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特扛起皮製包包,感覺到裝著金圓的瓶子在她的外套下移動,她問自己,最初是如何陷入此等騷亂的—她,只是一位為了零錢打賞而吟唱的三流地鐵街頭藝人。

Art by: Thomas Stoop

當然,地鐵不是新卡佩納最令人感受到愉悅氣息的地方,絕對不是,但演出使她得以謀生。人們在那些破舊的大理石樓梯間忙碌穿梭著,人潮如同被列車吸入再吐出。那天早上,琪特選擇了下貝頌莫車站聲音最響亮的角落,背對著鐵欄杆。在開始之前,她總是花上幾分鐘聆聽自己以整理好當下的情緒、腳步聲的節奏、中間省略的談話聲、火車減速停止時發出的慵懶的隆隆聲,再喀噠喀噠地前行,叭噠咚~叭噠咚~叭噠~咚叭迪~咚叭迪~咚~

鴿子總會在椽子上排成一排,明亮的眼睛轉向她。即使沒有人向她扔硬幣,鴿子也會全神貫注地注意她。她會開始哼,然後唱歌,在樂聲洗禮下即興演奏與和聲。所有的老歌節奏在加入新卡佩納的生氣後,聽起來更加地美妙。

她就站在那裏,沒有一個靈魂為其駐足聆聽,或以硬幣增輝她的美聲與風采,所以她開始唱起了鴿子們的最愛,《鳥巢搖籃曲》。牠們興奮地窸窣作響,當她彈起變奏橋段時翅膀們紛紛震動起來,演奏升調純粹是為讓她的樂音徹響空中得到的快樂,為什麼不呢?然而,沒有人理會她。

接著,就像電影情節般,一個高大、仔細打理過的男人—一位獅族,與她一樣,但比她大了三倍,穿著一件華麗、昂貴的珠寶色調外套,小琪特一被那布料牢牢吸引目光的瞬間,立刻嫉妒了起來—這個大人物在她的面前佇足。他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她,帶有兩種色調的表情難以辨識。他感到厭惡嗎?還是印象深刻的呢?抑或是感到無聊?他輕輕以一隻擦得光亮的鞋子敲著地面是表示欣賞嗎?她神色緊張,有那麼一瞬間,琪特以為她會漏了拍子,像鳥兒受驚時那樣瘋狂地飛舞,但她堅持了下來,她歷經過更糟的。

她將歌曲帶入尾聲的節奏,以一節華麗的樂章收尾:當她唱著最後一行歌詞,最後的顫音如向著天空拂去的手:「在我們舒適的兩人小窩裡。」

鴿子咕咕叫著。

大人物把手伸進口袋裡,她想他可能真的會給她一些小費。但相反地,他遞出一張名片,犀利冷酷的盯著她。他的目光是燒熔的琥珀色,獅子的凝視中輕輕彈過一絲情緒。

他的聲音帶有一種低沉沙啞的權威:「在我看來,像你這樣的小妹妹只是需要一個機會。」

哎呀!這不就是她一直在告訴自己的嗎?

她禮貌地應聲收下這張名片,但更希望這是冷冰冰的現金。直到她瞥了一眼華麗字體,上面只刻著一個的名字:傑米爾

「傑米爾老大!」琪特驚呼了出來,震驚使她失去了冷靜。

「都一樣的,」他用一種慵懶的和藹可親語氣說著,但一點也騙不了她。樂舞會的首腦不是任何人的朋友,但他可以改變人們的生活,不管是哪種方式。 以此種或另外一種方式改變了生活。「今晚紅屋的暖場時間就交給你了,小女歌手。只要你幫我完成一個小忙,你願意嗎?」

是萬通匯的紅屋—她想要!

所以這就是她如何發現,在自己遺憾的人生中,她第一次坐上雲橋的火車,緊緊地抓著他給她的郵差包。裡面有著一批非法藏匿的金圓,準備遞送給一名位在高地園的樂舞會特工,她把所有的瓶子都放到大衣內縫的內袋裡,如此一來,這些瓶子就不會被擠得那麼厲害。最重要的是,包裡有一件用襯衣紙打包起來的禮服,是她首次登場時要穿的。

「女歌手需要適當的造型。」傑米爾這樣說。

她把手伸到口蓋下,撫摸著涼爽質地的絲綢,這是她所摸過的最昂貴的布料。這股綢緞般光滑是成功的質感,她才剛體會到。

接下來他收起了和藹可親的笑容,補充道:「去上橋廣場的赫庫蘭尼姆糖果店,找亨齊。七點之前到萬通匯。如果你辦不到,會有另一位歌手取代你。」

她用了他給的車票,一張她自己永遠也買不起的車票,然後在上貝頌莫車站換乘了一列開往高地園榮景的三等車廂。火車在雲橋的底層嘎吱作響,她腳下是繁忙的梅齊奧層;高地園的魅力就在上面等待著她,就像一片天堂。

