jacobson 作畫

茜卓像在模仿皇室貴族般地抬起了她的下巴。「請在我回來時準備好所有的獎章和獎品。當我成為這個世界最重要的逃犯時,我會試著記住你們所有人的。」

「我們寧願是『連根改變起的媒介』,」她的父親說道。「但這是個重要的責任,茜卓。領事們已經開始增加巡邏隊。人們需要我們能夠提供的東西,但如果我們給他們帶來了麻煩,他們將會轉而敵視我們。你的母親和我正在對外尋找我們能夠信賴的人。」

茜卓把金屬罐放進背包後便將它掛在背上。「那麼,今天我們相信那位住在熔爐附近的老女士。」

「帕希麗太太,是的,」她的父親說道。

「她一直都很喜歡妳,」她的母親說道。「記住,她會知道信號。那些知道信號的人都因我們真實的面貌而知道我們。」

「我早就知道我是誰了。茜卓,全世界最優秀的信使。」

她的母親給了她一個笨拙的擁抱,拍了拍她背上的金屬罐。「你的父親和我都相信妳。妳知道路線。妳了解這座城市。妳會做得很棒的。」

「只不過,要確定沒有人跟蹤你回到這裡,」她的父親補充道,但茜卓卻早已開始攀爬了。


陽光使她感到目眩。吉拉波市像隻活物般地移動著,其建築風格正適應著蜂擁於其間的齒輪塑師、振翼機建造師、發條鑄師,以及其他發明家和工匠們的需求。茜卓努力穿越人群,一邊用牙齒穿上一件學校外衣,金屬罐則在她背上匡噹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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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人山人海。她決定要垂直轉彎朝運河走去。一座橋的左右半部在一連串的金屬聲響中滑動相連,接合成跨越運河的拱橋,而茜卓則在它完全密合之前便跳過了缺口。她斜向穿越了阿卡拉的大門,那是一座巨大的圓形廣場,周圍環繞著層層排列的座椅,然後她蹦蹦跳跳地跑過了在人行道以及在中央升起的講台中旋轉的齒輪,並避過了一群喋喋不休的乙太學家們。

她又為了閃避人群而轉向了兩次,然後停在一面焙燒粘土牆前面,牆上嵌有偉大發明家們鮮明的鑲嵌磁磚肖像圖。表面既純粹又光滑,但她卻把靴子踩進其中一位發明家鼻子上方的缺口中並翻過牆,接著跳下到了畫著斜條紋的走道上。

當她落到地面時,一群抬頭挺胸而又髮型清爽的士兵們擋住了她的去路:是領事的軍隊。他們配有繫在前臂上的常規短刀,有一位還配有乙太充能的擲鏢器。

「你要去哪呀,年輕人?」其中一位問道。「這裡是受管制的走廊。」他注意到了茜卓的制服,某些孩子穿去建造者機構的複製品。「你不是應該待在學校嗎?」

「我正在趕時間,」茜卓說道。「如果我再遲到的話,我的考官會把我給生吞活剝,所以能不能讓我…」

「我確信妳知道,小姐,這是一條受管制的走廊,」另一位士兵說道。短劍從他前臂的基座上啪一聲地彈出,它的刀鋒閃閃發亮。「行人大街在後面庭院的另一側。」

「校鐘已經響了,」第一位士兵說道。「妳確定妳是學生嗎?」

「你沒有運送違禁品吧,有嗎?」

「請把袋子交出來。」

刺痛的熱度越過了茜卓的眉頭。她無法躲開他們,而且她更逃不掉。

「要是我再被記一次過,我就完了,」她說道,匆匆地看了一眼這位士兵耀眼的刀刃,然後上移到他的眼睛。「你不能就讓我離開嗎?」

其中一位向另一位點了點頭。「叫乙太偵測師出來。」

茜卓把她自己的重量從那位抓著她的士兵身上移開,然後往側邊猛攻,肘擊了另一位士兵的腹部。她彈回並用拳頭擊中了第一位士兵的鎖骨。那或許是個壞主意,做了以後她立刻這麼想著。這就是拳之邏輯。

士兵們像陷阱般地倒在她身上。他們把她的手固定在身體後方,這樣她就只能低頭看著地面。她踹了一個人的小腿並試著要用頭撞另一個人的胸口,但她無法掙脫。一股熱度與憤怒淹沒過她,她咬緊了牙關。

士兵們停下了動作。另一組腳步聲靠近了。

「巴瑞隊長,」其中一位士兵說道。

茜卓掙扎著站起來,然後抬頭看著他。巴瑞隊長得像一塊人類的巨岩,身形結實而且體態高挑,他的臉孔看似在嘲諷周圍那些長得較不英俊的人。其他士兵們安靜地站著。

「這裡有什麼問題嗎?」他問道,眼睛雖然看著茜卓,但並非在對她說話,他的聲音是一種沙啞的低語聲。

「不合作,長官。可能是個逃學的小鬼。」

「我們告訴她這並不是給行人走的道路。」

巴瑞隊長低頭給了她一道假笑。「對這些街頭小鬼你得用簡單的話,」他低語道。「簡單的指令。『坐下。』『留在原地。』」

茜卓的手握拳。憤怒迅速地擴散到她全身,就像是被點燃的一盒火柴,點燃了她體內的每一條神經。熱度往下蔓延到手臂,進入掌中,但她的雙手卻仍被固定在背後。

「我知道妳不是學生,」巴瑞說道。「從肩上滑下背包然後交給我。」

「不要。」

「我不認為妳了解,孩子。妳總是準備好六七種方法來違反法律。聽話,否則我會讓妳聽話。」他把手放在茜卓的肩膀上─溫和地,但卻毫不溫柔。那是一種不帶任何情感的碰觸,它冰冷的疏離感竟莫名地令人作嘔。

