毀約者
大多數人檢視像是佩力這類型的人物時多半想著「顱擊手」,但佩力在扶濟社之間的崛起給了他更有趣的課題以及更複雜的戰鬥,而不只是基本的打破頭顱而已。貧乏的想像力阻止了他們在粗壯的頸部肌肉上看到那顆巨大腦袋內的思想。
佩力拉起了領口高挺的盔甲尖端,無視周遭絲絨牆壁佈置的酒廊中盤旋在黑暗光線中的耳語:「扶濟社
佩力甫從門簷下鑽了進去,小心翼翼地不要讓他的角撞上光亮的紅心木門。他掃視著酒廊,同時間軟墊門在他身後關上了。他並非在尋找朱納什——朱納什明顯地是一隻苦惱的艾文,他離開的背影伴隨著低垂的翅膀——而佩力來到這裡實為尋找一位瘋狂的街頭小混混,克倫特。
角落裡有兩位獅族保鏢,他們的黃銅雕刻眼鏡映射著紫光,宛如垂掛穿越酒廊各個角落的液態繩索。保鏢毛茸茸的耳朵朝佩力抖動了一下。他們看起來放鬆但謹慎。
佩力向他們點頭致意,肌肉對肌肉。他並不是來到這裡惹事的,只是在找尋他的目標。然而左邊的保鏢認出了佩力,他平貼耳朵並露出了獠牙。
「嘿,夥計,」佩力咕噥道:「這是一個壞主意。」
在梅齊奧,酒廊是中立的地區。畢竟所有的家族都需要有個放鬆的地方,對吧? 不過,樂舞會擁有絕大部分的酒廊。
佩力認為這使得此處有些中立。
佩力猜想這些樂舞會的保鏢是否真的準備好去襲擊一位正在執勤的扶濟社執法官?
顯然如此:這兩位獅族分頭穿過了沉醉於舞伴溫暖紅暈中的絢麗舞者,他們與舞伴們用腳踏著節奏,並且給了彼此大大的微笑。
佩力左邊的獅族抽出一把滿弦的小提琴。當光線揮灑其上時,琴弦上下閃爍著紅光。
一時間,就只有他們三個。兩位獅族,宛如貓一般地聳立於舞者之間-他們在明白事情不對勁後便從所有人身旁退開,還有佩力。執法官佩力是一隻灰色且笨重的羅克,他的小眼睛檢查著當下情形,他微微一笑,巨大的犀牛角隨之微傾。
佩力舉起雙手。「你們要這樣針對我嗎?我就只是走進來,甚至還沒有時間吃點心——」
「我們知道你是誰。」右邊的保鏢舔了舔嘴唇。緊張。佩力可以看見保鏢豎起了頸上最細微的汗毛。
一位矮小狡詐的人在上過漆的酒吧桌面四處飛奔,並穿過了飲料後方的軟墊雙門。
「找到了,」佩力低語道。他上前一步,兩個保鏢緊在他前方靠攏。
「你不能在客人後面進來,」他們說。
「如果你們不找我麻煩,那麼你們的客人也不會受到打擾,」佩力緩慢並平靜地說。「我只是路過而已。」
「我們得在這裡維持良好的名聲。」
佩力對名聲瞭若指掌。他一直專注於出口並跟隨他的目標。但現在的他將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這兩隻跳起來的獅族上。有些人就是無法不去招惹事情,而這兩個保鏢需要證明一些事情。比他們超前幾步的佩力知道,如果他不回應挑戰,就會有佩力變軟弱這樣的消息傳出。如此一來事情會變得更為艱難。
從堂皇富麗、雲霧繚繞,被鋼樑撐起並俯視著這座城市的高地園,到於建築表面上下舞動著燈光的梅齊奧,再到煙囪噴出金圓煙霧的柯達亞,人們都只想繼續過生活。白天努力工作,一整夜跳舞。佩力自然也不例外。他有工作要做,這些獅族卻正在礙事。
一串光珠劈開鄰近牆上的木質鑲板,露出一扇被魔法隱藏的門,一隻面容嶙峋、穿著精緻金屬鑲邊西裝的妖精走了出來。妖精看著佩力,然後穿過人群,彷彿在玩著佩力所見過最流暢的跳房子遊戲。
「阿里、雷納德,沒事的。讓他過去吧。」妖精將手拂過細條紋西裝的袖口,對在場的人微笑。
