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林

傑斯在最後一段階梯前停下了腳步。

他的家人大多住在階梯上方,一個在法師環塔中被當地人叫做希摩交叉點的地方,環塔中最貧窮的魔法力礦工們在那裡的寓所安身立命。他和家人得為了搭乘搖搖晃晃的升降機付費,不然就得爬上二十三段階梯才能回到家。因為缺錢,傑斯選擇爬樓梯。

他已經爬了二十三段樓梯,還剩下一段。

Chase Stone 作畫

就快爬完了,他卻猶豫了起來。他會惹上麻煩,也許就在他打開門的那一刻,即便他仍然想不起自己做了什麼錯事。

蠢蛋。

有個冒失鬼從他的後方邊搶過身前邊說。

傑斯不得不同意他的觀點。

我發誓,那個貝連小子…

最後傑斯爬上了階梯,深深呼了一口氣,走進了寓所。

家。

當然,家裡有他的爸爸,坐在餐桌前愁眉苦臉。他是葛夫貝連,衣著骯髒,頭也禿了,帶著略嫌厭倦的表情注視著傑斯。

我希望他是普通人。

父親的想法沿著熟悉的路線出現。

「我收到了學校的來信。」

傑斯對於消息已經傳到家裡並不驚訝,幻象不用爬樓梯,而他也好整以暇。父親示意他坐下。

「介意告訴我怎麼了嗎?」

傑斯坐了下來,聳了聳肩並盯著桌子看。

「你不想被退學吧?教育是你離開這裡、通往更好人生的門票。」

比我更好的人生。這句話總會隨之而來。

「我知道,」傑斯說道。

你的行為不像。

「我只需要知道你會不會做到,我想聽你親口說。」

傑斯一直注視著桌子。

他接受了一次魔法力動力學的考試,裡面滿是他不知道如何回答的問題。他以為自己用過功,以為自己有準備,但當他盯著試卷的時候,他腦中一片空白,接著答案就…迎面而來,他知曉公式,他展現了自己的努力,他完美的答了出來,而且他知道答案。

事情是這樣的,他一開始是對的 – 傑斯確實為考試做了準備 – 但那些問題是詭題,他本不應該知道答案的,他本該盡力作答來展現自己所知,但他知道的太多了。

「我不知道,」他說。

「你不知道?你什麼意思?你是不是作弊?」

「沒有,」傑斯說。「我就是…知道答案。」

「他們說你在腦中解開了一道六節點的魔法力壓力方程式,如果是真的,那你應該負責監督一支校準隊,而不是在上課。」

傑斯再次聳了聳肩,「也許我應該去。」

太過分了。他父親用拳捶向桌子。

「回房間去,等你媽回來我們好好談談。」

傑斯站著,轉向門的方向。

「你想去哪?」

為什麼管教你這麼難呢?

「出去,」傑斯說,接著在父親還來不及阻止他時就跑了出去。

這次他沿著階梯往上跑,擠過人群,沿著法師環塔的圓弧一直到了頂點,甚至到了上方的監測站。人們大聲而陰沈的想法混入了他自己的想法之中。他爬過梯子,到了一個入口 – 那是個連法師環塔中的居民都不會知道的地方 – 穿過入口,是那個他稱為家的巨大建築的屋頂。

Jaime Jones 作畫

他站在山谷底上方數百呎處,腳下是建構出法師環塔外殼那有稜有角、生鏽的金屬板。風吹過他的斗篷,他用自己的圍巾蓋住頭。在離人居之處甚遠的這裡,他可以不受干擾的思考,其他人的想法在這裡只是遙遠的回音,耳中只有風的呼號。

在他上方矗立的是引導環塔的弧圈,橫跨超過四十呎,但和法師環塔本身比起來,它的大小可說微不足道。他小心地從彎曲的金屬板上走下來,坐在上風處的邊緣附近。他忽然感到一陣暈眩,但他樂在其中,至少有一種感覺是他可以確定其存在的了。這種狀況偶爾會在有人落下的時候發生,而通常會有人接住他們,通常。

法師環塔的路線以一條弧線之姿綿延甚遠,在三個環塔之下,它們會匯聚成一條通道:希摩交叉點。附近的環塔也沿用了這個名字。經過了交叉點,弧線繼續延伸,切過了麻雀河,接著就是完全不同的一番風貌。

在他身後的某處,是大量魔法力的聚集站,那裡將能量連通到環塔的網絡之中。而在他前方,跨過地平線之處則是核心州,它座落在網絡的中心,負責聚集整塊大地的能力,以供菁英法師之用 – 除非獨立派又再次劫持了能量流。環塔的管理人理論上忠於安普林聯盟,但他們完全不知道誰會作為能量的接收者,說真的,他們也不在乎,只要魔法力持續流動,就沒人會去煩他們。

隨著能量的閃動,他頭上的引領環塔開始發出輕微的爆裂聲 – 一開始斷斷續續,接著更加頻繁。傑斯很幸運,他微笑著把手伸進包裡,包裡有他還沒吃的肉餅。有晚餐,又有表演可以看。

在風的咆哮之外,響起了來自遠方的微弱鐘聲,就快要開始了。他咬了一口微溫的肉餅,還不賴。

就在他大嚼之時,比原本那個更小更敏銳的引領環塔正對一道即將來到的魔法力鼓動產生反應。第二班所有管理人的行動都比他要來的慢。在監測站中,督導們正在評估鼓動的強度,並且指派環塔法師們到環塔裡的各個要點,以穩住魔法力的流動。

    

