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傑斯、魁渡和卡婭越來越深入種子核心內部的小型艾蕾儂宮殿,戰鬥聲在他們身後散去。這個空間寬敞而無邊際,充滿了如同奶油般令人厭惡的金色光芒,絲毫沒有被滲透進來的恐怖所污染。儘管想破了頭,卡婭仍然無法猜到光的來源。在曾經的秘羅地的地表之下,從來都沒有太陽,或任何顯著的光源,但他們周圍的大廳和房間仍然閃閃發光。這裡的空氣中飄盪著看不見的非瑞克西亞合唱團不和諧的和聲。

畫家:Marta Nael

傑斯的狀況看起來很糟。他靠自己的力量移動,但穿過他肉體和骨頭的金屬絲線已經開始撕裂皮膚,刺穿它,然後精密地編織和纏繞,像纖毛一樣舞動著,甚至在他的手臂周圍形成了一個外殼。他把裝有同兆的袋子換到身體的另一側,在他們趕路時將它靠在臀部。

卡婭認為最糟糕的跡象是,他讓大家看到自己的傷勢有多嚴重,而已經無法施放虛影,安慰大家他還很好。他在這方面很像一隻貓。傑斯從不想讓任何人看到受傷的自己,他寧願掩飾傷口,並表現出毫髮無傷的樣子。但現在,他拖著受傷的身體走路。

但話說回來,他們都一樣,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趕路。魁渡踩著快速、俐落的步伐,他的注意力分散在他們周圍的環境,和他肩膀上鍍有海克斯金的奴獸之間,它發出咕咕聲並摩擦他的臉頰,顯然是在試圖安撫這位焦慮的鵬洛客。卡婭可能開過玩笑,說自己需要一隻泰迪熊來面對戰鬥的壓力。但老實說,她現在真的希望自己有一個能陪伴她的小傢伙。即使是沒辦法說話的那種。

當然,她曾經有伙伴。泰瓦、瓦絲卡和其他人都曾跟她在一起。而現在,她在這裡,跟一個陌生人和死人一起穿越敵人領地,協助引爆一顆將殺死無數陌生人的炸彈。非瑞克西亞人的威脅非常真實,遠超過她本來害怕的程度。

即便如此,仍有像梅梨萊這樣心存希望、手握利刃的人,不願屈服。死去的人們已數不清了。秘羅地人民所付出的代價,已經遠遠超過了能公正地補償的程度。他們不應面臨這種命運。卡婭知道,毫無疑問,多重宇宙沒有美好的造物者,也沒有仁慈的神靈決定事情發展的樣態,因為只要是心存一點善意的造物者,都不會對秘羅地無辜的人民做出這樣的事情。即便有人爭辯,認為非瑞克西亞和其他人一樣都有生存的權利,但事實是,機器傳染病說好聽點是寄生性的,說難聽點是掠奪性的。包容非瑞克西亞的多重宇宙將不可避免地成為非瑞克西亞,化作恐怖的一體。只有一種版本的未來能在這場戰役中倖存下來。

她知道自己想要哪一個。

他們身後的戰鬥聲漸漸消失了。剩下的就只有他們三人,這令卡婭非常害怕。破境樹(出於對泰瓦的尊重,她甚至不該將其視為世界樹)完化了。他們的伙伴們都死了。但沒有時間哀悼,他們走得太倉促,她甚至不確定是否還會有人離去。如果她死在這裡的話,會被哀悼嗎?他們任何人死去的話,會被哀悼嗎?

「我討厭這個地方。」魁渡用低沉的聲音打破和聲的靜謐。卡婭瞥了他一眼,相當驚訝。但傑斯沒有。他仍然直瞪前方,顯然是在強忍那難以言喻的痛苦。

「這裡的感覺不對。」魁渡說,直視著卡婭。「我對精靈不是特別敏感,但母聖樹,也就是神河的世界樹,與周圍的一切和諧共生。母聖樹充滿神明和精靈。神河的一切都是如此。但這個地方...精靈一定是連同其他一切被吞噬了,否則它們應該會不停地尖叫。而你們就算不夠敏感,應該也能感受到這點。」