「但是先生——」
妖精的眼睛閃爍。「我花錢找來你們兩個是為了要在緊要關頭時你們可能——我再說一遍,可能——能夠對付執法官,但並不是今天晚上。」
獅族有些抱怨,但明顯地退了下去。
佩力向妖精點了點頭,從兩隻獅族保鏢身邊擦肩而過。
「坊間傳言說你和扶濟社鬧得不愉快。」右邊的保鏢嘶吼著。「傳言說你被視為為毀約者。跟一個孩子有關。你很軟弱。多久之後執法官會對你作出判決啊,佩力?」
「其他家族或許有轉圜空間,但扶濟社的人毀約?」另一個保鏢大笑。「那些事情沒有解釋的餘地。你完蛋了,佩力。』
佩力在門口停下。是時候了,不是嗎?自從佩力落入一段等待扶濟社裁決的怪異時期,他一直都很小心。 他不做沒有必要的衝突,也不起紛爭。但在所有這些低調之後,佩力感覺很不自在,最近幾天他的內心深處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醞釀,準備爆發出來。
獅族全黑的眼睛緊盯著他,瞳孔完全放大。他們的耳朵收回來了,身體幾乎在振動。
好。佩力心想,是時候戳破這個水泡了。
「乖貓咪,」他輕柔地對右邊的保鏢說著,並眨了眨眼。
佩力靠在酒廊對面小巷的平滑石灰岩牆上。他拍了拍外套的內袋,看看他從過往練拳日子就帶著的破舊懷錶是否良好地運行。它依然完好無缺。
一道閃光讓他退縮了一下,一位穿著細條紋背心的年輕獅族從強光中走出來站在佩力的手肘旁,同時火花落到地面並在垃圾堆中飛舞著。
「瑞格,」佩力低語道。
瑞格拍了拍她的背心。她以專業的滿足感彈飛了一些偏離的火花,將一縷長髮推到右側,再抖動了幾下耳朵。
「聽說這裡有騷動,我知道主角是你。那兩個在人行道睡著的保鏢,是你幹的好事吧?」
「是啊。」 佩力朝向排水溝吐了一口血水,頭部倚在冰冷的石頭上使他感覺良好。他知道到了早上將會有一些嚴重的瘀傷。更糟糕的是——其中一個獅族的爪子從他的套裝下深入並抓傷了他的厚皮。他需要讓人照料一下那個傷口。但是消息仍然會傳出去,佩力仍然是一個爭鬥者且不是一個好對付的對象。
瑞格的臉色變得蒼白,那張毛絨絨又寬闊的臉,並搔著下巴咯咯地笑了起來。犬齒一閃而過。「發洩過後有覺得好點了嗎?」
「我還是會找到克倫特的,」佩力嘆了口氣。他轉身看向那位律師。那是瑞格的街頭軍師,在街頭混混社群佈著眼線,讓她知道穿梭在小巷和陰影中的大小事。「我得處理這件事。」
瑞格笑了出來。「你就是忍不住,對吧?」
「消息總會傳出去的,來打擾我就是自找麻煩。」佩力岔開了話題。「那你知道我的領導方針嗎?」
「厭倦了吃力不討好的工作任務?」瑞格咯咯地笑著,無視於佩力要求她分享任何她可能知道的事。「你不應該對保鏢發飆。他們只是打手而已,佩力。」
「嗯哼。」佩力哼了一聲。他曾經看到馮柯把人扔出高地園的窗台。在那之後的幾個月裡,佩力一直對於上尼多廳舍頂部向老闆匯報工作這檔事感到緊張不安。
「你可以忘了克倫特,」瑞格如此說。「他們派了新人來嗅探他的消息。」
「克倫特是個重要的傢伙。」佩力深吸了一口氣,肋骨的刺痛使他的臉部抽搐。
「新人會平安無事的。」瑞戈敲了敲耳朵。「有報告說他正在竭盡所能努力著。」
佩力伸手摸他的左耳。耳機仍然服貼著耳道,對著他低語。但它既沒動靜又模糊不清。他撥弄著它,一邊咒罵自己粗壯的手指。
傳來的字句再次變得清晰可辨。更新。指令。呼召行動。一當克倫特被指派給他時,佩力就不再關注了。這場打鬥肯定把它弄壞了。
