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向下陡降,指向新非瑞克西亞的中心。附近圍繞的牆在急馳而過的速度下難以看清,隱藏這變異時空中不可名狀的恐怖與令人害怕的奇景。

艾紫培緊抓礦車,她知道,只需要一次顛簸就能讓她墜落,葬身在這充滿敵意的驚人黑暗深處。

畫家:Yeong-Hao Han

這是她第一次希望自己是和其他鵬洛客一起搭礦車,而不是和秘羅人。她需要能讓自己分心的同伴。然而,實際上,陪伴她的只有墜落與黑暗,以及在駕駛處和她一樣緊緊抓著礦車的妖精。

從啟程開始,一直到開始這趟在她眼中與鉛直下衝無異的墜落之間,她和那兩位妖精操作員僅僅短暫地交流了一下,他們先前就已得知這位有可能是拯救者,因此熱情地與她分享自己對這個被掏空的時空所知的一切。噢,她還真想成為拯救者啊!雙方對彼此同樣陌生。儘管她羞於承認,但其實她很慶幸這樣的陌生。如果人們從未見識過一個人的失敗,就比較容易把對方視為英雄。

她已經辜負了一次秘羅地,而這個破敗的地方就是那次錯誤的懲罰與報應。她無法坐視多重宇宙步入相同的命運。她必須拼命阻止這樣的情況發生,雖死無憾。

「我們正在繞過獵手迷宮和手術灣,」他們說。「妳得謝謝我們這麼做。這樣妳才不會看到一些最好永遠都別看見的東西。」

「獵手迷宮...?

「妳可能還記得,它以前叫做鉻銅林。弗霖凱在『大轉化』期間把鉻銅林最糟糕的部分轉移到地表之下,當作全新帝國的種子。回答的那位妖精操作員看起來有些黯然。他可能出生於鉻銅林;他或許還記得那是個自由、美麗又生機盎然的地方,並相信這一切都還有可能恢復。

不久,他們就開始急遽墜落,兩名操作員非常忙碌,無暇繼續對她說明那些她沒必要見到的景致。艾紫培在急速的強風下閉上了雙眼,緊抓礦車不放,畢竟這裡除了礦車的中央駕駛裝置以外,什麼也沒有。新非瑞克西亞的黑暗無可遁逃,連隧道延緩墜落的重力魔法都無法緩和墜落的恐懼。

隨後,他們的狀態漸漸變得穩定。她睜開雙眼,然後立刻就後悔自己這麼做。

天空充斥著無盡翻騰與變化的斑駁雲海,儘管遠在空中,仍能讓人有它已由內而外地完全腐化的感覺。到處都是一池池閃耀的綠色化屍瘴氣池,散發著恐怖的綠光。在非瑞克西亞之前的時代,化屍瘴氣就已是致命物質,能將不慎者變成不死生物。而今,化屍瘴氣不僅仍具有此效果,還能引起非瑞化,而這兩種情況她都不想遇到。

艾紫培皺眉看著自己的手。化屍瘴氣散發的光線讓她的臉色顯得蠟黃,如同正在腐壞一樣。同伴毫無血色的面龐與她十分類似。對這個地方來說,他們都已死亡。

「在這裡一切都會腐爛,」其中一名操作員說。他繼續專心地把礦車駛到盡頭,其他人早已在那裡等候。「如果待太久,吸入瘴氣,妳也會腐爛。」

「手術灣的情況更糟糕,」另一名操作員說,表情擔憂。「在那裡,如果離噴泉太近,只要吸入噴濺的水霧就會開始非瑞化。水霧在將你非瑞化之前,就會先奪走妳的性命。」

艾紫培放開一直緊握著的欄杆,站了起來,甩了甩痙攣的雙手。「真是太糟了,」她說。

「這就是新非瑞克西亞,」第一名操作員說。「它會轉化所有能轉化的對象,殺死轉化不了的對象,並將廢墟轉變為自己的形象。」

他們仍在減速,現在幾乎停了下來。其他礦車就在不遠處,有些乘客已經在收拾裝備,有的正在下車。寇斯的爆破小隊正在用金屬長桿探測化屍瘴氣池之間的焦黑地面,盡可能搜尋穿越這片夢魘地域的安全路線。