茜卓繃緊了肌肉並猛然抽身離開,聲音透過她的牙齒傳出。她想要全面出擊、想要大喊、想要把憤怒朝他們扔去。

接著某件從未出現在她身上過的事發生了。她的雙手從內往外發出光芒,照亮了骨骼、血管和她的雙掌。強度逐漸增加,熱度從她的皮膚噴出直到她的雙手像火炬般地被火焰吞噬。茜卓驚訝地大叫並站在那裡,覺得眼花撩亂,在它們燃燒的同時不停地來回看著她的雙手。

Eric Deschamps 作畫

士兵們後退圍成了一個半圓。巴瑞隊長則直挺挺地站著,從一開始的驚訝漸漸轉為真正地感興趣。

茜卓甩了甩她的手。它們並沒有熄滅。她原本想在身上胡亂拍打,但卻又改變了主意。她往這些因過於混亂而說不出話來的男人看去,他們正向她燃燒的手掌指指點點。說也奇怪,她的皮膚並沒有在燃燒。火焰包覆了她的雙手,但卻一點也不痛。

巴瑞再度用手指向她。「讓我來幫妳吧,孩子。」

「退後!」茜卓本能地向侵略者揮舞著雙手,在空中劃出了燃燒的火焰弧線。人們往後退開。火焰消散了,而且有那麼一刻,每個人都眨了眼睛。

茜卓突然開始奔跑。她滑過了兩名士兵中間,他們兩人剛要做出了想阻止她卻又徒勞無功的動作時,她就消失了。在她身後,她聽見巴瑞那喉嚨沙啞的低語聲轉變成一道咆哮。「我要旋翼機去把她抓回來。現在。」


茜卓在街上拐了幾個彎,把領事的士兵們以及糾結困惑的情緒拋在身後。她不停往下瞥視著雙手,但它們現在看起來就只是手而已。沒有不久前那種瘋狂自燃的跡象。並不是她之前從未見過魔法;發明家們經常建造出無法用常理解釋的創造物,尤其在乙太力量的影響下更顯得神奇。但不用裝置就能夠變出火焰─這對她來說非常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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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家的路上她跑上了一座橋,但卻停在橋中央。靜靜地飛昇進入視野中的是三架裝飾華麗的飛行旋翼機,用不停旋轉的旋翼拍打著空氣,而每一架機器上的巨大透鏡都正在注視著她。

她還背著金屬罐。她不確定是否到了這個節骨眼她還符合世界最佳信使獎的資格─她想著是否也會頒獎給最糟的─而且她最想做的事就是跑回家。但這會把旋翼機引去她家,讓它們直接找上她的家人。這些飛行間諜將會把她父母所有的活動都往上呈報,而且他非常確定巴瑞隊長會來找他們。她並不清楚從事乙太補給品的買賣會遭受到什麼懲罰。但她曾聽過關於在阿卡拉執行那既殘酷又痛苦的判決,就在眾目睽睽之下。

旋翼機在空中往前傾斜並左右搖晃地向她飛來,在她反向跑過橋時緊跟在後。很難用腳逃過會飛的東西;旋翼機輕鬆地昇起,翻越了那些她得繞路跑過的障礙物,而且她還得持續查看正前方的事物。她躲進一條窄巷並在店鋪之間穿梭,但當她從另一側鑽出來時,旋翼機則靈活地以弧型路線前進與她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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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靠近了一座熟悉的尖塔:領事的鍛爐,那是座以乙太驅動並替領事大量生產機械獸的工廠。當她正準備要沿著它的外圍繞圈並進入城市深處時,她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茜卓?」是帕希麗太太,既是茜卓的接洽人同時也是納拉家族的好友。她正從鍛爐的大門走出來,手裡握著一串鑰匙。

「帕希麗太太!」茜卓大喊著,上氣不接下氣。

「怎麼啦,親愛的?我們應該不是在這裡碰面的呀。」

「它們正在追我,」茜卓說道,指著在她身後迎面而來的旋翼機們。接著她猶豫了一下,想起她的父母對於能夠相信誰的警告,然後看了一眼領事鍛爐的鑰匙環。出於反射,她握緊了拳頭。

但是帕希麗太太用食指和拇指形成一個環,然後擺靠近她的額頭,彷彿她正在推起一副護目鏡。這完全符合茜卓父母展示給她看的記號。當帕希麗太太做出這個手勢時,她是帶著崇敬的,幾乎是在致敬。「納拉一家人和我是老朋友了,孩子,」她說道。

茜卓猶豫著。她可以聽見旋翼機正在逼近。她想要相信她的接洽人,這位知道正確手勢的家族老友,但那組鑰匙卻代表著某種與領事的關聯。許多選擇在她心裡不停地打轉。

當帕希麗太太看到茜卓身後的旋翼機時,她瞇起了眼睛。她轉身並再度打開了鍛爐的門。「從這裡進來。從後門出去。我來分散他們的注意力。」

這是茜卓最不願進入的地方。正當她盤算的時候,帕希麗太太從外衣裡掏出了一隻精緻的銅鳥。這隻鳥突然有了生命,拍打著它那刻了羽毛紋路的翅膀,然後往旋翼機飛去。銅鳥撞上了其中一架旋翼機並爆炸,碎片如下雨般地灑落在街上。

「進去吧,」帕希麗太太用力地點了點頭,掏出了一隻銀絲製成的小蝙蝠。「機械師們還沒到。去吧,親愛的。到安全的地方去。」

茜卓跑了進去,同時帕希麗太太正開始辱罵那些旋翼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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鍛爐內部是一幅沉默機械的靜物畫。組裝到一半的機械獸一動也不動地被掛在那裡,軀體懸空放在機械師的工作台上。腿部與鉗子則擺在架子上,等著被釘在一起成為另一個被大量製造的僕役。主要的頭燈是暗的,唯一的光線是來自圓頂天花板上的圓形玻璃天窗。一座巨大的鐵塔被架設在這個空間的中心,高聳直到圓頂頂端。自動化的手臂以及齒輪驅動的操縱器像鴨子翅膀般地摺疊靠在鐵塔上。