Jung Park 作畫

無疑地,監測站中的協調員正氣勢洶洶地計算著魔法力壓力的方程式,他們的環擁有十二道魔法力的控制節點,每一個節點都有六位環塔法師,而每一次的魔法力鼓動都有各自的壓力、旋轉方式、以及內部的動力。即便有著參考表格,這算式也比他考卷上的困難太多了,但督導們知道怎麼做。

傑斯又咬了一口肉餅,萬一有人要解開這道算式呢?他也會發現自己不知道為什麼就知道答案了嗎?他一邊大嚼,一邊仔細思量著。也許,可能,似乎是這樣沒錯。

一瞬間,他下方的天空佈滿閃爍著藍白光芒的能量。魔法力流沿弧線通過了環塔的中央,隨著環塔法師將魔法力連通到節點中以穩定壓力,魔法力流也不斷波動震盪。

那讓人大開眼界,一次代表作。

隨著流動被鎖定,整個環塔也因而吱嘎作響,魔法力流的原始力量被固定在環塔的物理結構之中。

是那個怪胎。

這尖銳的想法是傑斯收到的唯一警告。

他站起轉身,但太晚了,有三個他的同窗堵在他和通道之間。

    

Kieran Yanner 作畫

「嘿,貝連,」三人中體型最大的說道,他隆隆的聲音比風還大聲。他的名字是塔克,十四歲的他比傑斯要大一歲,身高高過傑斯一個頭,有著像裝卸碼頭一般壯碩的體格。

另外兩個人分別是凱登和吉莉,凱登是個臉上滿是痘疤的孩子,他讓塔克看起來帥極了;而吉莉是個憤怒的年輕女人,比凱登與塔克更有支配權。他們還在上初等學校時,她曾經把傑斯從階梯上推了下去。

「我正要離開,」傑斯說道,準備穿過塔克與吉莉之間。

吉莉把他推回原位。

「別那麼粗魯,」塔克說道,「我們只是想和你一起享受這景色而已。」

「我得回家了,」傑斯說,他移動身子,想從他們三人旁邊繞過去,但塔克伸出肉肉的手臂,把傑斯抓到肩膀旁邊。

「我們聊聊吧,」塔克說,「指導老師覺得你作弊,但你沒有對吧?」

傑斯試著掙開塔克的掌握,但他不敢把手伸向這個體型比他高大的男孩。

「你比作弊還糟,」塔克說,「你是個怪胎。」

傑斯的肩骨被塔克握得緊貼在一起。

「一個高傲、知曉一切的怪胎。」

塔克繼續擠壓著他,傑斯盯著地上,卻無法移動分毫。

「好吧,」傑斯說,「隨便。」

「說出來,」塔克笑著說道。

「我是個怪胎,」傑斯小聲說。

塔克把他拉得更近。

「不好意思,」他說,「我聽不太到,凱登,你聽得到他說什麼嗎?」

「完全聽不到,」凱登說。

「我是個怪胎,」傑斯說,這次大聲了點。

「男孩們,看到了吧?」吉莉說,「我告訴過你們這怪胎有自知之明。」

「好吧,」塔克說,「那我們該拿這怪胎怎麼辦呢?」

他給了傑斯的肚子一記重拳,傑斯蹲了下來…凝視著塔克心靈中那鋸齒狀的糾結通路。

「肯定很嚇人吧,」傑斯說道,聲音就像可以穿過金屬板一般。

「你說什麼?」塔克把傑斯拖到腳邊。

「我說那肯定非常嚇人。」

塔克的笑容消失了。「什麼?」

「等著他回家,」傑斯說。

「誰?」吉莉問道。

「知道他喝醉了,」傑斯說,「知道他又要揍你了。」

「閉嘴,」塔克低吼道,他掐住了傑斯的喉嚨。

「你假裝睡著,」傑斯喘息著,「你帶著小刀,把它藏在床裡,每一次…」“

「閉嘴!」塔克大叫,手用力捏緊。

「每一次…你…你都告訴自己…你會反擊的。」傑斯的視線開始模糊,透過塔克的雙眼,他看起來模糊不清。

「塔克?」凱登說。

「但是你從未反擊,」傑斯細聲說。

閉嘴!塔克猛地把傑斯推開,他一路滑過了法師環塔屋頂上那又滑又冰冷的金屬板,朝著邊緣直衝而去。

傑斯在金屬板上亂摸亂抓,試著穩住身子,但他沒地方可抓。他衝了過去,用一隻手抓住了屋頂的邊緣,掛在半空中,他的雙腳懸空,手指瞬間就沒了感覺。

風呼呼地吹著。

魔法力流在他腳下嗡嗡作響,如果跌進去,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從幾百公頃領土中收集來的魔法力,而且還聯通成一束…他可能會被蒸發吧。