「這附近有一條隧道,應該能直接把我們帶到蒼皓宗堂,」寇斯的聲音嚴肅但不冷酷。

如果到這時候他還沒失去希望,艾紫培覺得他應該就不會失去希望了。

「你說得倒容易,」娜希麗說著跳出礦車,腳跟砰地重重落到了地面。她通曉金屬與石頭,所以似乎沒必要避開化屍瘴氣。說不定現在這個球體界域正在對她傾訴自己的秘密。根本沒必要擔心娜希麗,她正毫不猶豫地走向寇斯。「但是不可能會那麼容易吧?」

「當然,」寇斯說。「如果我們走最直接的路線,可能可以避開瑟里斯克的主力部隊。如果避不開的話,他們會想辦法活捉我們。他正在為自己心中的『毀滅者』打造墳塚,而最強大的法師就是頂級的建材。」

娜希麗挑眉。卡婭把自己的小腿變成半透明的紫色,才避開了化屍瘴氣,她氣沖沖地說:「對啦,對啦,我們永遠都是最棒的目標。」

「至少混亂能掩護我們。」鵬洛客們表情茫然,寇斯苦笑了一下。「七鋼伯爵統治著熔渣坑,但他們從未團結過。其中四位伯爵與窪巴司聯合。洛克希斯、蓋司、弗蘭和希歐蕊出借自己的軍隊援助窪巴司的叛亂,對抗艾蕾儂統治下的非瑞克西亞。其他三位不是有事分心,就是在搶地盤,或是提防著背叛。這讓我們完成目標的機會大增。但我們必須立刻採取行動。」

「我們必須避開敵人的耳目,才有辦法離開這裡,」魁渡說著,從礦車上走下來。泰瓦緊跟在後,指尖像在玩硬幣一樣旋轉著爍光荒野金屬,對卡婭咧嘴笑。

「我的朋友熱愛被人忽略,」他說。「這是值得讚揚卻又難以理解的需求。」

艾紫培放下行囊加入隊伍中。他們是突襲隊僅存的隊員,是多重宇宙避開非瑞克西亞末日的唯一希望。他們必須勝利。

「來,」她打開行囊,拿出一堆金圓玻璃瓶,皮帶緊緊綁住每一個瓶子,瓶口塞著軟木塞。「這能保護我們,讓我們暫時不受化屍瘴氣的影響。」

她把瓶子傳給大家,直到人手一瓶後才拔掉軟木塞喝下金圓。金圓的口感一如往常,清爽舒暢,帶著柑橘般的清香,甜而不膩。她擦擦嘴,環顧四周,發現大家的動作都差不多。

傑斯吞下最後一口金圓後急促吸氣,瓶子自他手中滑落,他倒向了身後的礦車。他身旁的秘羅人驚慌地大叫,卡婭飛奔而至,蹲在他身旁,感受他的脈搏。

不久後,她抬起頭,眼神驚恐。「他的脈搏出了問題,」她說。「艾紫培,妳了什麼?」

「我什麼也沒做,可能是化屍瘴氣干擾了什麼。」艾紫培快速來到卡婭身旁。傑斯開始抽搐,並沒有劇烈翻騰,但顯然無法控制自我。「讓我看看他。」

梅梨萊快速過來,但在看到傑斯的情況時停了下來。「這不是非瑞化,」她說。「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金圓不會對人造成傷害,」艾紫培慌張地說。她把手伸向傑斯,隨後僵住並立刻縮了回來。「他現在很痛苦,非常痛苦,彷彿被灼燒。如果我們在上面的時候他就這麼痛苦的話,我早就會警覺到。這是新的問題。從他倒下後才開始的...