茜卓在組裝台與銀絲齒輪之間爬行,一邊尋找著另一個出口。她聽見外面傳來另一道小型的爆炸聲,而帕希麗太太的謾罵聲則消逝在遠方。茜卓吐出了滿腔的嘆息來向她的協助致謝。

她聽見從遙遠的上方傳來了滴答聲。在天花板上,一連串優雅的齒輪開始轉動,接著天窗旋轉著打開了。一道明顯的旋翼運轉聲預告了最後一架旋翼機的到來,它從天窗降下來並透過眼睛發現了她。

一連串橘色的燈光在鍛爐的天花板上閃爍,並以螺旋狀的路線一個個被點亮。鐵塔的手臂開始移動,張開那驚人的長肢與爪子般的鉗子。在整座鍛爐的地板上,可怕的燈光下,神器生物們從固定架上掙脫並把頭轉向她。

一股熱流激湧過全身。她的雙手開始刺痛並發光。

「不了,謝謝,」她對她的手說道。「別又來了。不,不,不要。」

她推擠穿過一隻小型神器生物,然後肘擊了另一隻擋路的。她看見出口,但有個六足機械生物擋住了她的路。她轉身往入口處走,但那條路看起來卻更糟。突然冒出許多機械獸踩著大步或拖著腳向她走來。

一個由齒輪驅動的人形組構體向她靠過來。它的金屬手銬取代了雙手,而且它正朝著她的手腕伸出它那手銬般的爪子。她揍了它一拳,因為那是拳頭邏輯。但她的拳頭沒有擊中它,反而卻拋出了一發火焰衝擊波,擊退組構體並將它打碎成散了一地的焦黑碎片。另一隻神器生物爬向她,而她也用火拳揍它,在衝擊的當下火焰從她身上噴發。她的雙手再度綻放著火花。這些都是美麗的機械,而且她完全不知該如何控制她的火焰技能,但也沒時間停下來好好思考了。她憤怒地帶著一連串的叫喊與重擊向前衝,而且在它們包圍她的時候,一個接著一個烤焦她那些精緻的攻擊者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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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試著要一路穿越到後面的出口,但這些鍛爐奴僕大軍太快速地朝她聚集過來,而且那個巨大的六足怪物仍守著那扇門。旋翼機甚至膽敢在低空盤旋,伸出刀刃般的爪子,然後輕掐著她的背。

她轉過身來對它吼叫。它的旋翼刀刃突然著火並開始傾斜,接著撞上了鐵塔,然後摔到地上成了一團燃燒的廢鐵。

茜卓想起了她還未真正地把東西送到帕希麗太太手中。那罐乙太還在她背上。當她轉回去面對那位門衛時,一個非常糟的想法突然冒了出來。

「讓我見識一下你們有什麼能耐吧,雙手,」她說道。手指仍燃燒著火焰,她從背上抓起背包然後把金屬罐拋向了後門。罐子在擊中那位多足門衛時裂開,然後撞上了鍛爐的地板並使蓋子鬆開。從容器裡噴出的乙太發出了嘶嘶的聲音。

茜卓用意志把所有的火焰與憤怒投注在這個金屬罐上;她沒有時間來煩惱這麼做是否正確。


這座地下小屋的陰暗是種冰冷的安慰。當茜卓跑下階梯時,她的母親正在用水澆熄一支焊接棒,而她的父親則往上推起了護目鏡。他們可以看見她臉上的表情和燒焦的大衣外緣。

「我…我得跟你們講一件事,」茜卓說道。

他們擁抱她。「妳受傷了嗎?妳被燒到了嗎?發生了什麼事?」

「我沒事,」她說道,一邊在他們的懷抱裡顫抖著。「我製造…我製造了火。」

「妳放火?在遞送的途中嗎?」

「不。我製造它,」茜卓說道,掙脫了她父母的懷抱。「就用我的雙手。我遇到一些領事的士兵,然後我失控了,接著我的手就著火了。」

她的母親睜大了眼睛。她握住茜卓的雙手,將它們翻來翻去地檢視它們。「妳受傷了嗎?有人受傷嗎?」

「等等,」她的父親說道。「妳遇見了領事的士兵?」

「沒有人受傷。」一想到有人可能會因為她而受傷,茜卓就感覺到一股沉重,彷彿是一件濕透的罪惡毛毯。她垂下了肩膀。喉嚨開始哽咽。「我是說,那裡有─我引起了─損害。就在鍛爐裡。」