他的手指在顫抖。

他舉起另一隻手,但撐著的平台是凸出來的,他找不到支撐,他需要幫忙。

塔克的臉在他上方隱約出現,表情憤怒而又痛苦。

「沒有人知道那些事,」他嘶嘶說,「從那混蛋死了之後就沒人知道了。」

「塔克,他要掉下去了,」凱登說。

傑斯的手臂開始抽筋,他快要抓不住了。

「你想要他在你腦中四處翻找?讓他告訴吉莉你在她背後都是怎麼形容她的?」

「你說什麼?」吉莉說。

「塔克,閉嘴!」凱登說。

「現在你知道我是什麼感覺了。」塔克低頭看著傑斯,他的眼神慌亂。「沒有下次了,貝連。」

他抬起腳。

救我。

傑斯的視角游移不定,他正往下看著自己,往下看著塔克,從凱登的雙眼之中。

凱登的手動了,是傑斯讓它動的,他不知道凱登此刻正看到什麼,他並不真的在乎。

Kieran Yanner 作畫

他操控著凱登,傑斯抓住了塔克的肩膀,用力拉著他回到了邊緣,接著僵硬地幫助了他自己。

自己看起來是那麼渺小,絕望的懸在發出裂響的魔法力流上方,他看起來是那麼脆弱,他討厭這樣。

傑斯回到他自己的腦中,抓住凱登的手,把自己拉了上去。

他站在那裡,顫抖著,金屬板在他腳下穩如泰山。他對自己還活著這件事半信半疑,視線看向他的三個同學。

凱登搖搖晃晃地站著,雙眼閃動著藍色的能量。塔克憤怒地紅著臉。而吉莉的雙眼大睜。

凱登雙眼中的光芒消散,變成了正常的眼球,接著他重重的倒在金屬板上。

傑斯跑過了被嚇壞的吉莉和塔克身旁,穿過凱登心靈中的虛空,他跑下階梯遠離,只要別待在這,去哪裏都好。


傑斯下了決心。

他把所有的行李都打包進床邊的小包包裡,裡面沒太多東西 – 幾套衣服、一本日誌、還有一些肉乾。剩下的就是等待夜晚的來臨了。

他的房門響起了敲門聲。

已經一天半了,他的出外冒險也該到了吃飯的時候,他媽媽偶爾會把食物放在門口,但目前為止,她並未試圖和他說話。他父親一開始曾經試過,直到傑斯用盡了他的耐心。

「走開」傑斯說,「我說過不想討論這件事。」

在房間裡,他幾乎可以忘卻其他一切。他掠過其他心靈的邊緣 – 父母的、鄰居的、偶遇的風法師的 – 但在這個距離,他只能感覺到粗略的印象,而不是完整的思想。

「傑斯,」他母親在門後說著,「我很擔心你。」

她站得很近,只要他想要,他可以讀進她的心靈。但他沒有這麼做,他再也不想窺視任何人的心靈,他不想挖掘人們最黑暗的秘密,不想操弄他們,更不想透過他們的眼睛看著自己 – 那個渺小、尷尬、而又脆弱的自己。

「好吧」他說,「進來。」

她打開門,對他微笑著。他沒有聆聽她的思想,不知道她的微笑是發自內心或是被強迫的,他對一切都難以確定。

她坐在他的身旁,看著打包好的包包卻不發一言。蕊娜貝連是一個治療師,隨時為緊急狀況待命。她有著溫柔的耐心,但卻也了解痛苦的真實。

「他們怎麼告訴你的?」他問道。

「我寧願聽你自己說。」

「塔克想殺我,」傑斯說,「他們有提到這個嗎?」

她搖搖頭。

「他們又打了我一次,」他說,「我不知道要怎麼辦所以…我不知道,我只是…去搞清楚塔克的秘密,然後開始說話而已。」

「他說你讀了他的心。」

傑斯環抱住他的膝蓋,「我不知道自己怎麼做到的,」他說。「我…我聽到人們的思想,有時候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他們的想法還是我自己的。」

「你是通念師?」他母親說,坐直了身子。

傑斯可以看到某件事正要開始,他想知道她在想什麼,但他忍住了,他可以等。

「你是通念師。」這次聽起來更像是個聲明而不是問題。「我兒子學習事物很快,他永遠知道媽媽什麼時候需要一個擁抱、還有他的愛。我的兒子是個通念師。」她微笑著。

「妳不覺得我是個怪胎嗎?」

她搖著頭,「我覺得你完美無暇,我愛你,無論發生什麼事。」

傑斯知道那是實話,即便他說不上來這份確信是不是因為他自己的能力。

「凱登如何了?」傑斯問道,「妳有聽說嗎?」

母親的雙唇緊閉。「他還沒醒,」她說,「治療師還不確定該怎麼辦。」

「我無意傷害他,」傑斯說。

「我知道。」


傑斯走到一間普通的房間裡,揉了揉眼睛,擺在桌上的早餐已經冷掉。

在和她母親說完話之後,他決定再留一會,看看事情會否好轉。他偶爾會走出房間,和父母一起共享緊張而又安靜的用餐時光。但他和父親很少對話,而他也不敢離開房子,這樣的狀況已經三天了。

他狼吞虎嚥地吃掉了三條油膩的香腸和半盤的冷蛋,接著才注意到他父母都站在公共休息室裡等著他。他的父親散發出不耐,而母親則有著關切之情。

傑斯難為情的順了順他的頭髮,轉身問道,「怎麼了?」

傑斯的父親張開了嘴,但他母親先開口了。「有人要見你,」她說,「某個能夠幫忙的人。」

傑斯環顧四周。

「在外面的展望台上,」他父親說,「他擠不進這裡。」

傑斯忍住了窺伺父親心靈、得知這位擠不進房子的幫手真面目的衝動。他依然會在無意間瞥見父母的思想和過客的意見殘影,但他從那次的意外之後就沒有故意做任何類似的事了,他試著什麼都不做。