佩力:等待瑞格和進一步的命令,擴音器如此低語,伴隨著給其他街頭扶濟社成員的命令。退出,佩力。退出。
「我從來沒有被取消過任務。」佩力指出。若此事為真,這感覺就像是絞繩在他身上一步步地束搏。
瑞格聳了聳肩:「總會有第一次嘛。」
「這並非是扶濟社的運作方式。」律法、命令,一切安然地運作。從馮柯以降,顯見扶濟社對此規範的痴迷
「你現在選擇擔心法律條文?」 瑞格感到有趣地挑起濃眉。「當你對那個孩子遲疑時,你並沒有擔心。」
瑞格拿出一小瓶金圓,在臉前轉了一圈。是時候該離開了。佩力感到胃裡有什麼東西,這不僅是因為方才獅族留下的瘀傷;另一方面是瑞格要將他帶回尼多廳舍。回去面對審判。顯然馮柯讓他飄蕩的時間也夠長了。
他現在可以逃跑,扶濟社也可以派律師追捕他。但佩力是扶濟社中最卑劣的顱擊執法官,他們可能無法阻止他的逃跑。
可能
佩力向前邁進。金圓的光芒在小巷投射著斑駁的光暈,聚光燈在頭頂的天空中翩翩起舞,這表示高地園的上層正在享受一段美好的時光。
「你到現在還沒有吃東西吧?」瑞格問道。
「先讓這一切結束吧。」佩力回應。一道白光籠罩著他們,瑞格將他們一起傳送到總部。
是時候去見老大了。
馮柯站在陽台的門旁,那裡的風輕輕地吹動著他的羽毛。他的翅膀隱約地罩著他,就像祈求者將王冠拱起舉過國王的頭頂一般。以一個艾文來說,馮柯宰制了全場。當佩力抵達時,他得以一瞥毀約者們的感受。當他的肌肉和笨重的外套佔據滿空間時,聒噪和其他氛圍都安靜了下來。
「佩力,有任務要給你。」馮柯說道。無需寒暄,問候也是多餘。這個任務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從他親自派瑞格將佩力送來這裡,就是最好的證明。
馮柯沉重地走過房間牆上帶著翅膀的金屬圖案,這些圖案在許多向上投射的壁燈照耀下閃閃發光。
「那個男孩怎麼樣了?」過了許久佩力問道。
馮柯將拳頭捶向附近的桌子,桌上的合約飄向地面。「我給你了任務,但你只想要談你的失敗嗎?」
「他只是個孩子。」 佩力在房間的另一端堅定地站著,儘管他的目光不住地飄到馮柯桌後的大窗戶。 佩力曾經看過有人從那邊被丟出去,這段對話也可能判他死刑。
但是,合約就是合約,公平就是公平。
「你有見過秩序崩潰的時空會發生什麼事嗎,佩力?」馮柯的雙手扣在背後踱步。
佩力吞了口口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簽了什麼,他只是個孩子啊。」
「那個孩子在秘聞幫的一個主要集會點對面賣報紙。」
佩力並沒有因為馮柯的憤怒而退縮。「你知道秘聞幫會對監視他們的人做什麼,不管是不是孩子。」
「當合約失效時,將時空連接在一起的聯結會鬆動,社會結構也將隨之破碎。這一切都會在我們周圍發生。」馮柯走到佩力面前。「你知道預言要求我們團結這座城市來對抗即將發生的一切。你打算背棄它嗎?」
佩力低頭看著他的靴子。「我知道我們需要兌現所有的合約與協議。」每一個簽訂的承諾,每一份有約束力的合約,所有在黑暗中給予的耳語和誓言,它們都具有一個理由。
他並不了解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他無法閱讀,眼睛無法辨識那些微小的字母,所以他一直很感激他的耳機和噴泉周圍的流言蜚語。多年來,佩力了解到重大事件即將到來。扶濟社多年來一直在準備,並建立了一支義務和承諾的軍隊,多數的宣誓者都會受到魔法約束而遵守它們,即使這些相同的咒語掩蓋了他們的記憶。
