擊鼓在邁勒提斯還算不上是一門藝術。不像塞洛斯的其他許多地方,那裡從未響起過戰鼓聲;當準備戰鬥時,通常由雙腳踩踏的節奏與刀劍碰撞聲開始,而非鼓皮上的鼓棍。當尼科第一次聽見凱德海姆的嘹亮鼓聲呼喚該時空的人民參戰時,他幾乎嚇了一大跳。

此刻,他的頭腦感覺起來就像其中一面鼓,被如此用力地敲擊而令人作嘔。他發出呻吟,一邊試著移動。藉由緩慢地改變位置,只在鼓聲之間移動,他便能夠抬起他的頭。從那裡開始,強迫眼睛睜開就成了一件簡單的事,在疼痛中不停眨著眼。

他還是無法移動他的手或腳。四肢都被牢牢地固定在他坐著的椅子上,雙腳緊貼著堅硬的石地板,手腕被粗麻繩綁在一起,它們會在他試著移動手臂時咬入他的肌膚。他徹底被俘虜了。

在那持續不斷的重擊之下咬緊牙齒,他緩緩轉身,慢慢地環顧周圍。哪失被綁在他左邊的椅子上;那些負責固定這位年輕鼠人的教徒用了大量的繩索綑綁他,使他看起來就像一顆從頂端探出老鼠頭的蟲繭。不知何故這個景象令人不安,於是尼科別過頭去,移動得比他預期的更快:這個動作在他的頭部引起新一波疼痛,同時也讓他的胃部翻攪。他強忍住呻吟。如果抓捕他的人還沒發現他已經醒來,他可不想提醒他們。

飄萍被綁在他的右邊,他們用與尼科相同的方式捆綁她的四肢。距離她幾呎遠處有一張桌子,被推到他們移入的這個房間內的牆邊,而且桌上排列著他們的武器,以儀式般的方式擺放著。牆壁本身是某種深色木材,天然到流下了一條條紅金色的樹液痕跡,散發出糖與死亡的氣味。

飄萍的眼睛稍微抖動。尼科再次冒險瞥視周圍,仔細查看房間剩餘的部分。中央有一個花崗岩基座,約莫與尼科的腰部等高,而在遠端的牆邊有一座巨大的石造祭壇,上面佈滿樹液污漬,還有許多漆黑到不可能從牆上冒出的斑塊。尼科渾身顫抖。

他們在前一個房間裡看到的堅硬尖角蛹也出現在這裡,懸掛於牆壁頂部周圍的棉白色絲巢中,不時會在入蛹者移動時抽動幾下—無論他們是陷入沉眠或準備甦醒。

尼科不想在他們孵化時還待在這裡。

視野中沒有其他人:只有他們三人。尼科回頭看著飄萍。

「喂,」他說。

她睜開眼睛。

「妳聽得見我嗎?」他悄悄說道。

「可以,」她回覆道,幾乎聽不見她自己的聲音。「其他人也可能聽得見。安靜。」

尼科皺眉。她說得沒錯,但他不能接受她的語氣。尤其是當他頭痛欲裂以及他們被宅邸內唯一的盟友背叛時更無法。不過,他看得出她被牢牢地固定在椅子上;假設它們的結構相似,花一點時間來重新專注並試著搞懂繩結也不壞。

繩索看起來沒有任何鬆脫之處;在幾次徒勞無功的拉扯過後,尼科召喚出一小塊碎片,長度不超過其小指,接著開始鋸繩索,隨著一分一秒過去毫無真正的進展。他再次看了一眼哪失。他的眼睛已張開,反射出籠罩整個房間且看似沒有源頭的昏暗光芒。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害怕。更像是對即將發生的事已放棄掙扎。

「哪失?」尼科問道。「你還好嗎?」

「他們都消失了,」哪失說。他的聲音有氣無力,幾乎被掏空了。

「信徒嗎?太好了。這給了我們幾分鐘來弄清楚下一步該怎麼做。」

「不是。是我的朋友們。我的母親。他們都消失了。」哪失突然兇狠地看著他。「我和四個在家鄉認識的幫派成員進來這裡。他們不願讓我獨自來此。他們都非常聰明、敏捷、危險,然後他們消失了。這棟宅邸奪走他們,不過是帶他們來這裡的。若沒有我,他們將會安全地待在他們的家人身邊,而且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你說他們不願讓你獨自前來。那就表示這不是你的錯。」