她看了看與後面臥鋪車廂相連的門上掛鐘,滿意地笑了。她有足夠的時間到高地交貨,再返回梅齊奧表演。這一次,她不會像一隻髒兮兮沒洗澡的街頭流浪貓,用彎曲的別針和廢棄的鞋帶將碎布別起來。她會看起來像是她會成為的明星一樣,當觀眾的臉仰慕地轉向她時,全身閃耀著綠色與金色亮點。

她畢生都夢想著出走柯達亞高爐,遠離被煙霧繚繞的燈籠日夜照亮的街道,因為陽光從未能照到陰暗的工業深處。

傑米爾是對的。她需要的只是一個機會,而那個大人物已經給她了。這就是樂舞會的運作之道。一旦加入家族,你就已經是了

站在擁擠的火車車廂前側,琪特在白眼吸血鬼、一本正經的妖精、三隻穿著緊身而整齊女僕裝的獅族與其同行的斜眼魔鬼,和一群汗流浹背前往富人區從事勞動工作的食人魔之間搖晃與推擠著。在高地園工作的工人必須乾淨整潔,但即便如此,這依然是一輛擁擠的三等車廂。這些肉體散發的刺鼻氣味足以讓她的毛皮刺痛。有一個單獨的空位,但沒有人坐下,因為一個不知名人士留下了一灘閃閃發光的粘液。從它的藍色來看,罪魁禍首可能是一隻鱆人。

樂舞會家族不會乘坐必須與重載貨物共用軌道的三等車廂。高一些層級的「家族成員」得以坐上二等車廂的座位,倘若他們在家族中層級夠高的話,也可能坐上像肥胖的金色蜈蚣一樣沿著雲橋雅緻的頂層行駛的豪華頭等車廂。

琪特總有一天會坐在頭等車廂,她會眺望這座閃閃發光的城市上空的地平線,在她擦亮的窗戶反射出一絲微笑的尖牙,整個天空都是她的。她只需要出人頭地。

她應該選些什麼歌?四首歌,傑米爾向她說過。這是她的幸運數字。首先是像《扭扭、扭扭,轟隆!》這樣的搖擺、俏麗的節拍,當她穿著禮服輕快漫步上舞台時,這將標誌著她「真材實料」,一位吸引他們眼球的歌唱家,一道撩撥他們興趣的美味佳餚。

她會接著用一個又大又響亮的演出來展現她的音域,《做個用翅膀高舉我的天使》就可以了。鴿子們喜歡那首歌幾乎跟牠們喜歡《鳥巢搖籃曲》一樣,這是一首甜美浪漫民謠,可以完美地當她的第三首,對於那些一生中從未穿過髒鞋或從垃圾桶裡搜刮過晚餐的人來說,有點多愁善感,而且恰到好處的低級趣味。

第四首得要給觀眾留下深刻的印象,一個真正風靡全場的演出。—

一陣顛簸後,火車停了下來。它喘氣地蹣跚前行,再度停了下來,發出一聲拖長的嘶嘶聲。周圍的人同樣沉默了下來,全都屏住了呼吸。當火車沒有啟動也沒有廣播的時候,人群中傳來一陣焦慮的低語。一隻好鬥的羅克猛敲著門,門沒有打開,因為火車停在兩個車站之間—它們之間只有軌道和欄杆扶手,還有通往柯達亞的下坡路。現在,火車已經停在梅齊奧的主層之上。從有色窗戶可以俯瞰暮色,與梅齊奧許多樑柱和屋頂上的燈光,以及支撐城市的巨大支柱排成的直線,從煙霧瀰漫的柯達亞一直上升到高地園。在靠近鐵軌的地方,以枝條和線編織而成的閃閃發光鴿子窩無所不在,閃爍著金圓的光彩。

柯達亞暗紅的光芒隨處可見,透過梅齊奧多層之間的孔洞和縫隙中散發出來。進入那個坑洞還有很長的一段路。琪特拒絕回去,她必須抓住這個機會,登機向上,成為她知道她可以成就的那種明星。

但是這列三等車廂火車死死地停在鐵軌上,她和其他所有乘客都被困在了一起。維修人員要多快能到這裡?透過離她最近的窗戶,她可以上下瞥見沿線的電線維修步道,但毫無動靜,沒有人過來查看。他們能在旁邊的鐵軌上再開過來一輛火車嗎?乘客們是否必須在緊急通道跋涉回到貝頌莫,然後再乘坐新的一班? 這需要花上多長的時間?