軍團內的的人們等待被啟動,然而大多數人甚至都不知道。
「我還沒有對這件事做出裁決」馮柯輕聲地說。「但我可能有辦法讓你證明自己有用。」
「我奉行法律。」佩力拍了拍他的胸脯行禮,臉上再度抽搐。
「我們已經存了夠多金圓,甚至連齊朵拉都注意到街道供應受到了影響。她一直在努力探查它的去向。就在我們能夠完全抹去他的記憶之前,一個與她親近的勤工聯成員偷走了最新的金圓蜂窩儲存計畫。我派了庫羅斯去追捕他們,但我想找個人跟他一起去,提供一些武力上的幫助。」
「庫羅斯?」佩力嘆了口氣。他從不與夥伴合作。況且,他當然不希望庫羅斯監視他,並向馮柯打每一件大小錯誤的小報告。
「庫羅斯告訴我勤工聯宣佈了禁言令,」馮柯說。「但她有白紙黑字的計劃。她可能無法向任何人談論它們,也可能不記得自己為什麼要逃跑直到他看見這份計畫。接下來她將會明白她擁有什麼並再度開始逃跑。去吧。去找到這個毀約者。奪回計畫。留勤工聯成員活口。但要讓他們感到生不如死。最後,把毀約者扔到崔柵窟前好讓齊朵拉明白這個意思。即使是那條龍也需要知道不能違背我們的契約。」
佩力身後傳來微弱的沙沙聲,告訴他庫羅斯溜進了房間。每個扶濟社人都是律師,在律法面前人人平等。但馮柯掌管著整個家族,還有其他各種不同角色需要填補。佩力執行合約,而庫羅斯則將自己定位為出身於舊卡佩納的遊俠,探索城市的角落和縫隙。他找到了一些被遺忘的地方,族人可以用來建立鳥舍,律師在需要時可以將其作為藏身之處。不過,他一開始是個中間人。一位約聘防衛官,他喜歡剪裁考究的衣服以及在城市上空的陽台上舉行招待會,在那裡握手和微笑就可以達成大筆交易。庫羅斯可能正站在房間的陰暗處,希望能在適當的時候於一片淡淡的藍色迷霧中現身,以此嚇到佩力。 他喜歡這樣的閃現和戲劇性。
那對新人有效,那些綠領成員。但不是佩力。他用眼角打量庫羅斯,這些大衣、閃亮且拋光的肩甲,以及高聳的獅族髮型都經過精心設計而來,瀟灑地座落於他的肩膀。佩力覺得這身裝扮的絢麗大於實質功用,一位真正的扶濟社人在外面走跳以及在街上的工作合約身上多少應該有髒污才是。
佩力需要在此做出抉擇。留下來等候裁決並發現自己有多慘,或者積極阻止勤工聯人弄清楚他的家族的計畫。也許當他回來時,他會發現馮柯傾向做出對他有利的裁決。或至少不會判他死刑。
當佩力做出決定時,他向庫羅斯隱藏在陰影中的位置點了點頭。「我們去找那個勤工聯成員吧,庫羅斯。看來我們沒多少時間了。」
當他轉過身時,庫羅斯臉上那憤恨的表情把使佩力的骨頭嘎吱作響的疲憊感一掃而空。
「我也對這次任務很不滿意。」庫羅斯在他們乘車穿過梅齊奧時怒氣沖沖地說。這是另一輛甲殼質、類似聖甲蟲的車輛,在城市摩天樓的俯衝鷹架之間通往高地園鋼樑的街道上一路閃躲。駕駛是一位扶濟社成員,負責為組織密切關注乘客之間的對話。
佩力看著站在國王街和屠夫街轉角處排隊等待看戲的有錢人家。
「喝下這個。」當他們穿過一座似乎飄浮在空中的橋時,庫羅斯遞給佩力一瓶瓊漿。佩力感到緊張,即使這就是新卡佩納的全部,他依然無法適應這個高度。一座坐落在鋼樑上的城市,懸浮在人們曾經行走的土地上。