「的確不用。」卡婭也承認。魁渡所說的精靈,聽起來不像是她平常打交道的那種死亡孕育的、非自然出生的不朽者。在這座時空裡目睹了這麼多死亡,她本以為空氣中會充滿鬼魂,以至於呼吸困難,但結果什麼也沒有。即使這裡的一塵一土都是為了感染和吞噬那些後知後覺的人而設計的,她也不能說非瑞克西亞的一切都是貧瘠的。然而,在試圖描述這個地方的精靈時,「貧瘠」是唯一出現在腦海中的詞。非瑞克西亞的受害者不會得到解脫,死亡後也不會。

他們周圍的大廳空蕩蕩的,這感覺不像是難得的幸運,而更像是這起任務再度掉入無法躲避的巨大陷阱。卡婭吸了一口氣。傑斯還活著。他們還有同兆。他們還沒有輸。他們懷著絕望前行。自從丟下艾紫培之後,這種絕望感越來越強烈。鵬洛客有一種特質,會讓人們輕易地相信不可能的事終究是有可能的。

但現在,這種期待隨著艾紫培的離去已經不復存在了。即使明天他們贏了,為勝利付出的代價還是太大了。什麼都無法抹去非瑞克西亞造成的傷害。

什麼都無法。

他們上方的天花板被透明的面板所取代,像是沉睡大蒼蠅的翅膀,半透明的有機體,正如此恐懼之地的許多其他事物,充滿詭異的生命力,脈動著爍油的深色管道穿越其間。破壞這些「天窗」會害他們被感染。在這些面板之外,他們可以看到通往入侵戰役船隻的紅色肌腱橋樑,艾蕾儂陣營紅白相間的非瑞克西亞戰士,一排排不間斷地湧入停靠船隻,船艙裡的士兵越來越多。這些船就像肚子裡懷上了非瑞克西亞,準備將這可怕的種子散播到整個的多重宇宙。

當這些船準備啟程時,紅色的迷霧從船上流洩而下,使天窗壟罩著血腥。透明的薄膜會吸收紅色微粒,每隔幾秒就會自我清潔一次,然後再次被弄髒,永無止盡地在恢復和玷汙之間循環。卡婭打了個冷顫。

「這是一條死路。」傑斯咕噥,陰沉地。「我們必須回去嘗試另一個方向。」

魁渡聲音柔和地說:「我不這麼認為。卡婭、傑斯,來這邊。」

他們走向身段輕盈的忍者,在地板上一個洞旁與他會合。它看起來應該是樓梯的入口,只是有人忘記建造樓梯了。取而代之的,是距離大約十英尺之下一個盤旋著的拋光白色金屬盤。與他們站立的地板不同,它的周圍沒有牆壁。

圓盤下方有著更大的洞,兩個洞口相互呼應。當圓盤被閃著電光的迷霧覆蓋時,他們看見破境樹的樹幹。他們距離核心樹根已經很近了。

「這是一個專為掉落而設計的時空。」卡婭說,試圖讓聲音聽起來輕快,同時虛化自己並跳到了下方的圓盤上。

她一著陸,就聞到臭氧、構生菌和經過可怕改造的凱德海姆甜蜜氣味。她再次打了個冷顫,移動到洞口下方。

「來吧。」她說著,站在一個能夠接住傑斯的位置。「我們來結束這一切吧。」

魁渡讓傑斯在洞的邊緣坐下。精疲力盡的心靈法師虛弱地抓著同兆,雙腿懸掛著,就像一個準備跳下鞦韆的孩子。當他最後被推下洞口時,魁渡一直在保持他的穩定,卡婭腦中卻閃過一個可恥的想法——想要閃開讓他摔落。他已經迷失了。她正在邀請一個怪物進入沒有出口的深淵。但她還是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在他落入她的懷裡後,她努力不去畏縮地躲開他手臂上的金屬絲線。

但當金屬線摩擦到她的身體時,她無法克制地跳開。它們已經滿足非瑞克西亞的感染需求。傑斯在搖搖晃晃保持平衡的同時,用理解的眼神看著她。

「快結束了。」他說。聲音在她的腦海中迴盪,卻不是經由她的耳朵。

私底下,卡婭質疑這項計畫,但看在傑斯的份上她勉強同意。他允許她持有疑慮,而不批評她。傑斯打開同兆,第一次將它暴露在非瑞克西亞的空氣之中。卡婭向後退了一步。在他們沒注意到的時候,魁渡也下降到洞裡,走向傑斯,直到卡婭抓住他的手臂才停下。