「領事的鍛爐?」

「帕希麗太太幫助我進去。但我得穿過那扇門,而且我可能已經摧毀它了。」

「摧毀那扇門?」

「摧毀鍛爐。」

她的父母彼此相視。他們開口又旋即閉上彷彿試著要說些什麼,但卻沒有說話。最後她的父親轉向她。

「妳的雙手著火,不靠任何裝置嗎?自動發生的嗎?」

茜卓的眼睛裡積著淚水,但她卻用手腕將它抹開。「是的。」

「然後妳的皮膚沒有燃燒?」

「我的襯衫起火了,有些地方,這裡。」

「妳可以…展現讓我看嗎?」

「我不知道是否可以靠指令辦到。它在我不想要的時候出現。我怎麼了?」

「茜卓!噢,茜卓。」她的母親用手臂環繞著她,抱緊她使她的臉能夠緊貼著她母親的脖子。

「我知道,」茜卓喃喃地說著。她想要環抱她的母親,但她卻把手保持在兩側。她擠了一滴淚到她母親的繡花圍巾上。「我是…我是個怪胎。」

「親愛的,妳不是個怪胎,」她的母親說道。她張開雙臂然後把手放在茜卓的肩膀上,看著她那緊閉著嘴唇的臉。「妳是一位烈焰術士。」

「如果妳是這樣稱呼某個擁有火柴般的手的人,那麼那就是我。」

「聽我說,」她的母親說道。她的眼神非常認真。「這是一種天賦。妳有某種特別的能力,這種能力已經很多年沒人見到過了。」

茜卓聽到了,但這些話語並沒有掌握到她心裡的任何東西。她在母親的臉上搜尋著一些線索。

「我不懂。」

「妳的火焰,」她的母親說道。「它是一種魔法的形式。很特別的一種。但它也嚇到他們了。如果這是妳不靠機械就能辦到的事,不需要乙太…妳用自己的方式來進行,你明白嗎?而且他們討厭這樣。」

「他們需要人們來需要他們,」她的父親說道。「而如果妳不需要他們,妳就會變成一種威脅。」

茜卓握緊了拳頭。兩隻小小的手怎麼會引起這麼多麻煩?

「現在茜卓,我必須要問妳。有人跟蹤妳回到這裡嗎?」

「我想我炸掉了每一樣能夠跟蹤我的東西。」

「還有那些妳遇到的士兵。他們有認出妳來嗎?」

「他們可能有吧。我不知道。但我在競技場那邊就甩掉他們了。爸爸?」

「怎麼了?」

「我永遠不會成為世界最棒的信使了吧,對嗎?」

她的母親用手壓著自己的嘴唇,強忍著淚水。

她的父親把她小小的手握在自己的大手裡。「妳世界最棒的,我的茜卓。任何母親或父親所能得到最棒的禮物。無論發生什麼事。」

茜卓點了點頭,接著她的父親給了她一個擁抱,而母親則撫摸著她的手。不知道為什麼,只不過身為她自己,只不過是身為他們的女兒,對他們來說竟有如此重要的意義。她想著他們看見了什麼,想著成為世界最棒的茜卓代表什麼。


黑暗在呼喚她的名字。

茜卓。

它朝她傳來,彷彿是穿越了蜜糖的低語聲,一開始相當虛幻。她的意識抓住了它,便被它拉了起來。

茜卓。

她母親的聲音相當柔軟,但肩膀上的手卻十分堅定。「茜卓。我們走吧,親愛的。該起來了。」

她的房間十分陰暗,只靠她父母的手燈提供照明。奇怪的是這片黑暗竟比晨光還要快叫醒她。黑暗並不符合常規。黑暗代表著某些事不對勁,甚至比昨天更不對勁。

背包。工具腰帶。抱了滿手臂的家當。

「哪─?我們要去哪裡?」

「拿一個袋子然後跟著妳爸爸走。」

「發生什麼事了?」

她的母親硬塞了一個背包到茜卓的手臂上。他們爬上階梯來到了形成他們家入口的那道鐵捲門。她的父親把門轉動關上,而她的母親則用焊接棒把門封死。他們走進夜色裡,他們的家就在他們的手上,一邊躲躲藏藏地移動。他們不發一語,茜卓也沒有發問,同時他們登上一輛在路旁等待的運貨馬車然後用毯子把自己蓋住。

Dan Scott 作畫


這些村落沒有名字。泥土地取代了吉拉波市那些千變萬化的鑲嵌裝飾庭院。茅草屋頂取代了旋繞的高塔。彎身的田間勞動者取代了激勵人心的發明家英雄。一件簡單的連身洋裝與涼鞋取代了茜卓的外衣和靴子。甚至她的身分也被取代了,因為她的父母親告訴她要用假名來介紹自己和他們。他們給她一條深藍色的絲巾來遮蓋她的紅髮,一條她馬上就弄丟的絲巾。

他們知道不要打開行李。茜卓與她的父母親每次只會停留幾天,有時候只睡個幾小時就往下一個村落移動。

「我們會在這裡待多久?」當他們搭乘運貨馬車抵達一座新的村落時,茜卓問道。

「不會很久,」她的父親說道。「道路暫時就是我們的家。我建議妳要習慣它。」

「我們正在玩樂嗎?」茜卓半開玩笑地問道。

「它是一趟歷險,是的,」她的父親用一種平淡的聲音說道。

每當她的家人開過一塊隆起的地方時,茜卓便回頭看著城市,並與她上次看到地平線的距離做比較。每次她回頭看,那些鮮豔的建築就變得暗淡,城市的尖塔與明亮的銅製圓頂都被四周山脈那寬廣的輪廓給吞沒。在這些時刻她會查看她父親的表情,並尋找某種跡象來證明這對他來說並不艱難,而且離開他小小的熔爐和他的計畫並不會使他的精神崩潰。她正在適應以路為家的這個時期,甚至還很享受它,但是在她心裡她相信這趟旅程都是因為她,因她而引起的麻煩。

她白天徜徉在村落與周圍的森林裡,從鳥舍裡追逐啄食的鳥群以及探索交錯樹枝的高架通道。村民們臉上都掛著笑容,他們向她點頭致意並讓她四處悠遊。她的母親說規則只是那些想得到某些東西的人所使用的文字,而這些人並不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所以她便能沉浸在自由中。她從森林裡收集了種子和沉重的水果以及其他禮物,然後把它們留在村落的門階上。有時候她會想著她的火焰,但她並沒有加以探求,而它也沒有現身。她把她的力量想成是被她遺棄在吉拉波的裝置之一─尚未完成,未受掌控,而且已被捨棄。