金圓的功用很多。佩力一直在想這件事。這座城市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變得如此依賴它。「我不需要—」
「如果你不是一流的人才,那麼你對我來說一點用都沒有。我們找的可不是一般的勤工聯成員。喬琳,她是個爆破專家。』
在佩力的那條街,他們稱之為推土機。毫無疑問地,如果他們不夠小心,喬琳可能會把整棟樓都推倒在他們身上。
「你可能聽說過她被稱為『劫掠女王』。當她被抓到闖入一家珠寶店的金庫時,我們出現並給她了一些
佩力仰頭把瓊漿一口吞下。當治療效果重新癒合斷骨時,他痛苦地彎下了腰。
至少這緩和了他的頭痛
他看著戴著費多拉帽的人在街上無精打采地思索著生活。那個在胳膊下夾著麵包正要回家的人,是要給一個正在等待他們父親結束位於柯達亞的工廠晚班工作的家庭嗎?他的外套因沾附從煙囪裡流出的金圓而閃閃發光。
駕駛往下坡開去,深入到新卡佩納的內部,到了這邊扶濟社的權力隨著陰暗逐漸消散。在這裡沒有角落閃閃發光的辦公室。它是城市中的工業中心,也是新卡佩納的命脈,一座鍛爐。而現在,此處上方的街道和燈光是受人景仰的家族體系以及他們在高地園的廳舍中所簽訂的協議上握手的地方。但在這裡,城市的鼓風爐日夜工作,在上層結構的壓迫下吱嘎作響。
佩力以為到達這邊後,工作就告一段落了。
戴著扁帽和穿著破舊的工作服的男人們死瞪著車上閃亮的昆蟲儀表板。而佩力與庫羅斯身上那些不禁使人聯想到階級和軍事傾向的乾淨條紋衣與精心裁製的盔甲內襯,以及華貴的私人交通工具顯然地獨樹一格。
「我們有多少機率會因為坐在這台滾動的甲蟲車中而被攻擊?」佩力滴咕著。
「我無意在旅途上浪費金圓,我需要在任何時間上節約使用。我們會需要它,」庫羅斯如此說。他輕拍司機,「去那邊的工廠。」
幾分鐘後,他們站在一棟腐朽建築物的傾頹鋼樑內。彩色玻璃窗上描繪著立體的天使肖像,守護著新卡佩納讀獨特的天際線景象,但有三分之一的彩色玻璃早已碎裂,兇手可能是掠劫者,或是朝著玻璃扔石頭的流浪漢。
庫羅斯從外套裡拿出一根鐵撬,撬開一個人孔蓋。
「在這裡面?」 佩力遲疑地往黑暗中看去,下面的難聞氣味飄了上來。好像有什麼東西死在這裡一樣,爬過幾個街區的城市排水溝,然後滑過下水道,在底下那裡又死了一次。這個死亡似乎沒有終點。「庫羅斯,我們要去哪裡?」
「外面,」庫羅斯回道,「你去過嗎?」
佩力盯著庫羅斯。那男人似乎一直隱瞞著什麼大秘密。
「我媽那邊的人,」佩力說道,「他們在第二次大逃難時來到這裡。勤工聯自此之後把它們都鎖緊了。我也只有聽過一些故事。」
媽媽仍然住在韋爾斯依然同樣骯髒破舊的公寓裡,離佩力練拳的地下室不遠處。他們稱呼他為暴衝漢,還把它印在大張傳單上,在城鎮上貼滿佈告。
這曾經是個簡單的日子,在死亡和不幸之前,在馮柯收留他之前。佩力有時會懷念一下這樣的生活。但從不懷念一直飢餓的時刻。
「那個勤工聯成員,她在下面嗎?」佩力懷疑地看著出入孔。他們相處不來,就像一對惱人的兄弟檔一樣,庫羅斯和佩力一起出現在扶濟社中,為年邁且滿頭華髮的律師跑腿。這也可能是個庫羅斯在鬧著他的惡作劇。
出入孔另一邊的黑暗似乎永無止境,可能有某種殘留咒語的微光。也或許在此之外,人們可以瞇著眼睛看到在新卡佩納成立之前於地底下曾經存在過的舊廢墟。
庫羅斯先扣上外套的釦子再戴上一副厚重的手套。「我花了好幾年才找到這個,但勤工聯比我對它們的了解多更多。他們在拆除與建造過程中發現了弱點。」