「我們得離開這個地方,」一名礦車操作員看著寇斯說。「我們並沒打算在熔渣坑停留多久。我很抱歉。即使有了這位女士的魔法果汁,我們還是得盡快離開這裡。」

「我們也應該這麼做,」寇斯說。「無論要把你們的朋友和其他人一起送回上面,或是要帶著他一起前進,我們都得出發了。」

「我可以帶他,」泰瓦說。「我們需要他才能執行計劃。」

「但不是只有他懂得如何使用同兆。」娜希麗看向卡婭。「她也受過訓練。他們兩人都做得到。」

「我是後備,」卡婭說。「我只會在他無法勝任時接手。」

「在我看來,他現在的確無法勝任了,」娜希麗說。

傑斯大口喘氣,坐了起來,把卡婭撞到一旁,藍白色的閃光在他身邊劈啪作響。他失控扭動,眼神空泛,卻突然站起身子,從礦車中一躍而出,似乎決心要橫越焦黑的大地。

泰瓦在他踏入化屍瘴氣池之前拉住他,迫使他停下來。「朋友,你嚇了我們一大跳,」他說。「怎麼回事?」

傑斯轉身看著他,但又不像是在看著他。「金圓讓我的思緒清晰,然後我...她現在很痛苦,」他說。「她正呼喚我去找她。我得去救她。我得立刻去救她!放開我!」

泰瓦皺著眉,並沒有放開傑斯。「她?『她』是誰?」

「瓦絲卡,」傑斯硬生生地從口中擠出這個名字,彷彿他已經沒有其他能說的話語,彷彿這就是他在這世上願意說出口的最後聲音。「她到這一層了,她現在孤單一人,而且很害怕。我——我在任何地方都能感受到她的痛苦。」

礦車操作員回到了駕駛處,看向寇斯,等待他允許自己離開。他點點頭,於是他們開始操作幫浦,簡單的機器將他們帶往上方的黑暗深處,遠離化屍瘴氣的綠光。傑斯試圖扯開泰瓦。

「放手,讓我,」他說。「我得去找她。她需要我,如果我們不幫她,她撐不過去的。」

「我們有任務要——」寇斯開口。

傑斯瞬間轉頭,雙眼似乎首次聚焦。「瓦絲卡需要我,」他吼完後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你們可以不用管我繼續前進。但我要去幫她,然後我們會再一起追上你們。讓我去吧。」

「分裂的隊伍根本就不能算是隊伍,」泰瓦說。

傑斯睜大眼睛看著他,彷彿不敢相信自己合理的說法竟然無法說服他。他更用力地掙脫泰瓦。他大步踏上焦黑荒地,毫不回頭。

「這太魯莽了,」寇斯抱怨著。

「他愛她,」艾紫培說。「他什麼都聽不進去了。」

「我們不能放他走,」娜希麗說。卡婭和魁渡對她眨眨眼。她搖搖頭。「同兆在他身上。如果我們失去同兆,就等於失去了一切。這樣我們還不如別來。我們可以待在家裡,擔心著自己的時空,放任秘羅地殘餘的部分在地獄裡燃燒。」眾人跟著傑斯出發,捨棄穿越熔渣坑的安全路線。他們並未遺忘原本的計劃,但計劃卻在崩解,如果他們不快點想辦法繼續執行,就會徹底失敗。

一群鵬洛客和秘羅人跟著傑斯。

「這主意真糟,」魁渡低聲抱怨。「我有很多糟糕的主意,但它們通常不會害死身邊的人。但我想傑斯的主意特別糟糕。」

沒辦法,他還是跟著大家,沒有任何人回頭。


一開始,這片飽受摧殘、處處是化屍瘴氣的大地似乎只有他們存在。但敵人的身影開始出現,有些生物的焦黑金屬外殼僅存紅色肌腱與裸露骨骼,有些生物體表長出了許多手腳,甚至還長出了能劈開強大外骨骼的粗製砍刀。有些敵人的身形與鵬洛客相等,某些則非常龐大,彷彿是由金屬與內臟構成的巨人。

他們大部分都和熔渣坑如出一轍,外殼在腐蝕性環境的影響下變得焦黑,長滿水泡,而其他生物則呈現紅熱高溫的金屬型態,能夠在戰鬥中砍穿對手。窪巴司的叛亂已然展開。

非瑞克西亞軍隊令艾紫培感到不適。她能認出在秘羅地戰爭時與她並肩作戰的相似軀體,看見了暗碧族妖精的手臂、象族的強壯胸膛。但他們其他方面的形貌則與以前截然不同,變得令人更加不安。每次當她自以為知道所見為何物時,就會發現他們奇怪而陌生的部分。她不忍再細看。

目前,非瑞克西亞人似乎因為爭鬥而內耗,他們沉重的腳步猛烈翻騰著金屬大地,踩得池裡的化屍瘴氣池四處飛濺。不遠處又發生了一場戰鬥時,艾紫培才明白過來。她的雙眼大睜,迅速轉頭看向傑斯。