「他是誰?」

「他是個仲裁者,」傑斯的父親說道,「他的工作是在戰爭結束後負責談判,但他同時也是一位…一位法師,嗯,像你一樣,他也知道如何去…」“

「他知道怎麼幫助你控制自己的能力,」傑斯的母親說。

至少,其他孩子都在學校,看不到傑斯和他的父母走向展望台,但希摩交叉點的所有人大概都聽說發生的事了,在他們爬上展望台時,人們盯著他看,有人快步離開,有人竊竊私語。

就好像那可以阻止我似的。

他們並非討厭他,而是怕他,這並不奇怪,為什麼會不怕呢?他會為了傷害塔克而從他回憶中挖出秘密,而當傑斯的生命陷入危機時,他會毫不猶豫地撞開凱登的腦子。

他和父母攀上了展望台,那是環塔的其中一節,有著一面開闊的牆以及一整組的扶手。有一個史芬斯在那裏端坐休息著。

    

Slawomir Maniak 作畫

他矗立在傑斯上方,有著莊嚴、充滿鬍鬚的臉孔,巨大的手掌,以及以黃金與白銀精心製作的斗篷,滿佈羽毛的翅膀覆蓋著身體。

「我的名字是阿哈瑪瑞特,而傑斯貝連,你是有著非凡天賦的心靈法師。」

這個思想,傑斯確信不屬於他自己。

「你是怎麼…?」

「請用同樣的方式回應,如果你可以的話,」他腦中那隆隆的語音說道。

「像這樣嗎?」傑斯想著。

「正是。」

「『心靈法師?』」傑斯想著,「法師不是都會施放咒語嗎?但我不懂咒語啊。」

「你所做的正是施放咒語,」阿哈瑪瑞特說道,「沒有人教過你,而是你憑著直覺就讓咒語發生了。」

「如果我在施放咒語的話,那…你就是來阻止我的囉?」

阿哈瑪瑞特笑了,「不,我想要訓練你,讓你不用被阻止。」

「在哪訓練我?」傑斯回頭望著父母,「這裡嗎?」

「不,」阿哈瑪瑞特說,「能訓練一位前途無量的心靈法師是個難得的機會,但還不足以讓我放下其他的責任。你得跟我一起走,做我的學徒。」

「要去多久?」

「好幾年。」

可疑的樣貌、細語、恐懼,還有父母的愛和支持 - 他可以把這一切都拋諸腦後。

「他們知道你的計畫嗎?」他問道。

「是的,我已經跟他們談過了。他們想要那個對你最好的選擇,而在這件事情上,最好的選擇就是把你帶離這個粗野的不毛之地,讓你真實的潛能得以成長。你有著稀有的天份,別在這浪費了它。」

傑斯再次回頭看著她的父母,他的母親點點頭鼓勵他,父親至少會感到如釋重負,教育就是你離開這裡的門票

傑斯甚至不用轉回身子。

「我準備好了,」他說。

在傑斯打包並道別之後,阿哈瑪瑞特點頭示意要傑斯爬上他的背,傑斯爬了上去,用雙腿夾住銀斗篷,心中希望它的材質夠堅固。

傑斯往下看著她的父母以及聚集的人群,塔克和吉莉在那裡冷眼旁觀,希摩交叉點的人們已經看起來又小又遠。

「我會回來的,」他對父母說,「我保證。」

他和塔克四目相交,「如果你傷害我的家人,我會慢慢地把你那卑劣的心靈一片片撕碎。」

塔克畏縮了。

傑斯的父母揮著手,阿哈瑪瑞特起身,張開雙翼,從展望台上起飛。

飛行!他曾經在一位風法師的手下翻過幾次筋斗,但這是全新的體驗。他在空中,朝著法師環塔的相反方向飛行,那是傑斯從未想像過的方向。他住了十三年的家越來越遠,慢慢成為一個小點,最後消失在遠方。

「那樣可一點都不和善,」阿哈瑪瑞特說。

傑斯嚇了一跳。

「你…?」他停了下來,阿哈瑪瑞特還沒准許他正常說話,而且無論如何,風也讓人無法用說的進行對話。「你聽到了?」

「當然,」阿哈瑪瑞特說。「這是你得調整的地方,目前為止,你是唯一的心靈法師,你從來不需要去考慮應對其他通念師的問題。」

「我會記住的,」傑斯說。

「我會訓練你,讓你控制自己的力量。我會幫助你砥礪它,達到你從未夢想過的境界,收集深深埋藏著的資訊…並且不需要傷害任何人就能做到。如果你利用這些能力去蓄意傷害別人,那麼你的訓練就會結束…而且依照嚴重程度不同,你的生命可能也會跟著結束,你了解了嗎?」

「完全了解,」傑斯說道。「我剛剛只是想嚇唬他。」

「要小心,」史芬斯說道,「你遲早會變成比自己想像還恐怖的人,而恐懼一旦被激起,就很難輕易消除。」

他們的飛行沈默了一段時間,下方的地形變換,從草原變成了起伏的原野和廣闊的淺沼。只有幾十哩外的法師環塔看起來讓人感到熟悉。

「這裡是獨立派的領土對吧?」傑斯問道。

「沒錯,卓維亞宣稱這些土地是他們的,『獨立派』則是政治上的字眼。」

「而你是仲裁者?」

「正是,」阿哈瑪瑞特說。「那為什麼還有戰爭呢?」

傑斯滿臉通紅,那本來是他的下一個問題。心靈法師!