琪特檢視了車廂前端的的連通門掛鐘,即使車裡有這麼多噪音,她也能聽到秒針充滿厄運的滴答滴答滴答。每一秒鐘過去都在她的皮膚上劃出一道小小的慢舞。她的一個巨大的機會

不,她不會放棄的。牙齒一閃,肩膀一按,她擠到一扇窗戶旁邊,試圖從魔鬼身邊擠過去,如果她能打開窗戶,她就可以爬出去沿著維修步道爬上去。她人生中已經跋涉過更遠的距離。

「野貓,給我滾蛋!」,魔鬼嘶嘶地叫道

三名女僕一齊撇嘴,向她露出獠牙,但琪特卻彎起肩膀,蓬起披毛讓自己看起來更龐大了一些。她曾抓過比他们更硬的肉。她们的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魔鬼用力肘擊她:「我說過了,給我退後!」

這一擊擊中的是包而非她的肋骨,壓力浸入裡面的珍貴禮服,薄紙隨之發出沙沙聲。

「少多管閒事」,琪特咆哮道。

魔鬼的睨視與其說是好戰,倒不如說是虛張聲勢,他嚇得倒抽一口氣,認為自己的角和醜陋的臉足以嚇倒她。並非如此!感謝天使們,她將裝著金圓的瓶子移到了她的大衣上,以避免有所損傷!但就在壓力減緩後,沙沙聲也變得更響亮,其他人開始注意這裡並轉過身來。

嘣!一下重擊震動了鐵軌。

所有的談話戛然而止,然後隨著每個人同時開始說話,聲音則越來越大。那是什麼?碰撞?煙火?琪特可沒有時間想這個!

剎那間,更尖銳的一聲爆炸發出更響亮、更大的聲響,震的整列火車都在搖晃。爆炸的巨響震耳欲聾,接著是空氣中傳來一聲呼!,就像飛機的巨大排氣管一樣,濺起的砂礫打在窗戶上。沿著附近橫梁築巢的鴿子群紛紛振翅齊飛了起來。

受驚的不只是鳥兒。車廂尾部最靠近噪音的人驚慌失措,推搡著往前方移動,更多的人已經咬緊牙關,全身戒備。琪特可沒有杆子或長椅可以抓住,甚至沒有一扇有牆的窗戶可以倚靠,所以洶湧的人潮迫使她向前,當一個穿套裝的食人魔絆倒在她身上時,她幾乎無法站穩。鐵蹄聲從緊閉的門外咚咚地傳來,彷彿末日降臨。通往後車廂的門發出刺耳的聲音,被一隻手持有鐵撬長度扳手的健壯手臂撬開。

一隻魁梧、肌肉發達、戴著煤工帽的勤工聯凡爾西諾閃進門內,停了下來,逼近當下嚇壞的乘客。她的凝視點燃了內部火焰,她鱗狀的口鼻帶有真正的火焰。魔鬼不敢睨視,蜷縮在女僕身後。

「那是隻鍋爐!」魔鬼喃喃自語。在勤工聯人聽到這個粗魯的綽號並發怒之前,一位女僕趕緊讓他閉上了嘴。

凡爾西諾用大扳手拍了拍多肉的手掌。她緩慢、慎重,火焰輕舔的話語不時夾雜著扳手敲擊聲。

「我只是要讓你們這些好傢伙知道,如果今天不想被打破頭,就把罩子放亮點:你們被耽擱是因為我的手下奉命拆除這列火車前後的鐵軌。如你們所知,我們只使用最精密的工程方法。」

又一次爆炸聲響起。是炸藥。當高地園大人物的貨物和僕人都沒有及時到達時,他們會大發雷霆的。有什麼值得勤工聯人不辭辛勞去這麼做?

啪!凡爾西諾將扳手拍到她的手掌。眾人的目光都被這個聲響吸引住了。

「現在,在一位幸運的志願者的小小幫助下,我們可以加快這個流程。」啪!但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跳出來。「我知道你知道自己是誰,還有你做了什麼。所以不要以為你可以輕易逃脫。」綠火舔舐著空氣,凡爾西諾咆哮著說出接下來的字句,用扳手指著顫抖受驚的乘客。就連食人魔看起來也將要濕了褲子了。「這就是你們不敢抵抗勤工聯的原因!」

好像有人需要提醒一樣!琪特緊閉雙唇。這不是成為詼諧汪達的時候。有人對勤工聯欠債不還不是她的問題,她也不想找出是誰的問題。她縮緊臀部,將一隻靴子夾在雙腳之間,然後從噴火的勤工聯人那裡滑開半步。這隻凡爾西諾是個魁梧、大膽、傲慢的女人,如果她曾見過的話,一個真正的刺客。如果可以的話,最好離開射程範圍,想辦法上路,而不是陷入一些糟糕的事情之中。

