瞄準目標
註記:這是故事的第二部分。別忘了前先行查閱第一部分後再繼續往下閱讀。
在那個緊繃、喘不過氣的一刻裡,沒有地面。尼科的靴子穿透不停閃爍的超現實並著陸在一片木板上,發出了輕微的碰撞聲。這比他第一次的旅行更平順。行程較短、較容易,動量帶著他在一艘小船上從一座覆冰海岸上的孤單哨站出發,穿過世界之間的外皮,來到一座截然不同的港口。輕舟撞上一座木塔,尼科奮力起身想弄清楚方向。在經歷一連串糾纏著碧塔嘉卡納部落的陰鬱天氣之後,這裡的一切竟如此明亮。遼闊的碼頭網絡慵懶地交織於鏡黑色的湖面上,除了碼頭以外四面八方都沒有陸地,在冰涼的霧氣中幾乎無法看清。
尼科的呼吸產生霧氣,但他並不冷。他從鼻孔吸進空氣,等著讓凜冽的寒冬刺痛他的肺,正如他從塞洛斯逃往卡納領地的那一刻-但這次卻沒有突如其來的寒意。空氣涼爽且令人感到心曠神怡,充滿活力,正是適合錦標賽的完美溫度。
他持續前行,甲板宛如古老岩層般地彼此縱橫交錯。在那些木板之間雕著各式各樣的怪獸-巨熊與龍、野豬與兔子、松鼠、魚,以及鯨魚。尼科以舞者的優雅姿態步行跳過這些符號,對於凱德海姆人將他們的炫耀事蹟與故事刻在地板上感到有趣卻又不覺得意外。
眯起了眼睛,尼科從眼前拉開那束銀紫色的頭髮並將景象盡收眼底。如皇宮般自傲,像要塞般強韌,這座大廳擁有一座彎曲的A字形框架,就像一列舞者那相互交錯的手指。大廳本身的頂篷位於搏動著魔法的高聳樹枝底下。這裡就是世界樹的至高點,位於境域頂端那活生生的裝飾品。尼科曾見過它以三重星或高掛天空的三重鑽石形式被燙印在卡納鎧甲上-是在一片廣大無星的起伏色澤中的唯一光源。
近看的話,還不只這樣。
石碑戍守於階梯底部,在尼科開始攀登的當下,它們的同心圓雕刻變得既可愛又難以讀取。隨著每一步,他胸口湧現了理解與渴望。他知道為何凱爾會那樣談論它。那位卡納人將斯達海姆描述為天堂;預兆覓徑人則認為它是個需要解開的謎題。尼科以為那代表財富與歇息,但這個地方卻撫慰了內心深處的東西。
每一步都像通往安全的最後一段路。隨著數十隻手共享盛宴成品,其中心也散發出帶有同一種安全感的暖意。空氣中嗡響著音樂與交談聲,準備在任何時刻轉為熱烈的歡迎。尼科喉頭緊繃,藍色與紫色的光芒在他棕色的肌膚上漫遊。強忍著寬慰的淚水,大門彷彿擁抱般地敞開了。就在尼科跨越門檻的那一刻,他理解了碧塔嘉每一位凡人的渴望。不只是旅途終了的解脫,不只是歡慶-斯達海姆就是家園。
這座大廳的建築物同時透過建造以及生長而成,就像把一座完全的廢墟復原到它最輝煌的時刻。尼科看見許多與他相似或相差甚遠的臉孔,刺青的、穿孔的、白淨的-還有其他由純黑曜岩製成的。戰士與詩人、人類、矮人、妖精,還有閃耀著霜雪或放出熔岩光芒的巨人。
身處於他們之間的還有那些看起來像農夫或擁有柔軟雙手的學者,他們的勇氣與智謀使他們勇於成就偉大的榮光、愛、或正義。每一則故事都伴隨著嘈雜笑聲與烤肉、調味蔬菜,以及劈啪響的木頭的濃郁氣味。想起了他的任務,尼科往上瞥了一眼。在長桌、盛宴、光榮亡者及其無止盡的故事上方,層層雲朵在世界樹的枝幹林冠內發出耀眼光芒。依然有一些白雲留存,但深藍灰色的雲朵開始在它們後方堆積,即將帶來風暴。看似只有尼科注意到。