在某個明亮的一天,她沒想著火焰也幾乎沒想到士兵,她在樹林裡發現了一件寶物。一支巨大又布滿皺摺的角突出於兩個沉重的樹枝之間。它呈現蜿蜒的形狀,上面的條紋將會漂亮地留住顏料─是一份送給村裡某個人的好禮物。她朝著這個戰利品爬上去並將它扭下來,讓這隻角落到地上。

當她跳到地面上時,一群長著絨毛的野獸讓她嚇了一跳。牠們的角跟她找到的一樣─很明顯地她正在牠們的領土中。牠們把口鼻部的嘴唇往後拉,露出了要撕裂鮮肉的獠牙。牠們在她面前怒吼著。

她也在牠們面前大聲咆哮。

她的火焰輕而易舉地出現,完全不用思考,就跟逃跑的本能一樣自然。在逃跑的同時她製造了滿手的火焰,雙手圍成杯狀就彷彿她正在從空氣中抓出粘土一樣,用它擦過獸群的臉部並切斷了牠們的道路。她毫不猶豫地扔出火焰,沒有燒到她的袖子,不用嘗試。這回不必與火焰談判。她需要它,而它就這麼出現了。

Victor Adame Minguez 作畫

獸群只帶著燒焦的絨毛或輕微的灼傷四散而去,留下茜卓一人大口喘氣,還有紅潤的臉頰。她找到一條小徑走回村落,緊扣著雙手,臉上還帶著神祕的笑容。她沒有告訴父母親關於她差點被一群林地生物的獠牙捅死的事,但他們卻指出了她幾乎沒吃下什麼晚餐。她無法進食,尤其當興奮感正在她的胃裡製造幾場小爆炸的時候。

當晚她在她的小床上翻來覆去,輾轉難眠。她用一根手指沿著手掌的輪廓往下滑行,感受著手裡面的骨頭,然後換另一隻手。她體內有種別人沒有的東西,某種讓她喘不過氣來的東西,就像是描繪靜物或遞送金屬罐永遠無法辦到的事。她清醒地躺在床上幾個小時,想像著一隻蛾在她的胸腔裡振翅飛翔─一隻由火構成的蛾,不停燃燒但卻沒有被火焰吞噬。


一根放在絲金容器裡的蠟燭在巴瑞隊長辦公室周圍的牆上投映出了精緻繁複的影子。一位穿著制服的信差走了進來,用她的拳頭觸碰胸口行禮。巴瑞隊長從他的座位上抬起頭。

「稟報,士兵,」隊長用他那低沈粗糙的聲音說道。

「我們其中一位斥候帶來了消息,長官,」那位信差說道。

「他們看見她了嗎?」

「他們三個都看見了。納拉一家人已經逃離了城市。」

「你有位置嗎?」

「只有約略的位置。他們躲在郊區,在不同村落之間遷徙。旋翼機發現過他們一兩次。」

巴瑞隊長的嘴巴開始扭曲。「等妳知道詳情之後再來找我。你可以走了。」

「但是…長官?還有其他的事。」

巴瑞隊長朝她揚起了眉毛。

她把一封蓋有官印的公文放在桌上。「長官,領事們建議我們停止搜索。他們在公文裡宣稱我們耗費了大量的乙太來追蹤納拉一家。長官,如果他們試著要回到吉拉波市的話,我們非常確信能夠逮捕他們。領事們只不過是認為不值得花上這些資源去追捕他們。」

「這並不只是關於幾個逃犯而已,士兵,」隊長說道,提高的音量甚至跟講悄悄話差不多。「這關於未來。我們需要向這座城裡的市民展示我們已經準備好超越過去的野蠻時代,準備好擁抱進化。這個女孩是混亂時代的殘留物。一個絆腳石。如果我們要向前邁進的話,我們的道路必須是暢通的。領事們將會理解到這點。」

「是的,長官。」信差說道。「我們會找到他們。」

「很好。替我準備好一艘飛船和一小隊士兵。」

信差猶豫了。「長官?一旦我們遇到他們,我們就準備要戰鬥了嗎?那個女孩的火焰魔法─非常強大呀。」

「對於她我們沒什麼好怕的,因為我們身為一個建造者與創造者的啟蒙社會的成員。」巴瑞把手伸向桌上內含一枝細長蠟燭的絲金燭籠,然後打開了籠子上的小門。他的手的影子便浮現在牆面上。巴瑞沒有觸碰到火焰,只有把手靠近它。火焰變得暗淡並熄滅,留下一縷蜿蜒的煙跡。「我們知道火絕不會創造─它只會摧毀。最終它只會替它的操控者帶來毀滅。」


「你想見我?」茜卓問道,一邊走進了他們最近寄居村落中的簡樸住所。

「進來吧,」她的父親說道,拍了拍一張木椅。「坐下。」

茜卓沒有坐下,反而撢掉了她外衣上的灰塵。「等等。這是不是你那種『我們得認真地討論一下妳的行為,年輕的女孩』的語調?或者是『我想要讓妳知道我會永遠支持妳,親愛的女兒』的語調?我分不出來。」

「一直都是後者。今天,也包括了一點點的前者。坐下。」

茜卓坐了下來。「這是不是『我們發現妳讓一些東西著火了,而且那很糟?』」

「使用妳的天賦從來就不是壞事,」她的父親說道。「這就是妳特別的地方,而且這永遠都會是一件好事。只不過…並不是每個人都會這樣認為。」

「這跟那些野獸有關嗎?是誰說的?」

「只是村裡的某些人─他們的生存仰賴森林裡的動物。他們幫助我們躲藏,因為他們跟領事們和不來。」

「領事的軍隊。他們就是追趕我們的人。」

「沒錯。這裡的人們自願保護我們的安全。所以當我們在外的時候,我們是他們的客人。我們得遵守他們的規則。」

「媽媽說外面沒有規則。」

「我不確定妳是否有完全抓到她的立場。因為我們主人的慷慨,我們虧欠他們許多。我們必須在不干涉他們生活的方式之下使用我們的天賦。」

「那是啊。如果它牴觸了每個人的規則,那麼說它是好事又有什麼意義呢?」

「妳只是需要更加小心。我有個東西要給妳,這應該對你有幫助。」她的父親交給了她一個小型機械裝置。它是一個雕工精細的金屬盒,一側還有許多噴氣口。上面接了一條肩帶和一條柔韌的管線。