「給他一點空間。」她說。「那東西很脆弱。」

「妳確定我們站這麼近是安全的嗎?」魁渡問。

「克撒在他膝上引爆了第一個,而他活下來了。」卡婭說。「我們不會有事的。大概吧。」假設這個時空能夠存續。

假設衝擊波沿著樹傳播後,沒有把新非瑞克西亞從核心到地殼搞得天翻地覆。它仍可能會消滅僅存的祕羅人,以及此刻與他們處在同一時空的鵬洛客。如果娜希麗在墜落時存活下來,且沒有被改造,她的存在仍會在爆炸的瞬間被抹去。艾紫培、泰瓦和所有其他人也會,甚至......

卡婭甚至無法在腦海中說出自己的名字。她多年來一直與鬼魂為伴。但如果她死在這裡,她甚至無法留下自己的鬼魂。

「等等。」她說道。此時傑斯盤腿坐到同兆旁,將他的手放在其邊緣上。纏繞在他手臂上的金屬絲線從同兆上彈開,好似意識到了即將到來的災難。

傑斯抬頭看著她,稍微驚訝地揚起眉毛。

「你確定我們該這麼做嗎?」卡婭問。「入侵之樹已經連接其他宇宙了。『徹底剷除』——同兆是這麼說的,對吧?寫在那些雕刻上?當你啟動它後,爆炸會沿著枝椏傳播。它可能會損害甚至摧毀它目前連接的每一座時空。而且我們無法知道是哪些時空。維林、托瓦達、依夏蘭——甚至拉尼卡,他們都可能成為犧牲品。」

「如果非瑞克西亞已經到達他們的時空,他們早就是犧牲品了。」傑斯說。

「等等。」魁渡說。「我來這裡是為了拯救神河,而不是為了摧毀它。」

「同兆會清除它所接觸到的一切。」卡婭說。「當初克撒使用原始版本,甚至粉碎了時間。秘羅地本來有機會在樹完化之前倖存下來,而且爆炸本來可以只限制在這座時空如果它現在能透過泰瓦所見那些枝椏中的預示之路傳播...傑斯,我們有可能會毀滅一切。我們有可能炸毀黑暗虛空。你需要再等等。」

「瓦絲卡死了,我也快死了。」傑斯平靜地說。「我的身體可能會繼續使用它的力量,轉而對抗你們中任何還活著的人。如果我是你,我會在那之前殺了我。我可以輕易破壞我周遭的心智,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少時間和精力去這麼做,或者我是多麼吃力,在如此簡單的多重宇宙中移動時,避免大肆破壞。我會成為非瑞克西亞統治下,所向披靡的武器。」他的眼睛閃爍著非人的藍色光芒,比他正常的眼神更明亮,然後他露出疼痛的表情,看得出來他正在控制自己。「他們開始透過我說話了,卡婭,我們沒有時間了。我們所等待的每一分鐘,和妳的英雄情懷所猶豫的每一秒,都意味著另一座時空可能已經破滅。我們不會毀滅任何東西。我們將會避免更多死亡。該怪罪的是非瑞克西亞,不是我們。」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閃過一絲疲憊及煩躁。「而我們沒有其他辦法了。我們最好履行同兆的諭示燒毀枝椏,將其全部抹除,而不是失去整個多重宇宙。終結一切。推翻帝國,開創未來。讓一切重新開始。