「更多美酒!」一位長著火紅鬍鬚的結實戰士放聲大喊,他的手臂與胸口覆蓋著鐵鏽色的刺青。
「對你的號角杯說吧,蠢蛋,」另一位身穿金屬板甲的戰士說道,她那乾癟臉孔上的法令紋就和車輪壓過的痕跡一樣深。她把一個跟她手臂一樣長的號角杯塞進焰鬍手中。
「蜂蜜酒!」焰鬍朝號角杯內大喊。號角杯馬上就被填滿,並從前緣溢出。
「啜飲第一口婚宴蜂蜜酒,一份來自我妻子的家人的禮物,」那位身穿金屬板甲的女子說道。她的號角杯填滿了金色的液體,令人想起了出產蜂蜜的野花田。
「渣酒!」一位預兆覓徑人說,他的臉部地圖被劃了一道長疤,就像標記著一個目的地。他的號角杯滿溢著白色泡沫,摻雜了一些黑色斑點。
焰鬍打了一個嗝。「渣酒到底是什麼東西?」
地圖記號津津有味地從嘴上抹去泡沫。「把龍蛋白打成奶油,再泡入草藥和樹脂。」
「呃!」焰鬍咒罵了一聲。「你就是這樣死的嗎?」
金屬板甲露出怪表情。「你怎麼會讓這種噁心的東西碰到你的嘴巴?」
尼科溜進他們之間。「當我把你的妻子留在岸上時,我也問了她同樣的問題。」
地圖記號放聲大笑,拍了尼科的背並遞出他的號角杯。「喝吧,杜拉!」
「可惡。」金屬板甲笑著,英勇地喝了一大口奇異的泡沫,然後追加了一口她自己的飲料,接著把號角杯遞還。
「你是誰,鋼髮?」焰鬍問道。
替尼科的黑髮束染色的設計師在聽見有人把他們的鏡子色彩與某種像鋼鐵一樣粗糙的東西做比較時一定會感受到屈辱。尼科拿起一個號角杯並想著家園。它冒出某種具有強烈柑橘甜味的泡泡,帶來了夏夜於海中游泳的回憶。
尼科把飲料放到唇邊卻沒喝。「先介紹最偉大的名字吧。」
金屬板甲咧嘴一笑,把一盤烤野豬肉推向尼科。「裂航者杜拉,來自貝斯奇部落。」
地圖記號又啜了另一大口泡沫。「無息者蓋勒,來自預兆覓徑人的船破冰號。為了保護我孫子的家人而驅逐了一整個斯凱爾突襲隊。」
「維紐特!」焰鬍大喊,重擊著他那被蜂蜜酒浸濕的胸口。「來自塔科力
「不重新集結就等著被擊潰,」杜拉說。「戰士與狂戰士在前鋒,法師殿後。」
維紐特嗤之以鼻,口沫直接噴灑在他們正前方的桌上。「劫徒、巨魔、龍-如果你不在被痰噴到的距離內,你就不算參與戰鬥。」
尼科往後縮,用一隻手蓋著號角杯的開口。
「你好髒啊,小維-喝酒的時候就閉嘴。」無息者把一塊布扔向那個焰鬍年輕人。
「裂航者
杜拉重擊了桌子。「哈!看見了嗎?敘事神親自對你們的族人講述貝斯奇的故事!發酵的鯊魚血!喝吧!」
「出糗的是妳,我喜歡這個東西。」無息者從杜拉手上接過號角杯並深深地喝了一口。「但不想再聽那首關於妳死亡的歌了-我想聽點新東西。偉大的名字都已介紹完畢,鋼髮。告訴我們你是如何贏得斯達海姆的榮光吧!」
「尼科阿理斯,來自邁勒提斯,」他開始說。「我是因為百發百中而來到這裡。」