「戰爭由來已久,」阿哈瑪瑞特說。「每隔幾年,當雙方都對戰爭疲憊不堪時,仲裁者便會協調和平停戰。接著有一邊會打破停戰協定,然後戰爭繼續。我們不再去為永久的和平操心那更單純、更公平,如果兩邊從一開始就知道敵意會再次出現的話。」

「為什麼不讓一邊贏呢?」傑斯問道。

「安普林和卓維亞是為了核心的操控權而戰,」史芬斯說道,「但是只有他們其中之一可以在特定的時間擁有它,並且得到法師環塔網絡的好處。那麼為什麼法師環塔毫髮無傷呢?為什麼當安普林擁有核心時,卓維亞沒有去摧毀法師環塔來切斷安普林的力量來源呢?」

傑斯從來沒想過這件事,「因為因為他們覺得自己可以掌握核心,而且當他們掌握核心時,他們希望法師環塔完好無缺。」

「正是如此,」阿哈瑪瑞特說,「而只要兩邊都覺得自己有機會獲勝,平衡就能維持,而法師環塔也得以無恙。城市總是完好無缺的被廢棄,而不是滿目瘡痍;道路和橋樑被放棄,接著又被收復。這樣的狀況一旦改變如果有一邊發現自己有生存危機的話 – 那麼它們就會在撤退時消滅所有事物,以免落入對方手中。如果它們這麼做的話,維林的居民可能要花上幾百年的時間才能恢復元氣。」

傑斯突然感到一陣暈眩。

「那樣的話,」阿哈瑪瑞特說,「不只生靈塗炭,也是仲裁者想要竭力避免的狀況。一如往常,很多事情通常沒有看起來那麼單純。」

他們在夜晚停下歇息,阿哈瑪瑞特在法師環塔的中立區安排了住宿。那裡和傑斯家鄉的環塔不同 – 更大,而且剛剛修整過。雖然兩方勢力都不想傷害環塔,但連帶傷害總是難免。

幾天後,他們到達了目的地,那是一座矗立在崎嶇平原上的岩牆。阿哈瑪瑞特飛得更高了,他那強大的翅膀用力拍打著,最後降落在一個廣大的平台上,甩甩它的翅膀,跪著讓傑斯可以從背上下來。

「歡迎回家,傑斯貝連。」

家。傑斯希望這裏可以變成他的家。


傑斯在最後一段樓梯停下了腳步。

他花了兩年時間做史芬斯的學徒,學習他心靈中所有的能力 – 以及限制。到了十五歲時,他比剛到這裡更高、更聰明、也更強大了。他可以在不知道家庭狀況下從睡著的守衛心中竊取軍事秘密,可以在不造成任何傷害的狀況下遮蔽思考與改變心靈。他希望父母會為此驕傲,雖然磨練他的傳心術是訓練的首要目標,但阿哈瑪瑞特也沒有忽略其他魔法的訓練,傑斯已經成長為一位天賦異稟的幻象師了。

一開始,他期待自己的訓練主要會由談判與學習使節心中的事物所組成,他會和阿哈瑪瑞特一起前往會談,在會談過後,史芬斯會問他從談判者的思想中學到了什麼 – 其中從來沒有什麼有趣的。傑斯在訓練早期曾問過為什麼兩邊的人甚至會准許對方帶著通念師出席談判。

「那是為了確保雙方誠實,」史芬斯眼裡發光的說道,「他們很久以前就知道不要派知道任何秘密的人出去。」

課程包括在史芬斯的圖書館花很多小時研讀魔法理論;在降落平台進行的心靈戰鬥課;還有不曾休止的問題、挑戰、測驗、與考試。有謎語箱、密碼、真正的訪客與幻象、甚至還有偶爾出現的陷阱。而傑斯完全讀不進阿哈瑪瑞特的心靈,這是他人生第一次真正被他的功課給難住了,他甚至曾經在幻象訓練的時候暈了過去,因為他的幻象們堅持自己是真的,因而讓他的心靈超過負荷。

    

Yohann Schepacz 作畫

幾個月前,阿哈瑪瑞特開始派傑斯出去收集資訊,阿哈瑪瑞特稱之為「訓練任務」,但這些任務相當真實。在黑暗的掩護與幻象的遮蔽之下,傑斯溜進了其中一個敵方的營地,在那裏,他透過讀心術或一般的偵查得到了軍隊的戰爭計畫,接著回去向阿哈瑪瑞特匯報。

他一開始很反對,但他們從這些任務中得到的資訊能夠幫助阿哈瑪瑞特維持和平。一般來說,光是在會議中提到戰爭計畫,就足夠讓前線安靜一兩個月。

最後,傑斯在阿哈瑪瑞特的引領之下,使用自己的能力幫助人們。而他在最近的一次任務中也表現得特別好。

他爬上階梯,進入了阿哈瑪瑞特的書房。

阿哈瑪瑞特盯著巨大的圓窗往外看,傑斯進來時他並沒有回頭,他們很少需要眼神交流,有時候他們會各自在不同的房間交談,不過傑斯的範圍要比史芬斯的小多了。

「歡迎回來,」阿哈瑪瑞特說,「你學到了什麼?」

傑斯無法看穿阿哈瑪瑞特的心靈,而且出於禮貌,阿哈瑪瑞特也不能自行讀取他的心靈,只有在練習心靈防禦的時候例外。傑斯不再毫無抵抗,但他的導師依然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破解他的心靈防衛。

為了回答問題,傑斯打開了特定的記憶讓阿哈瑪瑞特檢視。傑斯從一位卓維亞的高階獨立派執行官那得知了一次春季的奇襲行動。他們計畫要在融雪前跨越結晶沼地,開拔到安普林核心。這次行動對兩邊來說都是一次殘酷的計畫,將會為之前從未碰觸到的領土和居民帶來爭鬥,也有可能會擊潰核心州上的安普林城塞。而傑斯已經知道了他們的計劃,既沒讓卓維亞人知道他是誰,也沒讓他們知道傑斯從他們手上搜集到了什麼。