「你在保護我們不受他們攻擊,」她說。

「他們看向我們時,什麼都看不到見,」他說。「這不是遮蔽,而是全面改變了他們身處的環境。」他語調中顯然透著緊張。「這是到瓦絲卡身邊最快的辦法。她非常害怕,而且孤單一人。」

巨大可怖的建築在腐敗的瘴氣中若隱若現,與周遭環境一樣焦黑而腐化,在大到不可能屬於任何生物的骨架上,可怕「翅翼」籠罩這棟建築。卡婭小聲作嘔。寇斯發出驚愕的聲音。魁渡看著他們,挑了挑眉。

「希歐蕊競技場,」寇斯說。「希歐蕊為了取樂,讓他們在那裡打鬥。」

「他們?」魁渡茫然地問。

「就是非瑞克西亞人。無論是鬥士還是得罪了她的人,身分並不重要,只要進去,大部分的人就再也無法離開。有時候她會活捉我們的人,把那些她認為不配接受非瑞克西亞『贈禮』的人帶去那裡。」寇斯搖搖頭,瞬間看起來更加反感。「沒有人能完好如初地活著離開競技場。我逃離了那裡。應該說,大部分的我成功逃脫了,但我內心的一部分在那裡戰鬥到死。」

「瓦絲卡,」傑斯說完突然開始飛奔,娜希麗和卡婭緊跟在後——娜希麗緊追同兆,而卡婭緊追娜希麗。

「如果他的幻象和他一起離開的話,新非瑞克西亞的軍隊很快就會看發現我們,」泰瓦說。他的聲音裡首度出現了緊張。他和眾人不約而同地緊追著傑斯。競技場的門開著,但通道狹窄,他們一行人只能魚貫而入。傑斯先進去,娜希麗和卡婭緊跟在後。

其他人還沒進去就聽到娜希麗的咒罵聲,地面傳來的清晰金屬撕扯聲,顯然礫岩術士已經準備一戰。他們彼此對望後加快了腳步,同時準備好自己的武器。

魁渡在艾紫培進入門內之前,拉住了她。「我們不能這麼做,」他說。「傑斯是我們的朋友,但這太愚蠢了。我們得取回同兆,繼續前進。」

艾紫培盡可能冷靜地看著他。「如果我們連為自己人而戰都做不到,那戰鬥還有什麼意義?」她詢問。

魁渡看起來很懊惱,放開了手。

艾紫培轉身回到入口,踏入了希歐蕊競技場。

競技場內部是廣大空闊的碗型場地,高處環繞著無椅背的座位,而且非常陡峭,激動的觀眾一不小心就必定會摔落。充滿坑洞的黑色金屬地板穿過碗型場地的中央,中心與邊界環繞著一池冒著泡的化屍瘴氣池。這是恐懼之坑。

瓦絲卡身上有數十道血流不止的傷痕,站在碗型場地中。這位蛇髮妖一手緊按著自己的腹部,不讓重要器官外流,鮮血汩汩地從她的指縫間流出。她頭上的蛇髮無力下垂,一群非瑞克西亞人正踩過同伴的石化屍體逼近她。

那些並非場中僅有的屍體,之前已有數十位秘羅人慘遭屠殺。艾紫培看著他們,不由得想著,至少他們死亡前並未完化,而是乾脆俐落地死去。

傑斯直直衝向瓦絲卡,相信幻象會保護自己。非瑞克西亞人仍舊沒看見他,但這樣的情況撐不了多久。如同幽靈般穿越戰場是一回事,但擋在掠食者與獵物之間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回事。艾紫培拔劍時,魁渡也舉起了自己的劍。泰瓦從腰帶上拔出了海克斯黑色金屬,在指間旋轉,他借用了金屬的自然特性,皮膚表面擴散著全新合成物。

寇斯嘆氣,猛然壓低了肩膀。「我們就動手吧,」他冷酷地大喊:「為了秘羅地!」他向前衝鋒,石製鎧甲在啟用時發熱,閃現著白光。他在奔跑時抓住了陣亡者落下的長矛,高溫沿著金屬矛柄擴散,直到矛柄變得滾燙。