其他三人聆聽尼科講述故事。那位強大的先知宣告尼科將會成為一位戰無不勝的冠軍,百發百中,永不失敗。無盡的訓練帶來勝利,還有勝利,名聲-但那沒有意義。無目的的命運又有什麼意義?在上一場阿喀洛斯競賽中,每一個城邦的重要人物都聚集於此參賽,尼科拋出了標槍,蔑視命運,並且故意輸了比賽。
「命運本身派出一位特務來懲罰並攔阻我,來修正我解開的絲線,」尼科說。
「後來發生什麼事?」杜拉問道。
「你殺了那個刺客嗎?」維紐特問道。
「我們交手,」尼科含糊地說。他感到害怕。絕望。把一個命運特務困在一塊鏡子碎片裡就像一個小孩踩踏一個成人的腳趾-更像是意外而非謀略。尼科整個人開始發光,成為埋藏於內心深處某物的避雷針。他的命運是一個謊言。而且他能夠在一念之間就奔向任何一處,前往任何地方。
無息者看著尼科把號角杯放到嘴邊卻沒有飲用。「那就是跟著神的意思走了,是嗎?」他說。「黑暗裡的刀也無法改變你證明他們錯了的事實。」
杜拉揮手打斷了預兆覓徑人的話。「眾神不總是對的,黑港裡的那些船就已經很明顯了。他們也得贏得斯達海姆的一席之地,就跟任何人一樣。」
越過杜拉的肩膀,尼科看見一隻巨大、蓬鬆的貓,牠的毛反映了高掛在筵席上方的風暴雲朵。牠至少是那隻小威脅的兩倍大,而且就跟斯達海姆一樣,這隻貓的眼睛與毛皮外緣也閃爍著極光。和點亮女武神翅膀的光芒相同。
牠也是尼科在女武神家園看見的第一個顯然不是人類的生物,而那隻貓看似也以同樣的興致看著尼科。
「我稍後回來,」尼科說,「我得見一些朋友。」
他把填滿整個號角杯的塞洛斯藍色閃光遞給維紐特。那隻貓小跑步離開,尼科跟在後頭,留下維紐特與其他人品嚐另一個世界的飲品。
那隻貓回頭瞥了尼科一眼,扭動了耳朵,然後再次動身穿越 自我誇耀的群眾。牠突然向左急轉並穿過牆上的裂隙進入一處夾層。尼科跟著牠出現在一座安靜的大廳裡,石地板跟湖面一樣漆黑,被上方一座靜謐的風暴點亮。走了大約半哩路,尼科跟隨那隻貓的綠色和紫色光芒來到另一個小裂口,迴盪在另一側的爭論聲暗示了那是一座更廣大的空間。
「
那隻貓慢下腳步,伸展身體,揮動牠篷鬆的尾巴,然後消失在洞裡。尼科知道如何在塞洛斯給人留下一個好印象,但從那時起凱爾已教會他許多事,包括如何在凱德海姆給人一份好印象。
把門踹開。朝臉上揍一拳。
尼科鑽了過去,抬頭挺胸,接著目瞪口呆。
那裡有好幾十個,宛如一群猛禽般地四散於世界樹的枝幹上。一致的身高與令人印象深刻的外表,女武神身穿各式各樣的銀色、金色,以及拋光的黑色與黃銅鎧甲。一層層的皮毛與石鍊護符能夠將一些人稍做區隔,其他人則佩戴著工具皮帶以及尼科自離家後便未曾見過的精緻金屬構成的板甲背帶閒晃著。他們的長髮辮上繫著宛如蛇紋的扣環,而且有許多人和那位焰鬍狂戰士一樣喝著號角長杯裡的飲料。那些擁有白色翅膀的女武神散發出黎明的淺色光彩,而他們的黑翼伙伴,就像尼科曾捕獲的那位,則帶有嚴寒冬夜的怪異綠色與藍色光澤。
到底有什麼能夠威脅這些神?