茜卓在手裡把它翻過來。「這是什麼?」

「它叫噴氣盒。它的基礎是很久以前的一件老發明。妳媽媽和我做了這個給妳。」

「我應該帶著懷疑迎接它嗎?因為我是這麼覺得。」

「試試看吧。」

茜卓站起身把帶子繞過她的肩膀。噴氣盒落在她的腰背部。她的父親將管線鬆散的一頭與她肩胛骨附近的裸露皮膚上的一個定點接觸,然後它就黏附在她的皮膚上了。

「它能做什麼?好重啊。」她扭轉身體想看它。它的金屬觸感透過上衣令她感到冰冷。而且在管線與她的皮膚相接之處,她感覺到一股輕微的電流。

她的父親把手放在下巴並注視著她。「現在有些壞消息。恐怕妳不能再回去森林裡了。從今以後。」

茜卓急轉向他。「什麼?為什麼?」

這個盒子發出嘶鳴聲,噴出了一定量的蒸汽。

「測試成功,」她的父親說道。

茜卓瞇起了她的眼睛。「我的懷疑徹底變成不信任了,親愛的爸爸。」

「很抱歉。噴氣盒把多餘的能量轉換成蒸汽。這個裝置經常用於將乙太收集器中多餘的能量安全地卸載。就妳的例子來說,妳的脾氣是一種能量源。它餵養著妳的天賦。而這個將會幫助妳來控制它。」

茜卓皺起了眉頭。「所以當我戴著這個玩意時,我就無法製造火焰嗎?」

「它會削弱妳的天賦,所以它只能夠以較為安全的形式顯現。當妳不想要的時候,它就不會發動。而且妳現在就要一直戴著它了。」

噴氣盒發出了嘶鳴聲。她想著振翅飛舞的火蛾影像,但現在卻想像牠被關在噴氣盒裡,漸漸窒息並消散在煙霧中。或許火焰魔法是某種不應該有人會享受的東西。她突然覺得好幼稚。

她的父親摟緊了她的手臂。「這是為妳好,也是為了我們村落主人的安全。」

茜卓嘆了一口氣並陷入椅子裡。「爸爸。我們離開到這裡。是因為我嗎?是因為我在鍛爐做的事嗎?」

「茜卓,聽我說。」她的父親雙手摟著她。「妳媽媽跟我都對於妳的轉變感到非常驕傲。對我們來說妳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我們想讓妳知道我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要讓你安全,並使這個世界成為一個更好的地方以供我們家生活。其他都不重要了。」

她的父親停止了擁抱。她抬頭看著他,他的笑容是如此溫暖與真實。噴氣盒的金屬角落令人不舒服地戳著她的背,但她卻忍著沒有說出口。


當士兵包圍村落的那天,茜卓正在森林裡探險,她的噴氣盒在她走路的同時一直拍打著她的背。她沒注意到他們靠近了她的家,甚至沒聽見飛船降落的聲音。只有在她聽見叫喊聲然後跑回村落的時候才看見他們。

他們與當時在吉拉波受管制長廊上阻止她的那些人穿著相同的制服。武器結附在他們的前臂上,而且他們有許多人都攜帶著點亮的提燈,儘管還是大白天。其中一人身形高大又充滿自信,用著粗啞的低語聲對其他人說話。巴瑞隊長。終究他還是找到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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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在村落四周圍起了一道人牆,環抱手臂展示著他們的迅刃。村落裡的一個女人朝他們吼叫,然後在巴瑞隊長的命令下,士兵們將她推開。

茜卓的噴氣盒噴出了一道蒸汽。她跺著腳走出森林並朝他們走去。「嘿!」她大喊著。「你們在找我嗎?如果你們想要我的話,我就在這裡!」

士兵們彼此面面相覷。「是那個納拉女孩。」

「我的名字,」她說道,站起來到大人胸口的位置。「叫做茜卓。不要騷擾這些人。他們沒做錯什麼。抓我吧。」

「我們會抓妳的,」巴瑞隊長說道。她已經忘記他低沉的聲音聽起來就像在把石頭磨成灰。「因為妳跟妳的家人對妳們自己還有公眾來說都相當危險。」他轉向那個女人和其他村民們。「妳們可以走了。」

村民開始離去,大人催促著孩子們回家。茜卓不停搜尋她的父母,但卻無法在群眾裡找到他們。

「我不是危險人物,」她說道。「不再是了。」她把噴氣盒轉過來給巴瑞看。一串捲曲的蒸汽持續地從它的噴氣孔洩出。

「妳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危害,」巴瑞低語道。「妳知道我們是如何找到妳的嗎,孩子?這些人終於放棄妳們了。」

「你說謊。我的父母說他們正在保護我們的安全。」

「妳的父母犯了許多罪,但妳的罪行卻是最嚴重的,烈焰術士。妳是混亂與死亡的工具。妳已經殺害多少人了?」

「沒有人。我只不過弄壞了你一些量產的玩具。」

巴瑞捲起了一邊的嘴巴,並露出他的牙齒。「那並非我所聽見的。我聽說妳要為數十人的死亡負責,就在這座村落裡。」他向其他士兵點了點頭。「做吧。」

士兵們用他們的提燈點燃了村落建築物的茅草屋頂。它們馬上就著火了,吐出了濃厚醜陋的煙霧。

「不要!」在衝動之下,茜卓伸出手用火焰衝擊他們,但卻什麼也沒出現。蒸汽從她的噴氣盒裡嘶一聲地冒出。巴瑞露出了笑容,有某種東西在他的眼中閃耀著。

「茜卓!」她的父親從建築物附近向她跑來。「茜卓,快跑!這邊!」他把一顆銅製小球扔在士兵們的腳邊。它爆炸成一片閃光,噴了他們一臉閃耀的塵埃。他們呻吟著用手捂住了眼睛。