畫家:L.A Draws

他拿起同兆想要放到膝上。

卡婭立刻動了起來,在他完成操作之前猛撲過去抓住了他的手腕。他將自己的手抽出來,從同兆上移開,並瞇起眼睛。

她從腰帶上抽出一把匕首。傑斯的眼神開始燃燒。兩人一言不發。魁渡在兩人之間看了看,苦惱了一下,然後拔出他的劍,站在卡婭身旁。

「我很抱歉,傑斯,但我不能讓你拿神河做賭注。」他說道。

「好吧。」傑斯說著,然後吃力地慢慢站起來。


在跨越虛空的橋上,阿耶尼的斧頭擊向艾紫培的劍,擊退嬌小的鵬洛客,而她則將腳跟踩在肌腱構成的地面上,試圖站穩腳步。

「年輕人,你沒辦法打敗我的。」阿耶尼說,聲音異常冷靜平緩。他對她說話的樣子,就像是在苛責她是個偷太多糖果的孩子,需要勸勉以擺脫這種不健康的慾望。他的語氣平靜,帶著純粹的關懷和真誠的關心。只要他聽起來再不像他自己一點,艾紫培就可以用她的刀刃砍向他的腳踝,讓他跌入深淵。「任何嘗試都是沒有用的。加入我們吧。我們是無敵的。我們是完美的。我們即是『一』,只要你與我們合而為『一』,我們就能變得更強大。這是你活在有缺陷、不完美的肉體時,就算做夢也想像不到的。」

「絕不可能。」艾紫培說道,但她的反抗在她自己耳裡聽起來相當孱弱。「阿耶尼,如果你聽得見我,我對不起你。」

「沒有什麼好對不起的。」阿耶尼說,用力擋開她的劍,試圖扳倒她。他還沒有將斧頭揮向她,並承受了她的所有攻擊...但現在,如果她不用盡全力,就無法脫離。甚至連防禦都可能是對方的陷阱。

「放棄抵抗我們吧!」

「非瑞克西亞不是任何人的敵人。」阿耶尼說。「我們只想帶給你們合而為『一』的平靜與完美。我們只想帶你們回家。」

「那麼你們就是所有人的敵人。」艾紫培回答。

「那就是吧。」阿耶尼說。「你們也不需要活著加入非瑞克西亞。」

阿耶尼終於發動攻擊,用他的斧頭揮出一道殘暴的弧線,伴隨著破壞性的魔法力量,差點就要擊中艾紫培的腦袋,在她身後的橋上砸出一大塊坑洞。她轉身砍向他的膝蓋,但是他敏捷地跳開,移動速度之快讓她甚至無法好好吸一口氣。雙方早就預備開戰。現在,真正的戰鬥開始了。


在離艾紫培和阿耶尼不遠的地方,泰瓦在海灣用他的刀刃擋住了提勃尾巴上的雙倒鉤,盡他所能地把這個近乎野獸的鵬洛客擋在後面。泰瓦的皮膚仍然佈滿金屬且閃閃發光,他的整個身體都變成了爍光荒野金屬,為他提供些微的保護,對抗像毒液般從提勃身體滴下的爍油。

「小王子。」提勃嘶嘶地說,扭曲的臉上露出惡毒的笑容。「小冒牌貨,你的名字不會留下傳奇。如果你今天留下了什麼傳奇,那只會是一則失敗的故事。一個永遠配不上偉人之名的無名小卒軼事。成為凱德海姆最後一位王子的感覺如何?」

「你不是謊言之神。」泰瓦咆哮道,舉起手臂擋住了提勃的一條尾巴。「即使是,你說的話也不能相信。」

「也許不是,但你太笨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應該害怕。」提勃說著,從泰瓦手上收回一條尾巴,並再次朝他刺去,倒刺擦過泰瓦肩膀上的金屬。

泰瓦痛苦地發出嘶嘶聲,而提勃高興地發出嘶嘶聲,這或許是兩人相識後第一次異口同聲,也許也是唯一一次。

「對,痛苦吧。」提勃滿意地說到。「可能想抵抗我的感召,但這只是因為你的腦袋太空洞了,無法理解什麼時候該懷疑自己的信念。不是每個人都這麼無知。」

他把目光從泰瓦身上移開,這在戰鬥中是極端的侮辱。他看向艾紫培,露出了可怕奸詐的詭笑,看著她與她的前導師搏鬥。

「懷疑。」提勃說著,爍油汙煙從他的嘴角漏出。「是最強的武器。」


艾紫培踉蹌地擋下阿耶尼前一擊時,幾乎站不住腳。一股痛苦和自我懷疑的情緒席捲了她。這都是她的錯。如果她更加注意,如果她是個更好的學生,如果她沒有因為自己的問題而分心,如果她足夠強大到能在一開始就拯救秘羅地,而不是讓它落入非瑞克西亞手中,阿耶尼就不會被感染。如果她是更強大的人,上面任何一件錯誤都不會發生。