「那麼現在!」勤工聯人怒吼道,她用一種極為敏銳的眼睛凝視著人群,彷彿她已經知道自己在找些什麼。她赤紅眼眶的目光停在了排成一排的三名女僕身上。「老朋友亨齊欠我們一些東西,他知道,儘管他不想承認這事。」

亨齊?一團噁心毛球般的想法卡在琪特的喉頭,亨齊。她將雙臂緊緊地摟住大衣上,將包抓得更緊了。

扳手啪的一聲打在手掌上。離凡爾西諾最近的乘客全都畏懼了起來,但卻無處可退。第二隻拿著錘子的凡爾西諾出現在隔間門裡,沒有那麼巨大,可能是位男性。車廂安靜地像是一隻教堂中的老鼠,在貓頭鷹吞下牠的前一刻。

第一隻凡爾西諾露出了她所有的牙齒,它們非常潔白、結石且銳利。「事情是這樣的,我的好傢伙們。有消息說,我們的老朋友亨齊截獲了我們的一些貨物,並交給了一隻獅族女孩來運送。你聽到了嗎,我的咕嚕小貓咪?你現在可以露面了,交出包裹,我們會讓你像是在打滾派對結束後一頭快樂的豬,輕快地繼續前進。如何呀,小寶貝?我們勤工聯不會嫉妒淘金者的收穫,但這不是你可以保留的那堆東西。所以做個聰明的傢伙,就不會再有麻煩了。」

在狹窄的火車車廂裡,人們轉身看著三隻獅族女傭,而琪特則聳了聳肩來讓自己不要那麼顯眼。她已經設法擺脫了魔鬼,現在擠在一隻吸血鬼的背後和一位穿著店主裝扮神情嚇壞的的人類膝蓋之間,他們背對著窗戶坐在長凳上。每個人視線依然停留在凡爾西諾或少女上,雖然吸血鬼開始嗅聞,好像他們在琪特周圍聞到了柯達亞餘灰的氣味。

小瓶子在她手臂下舊大衣縫製的軟墊口袋中移動,因為有時一位女孩實在不得不運輸一些非法貨物,來支付她的租金。站出來、承認、交出瓶子,然後溜之大吉,對這些來說真的是太容易了。

如果勤工聯人真的會放了她,對此,其實沒有任何保證,不是嗎?然後她必須與樂舞會打交道,甚至可能與傑米爾本人。當她想起他琥珀色的眼睛和他佔據空間的自信方式時,她知道他會問的問題不會是個好問題。有這樣的老大,失望可能會致命。如果這只是她的生活,那麼,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是她的生涯正岌岌可危。

即使沒有人拿刀子對準她的肉體,琪特理應得的歌唱成名機會也將被終結。她的事業?已經毀了。當然,她可以繼續在地鐵站為鴿子唱歌,會有一兩個硬幣扔來,但對於一隻驕傲的獅族來說,那會是什麼樣的生活呢?無論如何,想想看,她更有信心在策略上駕馭一隻凡爾西諾笨蛋和她的勤工聯朋友,而不是出賣精明的樂舞會和見識過她能力的傑米爾。

音樂家們旋律優美的腳步,必須與任何從尖塔飛到尖塔的輕盈高地園信使一樣快,所以琪特在此下定了決心。

「呃那個,你是隻獅族。」吸血鬼低聲說,他們遲鈍的思緒花了這麼長時間才注意到琪特的存在。

她將臀部用力一抽,將吸血鬼甩到一邊,將他們撞向一對食人魔,然後跺在店主的腳後跟上。那個人痛苦地尖叫,彎腰蹲下身,這讓琪特抓住了他們的肩膀,把他們從長椅上拉起來,先是撞到了吸血鬼身上,吸血鬼又打到了食人魔。伴隨著一聲怒吼,食人魔忘記了充滿威脅的凡爾西諾,並發出咕嚕聲和咒罵,詛咒著吸血鬼。人們開始推推嚷嚷、大吼大叫,努力擺脫這場新的爭端。