Cynthia Sheppard 作畫

「做得好,」阿哈瑪瑞特說,「等我在下次的談判中提到這件事時,我想卓維亞大使臉上的表情肯定會很令人開心。」

史芬斯轉過頭,走下彎曲的階梯,經過了傑斯身邊。「來,」他說,「我想趁你的記憶還清晰時重新檢視一下地圖,並且標記確實的路線。」

這個房間和希摩交叉點那簡陋的圖書館完全不同,那裡有已被翻舊的魔法力動力學的手冊集、過時的歷史書、以及虛構的臨時手稿。但這裡沒有書,只有放水晶球的架子,阿哈瑪瑞特的巨掌無法翻書頁,而他的圖書館卻藏著比法師環塔中滿是書籍的圖書館中更多的資訊。

阿哈瑪瑞特操作著幾個像管風琴上面那樣巨大的踏板,並且把其中一個資料球和投影儀排在一起,接著結晶沼地的地圖就這樣攤開在圖書館的中心。

傑斯把幻象畫在地圖上,展示出計劃中的行軍路線,就在他這麼做的當下,他的心靈也跟著漫遊。

無疑地,他變得更加強大,他得努力到達卓維亞營地,但他之後自己收拾了殘局。他得到了所有想要的東西,但沒有任何一個看過他的人會記得他的樣貌,而他並未造成任何永久性的傷害。即便是幾個月前,這樣的操作都會超過他的能力範圍,很快地,他就會變成一個出色的心靈法師,甚至比…

史芬斯分了心,拉下更多的地圖並把傑斯的資訊畫在上面,跟著卓維亞軍隊的路線,一直深入到心臟地帶。

傑斯已經很久沒有測試阿哈瑪瑞特的防禦了。

他當然會被逮住。阿哈瑪瑞特總是會發現傑斯試著讀他。傑斯可以合理的抱怨,說那是訓練的一環 – 判斷目標的防衛是否鬆懈。

他窺視了阿哈瑪瑞特的心靈。

史芬斯的思想既浩瀚又強大,傑斯那短暫的探索總是會被那像高牆的思想給擋住,但這次,很努力的他得以滑進了風中…

一道知覺與記憶的洪流裹襲了他。

他往下看著自己練習著幻象,努力專注於控制光與聲的鬼火。他看起來是如此年輕。

有什麼事情不太對,藍白色的能量在他眼中霹啪作響,在他身邊盤旋的幻象越來越快。

接著

他開始

消散…

隨著盤旋的幻象,傑斯徹底的消失了。

    

Ryan Barger 作畫

阿哈瑪瑞特將乙太的觸鬚伸進了世界之間的虛空中,把男孩拉了回來。

鵬洛客。

傑斯醒了過來,他坐起身,問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而阿哈瑪瑞特把這次事件從年輕人的心中抹去了。

回到圖書館,回到他自己的雙眼,真正的阿哈瑪瑞特凝視著他,目光銳利。

「傑斯?」

「在,」傑斯說道,照亮地圖的一部分。「抱歉。」

「你太累了,」阿哈瑪瑞特說,「別再逞強了,去休息。」

傑斯回到房間,關上門,一點都不想再把它打開。阿哈瑪瑞特會知道的,如果他還沒發現的話。離他下一次抹除傑斯的記憶還有多久?這種事之前發生過嗎?有什麼方法可以知道嗎?

鵬洛客。

無論那是什麼,阿哈瑪瑞特似乎都覺得傑斯是其中一員。維林以外還有其他世界的存在,那一個傑斯能夠旅行到那些世界去。

他試著那麼做,但什麼事都沒發生。

他曾經覺醒為鵬洛客,飄浮到了乙太之中,但如果他不記得的話…又要怎麼再做一次呢?

阿哈瑪瑞特是為了他好,有天這位老史芬斯肯定會告訴他,並且為他的欺騙道歉,解釋說是因為傑斯還沒準備好。即便不是為了自己好,阿哈瑪瑞特也肯定渴求一位鵬洛客學徒。

只要這個資訊在傑斯的腦中,阿哈瑪瑞特就能讀到。而如果阿哈瑪瑞特能夠讀到,他就會再次抹去傑斯的記憶,傑斯也就失去了得知真相的機會。他得守衛他的心靈,但任何與平常有異的行為都會遭致懷疑,懷疑會導致監督,而監督之下就會讓他的秘密曝光。

他從桌上抽出一張紙開始寫字 – 用又小又窄的字體,讓史芬斯就算找到也可能難以閱讀 – 寫下他看到什麼,以及他怎麼看到的。他盡可能寫得詳盡,並且警告自己若阿哈瑪瑞特發現的話會發生什麼事。當他寫完後,他把日期寫在最上面,小心的封住那張紙,並且藏在抽屜之中。

接著,傑斯緩慢而非常、非常小心的讓自己忘記自己看過的事,忘記把它寫下,忘記曾讓自己遺忘。

他頭很痛。

他在接下來的幾個星期裡發現了那張紙好幾次,每一次都讓他怒不可抑,每一次他都在想該怎麼辦,而每一次,為了不讓阿哈瑪瑞特發現,他都要移除自己找到那張紙的記憶。


這次是安普林的營地。

他們很客氣,閃避操練中的士兵就像是躲過雕像一般,只要窺視一個人的心靈,了解巡邏的時間表之後,你就可以大搖大擺的走進去了。

士兵的數量比他期望的要多 – 以一個低階哨站來說實在太多,肯定有某個重要人士正在到訪。

這代表著更高的風險,他應該立刻回去找阿哈瑪瑞特,並且等待下一次的機會。

但這也代表著會有更多的資訊,不是嗎?