其他人緊接而上。娜希麗的刀刃在她周圍形成了旋轉的死亡之歌,在剩下的兩名非瑞克西亞人轉身之前砍倒他們。卡婭向前衝去,娜希麗迅速轉身擋住她,眼中冒著火花。

「不行!」她厲聲說。「如果那個蠢蛋想自殺,我們就得靠了。如果你們兩個都沒了,我們就完了。妳退後。」

卡婭第一次畏懼娜希麗。她看著娜希麗的雙眼,感到不寒而慄,恐懼感瞬間席捲而來。她後退,看著其他人與非瑞克西亞人交戰。

非瑞克西亞人受到其他鵬洛客的牽制,轉身離開瓦絲卡,不過他們仍然看不到一心奔向蛇髮妖的傑斯。魁渡舉劍阻擋鎧甲生物的攻擊,火元發出警告聲,他的腳步因衝擊力而踉蹌了一下。泰瓦突然現身,猛然替魁渡接下了敵人的一記斬擊,劍擊中了他帶有金屬防禦層的背,他輕哼一聲。

不過他的背部幾乎連凹痕都沒有。他大笑著朝野獸砍去。在他身後,魁渡抬起頭。攻擊在泰瓦的異質皮膚上留下了一層非瑞克西亞爍油,爍油剝落成球,在泰瓦的頭上飄浮著。

寇斯用灼熱的雙拳猛攻非瑞克西亞人,瞄準他們鎧甲的破損處、接縫處以及沒有保護的部位,同時側身避開對方的武器攻擊。其中一名非瑞克西亞人吼叫著,試圖用邪惡的半甲殼大螯攻擊他,看起來就像一隻由十幾位人型屍體焊接而成的可怕金屬龍蝦。寇斯成功阻止尖刺刺入鎧甲,奮力將其扯離自己。

艾紫培的斬擊擊碎了大螯,攻擊閃爍著金色光芒。艾紫培繼續揮劍斬首野獸,寇斯對她微微一笑。然後轉身用力將大螯擲向下一位敵人,剛好刺穿了敵人的喉嚨。那個敵人驚訝地眨了眨眼,然後倒地死去。

魁渡所形成的爍油球突然加速,噴濺至最近的非瑞克西亞人眼中。巨大生物向後踉蹌,瞬間失明,泰瓦趁機擊倒他。他踹了一下倒下的屍體,轉向魁渡。

「瞄得真準!」

「我這算作弊,」魁渡聳聳肩。

在他們身後,娜希麗以可怕的無盡破壞者之姿,挾著一團螺旋金屬衝向前去。剩下的非瑞克西亞人對上她根本毫無反抗之力,更別說對上一整群的鵬洛客了。她的刀子恢復原貌飄浮在她身旁,剩下的人隨之倒下,而傑斯終於趕到瓦絲卡身邊。瓦絲卡遠離他,後退一步,舉起另一隻手阻止他。

他停了下來,雙眼震驚地凝視她,仍因為未散去的非瑞克西亞防護效果微微閃著藍光。「瓦絲卡?」他毫不掩飾自己聲音中的傷痛。「瓦絲卡,艾紫培和我們在一起。我們有金圓。我們還有梅梨萊。她有辦法治癒好非瑞化。我們能解決妳的傷口。情況沒有妳想得那麼糟...

「別說了,」瓦絲卡的聲音一改以往的平靜,空洞而傷心欲絕。「別說了,傑斯,別再說了。我很抱歉把你叫來這裡。我不是故意這麼做的。我們那時連結在一起,然後你——你不該聽見那些話的。」

傑斯眨著眼,朝她走了一步。「什麼?沒有,妳呼喚我並沒有錯,妳現在安全了,妳安全了,我們救了妳——」

別說了!」瓦絲卡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喊出這句話。她跌跌撞撞,頹喪地看著他,身形看起來比平時瘦小,彷彿...縮小了一樣。「傑斯,你並沒有拯救我。你沒辦法。太遲了。它已經在我的體內。非瑞克西亞是連我都無法對抗的毒。一切都太遲了。」

傑斯凝視著她,目光流露恐懼。梅梨萊咬著唇。

「我從這裡都能感受到,」她悄悄地說。「她現在還能維持住這麼大部分的自我...她的意志力一定能撼動山岳。如果她的傷不那麼嚴重,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但是目前情況看來...