一位深棕色肌膚的灰翼女武神發出甜美的嗓音。「侵略者!你找到了一個小個子朋友嗎?你迷路了嗎,親愛的?你應該回去參加盛宴。」
尼科花了點時間才發現女武神正在對他說話,而不是對那隻貓。「斯達海姆的女武神,我叫尼科阿理斯,來自-」
「好的,去吧,跟你一起回到大廳吧,」另一位說道。
尼科審視這個房間,尋找那位擁有黃髮與灰色鴿翼的女武神-她見證了事情經過-但他們的人數實在太多了。
「我不屬於那個大廳。我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另一位女武神打斷他的話,她的翅膀上閃爍著紫色光彩。「勇敢一點,小傢伙。你很安全。我向你保證。」
尼科緊咬著牙齒。這些生物就跟克洛緹斯,或是那個特務,或是利用命運來操控人們的先知沒什麼兩樣。尼科用為了體育場而訓練出來的聲音對他們說話。「我來自塞洛斯,一個從來沒聽過你們的地方。我的名字是尼科阿理斯,而且我為了阻止一場無意義的殺戮以及找到來這裡的方法而抓住了你們其中一員。兩個碧塔嘉部落合力替你們帶來一份警訊-寰宇盤蛇即將來到此處。牠會摧毀你們的大廳,消滅你們的亡者,並將你們的湖化為烏有。除了豬槽的渣滓外,你們的家園將什麼也不剩!」
另一位女武神用手托著下巴,她那金白色的頭髮與蒼白肌膚跟在世界樹枝幹之間翻騰的漆黑風暴形成鮮明的對比。「非常生動,而且不可能發生,」她說。「瓦米爾湖以及湖上的一切是我們的血與骨。在這裡,我們不可能措手不及。」
「而且還沒有人在門口迎接我。你的貓比較有禮貌,」尼科反擊。
那隻灰貓跳上金髮女武神的肩膀,用鼻子磨蹭著她雪白的翅膀。
「一定是把你當成一隻愛管閒事的小松鼠了,不是嗎,侵略者?」金髮女武神說道。
這隻貓接受搔抓,一邊閃爍著極光-然後豎起耳朵,受到驚嚇。牠垂直跳起二十呎高,翻越一排屋椽,接著消失在上方交錯的樹枝裡。眺望著湖面的寬敞門口充滿了黑色的翅膀。
「找到你了,凡人!」
他一開口尼科就認出他了。阿夫提爾,那位不知所蹤的索命使,滑翔並重重地著陸。他的翅膀發出強烈的瑪瑙綠光,消除了他的影子並使他的棕色肌膚變得灰白,棕色的眼睛幾乎燃起黃色怒火。
所有女武神疑惑地圍觀。阿夫提爾看起來有點糟,他的黑色長髮辮稍嫌黯淡無光而且他的翅膀凌亂不堪,像一隻被雨淋成落湯雞的烏鴉。他甩出翅膀,憤怒地拉扯於鎧甲底下緊緊環繞著他肋骨的束縛物,並且跨步走向這座巢居的中心。
他指著尼科。「這個凡人干涉了我們的裁決並且蔑視所有凱德海姆人生死依循的律法。就連新崛起的斯科提眾神也不敢如此狂妄!」阿夫提爾沒有拔出他的劍,但他如此憤怒,彷彿他隨時都可能這麼做。他的漆黑鎧甲隨著他指向其他女武神而發出閃光;有的像手足般地靠得很近,其他則譏笑他提及他們的伙伴。
「依瓦特、托夫,你們會讓這種冒犯行徑逍遙法外嗎?你怎麼想,基斯拉?如果在一場激戰中有個凡人以維持庇護權為藉口而攻擊奧席格,你會拋下她嗎?當然不會-你會戰鬥!他們談論的這份預視只不過是獵蛇人芬恩在追逐他失落的年少。你們能想像那個吹牛大王攻擊一隻能夠用身體纏繞世界樹的生物嗎?豈有此理。」