「如果我是那個原因,就是我的錯,」哪失堅持。「當母親的卷軸消失時,我就是—我無法抗拒地跟著她走。」

「你跟隨她,然後他們跟隨你,」尼科說。「這聽起來像那個偷走令堂器皿的人才是罪魁禍首。」

「欣然接受,」一個新的聲音說道。尼科全身僵硬,盡可能在繩索的允許下轉頭查看,卻還是無法看見身後的景象。這不管用,不過,也不需要了,因為幾乎在同一時刻,信徒首領已走到他和飄萍之間,依然帶著他的書。「飛蛾被光芒吸引,但這不是光芒的錯。飛蛾只是在做它必做之事。本能與飢餓操縱了世間萬物。邸檻有福了,火焰有福了。」

他後方突然傳出一陣喃喃低語聲,其他信徒正在複誦他的話。尼科瞇起眼睛。他無法分別是否Winter的聲音也在其中。

「你們即將領受一份偉大的恩賜,」信徒首領說道。他是一個不起眼的人,輕聲細語並且不及中等身高,他的眼鏡因細小的刮痕而變得模糊。他停在他的俘虜與基座之間,同時打開他的書。「你們的知識將被增添至偉大的清單上,藉此我們將引導噬界主宰前往他的下一個饗宴之地。萬物將蒙受其關注之光。」

「你說的是什麼意思?」飄萍問道,自從警告尼科保持安靜起,這是她第一次開口說話。

信徒首領把注意力轉向她,同時有其他三名信徒在她和尼科之間行走,朝基座走去。他們帶著一個正方形盒子。當他們把盒子放下時,盒蓋突然打開,接著多美代的陰魂現身了。

「媽媽!」哪失大喊。

多美代的鬼魂把臉別開。

「你帶著許多世界的塵土,就跟樂園裡的房間一樣多,」信徒首領針對尼科說道。「那些地方還不認識邸檻,尚未感受過火焰。透過你,我們將被引導向它們。透過你,我們的主宰將能夠建立他的根基,而且他將盡情啖噬。」

尼科凝視那個男子,然後更猛烈地拉扯他的繩索。毫無進展。

「故事是一回事,但吞噬那些遊歷遠闊的人的血肉—你是一份祝福,而且因為這個人,」他把注意力轉向哪失,一邊安詳地微笑著,「把你召喚至此,我們將賜予他重生賦禮。他的繭已準備就緒,而且他將永遠侍奉噬界主宰。」

哪失齜牙咧嘴。他們後方傳出一陣騷動,只見Winter一路推擠衝到房間前端,直接停在僧侶首領面前。

「那麼我呢?」他質問道。「你答應過我的—」

「我答應你的事就跟我多年前答應Marina的事一樣,」一道新的聲音低語著。它就像圍繞著這個房間邊緣的絲一樣輕薄纖細,刨切成數百層的聲線聚集在一起形成駭人的和聲。尼科腦中的重擊聲已消失,被這道低語聲撲滅。沒有其他聲響能在那道聲音說話之處存活。

信徒們跪了下來,所有人,皆俯身將他們的額頭貼在地板上。只有Winter還站著,儘管他沒轉身。

「我答應你心中渴望之事,」那道聲音繼續說著。他們上方的陰影裡緩緩地出現一盞亮光,從看似由夢魘纖維織成的一隻巨型飛蛾的身驅發散而出。他的翅膀與周圍的牆壁融合,它們的實體不停溶入與溶出岩石,彷彿是從他的周圍長出,而且一看見他的身影就讓尼科立即感受到一陣刺骨冰寒。這名說話者轉動他巨大的頭部,多面體般的眼睛在他嚴肅地看著Winter時閃閃發光。

「是你,」Winter用一種介於敬畏與恐懼之間的語調說道。

Valgavoth沒有可以微笑的嘴唇,但他還是在點頭的同時設法讓自己看起來很高興,長了羽毛的觸角也隨著這個動作顫動。他將自身實體的一條纖維捲鬚朝他的至高僧侶延伸,輕推了一下那個男子。那不是踢踹。僧侶依然抬頭並爬了起來,站在他的神旁邊。