如果她能更快地殺到熔爐層,他們就會在樹連接其他宇宙之前抵達,在瓦絲卡完化之前找到她,拯救許多人,拯救所有人。這一切都是她的錯。

阿耶尼的下一擊擊落了她手中的武器,而艾紫培害怕地向後退,手心向外,試著阻止他。她甚至無法求饒,尤其是當痛苦壓得她心力交瘁。

提勃大笑,一次又一次地刺向泰瓦,泰瓦在攻擊之下蹣跚而行,同時被艾紫培退卻的景象嚇壞了。看著她在戰鬥中逐漸失去信念...

那感覺像失去一切希望了。


卡婭衝向傑斯,或更準確地說,衝向傑斯應該要在的空間,然後蹣跚地穿過心靈法師投影出的空氣中,虛假的傑斯像霧一樣分開並消散。

「拜託了,卡婭。」他說。「我們是鵬洛客。這代表我們承擔著比自己更重要的東西,即使它並不盡如人意,甚至不理想。我們是為了拯救多重宇宙而來這裡。引爆同兆可能會毀滅十幾座時空。但也可能只是稍微動搖它們。無論如何,其他時空都將存續。」

「多重宇宙還有救,你這無情的——」卡婭控制住自己,深吸一口氣。一直以來她所認識的傑斯,對於維持他周圍心智的隱私一絲不苟,嚴格控制自己的心靈感應。他永遠不會去刺探她最深層的恐懼,也不會利用她的脆弱對付她。即使在他和娜希麗爭吵的時候,他也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免透露自己其實知道她的想法。

她並不知道他在讀心,但剛剛的感覺就像是他在讀心一樣,她一點也不喜歡。她瞇起眼睛。他站在她和同兆之間,他那纖細的身軀幾乎不構成障礙。

然而,突然間,他變成三個人,而且沒有一個是本體。卡婭的身體輪廓閃爍著半透明的紫色,同時逐漸虛化。她無法察覺思想,沒辦法像傑斯那樣,但她可以察覺精靈能量,而其中兩個傑斯沒有精靈。他們不是真的。只有第三個,離她現在位置最遠的那個,是真正存在的。

她轉向魁渡。「那一個。」她厲聲說道,指著有問題的傑斯。「阻止他。」

不待第二聲告知,魁渡就已經行動了。他從衣裡掏出幾把手裏劍,將它們扔向真正的傑斯,他用念力控制它們,並將它們筆直地射向目標。他的目標是阻止,不是屠殺。當飛鏢擊中傑斯受傷手臂的血肉時,兩個虛假投影閃爍並消失了。

卡婭將她的匕首收進刀鞘中,大步走向真正的傑斯和同兆。

「等等。」他說。「拜託了。」

卡婭停下來,瞇起眼睛,瞪著真正的傑斯。

他往回望,臉色蒼白,看起來比她一直以來認識的傑斯還要年輕。他看起來不像是一個無所不能的鵬洛客,而更像是一個處於崩潰邊緣的人。她現在終於看到,他手臂上的的金屬絲線,像是瓦斯卡的捲髮般蜿蜒舞動,且已經開始點亮末端,好似睜開眼睛,同時越來越緊地纏繞著傑斯的手臂,編織成籃子般的格狀。很快地,就算它們還沒有切斷所有血液循環,它們也快做到了。

魁渡的手裏劍切斷了幾根線,讓它們在地板上扭動死去,然後他在傑斯的皮膚上劃出一條淺淺、毫無血色的線條。非瑞克西亞的完化速度是卡婭從未想像過的惡夢,她只想從中醒來。

「我們必須這麼做。」他說。

「不,只有想那麼做。」卡婭說。「我們必須保護多重宇宙。所有非瑞克西亞沒有接觸過的時空也都連接至黑暗虛空,就像這棵該死的樹一樣。我們現在炸毀它,可能就會消滅一切。」