茜卓跑進村落裡,她的父親緊跟在後面。她在村裡的民居之間奔走,現在都已被火焰與慘叫聲吞沒。濃煙在泥土道路上翻滾,遮蔽了回到她家人曾經居住的建築物的路。她向前急馳,一邊試圖留意她父親的位置。

當她從村落冒出來時,她正在村落相反的位置。大火熊熊燃燒,吞噬了所有建築物。人們蹣跚地走出村落,不停尖叫,在泥土中翻滾以撲滅身上的火。巴瑞的士兵們在一旁待命,完全沒有幫助這些受害者。她明白他們將會因這件事責怪她。她是那個使用火焰驚嚇林地生物的人,所以某些村民一定通知了巴瑞隊長。而現在這場奪命惡火將會是她的責任,因為她是個烈焰術士。她是如此輕易地被愚弄,而巴瑞只不過沒當她的面這麼說。

士兵們看見她的身影。她轉身想跑往另一個方向,但她卻因某個東西滑倒了。她的腳踩上了一塊滑溜的紡織品,被踐踏得滿是泥巴。她把它拿到手裡。那是她母親的圍巾,一直圍在她身上的那條,上面還有它那特別的繡花。它正因燒焦而冒著煙。她才明白她正站在他們居住的小屋前面,而且它也被大火吞噬了。

「媽媽!」她大喊著,突然無法再度站起身逃跑。「不要!」

士兵們亮出手臂上那些如剃刀般鋒利的劍。他們讓出一條路使巴瑞隊長接近她。他手裡有一把簡單的匕首,然後矗立在她身邊。她無法強迫自己移動。

「競技場將會有一場完美的演出,」巴瑞低語道。「領事們喜歡拿異議份子開刀。而且群眾們享受暴力表演,尤其是與他們無關的時候。」

她的父親從村落濃煙裡走出來。他把自己推進他們之間,把自己擠進了茜卓與士兵之間。「夠了,」他說道,一邊咳嗽著。「帶我走吧。我才是你們要的人。我投降。」

巴瑞走近她的父親,把一隻手放在他的肩上,然後用匕首刺穿了他的內臟。她的父親用力喘氣並癱倒下來,跪在地上,雙手抱著他的肚子。他看了茜卓一會兒,然後她在他眼中看見了他最後的情緒─不是恐懼,而是因為無法為她做得更好而感到失望。他彎下身,全身顫抖,然後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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茜卓聽不見自己當下所發出的聲音。整個世界變得被蒸汽與黑煙覆蓋,還有士兵們的制服。她感覺不到手腕上的手銬所發出的叮噹聲響,以及如沉鐵般牢固的精緻銅絲圓環。她感覺不到噴氣盒正在爆發著蒸汽。她感覺不到自己正被架著走向飛船,越過門檻然後被放在她的座位上,手裡抓著她母親的圍巾。而且她看不見當飛船升起並轉向朝吉拉波飛去時逐漸消失的一團黑煙。她只看見她的父親癱倒在泥巴中,一次又一次,還有聽見他吐出的最後一口氣裡那失望的嘆息。


劊子手的身形高壯;他的臉藏在一件有著絲金面具的連身帽裡面。與茜卓的情況更相關的是他的前臂末端竟是一把巨大的砍刀。它可能是被安裝上去的,但就茜卓看來它像是被接殖上去的,完全融合進劊子手這個角色的致命戲服裡。他環繞著茜卓走,沿著競技場中央高臺的圓周前進。這是阿卡拉,也是在僅僅幾週前茜卓那趟失敗的快遞中所穿越的同一個庭院。看臺上擠滿了人準備看這場殘酷的景象。

她低頭看著把她的手腕牢牢固定住的精緻手銬。她的雙手看起來並不像一位烈焰術士的武器,只像是一般小孩子的雙手。

一位矮胖又身穿絲質長袍的宣告員用洪亮的聲音宣讀著她的判決結果。「由於危害公眾利益,毀壞尊貴的吉拉波鍛爐,以及在布納芮村落中因大火喪生的三條人命,這個市民已被宣判要接受正義之劍的制裁。」

在他宣讀的同時,茜卓試著要召集她的火焰。但它卻沒出現。她能夠感覺到有某種東西正在壓迫著她,削弱了任何她能夠召集的火焰。她的背上仍配戴著噴氣盒,而且現在正位於她母親的圍巾上方。這個盒子沒有發出嘶鳴聲。她的憤怒已經隨著她的父親消失。茜卓掃視群眾想找出任何她母親的跡象─如果她還活著的話,她一定會在這裡,試著要阻止這件事,試著要救她的女兒。但卻沒有任何事發生來阻止宣告員的演說,這讓茜卓明白了。她的母親一定也死了。

她什麼都沒有了。或許讓劊子手奪走她的生命才是對的。

「今天我們都學到了關於同情的限度以及警戒的重要性,一堂困難的教訓,」宣告員繼續說道。「今天我們知道了,對某些人來說,無論有多少的引導,無論有多少的道德指引,都是不夠的。某些人是帶著天生的毀滅誕生,而且為了我們大家好,這些人必須要被剷除。」

或許她並不是註定要繼續前進。或許她註定不會在任何領域中成為最棒的人。或許她根本就是個怪胎,一個擁有只會帶給她周圍的人痛苦的『天賦』。或許沒有人能夠相信她,能夠愛真正的她。或許她應該低下頭然後接受她的命運。