娜希麗邁步向前,刀子跟隨著她。「我們能給你個痛快,」她的聲音不帶任何情緒。「我們能讓妳以自己的樣子死去。」

「如果妳敢碰她,我會殺了妳,」傑斯咆哮,目光從瓦絲卡身上移開,瞪向娜希麗。

娜希麗停了下來,毫無情緒波動地看著他。傑斯轉身看著瓦絲卡。

「求求妳,」他說。「我們至少試看看。我們可以...我們得做些什麼。」

「你必須趕緊走,」瓦絲卡說。「你們全都一樣。現在就走,這樣還有機會實現我們的計劃。我們早就知道可能會有傷亡。我們知道有傷亡。快走吧!傑斯貝連,快走!不要回頭。求求你。我愛你。別讓我對你的愛毀了你。快走。拯救多重宇宙,然後活下去。這樣才能讓我開心。」

「我不會離開妳的,」傑斯說。

「我們其他人會,」魁渡說。「傑斯,如果你想陪著瓦絲卡,當然沒問題。你可以自己做決定。但你不能把同兆留在這裡。」

娜希麗彈了一下指頭。她的刀子飛射向前,在傑斯有機會反應之前割斷了行囊的背帶,而卡婭在它落地前接住,再次退後的同時將它緊按在胸口。

「你們就這樣放棄她?」傑斯絕望地看著所有人,這些他認識已久且並肩作戰多年的人,他突然覺得自己認不得他們了。「艾紫培,妳來這裡是為了成為希望之光——」

「是為了所有人,」艾紫培說。「非瑞克西亞不會放過任何人。」

「傑斯,求求你,」瓦絲卡說。「我已經完了。這次就聽我的好嗎?」她停了一下,嘴角帶著虛弱的微笑。「我從沒想過自己會獨自死去。」

「妳不會獨自死去,」傑斯厲聲說,轉向了她。「妳不會死。」

「我會。」瓦絲卡說。

他們兩人都沒發現,其他的鵬洛客已經留下他們奔出競技場,卡婭緊抱著同兆。他們完全陷入了只有兩人的世界。

傑斯向前靠近,握住她染血的雙手,這次瓦絲卡沒有後退。

「閉上眼睛,」他說。

瓦絲卡照著做。


眾人奮力成縱列穿過狹窄的路徑,踏上競技場外焦黑腐敗的大地,把瓦絲卡和傑斯留在身後。

他們直接捲入了戰爭之中。

先前在競技場中的戰鬥無比喧囂。他們廝殺、尖叫,彼此大喊,不必考慮可能被發現的風險。但現在傑斯留在競技場內,無人能隱藏他們在戰場上的蹤跡,大部分的敵人不再四散,而是聚集在競技場之外。敵人排成整齊的隊伍,從和人類差不多大小的多足生物到骨肉混和的龐巨組構體都有。

畫家:Lie Setiawan

鵬洛客與秘羅人盯著前方。他們為了拯救瓦絲卡耗費太多戰力。泰瓦的金屬防禦外殼褪去,露出一片片原本的皮膚,而在娜希麗周遭盤旋的刀子變慢了。

回頭會把自己推回死路。前進就必有一戰。

艾紫培伸手抓住寇斯的手,緊握著他的手指,努力安慰自己他們已經盡力了。他們可能會在此失敗,可能會在此倒下,但至少他們試過了。

「為了秘羅地?」她詢問完,結束猶豫加入戰鬥。

高大的男人點點頭。「為了秘羅地!」他吼著,他們奮力衝向前方,如同註定撞向岩石的海浪,奮戰到最後。


「妳現在可以睜開雙眼了,」傑斯說。

瓦絲卡轉身看向四周,眨了眨眼。陽光普照的拉尼卡大道取代了競技場,兩人頭頂上的天空罕見地晴朗無雲。她重新看著傑斯,滿臉驚奇,再次眨了眨眼。所有戰鬥與相關的痕跡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則是為了午後散步特別打扮的他,頭髮服貼,伸出了自己的手。