「包括皇帝。」魁渡說者,言語中帶著驚恐。

「任何正在傳送過程中的鵬洛客。」卡婭說。「我們所有人都會死。我不會讓你這麼做。」他衝向同兆,用雙手抓住了它。「傑斯,結束了。你輸了。我們都輸了。」


艾紫培又向後退了一步,無法抵擋提勃將他們淹沒在絕望和自我懷疑中。她失敗了,他們都失敗了。他們失去阿耶尼,失去新卡佩納,失去她自己了。這就是結局,一直都是這樣結束的。她不斷否認自己能做什麼以阻止一切──

自我懷疑撕裂了她,撕毀了她長期以來努力經營的美德和悲憫的外表,讓艾紫培提瑞這個存在的核心整個暴露了出來。那個在沒有任何希望和祈禱的時空中反抗艾蕾儂的孩子,曾經能在非瑞克西亞的驚懼獸面前保持自我。阿耶尼看見他的機會,用斧頭砍向她毫無防備的後頸。

艾紫培的劍擋住了這一擊,出乎意料地擋在他們之間。他停頓了一下,驚訝地眨了眨眼,才意識到她的眼神,是一隻被逼入絕境、充滿野性的生物。

不遠處,提勃笑著。「噢,我們可愛的小善人會反擊,是嗎?可惜你沒有早點找到她,愚蠢的王子,她待在你身邊的話,說不定就會一無是處。雖然你哥哥只會把她搶走,就像他對其他一切他值得擁有的東西所做的那樣。如果沒有他的話,你說不定會有一番成就吧。」

泰瓦咆哮。當提勃再次用尾巴上的倒鉤刺向他時,他放下一把匕首,閃過毒刺直接抓住來襲的尾巴,把它向後彎折,直到覆蓋泰瓦身體的爍光荒野金屬開始流出,蔓延到提勃身上轉化他的肉體,用幾乎像是非瑞克西亞的方式。

提勃嘶嘶叫,試圖掙脫。泰瓦沒有放開他。爍光荒野金屬擴散開來,覆蓋了提勃越來越大片的身體。尚未轉化的肉體看起來幾乎要分離,試圖逃脫如同劇毒的變化。

「你在做什麼?」提勃質問道,顯然意識到事情不對勁。

「我的魔法壓制它所吞沒的一切。」泰瓦說道,笑了出來,露出金屬牙齒,像是在威脅。「你所散布的懷疑則無法動搖它無法觸及的東西。」

事實上,艾紫培也在那一刻充滿信心。然後,爍光荒野金屬吞噬了提勃的最後一塊肉,而艾紫培血液中脈動的希望,從她的身體中湧出,似乎能燒盡非瑞克西亞的感染,並點亮黑暗虛空。

「自我懷疑根本不算什麼。」艾紫培說。「自我懷疑不會改變正確的事。我不會加入你的『一』。任何人都不會。」

白光從她的刀刃中迸發而出,逼得阿耶尼踉蹌地向後退了一步。她起身,踩進進攻的位置。

這場戰鬥還沒有結束。

阿耶尼驚嚇地呼喊。艾紫培用她的劍柄猛擊他的後頸,把他擊倒在地。阿耶尼失去了知覺,斧頭從他突然失去力氣的手指上翻落。

艾紫培瞪大了雙眼,轉向泰瓦和掙扎中的提勃。泰瓦搖搖頭。

「我可以處理這隻魔鬼。」他說。「因為他對我的時空所做的一切暴行,他欠我一條命。走吧。去找其他人。我不會有事的。」

畫家:Kieran Yanner

泰瓦的魔法之井接近枯竭,爍光荒野金屬從他的皮膚上退去,提勃身上的也是。提勃用他重獲自由的尾巴刺向他,泰瓦也抓住了那條尾巴,用力地哼了一聲,將兩條尾巴都向後彎折。提勃察覺到他的意圖,試圖抽開尾巴逃走。

艾紫培沿著其他人留下的足跡跑下橋前,她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面,是泰瓦將提勃尾巴上的雙倒鉤,刺進了本來應該是這位非瑞克西亞人的心臟所在之處。提勃痛苦萬分地尖叫著,泰瓦把他推下橋時仍未停止。提勃掉到下面的橋上時,發出了令人作嘔的嘎吱聲,然後是一片寂靜。