「沒錯,」Valgavoth說。「你認識我。從我在黑暗中呼喚你時,你就知道我了,因為我是這裡唯一的光源。自從我的Marina以適當的祭品回應我的呼喚以來,你是第一個。」

「是的,」Winter低聲說道。

「用四條命實現你心之所欲。讓我跨越四道門檻。」

尼科猛然抬起頭。「你在樹林裡向我提到的那個朋友,」他說,完全不想壓低聲音。「那個現在已消失的朋友。你最好的朋友。」

「她怎麼了?」Winter問道。

「我們只有三個人。」

Winter沉默不語。

「你為了自己心中的慾望而把她獻給一個怪物。」

「你也會做同樣的事,」Winter說。「只要在暮悲邸迷失得夠久,你就會不擇手段尋求你的自由。」

「一派胡言,」飄萍怒斥。

「是真實,」Winter說。「當失去一切希望,剩下的就只有真實。」他把注意力移回到Valgavoth身上。「為了逃出這裡,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所以我獻出了更好的東西。」

「什麼?」尼科問道。

「我獻出了一切。現在讓我離開吧。」

Valgavoth笑了,那是一種扭曲、破碎的聲音,接著在融合牆壁的允許下盡可能展開他的翅膀。當他再次折起翅膀時,有一扇門出現於他的身體基部,在此他的腹部與通往宅邸深處的樓梯頂端相連。

這扇門跟其他門一樣由櫻桃木製成,門框上雕著飛蛾與豐收花圈,原本是窺孔的地方成了一輪滿月,由觸手構成的花飾窗格則沿著外緣探出。Winter看著它,就像一個飢餓的人面對一場盛宴,卻沒有移動。他反而望向Valgavoth。

「我能離開了?」他問道。「你保證?」

「我信守承諾,」Valgavoth說道。Winter急忙衝向這扇門。跑得太快了—他被地板上的一道裂縫絆倒並重重地摔下,以雙手和膝蓋著地。在他試著把自己撐起來時,Valgavoth與教眾都沒伸出援手。他們就只是看著,一種無聲的批判姿態。

尼科在束縛中奮力掙扎。繩索就跟剛開始時一樣緊而且毫無鬆脫的跡象。他聽見後方傳來木頭砸上身體的獨特聲音,伴隨著一聲驚叫,然後有一道熟悉的聲音淹沒了一切,此時泰瓦宏亮地說,「真沒禮貌,竟然沒等我們就開始戰鬥!」

一名教徒從尼科身旁飛過並撞上牆壁,顯然是被拋過整個房間,接著有一個駭人形體出現在他身旁。它的形狀像琦夢,但不像琦夢的部分是:它的皮膚是由遭水漬污損的碎木片構成,而且牙齒也被生鏽的鐵釘取代。它將可怕的雙手伸向他,手指宛如彎曲的鉸鏈並且手掌就像破碎的木瓦,而尼科則試圖閃躲,在繩索的允許範圍內盡可能遠離它。

「冷靜下來,」這個形體說道,而且這正是琦夢的聲音,那麼這個形體就是琦夢,不知何故被轉化為枯噩人的樣貌。她再次探向他,而這次他不再閃躲,同時琦夢把那些鉸鏈手指勾在第一圈繩索底下並開始鋸它,藉由彎曲她的手就可輕易地割斷纖維。

又有另一名教徒飛過房間,此時他後方的空氣被一陣吶喊與大笑聲打碎。看來泰瓦依然在享受他的快樂時光。「至少某人還擁有愉快的一天,」尼科喃喃說著。

琦夢對她露出可怕的笑容,她那陌生的臉孔角度使這份表情變得令人毛骨悚然。「我想他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擁有糟糕的一天了,」她說。

尼科手臂上的繩索掉落,同時琦夢移動到他身後並胡亂摸索著他的手腕。Valgavoth發出怒吼,一邊拍打他的翅膀並讓他周圍的牆壁不停搖晃扭曲,整棟房子看似突然以一種可怕的生命力抽搐著。Winter再次朝那扇門衝去,卻在一位教徒撞上它的同時往後踉蹌,阻止他開門。