群眾裡的某樣東西吸引了她的目光。那是帕希麗太太,她來自鍛爐的接洽人。帕希麗太太從人群中向她點了點頭,她的嘴巴是一條細長又緊繃的直線,她的眼裡閃爍著不服的淚水。帕希麗太太緩緩地舉起了她的手。她的手指在額頭面前形成了一個圓圈─納拉家族的信號,一個宛如她父親的焊接護目鏡的手勢,像致敬般地呈現出來。

茜卓握緊了拳頭。噴氣盒發出了嘶鳴聲,然後像茶壺般地鳴叫著。她一直注視著帕希麗太太,那道手勢,那對於她的敬意。她是納拉家的人。她是茜卓納拉。

「這位市民的存在危害了我們大家,」宣告員說道。「所以看在我們全部人的份上,她將要面對正義的制裁。持刃者,請走上前。」

在劊子手朝茜卓踏出了儀式化的三步之後,刀鋒從他的手臂裡滑出,它那致命的長度也增加了一倍。茜卓全身緊繃。隨著某個東西在她的體內沸騰,噴氣盒的尖嘯聲也變成了霹啪聲響。

Lius Lasahido 作畫

劊子手把他那帶著面具的臉湊近了茜卓的臉。「我知道妳在嘗試,烈焰術士,」他用粗啞的低語聲說道。

茜卓把目光從帕希麗太太身上移開然後直接凝視著他的面具,她咬緊了牙齒。她馬上就認出了這個聲音。「巴瑞。」

她能夠透過面具的絲金看見巴瑞的眼睛,他的瞪視是如此徹底的冰冷。她能夠感覺到他出現時帶給她的沉重感,來自他的反魔法力的壓迫。

「這個世界並非只見過妳和我這兩個法師,」他低語道。「但我將會是妳知道的最後一位。」他緩慢地起身,高高地甩出那把劍讓所有群眾看見。

茜卓把注意力集中在人群裡的帕希麗太太身上。這位老女士未曾放下她的手。茜卓的手腕用力地扯著手銬,但還是無法移動。這就是她最後的時刻了。

巴瑞把刀舉高。茜卓聽見宣告員下了指令:「行刑。」

她的每一條肌肉都變得緊繃。她探入內心,急切地尋求某樣東西,任何東西─然後她找到了那隻火蛾,正拍打著牠那耀眼的翅膀。它是一道渺小卻又反叛的光源,但也是她自己的化身。她是她自己的火焰,而她的火焰就是她。她感覺到一部分身為烈焰術士的意義,活著的意義,以及身為茜卓的意義。

在一個緩慢的瞬間,利刃以一道弧線從空中劈向她的脖子。茜卓感到一陣刺痛,彷彿有一波煤炭浪潮正沖刷過她。她視野的邊緣開始閃爍,模糊了巴瑞和宣告員以及她周遭的一切。競技場和群眾都被扭曲在一片熔化的迷霧中。她感覺到來自噴氣盒那霹啪響的蒸汽已轉變成白熱的液體,幾乎沒注意到盒子早已熔化成熔渣,並沿著她的腳流下然後燃燒穿透了石臺。

Eric Deschamps 作畫

她的雙手起火燃燒,極速地熔化了手銬。她的手臂起火燃燒。她的肩膀與身體也起火燃燒。她把臉轉向一旁,但火焰卻蔓延到她臉上。她的頭髮變成一團燃燒的白熱光芒。她的眼睛被炙烤,變成了眼眶中的火紅眼球。

她發出憤怒的嘶吼,然後這道吼聲變成了一場爆炸。一連串的火焰從她身上炸開,包覆了石臺,包覆了逮捕她的人們,包覆了整個世界。她能夠感知到的一切都浸淫在火海之中。

她把燃燒著火焰的手臂高舉過頭,然後緊緊地閉上了她燃燒的雙眼。她開始耳鳴,同時震耳欲聾又大聲咆哮。經過了一刻或是永遠。有那麼一刻她認為自己聽見了巴瑞的慘叫,而接下來她感覺到自己像蠟燭般地被吹熄了,或彷彿衝過龍捲風並從另一側穿了出來。

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來自她爆炸的濃煙仍包圍著她周圍的世界。她的衣服被薰黑,而她的噴氣盒也消失了。當她聽見人們接近她的聲音時,她準備要施放更多火焰,準備要再次將它投向她的逮捕者們。火焰輕而易舉地出現,就像是一位值得信賴的盟友。

煙霧散去並足以讓她看見這些接近她的人們。他們看起來不像領事的執法者們,或是任何她知道的人:他們既高大又尊貴,身穿類似修行僧的長袍,臉上的灰燼紋路就像是華麗的面具。在他們後方出現一座有著粗雕岩石的小山頭,上面有條通往一個巨大拱門的階梯,穿過了門就是通往山裡的路。崎嶇的岩石建築在山間綻放,被無火盆的一排排火徑給點亮,空氣中則飄散著熱氣與灼熱土地的味道。

競技場消失無蹤。整座城市,整個她的世界已經遺棄了她─或者說是她遺棄了它。

茜卓害怕得語無倫次。修行僧們以安撫的姿態向她伸出了手,而其中一位則以舒緩的語調說了些什麼。

於是她喚起她的意志並用火焰衝擊他們所有人。火焰邏輯。

但是,不知怎麼地,漏斗狀的憤怒火焰並無法傷害他們。其中一位修行僧舉起他的手平息了她的火焰,減弱成一道把她與他們包圍在一起的溫暖光環。這位修行僧向她點頭致意。

「你好,烈焰術士,」修行僧說道。「這裡歡迎你。」

Eric Deschamps 作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