琪特跳到長椅上,高舉肩膀,腎上腺素激增,突然打開了窗戶。

「她要跑了!」一位男中音雷鳴般地吼道。

現在可沒時間搞清楚是誰說的!琪特跳出窗外,對於一個有大量擺脫棘手情景經驗的女孩來說,這很容易。當她柔軟的爪子著陸在鐵軌上時,她上下打量著自己的最佳路線。向貝頌莫跑回去會讓她直接碰上追捕她的人,但當她轉身抬頭時,她看到一群工程師蜂擁向前方半哩處運行的火車。熱情的勤工聯人簡直在拆掉火車車廂閃閃發光的外殼,就像螞蟻從一隻巨大的甲蟲身上剝下外骨骼一樣。哇噻!他們真的很想要這些金圓,而她卻陷入了他們無情的計劃之中。好吧!要不游泳,要不沉沒,今天這隻貓可不打算被淹死。

那還剩下什麼路線?橋的上層太遠,跳不過去,她也不會飛。那群棲息在梅齊奧的屋頂和橫樑和管道的眾多鴿群,正全神貫注地注視著事情發展。那裏大約十呎有一個花園屋頂,向下大約十五呎是鐵軌邊緣,觸手可及。此外,她也許可以跳起來抓住其中一根橫梁,然後沿著狹窄的間距跑到商業公會大廳屋頂,然後從其中一尊壯麗的雕像上搖盪下來,從那裡進入梅齊奧。

在離她大約二十步的地方,火車車門突然裂開了。魁梧的凡爾西諾跳上鐵軌,她從骨子裡感受到沉重的砰砰聲。那熾熱的目光直直的盯著她。「這是什麼,小寶貝?簡單的方法呢,還是困難的方法?」

街頭藝人知道何時該無視噓聲。琪特一隻腳滑過一隻腳地從野獸身旁閃開,用顫音開頭唱起《做個用翅膀高舉我的天使》、引起了鴿子興趣的沙沙聲,數百隻黑色的眼睛轉向了她。鳥類是她的第一批觀眾,她早已知道新卡佩納鴿子比眾人們意識到的多出許多。鴿子是如何地守護著她,以換取他們渴望的旋律,並警告她麻煩來了。鴿子不只是呆頭呆腦而已。天使們在城市的高處和深處留下了力量的線頭和細枝,而人們總是忽視了這些層面中最不浮華且又最無處不在的居民。金圓不可思議的力量甚至可以觸動鳥類。

她跳了起來,先是縮緊身體以獲得速度,然後再放鬆下來,這樣她以彷彿無骨的蹲姿撞上了屋頂,站穩了雙腳。但她還沒空喘氣,屋頂就在凡爾西諾驚人的重量下震動起來,緊隨其後的是一對較小的男性。 誰會料到那些笨拙的東西是如此的迅捷!

琪特衝向屋頂的另一側。一陣煙火飛濺的炸藥在橫梁中飛濺,鴿子被炸飛,憤怒而驚恐的振起翅膀。鴿窩被噴得支離破碎,穀殼隨著金圓接觸的白熱光火花和閃光向下飄揚。從欄杆上,她看到一躍可及的距離處有一個建築平台,這個平台支撐在一個半成品的屋頂上。三隻凡爾西諾緊接在她身後,分散地站了開來,這樣她就無法從他們身旁衝到通往大樓的樓梯間。現在琪特別無選擇,她爬上欄杆再度跳了起來。這次是在更遠的低處,風從她的耳朵呼嘯而過,拍打著她的毛皮。她撞到平台上,蜷縮起來,翻過肩膀,然後站起身來吸收這次的撞擊力道。

隨著三隻凡爾西諾的追擊,平台轟然震動。琪特跑到平台的邊緣,但此處既沒有可以觸及的橫梁,也沒有陡峭的尖頂,更沒有通往公會大廳屋頂的路,只有穿過梅齊奧建築物和樓層的縫隙,向下走很長一段路,才能到看到下面的暗紅色光芒。人們傳言貓總是用腳著地,但這隻貓不會飛。如果從這個高度跳下去,那麽她必死無疑。

啪!大扳手再次拍到手掌上。

琪特轉過身,背部靠在安全欄杆上,將包緊緊地抱在胸前。

巨大的勤工聯人咧嘴笑著,綠色的火焰不祥地舔著她的口鼻。「你是無法以智勝老歐妮斯的,小貓咪。像我這樣的工程師會為每一個計劃做好準備。你聽到我陷阱的響聲了嗎?現在交出貨物。這是你最後的機會,因為我今天有嚴格的時間表。」

而這會她最後的機會。琪特不會回到柯達亞,今天不會,永遠都不會。歐妮斯和她的朋友可能都是工程師,但是琪特曾經做過了很多次了,當狠狠的摔一跤時,她能雙腳著地。

「好大的口氣,小鸚鵡,」琪特對著歐妮斯炙熱的目光說。「你最好確認一下不是在自尋失敗。」她深吸一口氣,對著他們吃驚的臉唱起歌來,直接跳到第二節,把自己從凡爾西諾舔舐的火焰中拉開,就像在那個樂舞會舞台上轉身一樣。「做我的天使,用翅膀高舉我,提醒我你的愛如何將我帶到天堂 上面⋯⋯」。