他又多窺視了幾個士兵的心靈,直到他發現了新的目標。有一位將軍正在視察前線,他是一位兩鬢斑白而有著勳章的戰爭老兵。這位將軍身邊帶著兩個由菁英護衛組成的小隊,其中兩個守衛不分晝夜地守著將軍的門帳。

在黑暗的遮蔽之下,即便帳篷中的燈還亮著,傑斯依然從兩個睡著的守衛身旁走了過去。

Cynthia Sheppard 作畫

帳篷裡有三個人,傑斯讓其中兩個陷入沈睡,接著轉向將軍,他張嘴試圖向護衛叫喊,但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將軍您好,」傑斯說,「這只會耽誤你一下子。」

他潛入了。

將軍是個擁有強大意志力的男人,對傑斯的心靈探刺有一定的抵抗力,但他並不是心靈法師,也不是魔法的使用者,傑斯很快就破解了他的自然防衛,接著看到了…

整個卓維亞下一次的戰鬥計畫都在他面前展開,化為一張完全符合地形輪廓與細節的幻象地圖。他們的計畫相當大膽…如果沒有適當的反制手段,那個計畫會成功。

「你確定這是真的嗎?」將軍問道。

「是的,」帶著兜帽的身影說道,「我們的情報來源有曾經誤導過你嗎?」

「沒有,」他說,「叛徒也沒有,我確定。」

「當然,」那身影說道,「當你把資訊當做生意時,口碑就是一切。」

「當然,」他說。

這個戴著兜帽的男人 – 實際上是個瘦削而自信的男孩 – 知道的事情遠比他願意說的要來得多…就像他消息來源的身份一樣。為了安普林好,他應該抓住這個年輕人,拷問出消息來源的名字,而且…

「那麼做沒好處的,」這個孩子說道,「他沒告訴我太多。」男孩的雙眼在兜帽之下閃爍著。

「好吧,」他說,「拿著你的報酬走吧,告訴你的來源,只要他有情報,我們隨時歡迎。」

「我會轉達的,」孩子說,他把錢裝了起來轉身離去,此時將軍向他的臉瞥了一眼…

從世界之外,傑斯隱約聽到了叫喊聲,他待太久了。

他被困住了,困在某段記憶之中,那段記憶冷冷地從兜帽後面盯著他自己的臉,身處在一段對他來說是秘密的對話之中。

拉著

…接著他出來了。

將軍在他面前倒下,眼神空洞。

帳幕隨著奔跑的腳步聲而打開,傑斯轉過頭來。

是三個守衛,他揮了揮手,一整群的幻象就聚在他們身邊。

將軍仍在呼吸,但他的心靈是一片空白。

對不起。

傑斯離開帳篷跑進了夜色之中,一直跑著,直到他跑不動為止。


當傑斯回到了阿哈瑪瑞特的巢穴,他直接就走進了自己的房間並打包起自己的東西,他不知道要去哪,他也不在乎。

就在他打包的時候,他在自己的手稿之間發現了一張紙條,警告他要小心阿哈瑪瑞特的欺騙,展露了他自己的天性。

再一次的憤怒,再一次的謊言。

傑斯在紙上多加入了幾行,接著把紙條塞進口袋,再次抹去了自己的記憶。也許他該搞清楚這件事。

他盡力鎖住自己的思想,如果阿哈瑪瑞特想知道他的心靈中有些什麼的話,這位史芬斯就得破門而入才行。

他確認了圖書館和書房,空無一人。

他大可以離開,他再也不想在史芬斯的棋局裡擔任任何角色了。

但是他得知道。

他前往降落台,阿哈瑪瑞特正在那裡,坐著、等著他的出現。

「歡迎回來,」阿哈瑪瑞特說,「你學到了什麼?」

「你說呢,」傑斯說道,他連一點開場白都不想講,並且開啟了他所知道的所有心靈防禦。

「啊,」阿哈瑪瑞特說,「我把這種態度看作你學到了某些讓你不開心的東西。」他腦中那史芬斯的聲音明顯地變得更大聲了。

「完全沒有,」傑斯說,「但我們練習心靈對戰已經好一會了對吧?」

「確實,你現在更強大了,你可能會傷到自己。」

「你的意思是傷害到你吧?」

「未必,」史芬斯說道。

「要是我落在某個心靈法師的手上怎麼辦呢?我們不會是唯二的心靈法師對吧?測試我,幫我了解自己的極限,從我的腦中窺探資訊吧。」

阿哈瑪瑞特站了起來,他用全副心靈之力擊向傑斯,其勢有如風暴襲擊。

    

Lin Yan 作畫

傑斯已經預料到這感覺會像是一次外力的入侵,但狀況比他想得更糟,思想與感官的洪流封存了他自己的思想。阿哈瑪瑞特可以撕裂傑斯的心靈,但想要那麼做,他得先讀取傑斯的心靈,而當他那麼做,傑斯也能夠做同樣的事。最後,他會看見這兩年來的真相,看到他一直身處的險惡境地。

阿哈瑪瑞特玩弄了他,他一直利用傑斯當作中間人,用來收集資訊、傳遞資訊、並且在遞送的過程中得到更多訊息。而每一次他都會抹去傑斯的記憶,拿走錢,並讓戰爭繼續。如果你的生意就是協調出和平,等到真正的和平之時,你又要從何處得利呢?