「我可能沒辦法把妳從非瑞克西亞中拯救出來,但我還是能再花一天的時間和妳待在一起,」他說。「讓我為妳這麼做吧。」

「傑斯,」她說,他將她拉向自己,她笑了出來,一切都很美好,一切都沒有問題。

這個幻象讓人全神貫注,幾乎讓她信以為真。他們漫步在拉尼卡的街道上,遊覽公會大廳和極好的博物館,她讓自己靠在他的肩上,迷失在他的美夢之中,幻想著如果多重宇宙能再無害一點,彼此就能一起攜手共度的未來。

她在她的完美世界中——他們的完美世界中緊緊握著他的手。「謝謝你,」她低聲說。「這真的很美好。」

「我愛妳,」他說。

瓦絲卡扮了鬼臉。「你該離開了。不然,我很怕非瑞克西亞入侵我的心靈後,自己會傷害你。求求你。請為了我們原本可能的未來,為了我,離開吧。」

「不,我不會離開妳。至少我能在這裡拯救妳的心靈。我們可以待在一起,在非瑞克西亞碰觸不到的地方——」他們頭上的天空開始變黑。「噢,傑斯,」她提到他的名字時,聲音化作了嘆息。「別難過。你總是想成為找到答案的英雄,但有時候英雄並不存在。如果你那時候能早一點到的話...

如果艾紫培和卡婭能早點從地表下來……如果他沒有選擇等他們……如果他沒有在秘羅營地因為娜希麗的激怒而吵架……。

如果。

「現在還不算太遲,」他說。

「已經太遲了。」她摸了摸他的臉。「它也在你的體內。你也早就完了。」

「什麼?」

「在熔渣坑,散佈感染的爍油懸浮在化屍瘴氣池上的空氣之中。你早該逃跑的,你真是勇敢又愚蠢。」她搖搖頭。「你和我一樣完了。」

「我們來找妳之前喝過金圓了。我有時間。我們還有時間。」

傑斯嘆氣,走向她。瓦絲卡身子前傾,雙唇碰觸,兩人在終末的陰影下交換最後一吻。

他品嚐著她唇上的謊言,此時有東西刺進了他的右手掌,如冰一般燒灼,而他小心翼翼建構的幻象在他們四周破碎,將兩人留在了非瑞克西亞飽受摧殘的天空之下。傑斯試圖避開。瓦絲卡快速抓住了他,兩人的手仍舊交握著,她的笑容無比甜蜜。

「為了非瑞克西亞的榮耀,」她輕哼著。

她長出了一條長而扭曲的蠍子尾巴,尾端帶著倒鉤。這就是方才刺中他並注入大量爍油的東西。她笑了,第一次看向了他,雙眼閃閃發光。傑斯舉著發熱的手臂摀住自己的臉,轉身逃離這位最熟悉他的非瑞克西亞人。

她的笑聲直到他撞上泰瓦的金屬防禦層都未散去。妖精從競技場入口撤退,其他人也跟著他一起躲避非瑞克西亞軍隊逼近的攻擊。

瓦絲卡仍在大笑。他們都會死在這裡。全部的人都會死。

娜希麗揮劍斬向巨大蠻兵,透過齒縫發出嘶聲。「我們完了!」她大叫著。她頸背上的繃帶在戰鬥中鬆脫,隨著她的動作飄盪。她摸向頸背,一把扯開繃帶,露出脊椎上詭異如骨的突起物。她轉身看著其他人,看起來似乎並不在意有誰會看見。

「這裡根本就沒有勝利可言,」她說。「我們唯有前進,任務才會繼續。所以你們得繼續前進。抓好了。」

她的魔法像燃燒的潮水一樣升起,她非常專注,讓空氣在可見的熱對流之霧中舞動。娜希麗的力量似乎永無止境。她精心自地層呼喚的刀子一根根墜落,在地上一動也不動,而她手中的劍變得耀眼奪目。周圍的競技場開始扭曲碎裂,無法抵抗她無情的呼喚。