尼科手腕上的繩索鬆開了,於他將雙手掙脫,從半空中抽出兩塊碎片並把它們拋向飄萍。它們割開了將她的手臂與雙腿固定在椅子上的繩索,接著她翻身離開椅子並滾向地板。尼科已準備好另一塊碎片,切開了她雙手的束縛,此時琦夢也忙著處理將她的腿綁在椅子上的繩子。飄萍迅速又輕盈地走向擺放他們的武器的桌子,取回了她的劍。

分秒不差:Valgavoth已停止咆哮並開始朝空中噴出一團團酸性的白色絲網。飄萍輕鬆地劈穿絲網,一邊飛舞橫越地板奔向哪失,劃開他的繩索並把一個堅硬的小型物體塞入他手中。「你能改變你的命運,」她低聲說道,然後她便消失了,正朝那隻巨型惡魔飛蛾的身體衝鋒。

Winter第三次嘗試打開那扇門,但尼科的其中一塊碎片卻穩穩地擊中他的背並將他包覆,使他遠離了他如此渴望的自由。尼科回頭看了一眼那持續進行的爭鬥聲。

泰瓦正獨自對抗六名教徒,泛起波紋的肌膚從肉變成石頭又再變回來,迅速到幾乎就像在看著一朵雲滑過太陽。他放聲大笑。尼科轉回來看著琦夢。

有一個教徒想抓住她,於是她便用鉸鏈手指劈砍他,劃破他的臉頰使他退後,他的臉上也湧出了血。她走向泰瓦,一邊掏出尼米捷的盒子置於她面前並開始打開開關。當她走得夠近時,泰瓦便碰了她的肩膀,接著她身體的正常組成再次湧回,驅離了暫時的驚駭之物。

盒子立刻 灑出一連串藍色與綠色的幾何線條至半空中。它們纏住離她最近的教徒並迅速地在他的肌膚上蔓延,以指數倍增,直到他被這片光芒吞噬。

「抓得好!」泰瓦激勵地大喊。

「我是班上理論戰鬥數學課的第一名,」琦夢說。她從盒子裡抽出另一串線條,並漫不經心地把它拋向泰瓦。當它觸碰到他的肌膚時,它便開始相互交織成某種結覆鎧甲,偏折了下一波原本會打中他的攻擊。泰瓦眨了眨眼,然後露出燦爛的笑容。

「看啊,這就是數學之力!」他大聲宣告,一邊轉身揍了教徒的臉一拳。

Valgavoth開始咆哮。飄萍已躍上石祭壇,正在單挑這隻巨大的惡魔飛蛾,劃破他的腐蝕性絲網,擋住了他的利爪揮擊。她的劍並沒有斬斷他那些看似細長的腿,但卻擊退了它們,而隨著劍從他的攻擊中吸收愈來愈多能量,這把劍也開始發出耀眼、熾熱的白光。

在她下方,哪失急忙衝向基座,一把抓住有多美代的影像漂浮於其上方的盒子。他把手伸進去,正當他的手指即將握住她的卷軸時,她轉身面向他。

「等等!」她大喊。

哪失僵住不動。

「我是來這裡救妳的,」他說。「媽媽,妳必須讓我救妳。」

「他們一直在竊取我的故事,哪失,」她說。「把它們拆解並帶走。我不記得他們從我這裡偷走的東西。但我記得你。我永遠,永遠都會記得你。」

「媽媽 …」

「那些故事讓我以此型態存在。在失去一切之後,它們是我的血液、呼吸與骨頭,而現在它們已被奪走。那些奪取我的人讓我跟這個鬼魂陷阱相連以將我保存於此—那就是唯一能讓我存在於此的東西,哪失。他們是唯一能讓我存在於此之物。這次你救不了我。」