阿夫提爾掃動翅膀開始斥責尼科。尼科得調整他的站姿才不會被吹倒。
「那隻小黃鼠狼逼迫我拿我的自由和一個維卓恩談判而不是親自挑戰我!不只是個侵入者,還是個懦夫,欺瞞-」
另一位女武神從樹枝上滑翔而來,她的灰色鴿翼閃爍著冬月般的藍光。她的黃髮圍繞著一張擁有嚴肅灰眸的棕色臉孔。「阿夫提爾,」她說,一邊把手伸向他,「你受傷了嗎?你的翅膀怎麼了?」
尼科認出了她。戰場上的另一位女武神。她的出現看似減弱了阿夫提爾的怒火。
「穿越寰宇的道路非常」-阿夫提爾努力想著適當的詞-「擁擠。如果我身邊帶著一個凡人,我可能會失去他。妳為什麼要把我丟在那裡,瑞特瓦?」
瑞特瓦轉身面向其他人。「我告訴過你有件事不對勁-看看那些雲朵。它們正沸騰著來自下層境域的暴力!」
「是你的旅程對你造成那些影響,而不是我?」尼科天真地問道。
「你沒有那種力量,」阿夫提爾在瑞特瓦身後說道。「頂多只稱得上是小孩子把戲。」
尼科必須說服所有女武神,而且要快。他想起一種在阿喀洛斯用來表示誠懇的浮誇姿態-抽出一個人的雙刃短劍,用劍尖抵著那個人的肚子,然後把劍柄交給被冒犯的一方。
不願因召喚出武器而使眾人感到驚恐,尼科決定揭露它的秘密。「如果有東西敲裂或擊碎鏡子,你就自由了。如果有更多陷阱需要我的關注,我就無法讓它們撐太久,而且要是我忘了你的存在-畢竟我不需要只專注在一個陷阱上-那份魔法就會自動消退。頂多幾個小時。你從來就不會受到我的威脅。」
其他女武神全都看著阿夫提爾,他的指控與經歷看似幫助而非傷害了尼科的狀況。阿夫提爾噴出鼻息,感到挫敗卻不願認輸。他喃喃說出一長串尼科不懂的咒罵並且氣沖沖地陪著瑞特瓦離開這座巢居。
然後他僵住了。
瑞特瓦觸碰他的手臂,恐懼地注視著天空。「眾人之母啊
在他們上方,越過了柔和寧靜的雲際線,平順廣大的微光開始因感染而沸騰。彷彿隔著一層薄冰觀看,其他境域的景象出現,變得鮮明,然後消逝-就好像有數十個末日劫正在推擠著斯達海姆的邊界。大地與天空以垂直的重力交會,顯現了向上流動的火焰湖泊。滴落遠處那長滿苔蘚與地衣的破碎岩石,還有在怪異天空底下的一片熟悉的土地。
最後一個景象膨脹、波動,並且撕裂。一開始,它看起來像個潰爛的戳刺傷口,一串凝結的黑色血液滲入了現實,但這道細流卻緊繃地往回退縮,軀幹逐漸增厚,皮膚分裂剝落,宛如純淨虹彩般地墜入瓦米爾湖中-每一塊都是一座村落的大小。起初看似一條平凡蛞蝓的東西在空中盤繞緊繃,鼓漲豎起了鱗片與尖棘。那隻生物固化為一條覆有鎧甲的巨鰻,誕生自寰宇本身的間隙裡。
然後傳來那道聲響。
牠打開嘴巴。彷彿脫臼的關節。佈滿毒液的牙齒宛如高聳尖棘般地在牠青紫色的巨口內閃耀著。牠的尖嘯聲穿透天際,這道折磨人的噪音來自扭曲的金屬、傾覆的城市、整個化為碎瓦的世界。
尼科遮住耳朵的雙手因恐懼而麻木。
「寇瑪,」阿夫提爾低聲說道,「寰宇盤蛇。」
如果預兆路是世界之間的開口,這隻生物造成的裂口就是一種違規。魔法能量弧光不停飛掠裂響,就像一隻寄生蟲用酸液削弱了這個世界的柔軟肌膚。尼科看向女武神尋求架構與領導;但卻沒有回應。他們就跟尼科一樣害怕。