「弱點?」
「隱藏的通道、梯子,還有結構中的縫隙。」庫羅斯從地板的洞向下擺盪,逐步進入黑暗。若這是個惡作劇,那他肯定是全力以赴。
佩力盯著下面的陰影。「喬琳真的在那裡?」
「太多的律師在新卡佩納的每一個角落和縫隙里四處找她。而馮柯將此事視為第一優先要務。」
「我的耳機從來沒有跟我說過任何消息。」佩力慢慢地下降,他的身形幾乎無法穿過孔洞,他用腳踢了一圈,找到了可以落腳的壁架。他並不想放手後跌落下去。
庫羅斯抓住佩力的衣背,把他拉了過來。「那些馮柯信任的律師,他當面告訴他們的。」
他們蹲在靠近城市大樑的一個壁架上。一組生鏽的階梯向下延伸,通向底下的黑暗虛空。
「我們往下走吧!」
庫羅斯開始往下爬,佩力小心地注視著台階,不確定這些階梯能否承受一隻成年羅克執法官的體重。
佩力不想往下爬到那個曾是他的先祖逃離的土地,他肩上的錘子叮噹作響,敲打著一片片梯級。當他們慢慢地往下移動時,他用了一個小時發牢騷,而庫羅斯一次也沒有回應。佩力認為,他過於專注地確保自己的外套不會沾上鐵鏽。
然而,如果佩力想要重新獲得馮柯的青睞,讓他的生活恢復正常,那他不得不在此繼續前行。庫羅斯是馮柯最值得信賴的參謀之一,佩力認為這是一個好機會讓他解決過去所犯的錯誤,因為此時新卡佩納任何一位律師看著佩力時無一不帶著嫌惡的眼神。
他違約了,事情就是這麼的簡單。
他到底想到了什麼使他斗膽違抗馮柯?這位身為家族老大的艾文嚴苛無比,只有愚蠢以及想自殺的人才會毀約。甚至其他家族的老大也要確保遵守馮柯的律法。
庫羅斯是使佩力重生的唯一希望。倘若他向馮柯提供了一份好的報告,或許佩力就不會知道當執法官站在其職務行動的另一方的感覺為何。
佩力不寒而慄。
他再也不願意讓自己再次陷入如此的困境了。他應該敲門討債、警告違法者,並找尋新的聯絡人好讓他們遵從其律法需求。
這就是它應當運作的方式。你在一個糟糕的處境,凡事看起來很嚴峻,喧鬧附近一道白光閃過。一位衣冠楚楚的市民從陰影中走了出來,詢問你是否需要協助,並且讓這一切消失。
只是想跟你要點回報而已,你甚至無需把它放在心上。
「開始吧。」庫羅斯低聲含糊地說道。
佩力低頭看到一座古老城堡的黑暗輪廓,牆壁早已倒塌,淪為一堆瓦礫。它們爬下的樑柱將城堡一分為二,彷彿一根金屬長矛刺進了建築物的核心。
當他們踏出最後幾步階梯,庫羅斯輕盈地著地、佩力砰的一聲踏在地上。庫羅斯笑著:「歡迎來到到古國。」
他似乎對這一切感到很自在,但佩力瞇起眼睛四處張望。坍塌的瓦礫和古老的牆壁從上方新卡佩納底層與下方地面之間所形成的夾層所織成的薄霧中隱約可見。來自遠方山丘的光芒只不過成了細長的地平線。
「你能追蹤嗎?」庫羅斯問道。
佩力從胸前的口袋裡拿出一只單片眼鏡戴在右眼。在舊時空的廢墟和圓石上飄蕩著幾縷淡薄的色彩。
「有微弱的訊號,在那邊」佩力點了點頭。「這是一條新的痕跡,可能是喬琳。」
當喬琳毀約並逃逸的那一刻,在大歌劇院外發出了比聚光燈還要明亮的魔法閃光。只要有適當的器具—像是佩力的單片眼鏡,扶濟社律師就可以輕易地追踪到它。在新卡佩納以外,遠離尼多廳舍的這個地方,佩力只能跟隨著最微弱的色跡。
庫羅斯手裡拿著一副看起來像是歌劇眼鏡的東西。「我也看到了。」
一個身著皮外套,矮小且毛茸茸的身影出現在佈滿凹坑、雜草叢生的圓石上。浣熊人。佩力環顧四周,這群浣熊人在周圍的廢墟牆壁陰影中閃爍著雙眼。