「媽媽。不。」哪失看著她,鬍鬚平坦並且耳朵緊貼著他的頭骨,一邊在他的困惑與謎團中不停顫抖著。

「噢,我最甜美的男孩,有些故事的結局可以被改變,而有些卻無法。我的結局已在多年前寫下。你的母親—你真正的母親—愛你如此、如此地深,哪失,她太愛你了,因此她摯愛之人的故事是我唯一未曾遺忘的。當他們試著奪取它時,他們發現若少了它,剩餘的我將會立刻瓦解消逝。他們強迫我呼喚,哪失,因為你就是我最掛心的那則故事。它們逼我引誘你到這裡,就像囚困月亮的獵人,而且我很抱歉。我真的,真的很抱歉。」

「媽媽 …」哪失的淚水潰堤。他們週圍的打鬥已消融為叫喊與武器撞擊的背景音,比起她母親那搖曳閃爍的幽魂更不重要。「拜託。我需要妳。」

「你救不了我,但你並不需要。你不需要我,哪失,不再需要了。看看你的成就!你像英雄一樣地衝進一棟惡魔宅邸的中心拯救無法拯救之人。而且看看那些前來幫助你的人,就只是因為你需要幫忙。愛你的人比你知道得更多。現在去吧,哪失。去吧,而且要像她一直知道的你那樣地輝煌耀眼。」

Miranda Meeks作畫

哪失舉起飄萍塞入他手中的小型物品。「她說我能夠改變我的命運。她告訴我 …我可以 …」

「不,親愛的。它無法回溯到那麼遠。我的書已闔上;我的故事已完結。我只要求你一件事。」

「什麼事?」

「讓我走。」

哪失無聲且驚恐地凝視著她。

「我依然有他們能夠竊取的故事。拜託,親愛的,拜託。讓我走吧,好讓我這一生的成果不再轉為邪惡。讓我自由,親愛的。讓我自由。」

哪失把臉別開,轉向他身後的那片混亂。

尼科一路戰鬥走向那扇門,一邊朝教徒的身體拋擲碎片並踏過那些早已被泰瓦擊倒的。泰瓦依然不顧一切地揮打著,終於在對抗看似無盡的教眾時感到得心應手。琦夢緊跟在他後方,用她的魔法與機械守護他的背側。

Valgavoth嘶吼,同時彎起翅膀。牆壁震顫,接著幽窖孽與夢魘從牆上溢出,持續湧入這個房間。泰瓦一把抓住琦夢,於是宅邸的驚駭之物便再次籠罩她,改變了她的型態。魔法停止從她的盒子裡湧出。她以受傷的眼神看了泰瓦一眼。

「為了保護妳的安全,這是唯一的辦法,」他解釋道。

「我們沒有一個人是安全的,」琦夢厲聲說道。

「那倒是真的,」泰瓦說,然後轉身擊退一路朝他們游來的夢魘烏賊生物,它的觸手不停抓攫著空氣。

尼科伸手準備握住門把—一座未知的時空都比這裡好。他能找到一條預兆路來把他們救出去。Valgavoth再次咆哮,於是門消失了,在尼科的手指底下崩塌為塵土。他抬頭瞪視那隻龐大的飛蛾惡魔,同時準備好另一塊碎片。

飄萍半身被包覆在黏人的白色絲線中,她的雙臂依然能自由活動並揮舞著劍,但她的處境卻大幅減低了她的機動性。尼科開始朝她走去,卻被教徒從側邊抓住。他轉身發現自己正低頭看著一把惡毒彎刀的刀刃,跟他的臉只相隔幾吋。

「為了邸檻!」教徒大喊並無情地往下戳刺。

尼科感覺到刀刃刺穿他的眼睛並持續穿過他頭骨的淺薄屏障,同樣輕易地劃開肌肉與骨頭,直到它穿透尼科的腦組織,擾亂思緒又切除記憶,直到一切變得漆黑,寂靜,而且他正在離塞洛斯這麼遠的地方死去,他永遠不會見到冥界,他永遠無法抵達來世—

世界宛如繃緊的弓弦般啪一聲斷裂,而尼科正仰頭看著Valgavoth。他在教徒能夠抓住他之前就閃身躲開,同時拋出一塊碎片將那個男子包裹在閃爍的魔法中。當他從後方被抓住,因拉扯而失去平衡時,他已準備好額外兩塊碎片。

帶著勝利的怒吼,Valgavoth將一隻翅膀部分扯離牆壁,把飄萍擊倒在地,然後又被拉回木材與石頭裡。他用一條捲鬚把她掉落的劍推開,隨著他俯身靠近對她說話,天花板看似也快垂到地板上。