「這不應該發生!」瑞特瓦喃喃說道。
「一定是有人釋放了牠-派遣牠-但有誰會攻擊我們?為什麼?」阿夫提爾結巴地說。
瑞特瓦嚥了一口。「我們-我們必須對抗牠。我們不能讓牠傷害人們。」
「我們必須逃離,」阿夫提爾說。
盤蛇向前猛衝,黑湖也隨之狂攪。雲朵翻騰,盤蛇一看見動靜就往前猛撲-突然咬合下顎的聲音就跟閃電劈開巨岩時一樣嘹亮。
「在世界之間的通道變得不穩定的此刻嗎?絕對不要。我不會拋下我們的家園-我們的血-必定竭力抵抗!」瑞特瓦大喊著。
尼科心中閃過一段關於捕鼠貓威脅那狂野又歇斯底里的記憶,想起牠追逐尼科拋出的鏡子的方式。「如果我們無法對抗,也不能逃跑,那麼我們就得把牠趕出去,」尼科說。「飛近一點,右側或左側-讓牠像貓追逐玩具般地追著你跑。」
「要是我們飛不過那個東西呢?」阿夫提爾問道。
「鏡子。安全,小到看不見。動物會跟著看起來活生生的東西走,對吧?我們像拉扯韁繩一樣地拉住牠的注意力,然後把牠從其中一個洞口趕出去。」
瑞特瓦與阿夫提爾相互看了一眼,接著仰頭看著那隻生物。「那麼亡者呢?」瑞特瓦問道。
「他們能飛嗎?」尼科問道。「如果不行,就讓他們待在裡面。如果那個東西被分心了,計畫也將失敗。」
瑞特瓦溫柔地對阿夫提爾說。「親愛的,你在他的內心也看見了我看見的東西。別固執了。」
阿夫提爾嚥了一口。「牠應該從牠過來的通道折返-我不願涉險把牠隨機送去某個無辜的地方。」
「同意,」尼科說。「如果我們跟著牠回去,我們或許能找到把牠送出來的人。」
帶著嚴肅的決心,阿夫提爾跟著瑞特瓦前進。這兩位武神從腰帶上抽出號角並吹響它,從漫無邊際的大廳裡集結了他們所有親族。他們聚集了長矛、劍、盾、戰鎚,以及斧頭;最後一次調整了他們的鎧甲,然後排列成陣。
尼科將一隻手臂劃過胸口,接著是另一隻手臂,然後伸展了他的肩膀。他試著去注意這份恐懼卻不迷失於其中,就跟他在烈陽底下踏入一座鬥技場之前用來處理緊張情緒的方法一樣,當時場內塞滿了不停嘶喊他名字的無名陌生人。從他接受訓練的移動平台上挪動目標物,不過這次
這個地方對很多人來說格外重要。杜拉、無息者、那位年輕的狂戰士。凱爾。他們應當在生命終了時有家可歸。尼科想再見到他們。
這位運動員兼專業人士用前腳掌彈跳,將突然激升的腎上腺素調和成為了即將來臨的馬拉松而穩定儲備的能量。
四十位女武神分批升空,包括帶著尼科的瑞特瓦。隨著尼科看著碼頭縮小成位於大廳與無垠黑湖之間的一條窄線,他也開始緊張。那是一種薄弱、無力的防衛手段。
天空開始起泡,其他境域依然不停延伸且往內推擠著。原始森林以及焦黑村落殘骸的景象開始自四面八方擴散至消失。瑞特瓦和尼科脫離主群朝怪獸飛去。
瑞特瓦往高處飛以避免被寇瑪在空中悠遊的尾流吹離航線。阿夫提爾拍打翅膀,綠色的光芒穿透黑色羽毛,一邊飛向前尋找能夠讓他們乘風衝向盤蛇頭部的機會。
「準備好了嗎?」瑞特瓦喚道。
尼科試著要回應他準備好了,但他的嘴巴卻因恐懼而變得乾燥無比。他反而用武器替自己發聲,由肌肉記憶接管了意識思維逃離之處。