艾紫培繼續前進。


在她解除虛化並再次變成固體之前,卡婭抓住了同兆,在這份踏實感中放鬆了下來,但同兆卻像霧一樣在她的手中溶解。她陷入了傑斯的另一個虛影。

「卡婭!」魁渡喊著。

她轉身面對傑斯,正好看見金屬絲線往他的臉上爬去,眼睛發出比從前更明亮的藍光。「不。」她倒抽了一口氣。

傑斯手中握著真正的同兆,臉色陰沉,視線穿越同兆的邊緣落在她身上,然後平靜地回答:「是的。卡婭,抱歉了。魁渡,抱歉了。所有人......」然後他笑了,笑聲乾冷、陰暗且全無欣喜之意。「我很抱歉。」

他消失了,用魔法讓自己在眾人眼前消失。

在虛影的另一頭,傑斯用拇指指甲劃過自己的額頭,驚訝於皮膚分開的速度如此之快...儘管從傷口滴入同兆的不是血,不完全是。他嘆了口氣。失去了這麼多。輸掉了這麼多殘存的事物。

他幾乎用盡肉體的最後一分力,讓自己短暫現形,勉強地將悲傷和憤怒注入碗狀的裝置裡。不僅僅是他的悲傷,還有整個秘羅地的災難和被悲傷浸透的痛苦。多重宇宙的遺憾。瓦絲卡的愛。都像是最好的蜂蜜一樣注入進同兆中,如此濃稠且純淨,他幾乎可以看見它。

用什麼文字並不重要。傑斯明白這點,但這些文字感覺是對的。克撒很久以前就說過了。泰菲力看到了,卡婭透過他看到了,傑斯也透過她看到了。一條不間斷的線——從那時到現在。從一個終點,到另一個。「把大地抹除乾淨。帶來結局。」他喃喃地說。「我很抱歉。」

他的聲音在封閉的空間中迴盪,聲音大得不可思議,光在同兆的碗內綻放,像生物一樣向上爬,接近邊緣。卡婭恐懼而絕望地大叫,魁渡移動並擋在綻放的光芒和另一位鵬洛客之間。他們都沒有看到艾紫培從天花板上的洞跳下來,然後穿過房間跑向傑斯。

傑斯轉身面對她,眼中燃燒著無情的藍光。不知為何,在那一刻,她明白了一切——傑斯決心要做的事,還有不僅會發生在秘羅地,也會發生在多重宇宙的事。艾紫培非常清楚地明白當務之急。

她沒有猶豫。在一個近乎反射的動作中,她用刀刃刺穿了傑斯並將他推到一邊,她將劍留在他倒下的身體上,並抓住了同兆。

她瞥了一眼卡婭和魁渡,但這時光線從同兆的邊緣竄出,尖銳的爆裂聲在房間裡迴盪,她應聲消失。同兆和她一起跳往了某個未知的目的地,某個超越了黑暗虛空的地方。

血肉模糊的泰瓦從洞口跳了下來,加入卡婭、魁渡,和移動到卡婭身邊的倒下的傑斯。她轉向他,眼神狂暴。

泰瓦想說什麼,卻被一連串巨大的轟鳴聲吞沒了,一股壓力沖刷著閃耀光芒的破境樹樹幹。每一道光芒都在空氣中點亮了一系列浮油般不可思議的顏色,就像心跳一樣迅速地改變著他們周圍世界的晝夜交替。這棵樹已經完全啟動,正在向多重宇宙傳送。

衝擊波將三人震倒在地,在急速脈動的光芒中,他們都沒有看到牆壁像眼睛一樣張開的瞬間,讓原本封閉的房間充滿了乙太的氣味。

泰瓦搖搖晃晃地站著,拉著卡婭。魁渡靠自己恢復了平衡,全神貫注而驚恐地盯著上方。其他人抬頭看到破境樹的枝椏閃爍著不可思議的光芒,與樹相連的同時消失了。泰瓦沮喪地低語。