「我會吞噬妳的一切,我會以我自己的形象摧毀妳的世界,」他厲聲說道,聲音突然變得柔和。「妳輸了。」

「你也是!」哪失大喊。Valgavoth看往這位年輕鼠人,及時看見他探入捕鬼陷阱並拿起多美代的卷軸。她對他微笑,淚水滑落她半透明的臉龐,接著她便在月光下消融無蹤。

「我們不需要她,」Valgavoth說。他把注意力轉回到被固定住且不停掙扎的飄萍身上。「現在我已擁有你們全部。」

他張開嘴巴,露出一個充滿牙齒—宛如斷裂針頭與玻璃碎片—的巨口,然後再次俯身靠向飄萍,準備一口咬下。

他身後的牆壁出現一道白藍色閃光,只因為它如此格格不入才引人注意,Valgavoth隨即僵住不動。他發出一道輕微的窒息聲並再次挺起身體,填滿了整個世界。他周圍的宅邸靜止不動。他低頭看了一眼胸口。一把長刀的刀刃突出於他的胸膛,上面閃爍著膿水與血淋巴,一邊發出淡藍色的魔法光芒。

Valgavoth試著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刀刃被抽出,留下一道滲血的傷口,Valgavoth猛然被往上拉,因為支撐他的絲網變緊並將他扯向天花板。大惡魔的移開露出了魁渡的身影,雙手握著長劍並 大口喘著氣。他身後的牆上有一扇由藍白色光芒形成的門;門框上佈滿了相互交錯的三角形、特殊風格的龍形圖案,以及許多莫名喚起希望的小飛蛾,而四散於宅邸各處的飛蛾只會召現絕望。整個圖案發出耀眼的光芒,驅散了陰暗。

門突然打開,露出另一側的一條短廊,通往了第二扇門。波費出現在入口處,一邊激動地比劃著。

「穿過這裡!」他大喊。「我可撐不了太久!」

尼科抓起飄萍的劍,用它來切開繭助她逃脫,然後把劍還給她並拉她起身。他們一同朝門口奔去。哪失跟在後頭,手臂下夾著她母親卷軸的空殼。在房間另一頭,琦夢拉扯泰瓦的手臂並比向其他人。他一把抱起她並將她扛在肩上,同時跟著他們跑。

當他們快抵達時,突然竄出一個夢魘,以尖銳的爪子朝泰瓦的頭揮去。琦夢尖叫。有六枚手裡劍砸上這隻手,然後抽離並飛回魁渡身邊重組成他的劍,他也一邊向泰瓦點頭致意並跨過那扇門。

泰瓦俯衝穿越,手臂裡抱著琦夢,接著門便在他們身後關上。


「快點,快點,」波費說道,一邊示意其他人迅速穿過短廊。「這個空間一點也不穩定。」

「這什麼?」尼科問道。

「一個人造預兆路,」魁渡說。「我的火花,波費的心靈魔法,阿米娜圖的矯命術,還有當我必須穿越時空離開時帶走的一小塊宅邸成分。只要波費一鬆手,它就會融解回黑暗虛空並消失。我們最好還是別跟著它一起消失。」

哪失停下腳步。

其他人就快抵達第二扇門,此時飄萍往回看,眉頭深鎖。

「哪失?」她問道。

哪失看著手裡的空卷軸。「妳的身體在神河,陪著我們,」他對它說。「但妳的靈魂卻屬於黑暗虛空。我知道這點。我希望妳現在可以安息。我希望妳知道妳做了對的事。妳的故事已完結,但我的才剛要開始。我愛妳。」