現在阿哈瑪瑞特知道了所有事情,準備抹除所有傑斯心靈中有敵意的記憶,趁還來得及的時候搶救這個有用的資產,如果來不及的話,就毀了它。

但傑斯先行出擊。

史芬斯強大得多,但在傑斯的腦中,他則同樣脆弱,這給了傑斯可趁之機,他可以在過程中傷害自己的心靈,而阿哈瑪瑞特則太過傲慢、太過怯懦,以至於沒有想到這樣的可能性。

傑斯感覺自己向不同的方向墜落,他記不得自己的家鄉、母親的臉龐、也記不得自己名字唸起來的聲音。但史芬斯的狀況更糟。

阿哈瑪瑞特已經忘了如何呼吸。

他往前倒下,為了呼吸而氣喘吁吁,而他頭部的輪廓是鵬洛客見到的最後一樣事物,接著他便碎

成了

一片一片

並且

跨越了時空…

    

Eric Deschamps 作畫

拉尼卡

他重重的摔在地上,背部著地。那裡既明亮、吵雜、又忙碌。

他頭很痛。

在他身邊移動的形狀變成了人們,而吵雜的聲音變成了說話聲,頭痛則變成了不屬於他自己的眾多思想。

「看路,」一個聲音說道,這個聲音的所有者走過他身旁。

真該向波洛斯舉報你那魯莽的瞬間移動。

波洛斯?

「滾開!」另一個聲音叫道,他往上看的正是時候,讓他可以從行車路線上避開,拉著車的是某種披著羊毛,擁有又寬又彎雙角的蹄獸。

這傢伙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可能是某種可憐的伊捷實驗品吧。

他站了起來,附近的人們直盯著他看,他看起來很糟,滿身是汗,既蒼白又骯髒。他把圍巾拉起來遮住臉,趕緊閃到路旁。

我不是實驗品,我是…我是…

我有麻煩了。

好吧,先擱在一邊。

他用全力跑著卻不顯得著急,小心的接觸身邊的心靈,那是刺耳的聲音與瘋狂語音的糾結,而其中半數甚至都不是人類。

無賴,盜賊,可憐的小子,壞蛋。

他的頭更痛了。

他依然可以從一片喧嘩之中取得有意義的思想碎片,這是服裝區,而他的衣服 – 圓領上衣、有些部分塞在褲頭裡 – 和其他人比起來就像破布。某個叫做洛喬夫的節日快要到了,一個人們叫做「歐佐夫」的團體似乎擁有這個區域,或說是在政治上控制著這裡,又或是介於兩者之間的程度。數百個心靈都想著城市之外的某件事物,這不是很奇怪嗎?也許城市人就是這樣吧。

他發現了至少兩個執法機關,盡可能地遠離他們的視線之外。他需要到某個自己不會引起這麼多注意的地方,他捕獲了那裡最骯髒人物的思想、以及穿著最像自己衣著的心靈,接著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們。

十分鐘後,他就到了另一個地方,那是一個街道較為狹窄、陰影更為黑暗的區域,而那裡的每個人都只關注著自己的事情。

他繼續走著,一邊小心有無偷襲,一邊接觸附近的心靈,看看是否有任何能夠幫上忙的資訊碎片。

最後,他在一個又髒又餓的女孩心中,找到了這個被當作寶藏般保護起來的名字:

艾瑪拉譚吉。

她外出了,但去哪了呢?

奧維吉亞。

很好。


轉開的門後,出現了一個輪廓像雕像般優美的女性,她的耳朵又長又尖,衣著優雅,雙眼像牛乳般潔白。她的思想如迷宮般複雜,深深地藏在表面之下。

她好美。

「如果你是為了稱讚我而來的,」她說,「那我恐怕沒有時間。」

「妳是讀心者?」他說,但馬上就後悔自己問了這個問題。

眼前這位妖精笑了。「不,但你是個青少年。」

他臉紅了起來,有一瞬間,他從她的雙眼看到了自己:骯髒、尷尬、朦朧的雙眼、而且就像一本書一樣讓人讀懂。

「我來自…」外地,他差點就要說出口了,但他還不確定這個詞對這裡來說代表什麼,「另一區,我需要一個地方待著,我聽說妳會收容像我這樣的人。」

「有時候會,你叫什麼名字?」

他快速的掃過了身邊的思想,找尋一個聽起來不會太引人注意的名字。

「貝林,」他說,他沒花多久就從一個經過的僕從心中拽出了這個名字,「我的名字是貝林。」

那似乎是個無害的謊言,而且比說實話要來得好多了。以他所知,這樣做是對的。

「進來吧…貝林,」艾瑪拉說道,「讓我們幫你找幾件新衣服。」


他安全、乾淨、又飽餐了一頓。他終於有了一些思考的時間,他還記得任何事情嗎?

他追蹤著空中的幻象來幫助自己思考,有的幻象的形狀像水滴,有的像線,有的像圈圈。

希摩交叉點。

這個想法不知道從哪忽然出現,伴隨著一個高聳環狀建築的影像。確定這個思想是屬於自己的唯一方法,就是身邊並沒有任何人心中有同樣的影像。

一個形狀在他面前聚合了起來 – 那是一個細長的環,環的底部是打開的,中間有一個圓圈漂浮著,他不知道那代表什麼。

傑斯。

我的名字是傑斯貝連。

所以這裡有些事情等著他去發掘。

而傑斯貝連又是誰呢?他是好人嗎?他善良嗎?

他驅離了幻象,一個人坐著,坐在這個他所知之中離家鄉最為遙遠的地方。

他得走一步算一步。

Jaime Jones 作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