「他們走了預示之路。」他說。「他們將帶去災難。」

每條枝椏,乘載著沉重的非瑞克西亞入侵者抵達另一個時空,並將在那裡結出可怕的果實,完化新的肥沃土壤。

「同兆消失了。」卡婭嗚咽道。「艾紫培不在了,傑斯不在了,多重宇宙注定要毀滅,我們失敗了,泰瓦,我們失敗了。」

「我在今天看到了希望。」泰瓦說。「我們還沒有失敗。」

「嗯,大家怎麼說?」魁渡說著,雙手緊握著劍,上前與泰瓦站在一起,兩人在卡婭和牆上的缺口之間形成了一道抵抗的牆。微弱的腳步聲從另一側傳來。「敵人來了。」

三人從新的門口往後退,直到卡婭的肩膀幾乎碰到了破境樹跳動並發光的樹幹。三人都準備好了武器,泰瓦的肉體再次變成了爍光荒野金屬,與精實的忍者並肩站著。他們互看了最後一眼,表情一樣嚴肅。在非瑞克西亞,任何來者都不可能是朋友,更別說是在這一刻,在這個空間。

腳步聲迴盪在房間裡,響亮得令人難以忍受,在牆壁和天花板上彈跳。一個由削切下來的紅色組織和發光的瓷白色金屬所構成的,幾乎瘦骨嶙峋的身影,走進了房間。艾蕾儂將她沒有眼睛的臉轉向剩下的鵬洛客並微笑著,與此同時一隊非瑞克西亞戰士在她身後悄悄地進來。魁渡看到多美代在他們之間移動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她過去所有的柔軟都變得鋒利,她的眼睛能看出爍油的黑色痕跡。

「疲憊的旅人們,歡迎來到非瑞克西亞。」艾蕾儂說道。她將微笑轉向傑斯的屍體,它顫抖著站了起來,走向新主人,而艾紫培的劍從他的身上滑落。魁渡一看到刀刃失去保護就抓住了它,把它放到了空著的手上。

艾蕾儂笑了。「如此緊張。」她說。「我們並無威脅之意。我們只帶來和諧與平靜。我們即是『一』。萬界歸『一』。為何要抵抗?你們的朋友都在這裡了。」

她將笑容轉向手下的隊伍。他們往兩旁分開,一個新的身影穿過他們,進入了光中。

娜希麗顯然沒有從墜落中活下來。刺破她背部和肩膀皮膚的尖刺現在更加明顯,她的輪廓現在像是詭異地模仿自己的漂浮刀刃。她的手不見了,手臂從肘部以下變成了金屬刀片。裂紋穿過身體的金屬皮膚,露出下面的熔化金屬,而她的眼睛燃燒著同樣可怕的灼熱。

魁渡看到他害怕的對手出現在面前,咬牙切齒地發出嘶嘶聲。「妳看起來好多了。」他說。

娜希麗沒有回應他。另一個身影跟著她,下半身的根狀連結構造如同觸手一樣,像是在細如鞭子的纜線森林中走著,走到另一個非瑞克西亞人的身邊。額外的附肢從覆蓋她肉體的木質突起中長出來。她的臉和多美代一樣,佈滿了爍油。卡婭瞪大了眼睛。她認識的妮莎已經不在了。說話輕聲細語的物靈師不復存在。

泰瓦齜牙咧嘴,調整著匕首的握力。看到另一位妖精被如此重傷和利用是痛苦的,儘管他們相識的時間很短。這不只是可怕。這是冒犯。

「娜希麗抵抗我們,但她找到了平靜,並在『一』中找到了更好生存方式。」艾蕾儂說道。「她和妮莎來自同一個地方,但她們從來不是朋友。現在她們是姐妹,團結一致,徹底地站在同一陣線。她們成為『一』了。你們,也一樣,可以成為『一』。只要屈服,很快就會結束的。」

「不。」泰瓦說。

「我不用。」魁渡說。

「去死吧。」卡婭說。

「敵意這麼深。」艾蕾儂說道。「看來,我們沒有辦法達成協議。如果你們想成為我們的敵人,很好。那就讓你們成為敵人。」

語畢,艾蕾儂舉起了她的手,用她完美的爪子敲了一聲。入侵開始了。

畫家:Chris Rah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