琪特站在邊緣,下方遠處是梅齊奧和骯髒的舊卡佩納,她停了下來,將包伸出欄杆。喔,這樣做雖然很痛苦,但是她別無選擇。她以自己鋼鐵般的目光與歐妮斯的眼神交會。「想要嗎,鍋爐?你去拿啊。」

她張開了手,讓包墜落。歐妮斯張大了嘴,爆躁的婦人震驚又難以置信地了一聲。但是琪特並沒有等到勤工聯傻子們重新準備好動手,她爬上欄杆,保持平衡了片刻,因為這就是她所擁有的一切,她又開始唱起了歌。

「做我的天使—」

她輕哼著,張開雙臂。

她跳進了廣闊無垠的天空深淵中,邊唱著歌。

鴿子成群而來,蜂擁而至,聚在一起形成一大團灰白色的羽毛。他們用數百個閃閃發光的翅膀接住了她,將她向上、向上再向上舉了起來,一直抬到高地園的最底緣。她到了一個邊緣的小停車場,一隻吸血鬼服務員正在椅子上打瞌睡,管理著一隊豪華汽車。

鴿群的咯咯啾啾的叫聲驚醒了吸血鬼,當琪特跌跌撞撞地走上堅固的地面並用口哨表示感謝時,吸血鬼眨了眨呆滯的雙眼。鳥兒在空中盤旋而散。

她抓著欄杆朝向邊上看去。她從來沒有站在這麼高的地方過,有那麼一瞬間,她想知道自己是否有時間跑回到梅齊奧甚至柯達亞,去尋找那個包,那件漂亮的高級禮服。

一個死裡逃生就夠了。她才不會回去面對凡爾西諾們發現自己被騙的臉色,那太慘了!

一個鐘鳴響,用明亮的聲音乒~乓~乒~乓~乒~乓~報時著。

只剩一個小時採取行動了,她必須找到亨齊,達成交貨,然後回到梅齊奧,而且不能被任何一個貪婪的勤工聯人發現。

「嗯?」吸血鬼服務員出聲,他顯然最近沒有吸收足夠的金圓或血液。「在幹什麼?給我站住,混蛋!」

「我可沒時間陪你談心。」琪特大喊,衝出停車場大門。

傑米爾給了她包包連同一張高地園地圖。他很公平,即使他把她直接扔進沸騰的鍋爐裡,要不是為了測試她,就是因為他不想犧牲一名他信任的副手。好!她會向他展現自己的能耐的!

高地園的上流人士和他們神情嚴肅的僕人們,的確看了兩眼那隻穿越在寬闊林蔭大道上奔跑的邋遢流浪貓。她沒有時間去觀光,去盯著看時髦的店面、迷人的禮服、勻稱的美腿、優雅的大廈,也沒有時間去壯麗的廣場,在那裏,陽光照射在那些有幸生活在社會頂層的人臉上。不,她以後會有時間的,等她成為王冠上的寶石之後。

彩繪玻璃和甲蟲殼糖果店坐落在離跨橋車站兩個街區,梅齊奧的人們可以在這裡買到漂亮的麻花棒和注入金圓的棒棒糖,以度過漫長的工作日;在高地園中喜歡冒險的人可以嘗試苦甜參半的歐夏至草糖粒,那是柯達亞勞累過度的母親用來減輕嬰兒腹中飢餓感的聖品。

她晃進店裡,發現一位顧客正在瀏覽滿架的太妃糖。櫃檯後面坐著一個矮個子魔鬼,帶著薄荷綠鞭子的男性。他留著與角相配的光滑油頭,一個經常被打斷的鼻子,右眼帶了個珠寶商的眼鏡。

「我在找亨齊。」琪特向他說道。

店主上下打量了她幾眼,直到顧客離開,門鈴叮噹作響,才簡短地說:「包丟了啊,嗯,小貓咪?」

「我有你要的東西。」她一個接著一個興致勃勃地擺好瓶子,大聲地數數,然後退了一步等待著。

「我還真是要發財了。」亨齊歪著頭,消瘦的雙頰豎起尊敬的表情。

「你沒料到我可以做到,不是嗎?」琪特說道,還閃爍著一些尖牙。「那你要給我票嗎?」

他再看了她一會兒,然後點點頭,從西裝口袋裡拿出一塊印好的硬紙板,將它滑過櫃檯。

她抓住了票,說道:「希望你不介意我不在這逛逛與閒聊。我還有一個表演要趕。」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有一件會讓他們眼花繚亂的華麗翡翠綠禮服。」他好奇地看著她空蕩蕩的手臂說道。