尼科用水銀做出一把末端具有倒鉤的標槍,其槍身散發出深藍色的光芒。尼科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的握法上。他瞄準了盤蛇的頭骨基部,那是他的第一個目標。
那對女武神來說已經足夠了。瑞特瓦和阿夫提爾一起帶著尼科俯衝。尼科才剛在空中為了著陸而調整雙腿的角度,盤蛇那不停起伏的身體就已近在眼前。他著陸,翻滾,利用他的動量抵抗風阻以蹲踞姿態著地,一邊感受著寇瑪移動的方式。尼科用熊的姿勢爬過某些跟巨岩一樣厚的鱗片,而另一些則是和冰一樣光滑;每一塊鱗片都不可思議地與芬恩的盾牌相似。他滑下脖子的最後幾呎,將長矛埋在寇瑪頭骨的鱗片之間。
咬緊了牙齒,尼科的力量往下流經標槍形成定錨,從基部延伸出三根叉子捲曲深入這隻野獸的肌膚。牠散發出焦黑金屬與酸液的惡臭。尼科調整了踩在傷口兩側的腳的角度,希望他的靴子能夠保護他不被嚴重灼傷。
尼科舉起左手,於是在他左側遠方的阿夫提爾便吹響了號角。一個由五名女武神組成的小隊向前推進,一邊咆哮著戰吼並且散發出風暴的光芒。他們用劍敲打盾牌,嘲弄寇瑪以讓牠追趕他們。
寇瑪上鉤了,往前追著光芒與雷鳴飛翔,敞開了巨口抓捕最靠近牠的女武神。眾人往四面八方逃散,正當寇瑪的牙齒即將咬上速度最慢的女武神時,尼科拋出一面鏡子使這位女武神看似碎裂為數千個玻璃碎片,但她真正的身體-被困於那依然在拋擲途中的碎片裡-卻安全地逃離了寇瑪的攻擊範圍。盤蛇闔起的巨口只咬到了雲朵。
當陷阱開啟時,那位女武神從玻璃中現身,彷彿正從半空中的活板門往下墜。她拍打翅膀,豎挺身體,然後和她的小隊一起飛離寇瑪的鄰近區域。
「那有用!」位於尼科右側遠方的瑞特瓦大喊。
尼科審視天空尋找一塊圖樣,並且示意下一組女武神準備就位。另一條預兆路開啟,彈跳著弧形電能但仍未完全成形。尼科舉起右手,接著瑞特瓦吹響號角。眾多女武神湧向寇瑪右側,不停朝牠辱罵嘲諷,一邊揮動武器卻不進行攻擊。只要寇瑪的眼睛一受傷,這個計畫就會瓦解。
盤蛇向前猛撲,對女武神發動攻擊,接著尼科拋出鏡子陷阱使這隻野獸的獵物消失。每當有女武神離開寇瑪的周圍,尼科就會召喚出另一面鏡子,同時打碎前一個。寇瑪持續向前飛,而尼科維持住的那些鏡子則在尼科審視適合的預兆路時懸浮在附近。
寇瑪猛然抬起頭,接著發出尖嘯。尼科感覺到世界傾斜並且幾乎失去平衡。寇瑪一定是感覺到長矛的搔癢。尼科跪了下來並向前移動,瓦解了他的第一支鏢槍。他用戴著手套的手指扣住寇瑪的兩塊鱗片並往上抬,一邊用前臂撐起鱗片,接著把兩根較粗短的長矛插入底下的柔軟肌膚內。寇瑪發出嚎吼,劇烈地前後擺動頭部,並在空中不停旋轉。
尼科全身緊貼在寇瑪的鱗片上,即使巨蛇的酸血噝響著侵蝕了他的鎧甲。卡納鎧甲。碧塔嘉鎧甲。不預期任何回報的贈禮,畢竟你在雪地裡遇見的不是敵人就是家人;沒有模糊地帶。
尼科挺直身體,膝蓋往前卡,兩支長矛陷得更深,鏡子不停盤繞,同時有更多預兆路開啟,吐出了碎屑,或狂風,或沙塵。這一切都不對勁。它之前曾開啟過-它在哪裡?是哪一個?