脊椎上詭異如骨的突起物蔓延著,彷彿剝奪了非瑞克西亞這麼多的力量,加速了某種可怕的轉化。她的皮膚正在裂開,原本輸送血液的火紅深層血管裸露了出來。

她的眼神橫跨破敗的戰場看向了傑斯,她的雙眼現在連眼白都一片漆黑,如同熄滅的煤炭。「別讓這一切付諸流水,」她說。「完成任務。」

她揮起劍,在那一刻,她就是傳說。在那一刻,她彷彿能劈開時空。隨後,在一陣巨大而可怕的破壞之下,她的確這麼做了,而一切都陷入了黑暗。


粉塵充滿了空氣,隨著化屍瘴氣而焦黑,隨著不可思議的光輝而明亮。粉塵漸漸消散。

艾紫培坐起身子咳嗽,推開身上的大片殘骸,手腳並用地爬了起來,緊張地四處張望,尋找大家。身體與陶瓷地表的衝擊撞壞了她的行囊,看見剩下的珍貴金圓滲漏到地上化成彩虹霧,她努力壓抑哭泣的衝動。

倒不是因為金圓多少幫了他們。他們要輸了。他們會死在這裡——如果他們夠幸運的話。如果他們運氣不好,就只能變成非瑞克西亞武器庫中的新玩具,把毀滅帶往各個時空。

不,不行,她不能這麼想。她站了起來,看向四周,見到寇斯從瓦礫中小心走出,鬆了一口氣。他抬起頭,微微張開了嘴。「那傻子太誇張了,」他深吸一口氣。

「你說什麼?」艾紫培問。

他伸手指著天空。「妳看。」

她抬頭看。銀色的天空中有個巨大的洞,這個洞幽深而邊緣參差,就像有人拿東西砸穿天空。

「她讓整座競技場直接掉進蒼皓宗堂,」他說。「令人難以置信。」

其他人小心走出瓦礫之中,泰瓦幫魁渡站了起來,卡婭幫傑斯。艾紫培看到裝有同兆的行囊比她自己的行囊狀態更好,幾乎絲毫無損,便鬆了一口氣。

到處都看不到娜希麗的身影。

在他們上方,非瑞克西亞人開始從洞口湧入,幾乎立刻和他們打了起來。他們並未墜落,而是緊貼著天空的銀色表面,無視重力,只顧著廝殺。更多的非瑞克西亞人從牆上湧出,這些非瑞克西亞人有著閃亮的銀白色外殼,是蒼皓宗堂的居民。

艾紫培轉頭喘了一大口氣。其他人隨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人造地平線上,翅翼寬大的亞崔夏光潔而鮮明,她正在和主人領土上的焦黑入侵者們戰鬥。

「我們得走了,」寇斯說。「目前的戰鬥能讓艾蕾儂的軍隊分心一下,但這不會持續太久。」

「我也沒有多少時間了,」傑斯說。他舉起手,瓦絲卡的毒液造成了水泡與灼傷,皮膚裂開,露出閃著油亮光澤的組織,裡面流淌的似乎已經不是血液了。「我身體裡的金圓只能延緩,但無法阻止它。」

「梅梨萊,」艾紫培說。

矮小的秘羅人搖了搖頭。「他會失去行動能力,而我們永遠無法把他帶回地表,」她說。「我在這裡做不到。」

傑斯看起來一點也不驚訝。「卡婭,把同兆還給我。目前看來,我是活不下去了,不如就讓我來引爆吧。」

「如果你覺得這樣很有說服力,那你就是瘋了,」卡婭說,牢牢保護著行囊。

「我們可以邊走邊吵,」寇斯說。「我們快到祭壇了。你們的礫岩術士朋友把我們朝目標推進了一大步,我們不該讓她的犧牲白費。」

「我真不敢相信自己活在一個娜希麗救了我的世界裡,」傑斯說。他看著自己的手臂,嘴巴動了動。「不過,話說回來,我也沒必要活著。」

他們開始前進,小心地走過遍地瓦礫的路,接近高聳的艾蕾儂祭壇。

傑斯持續對卡婭低語,試圖說服她把行囊交給他,最後她終於表情厭煩地把行囊塞進他懷中,大步向前,她的身體在跳躍過大塊瓦礫時閃爍著紫光。傑斯背著行囊,臉上不憂不喜。同時失去瓦絲卡與自己的未來似乎毀滅了他內心的一部分,他眼底的絕望深深衝擊艾紫培的心。她受不了一直看著他。

他們已經失去了兩名夥伴,如果算上傑斯就是三名夥伴,還失去了所有的金圓。他們困在了新非瑞克西亞的中心,回家的路尚未明朗。

他們還剩多少的東西能失去?

在蒼皓宗堂燃燒的天空與亞崔夏腐敗的光芒之下,他們繼續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