他把卷軸放在短廊地板上並跑向其他人,跟著他們一起踏入拉尼卡的午後陽光下。

波費是最後一個離開的。當其他人都離開後,他猛然做出一個手勢,接著門碰一聲地關上,消失在一陣宛如閃爍小飛蛾的四散白光中。

「你現在可以放我下來了,」琦夢說。

「抱歉,」泰瓦不帶悔意地說。

「泰瓦,你穿的是什麼?」魁渡問道。

泰瓦看著身上的背心,然後聳了聳肩。「琦夢說它會幫助我藏身於宅邸內。但現在已經不需要躲藏了。」

他聳肩脫下背心,接著看往飄萍與魁渡和哪失與阿米娜圖一同站立之處,義丸正在重聚的狂喜中不停跳動,他的羽尾狂野地揮舞著。

「看起來都曝光了,」泰瓦幾乎帶有哲理地說。


Valgavoth強行讓自己離開天花板,一邊環顧儀式間的殘骸。教徒的屍體散落於地;幽窖孽早就腐爛於倒下之處,而夢魘也已撤離,找不到任何可供啖噬的恐懼。

大惡魔胸口的傷還在滲出難以名狀的黏稠液體,於是Valgavoth怒罵了一聲。他需要進食,然後返回他的繭裡療傷。生命會讓他重生,而且信徒收割的故事將會為他尋求的誘餌設下錨點。他只需耐心等待,然後獵物就會過來。獵物總會過來。

況且他並非一無所獲。他探向上方的閣樓,用一條捲鬚纏住一團不停蠕動、顫抖的橘色皮毛並把它拉到面前。這隻生物齜牙咧嘴。Valgavoth用力搖晃牠,直到牠不再試圖威嚇他。這個東西非常寶貴。這對他很有用。

很快。此刻,他需要止血。他環顧房間,尋找一個哪怕是只剩一口氣的教徒,卻在看見Winter時停住—他正蜷縮在一座牆邊,而牆上那扇通往受詛月亮的昏暗之地的門已被開啟又捨棄。不知何故,這個男子精神渙散,而且毫無防備。他派得上用場。

Winter從眼角的餘光察覺到動靜並轉頭看見Valgavoth的捲鬚朝他延伸而來。他驚叫著慌忙起身,但卻不夠快;捲鬚纏住他的腰,將他拉升並無助地懸吊於半空中。

「我答應要給你自由,」Valgavoth以一種宛如遠古地基般嘎吱作響的聲音說道,既沉重又古老。「我會給你自由。某種形式的自由。」

把Winter抬升至他那滲血、被刺穿的胸口處,Valgavoth融入天花板中,接著宅邸內的一切都變得寂靜無聲。


飄萍站在庭院邊緣,義丸待在一側,魁渡站在另一側,他們都看著哪失對一群聽得入神的年輕人講述他們的冒險故事。「他很有天賦,」飄萍說。

「沒錯,他確實有,」魁渡說。「這群孩子裡將不會有人打開神秘的門。」

眼中閃爍著惡作劇的光芒,飄萍看著他。「在以前,難道一則小小的恐怖故事就會阻止你嗎?」

魁渡笑了。

哪失環顧四周,對這兩人露出笑容,然後繼續講述他的故事。義丸在原地蹦蹦跳跳,一邊搖著尾巴,然後匆匆穿過庭院跑向一群孩童,接著撲倒在阿米娜圖旁邊的草地上,而她則在持續聆聽的同時用一隻手撥弄牠的毛髮。其他人已跟隨琦夢返回斯翠海文;泰瓦與尼科看似對名為「鬥法塔」的競賽前景感到相當興奮。有那麼一刻,他們能夠假裝多重宇宙裡的一切都是正確的。假裝一切都沒事。

至少,這是在神河的美好的一天。


隨著尼米捷的地圖繪製計畫完結以及大部分的預兆路已確定,波費與艾莊塔也回去從事他們的日常工作,這對波費來說就表示在他心靈重建的理想辦公室中待到深夜,一邊研究最近期案件的證據。一個完美無瑕的破碎雕像重建體正以不停閃爍的藍色碎片型態陳列於他面前,擺放的方式宛如缺了好幾片的七巧板,就跟他當天稍早時看見的一樣精確。

他沒注意到身後的藍白色牆面開始些微地扭曲,一個門框的形狀慢慢地從書架與照片底下浮現。待它完全成形後,中央的空間變得平滑,轉為一扇雕著白翼飛蛾的門。它們翅膀上的眼點變得狹長,看似正從圖案上瞪視著他。

甚至比它出現時更緩慢,這扇門打開了,接著一道冷風吹進辦公室。波費全身僵硬。

當他環顧四周時,那裡什麼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