尼科、瑞特瓦,和阿夫提爾齊聲號令,而且寇瑪正朝他們引導的方向飛去。女武神只剩下最後兩個小隊。尼科感到手臂十分沉重,他的核心與肺部都在燃燒。他們得持續向前。若不是為了女武神和斯達海姆,那麼就得為了生活在其光芒底下以及其允諾家園的所有凱德海姆人。
寇瑪突然向左移,尼科順著將他固定於原處的離心力蹲伏下來。從他眼角的餘光,他看見另一個正好開啟於瓦米爾湖上的預兆路。
「尼科!」阿夫提爾大喊。他也看見了。如果寇瑪沒有摧毀這個地方,那些通道還是會這麼做。
被無情的風吹到雙眼模糊,尼科眨眼讓視野變清晰。然後他看見一個截然不同的通道敞開,沒有閃亮的瀑布或多苔山地;只有被火光照亮的翻騰雲朵,一群瘋狂湧向戰場的軀體,宛如世界末日。
不顧安危或疑慮,尼科做出了選擇。
「那裡!」尼科大喊,一邊舉起他的左拳。「快!」
阿夫提爾吹響號角,接著最後一隊女武神開始動員,嘶吼著參戰,放出炫目強光,並吸引巨蛇跟隨。
隨著他們朝地面飛奔,前往碼頭與黑色血水之間的空間,世界的洞口卻開始閉合。尼科幾乎舉不起手臂。如果他此刻拋出一面鏡子,他知道一定會落空。他差點露出笑容。這讓他的選擇更簡單了。尼科嘶喊 一聲,將每一份魔法,每一絲力量注入寇瑪頭骨的那兩根定錨棘中。標槍變長,寇瑪感覺到了。
最後一位女武神在寇瑪猛然把頭往後仰時躲開了,牠正設法擺脫逐漸深入牠肌膚的針。寇瑪往後甩挺直身體,並且將牠的臉砸上了洞口的邊緣。碼頭爆裂成一堆木板與破碎的金屬帶。尼科被拋了出去。那條巨蛇,感到昏頭轉向,卻滑了進去。
寇瑪的體重與動量使牠一路滑進洞口,瓦米爾湖的黑色湖水也隨之湧入,在它墜入世界的洞口時噝響著越過寇瑪的酸血污漬。
尼科用雙手與膝蓋撐起身體準備爬開,但碎裂的碼頭卻在他的重量下坍塌,使他翻落洞口。在最後一刻,尼科抓住一截木塔,用疲倦的手臂與力竭的雙腿緊緊抓著。他上方的木頭嘎吱作響。他感到驚慌失措。不停冒汗、顫抖。銀色的頭髮纏在他臉上,耳朵裡還迴響著寰宇盤蛇的駭人嘶喊聲。
他已陷入困境無法脫身。超越恐懼。超越勇敢。這完全就是尼科瞄準的目標,而且尼科從未落空。
感到精疲力竭,尼科看著斯達海姆之光,那前往旅途終點的捷徑,凱德海姆所有人期望的家園
然後鬆手。
無論是風或是魔法消逝的緣故,尼科覺得更寒冷了。撕心的恐慌正啃食著斯達海姆的舒適邊緣。 他朝光芒舉起一隻手,為了能伸向一面鏡子,每一條肌肉都在燃燒。
阿夫提爾的手扣住了他的腰。
來自他翅膀的光芒就跟螢火蟲一樣柔和,他的棕色眼睛在這個怪異的光芒下轉為灰色。
「你看夠了吧,索命使?」尼科喃喃說道。
阿夫提爾以歐哈特的方式看著尼科,懷疑與希望糾結成一塊,不過希望稍多一些。
「你的命運尚未決定,」他如此答覆。
尼科的嘴唇裡發出一道喘鳴般的笑聲。「命運只不過是有人告訴你應當成為什麼樣子。」尼科在這位男武神身旁挺直身體,同時這兩人正一同墜入戰場中。
阿夫提爾拍打翅膀,緊緊抓著並加速通過世界之間的通道。一把銀色的標槍在尼科空出的手中成形,如鏡子般耀眼並拖曳著一條深藍色的光芒,同時一群女武神則跟在後頭,以金色和綠色、紫色和橘色、銀色、深紅色,以及藍色光芒照亮通道-一道於陰暗的世界裡新生的彩虹。
在這樣的冬季天空裡,墜落變成了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