當她跑向車站時,她沒有想到—也不能想那件事。鴿子像偵察兵一樣從頭頂飛過,她一直睜大眼睛留意有沒有任何勤工聯人的跡象。

在車站正門入口處旁,埋伏著一對戴著煤工帽怒瞪的凡爾西諾—不是那個刺客或是她的團夥。一群鴿子圍成一團咕咕叫著盤旋下來,好似某個好心人在勤工聯瞭望台底下撒了食物。兩隻凡爾西諾拍打著雙臂摀住頭,如雷般地咒詛著,琪特匆匆跑過,低著頭,在車門關上的那一刻趕上了下一班火車。歌曲在輕快的節奏中滴噠作響,平緩激動的心靈。

當然,禮服不見了。但她仍然有聲音和表演做為她的個人標記。這不正是第一次引起傑米爾的注意的原因嗎?當然,她內心的聲音咕噥著,她不能像誤入上流聚會的流浪漢一樣現身,但這一切都在閃閃發光。小貓咪,你必須兩者兼備才能成功。

琪特拉了拉外套,從梅齊奧車站跑出來,滑過在下班後的街道,推擠穿過人群。餐廳飄出濃郁的香味,歡迎人們前來享用晚間開胃菜。職員和律師們在時髦酒吧大笑,很明顯喝過頭了。她沒有手錶,無從得知時間,也沒有時間繞到廣場上的鐘柱前。她只是氣喘吁吁地跑到萬通匯的後台門口,就在它打開時,一個穿著樂舞會服飾的門衛板著臉走了出來。

Art by: Bud Cook

「你是那個歌手嗎?」他帶著狐疑的鬼臉上下打量著她。「不是我想像中的打扮,但你來得正是時候。還有六分鐘換你表演。」

六分鐘!琪特給了這個男人她最好的厚臉皮笑容,因為他看起來是一個友好的人,或至少是一個在他不得不把你掃出門外之前不會評判你的人。「你能幫我傳話給指揮嗎?我的歌單。」

「沒問題,小貓咪。」

「我是琪特,如果你願意的話,」她莊重地說:「琪特坎托。」就照你的意思開始,而她也打算延續下去。

當琪特進入後台通道時,一隻穿著深紅色禮服的美麗妖精滑步過來,就像一池油光中閃耀的光芒。 當她也上下打量著琪特時,她完美的面容彎成一抹蔑笑。

「你和傑米爾給我的期待不一樣,我對我的舞台有明確的標準。他向我保證你有適合紅屋的打扮。你沒有禮服嗎?」

琪特挺直肩膀,自信地動著耳朵:「我已經安排妥當表演了。肯定會大受這群狂熱觀眾歡迎。女士,這裡有更衣室嗎?我可以怎麼稱呼你?」

紅禮服的眉頭光滑而冰冷:「因為你遲到了,稍後我們再做介紹。」

「我遇到了一些麻煩,但一切都解決了。」

「你?現在?傑米爾和我打賭你會不會辦到。往這邊走。」

妖精帶著她走下走廊。屋子前面響起一陣陣笑聲和激動人心的談話聲,那裡的眾人正在等待開始演出。

「距離表演開始還有五分鐘,然後是兩分鐘的介紹,你必須在這段時間內準備好表演。」妖精帶有優越地揚起眉毛說著,顯然懷疑琪特是否適合紅屋的舞台。綁在妖精黑色辮子上的小鈴鐺發出悅耳的叮噹聲,琪特低聲哼了一聲,這讓妖精關上門前驚訝地回頭看了一眼。

更衣室十足豪華到足以拿來開場,配有沙發、化妝台和鏡子,以及更衣屏風。房間雖小,但比她藏在柯達亞一處廢棄倉庫裡的小窩來得漂亮得多。一面大鏡子的兩邊亮起了明亮的燈光。她的倒影反瞪著自己。她渾身髒兮兮的,汗流浹背,外套下擺有一條她沒有注意到的裂口,更不用說修補過的手肘部位以及沾黏在皮毛上的羽毛了。覆水難收,走下跨橋那一刻開始,她就決定了剩下唯一的選擇:做自己,然後唱歌。

她一邊匆忙地做著發聲練習,為自己的聲音暖身,一邊脫下外套,解開她穿的老舊裝卸工襯衫的上兩顆釦子,刷掉衣服上面的羽毛,整理好自己的風格,然後把污垢弄髒臉使她看起來更具有戲劇性,就像是扮演野貓的女演員一樣。她想了想,拿起了一根最漂亮的帶點金圓光芒的羽毛,將它插進了其中一個扣眼裡。

敲門聲響起,門打開了。紅禮服凝視著她,說話的語調準確得像是一位不得不處理沖到他們家門口的垃圾而非常憤怒的人:「換你了,坎托小姐。」

琪特跟著妖精來到舞台的側翼。耳邊傳來微弱的沙沙聲。當她抬起頭時,她看到鴿子—好多鴿子—聚集在黑暗中的屋椽上。他們是怎麼進來的?和她一樣,飛上來,賭一把。

「現在,」一位不見身影的播報員說,「讓我們歡迎:琪特坎托小姐。」

當樂隊奏起「扭扭、扭扭,轟隆!」的開場小節時,琪特拿出了她最好的街頭姿勢。屋子裡的燈已經暗了下來,但她有貓的夜視能力,看看人群中是否有沒有該死的勤工聯人,還是女凡爾西諾刺客,來這裡祝福她這火熱的明星!這是琪特的想像呢?抑或是當歐妮斯認出女歌手昂首闊步地走上舞台中央時,眼中閃過沮喪的怒火?

扭扭、扭扭,轟隆!

扭扭、扭扭,轟隆!

是的,你以為能抓住我,但是

扭扭、扭扭,轟隆!

琪特在每次轟隆!都用她俏麗的搖擺來突出她的臀部。樂舞會德魯伊喜歡這個,畢竟,他們與勤工聯之間可沒有什麼好感!當歌曲結束時,樂舞會人大笑起來,勤工聯人則皺起了眉頭。連鴿子都唧唧喳喳地叫起來,然後,隨著樂隊演奏起《做我的天使》,它們驕傲的蓬鬆起羽毛,並對《鳥巢搖籃曲》感到滿足。

對於她的最終曲,在她從高地園到梅齊奧的火車上,決定宣誓效忠樂舞會並同時向勤工聯獻上一擊的之前,整整改了六次想法。這是一場賭博,萬一她輸了,沒拿到合約就離開了,被勤工聯追到的時候,就算聰明如她的流浪貓也撐不了多久。他們會的,除非她贏了。哦,是的,除非她贏了。

樂團在琪特特地要求的曲目單上,將經典旋律進行了快節奏的轉折。她知道如何隨時更改歌詞,而且這首曲子會傳給人群中的所有勤工聯人—尤其是歐妮斯。

裝好瓶子,一個接一個,直上高地園,在奔跑中,再見,再見,鍋爐。琪特低聲輕唱,轉成一種誇張的街頭步態,驕傲而堅定的眼神,比火車上的魔鬼兩倍的虛張聲勢,帶著男子氣概的一面。她傾身在聚光燈熱度下,目光越過舞台,越過前面的人群,甚至越過頂層包廂座位內的傑米爾,正好第二次遇到歐妮斯憤怒的目光。琪特把頭往後仰,挺起胸膛真正炫耀那根羽毛,並用她最低沉的吟唱將這首歌帶向了凡爾西諾的方向,以一個捲曲的、得勝的笑容來強調每一行,就像某個愛出風頭的工程師敲打著板手一樣攀爬著軌道。

現在我的夢想即將成真,在我向你告別時,鍋爐!再見,再見!

最後的漸強音通過流下的鼓聲和她的最後一聲音符,音高完美,然後屏住呼吸,頓時進入了沉默。上方的鴿子興奮地鳴叫,聲音頓時被一陣掌聲,甚至幾聲口哨聲所淹沒。

琪特鞠躬,正要走下舞台,精疲力竭又如釋重負地顫抖著,這時側翼的布幕一動,一個魁梧的身影輕盈地移動到聚光燈下。傑米爾走上舞台,舉起了一隻手,使劇院進入了落針可聞的全然寂靜中。

「偉大的聲音!偉大的精神!兄弟姐妹們,你們怎麼說?」全場響起持續的掌聲和熱烈的歡呼聲,直到他再次舉手時才停止。他的目光落到了站在台下的妖精身上,他向自己的舞台經理點了點頭,像是在傳達一個無聲的訊息,然後轉身回到了觀眾席上。「我們明天晚上會再次見到琪特坎托小姐,更高的通告費、更多歌曲。」

他向琪特點了點頭,對樂隊領班說:「再來一首《鳥巢搖籃曲》怎麼樣?」,然後走下了舞台。

一時間她說不出話,喘不過氣來。但不,她沒聽錯。她以優異的成績通過了他的考試。

樂舞會,我們來了。她加入了,不再是一隻流浪貓。琪特坎托小姐現在是一位頂尖的女歌手,在城裡最豪華的酒吧裡唱歌。未來無限可能!

從椽屋頂椽架上,鴿子咕咕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