「庫羅斯
那人已經舉起雙手,他的手套閃爍著藍光。嘴角微微地帶著驕傲的笑容。
「不是這座城市的人。」佩力喃喃自語。 他猜想,刺膝者是不會退縮的。在這裡,沒有家族之間爭端的潛規則。這些是野生的浣熊人,並非上層城市裡那些健談的街頭混混和打雜的臨時工。
或許那就是庫羅斯臉上露出可怕蔑笑的原因。或許那就是成為馮柯的心腹成員的條件。
「你好啊,老兄,」庫羅斯用一種平靜但又有點好奇的語調說:「我們正在尋找一個朋友。」
他的紙上有一幅小的肖像。庫羅斯將這個栩栩如生到有些怪異的圖像高高舉起,讓浣熊人們看到。
「我們的朋友——」
二十隻毛茸茸且顯然餓壞了的浣熊人,咆哮著開始攻擊他們。
佩力碎裂的膝蓋骨與臉上的瘀傷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了,而有的時候他四肢斷裂。尋常的平民百姓總是擔心家族將市民扔出窗外,他們稱之為放風箏。
事實上,這事情幾乎不會發生在普通人身上。
況且,沒有那麼多的爭鬥。佩力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跟踪目標及尋找可能的新合約,並在街上走動以讓人們看到有個扶濟社的執法官在維持秩序。
在浣熊人撲向他們的時候,幾週以來佩力第一次親吻了他手上的戒指。他甚至沒有為了保鏢打破它們。光線在他的手上形成黃銅指環的形狀。更多的光流過他右手的拳頭形成護手,光線的捲鬚順著佩力的健壯的手臂向後延伸。
「我想,你必須接受這個時空希望你成為的樣子。」佩里抱怨著,然後開始擺動著身軀。
這種深沉的、獸性的打鬥令人滿足。拳拳相連,他能感受到骨頭的延展。隨著每一拳重擊,每一次擊碎,浣熊人應聲倒地。他們或許以前曾見過羅克打鬥,但從未見過如此散發著魔法光輝的人。
佩力不只是一名拳師而已,他將自己視為一名戰術大師。他知道何時要避開致命一擊,讓他可以抓了別人作為盾牌擋在自己身前。他可以看到舊圓石上看到戰鬥的樣貌,就像是從上方觀看一樣。
浣熊人重新集結並組織另一次的攻擊,他們只想尋找可以用刀子和爪子吸取的血,而佩力想的是要向前走四五步。
他們的領導者在此。
總會有一個領導者。若你觀察戰鬥中的節奏,找出之間的差距以及他們保護的對象,你就能感覺到權力的核心。就像蜘蛛坐在網的中心一般。
這像是一種舞蹈。當攻擊者中那位好鬥且滿是傷痕的領袖突然意識到佩力既沒有動搖也沒有手足無措,而是一直利用開放的空間和戰鬥時的空檔接近他時,他驚慌失措掉頭就跑,以避免佩力紮實的拳頭打在自己身上。
這些日子以來,佩力第一次開懷地笑了。
那是一場小型的戰爭,而將軍已經落荒而逃。
「別幸災樂禍,我們還沒完事呢。」庫羅斯在倒塌的牆的陰影中說道。他擦乾淨長匕首上的鮮血,藏回了外套下面。
佩力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看著庫羅斯,而他正整理著背心的衣緣:「等你準備好。」
佩力擺了擺手,就像是一位指引候客室方向的管家。
庫羅斯向前踏了一步,霎時間他作為掩蔽物的整面牆嘎吱的一聲倒塌在他身上。岩石滾落、灰泥飛揚,幾秒前律師還站在那裡的地方頓時只剩下一堆瓦礫。
「庫羅斯?」佩力愣住了。縱使庫羅斯常惹惱他,他們如兄弟般的競爭也持續了多年,但那一瞬間它呆住了。庫羅斯的速度很快,能迅速地發現任何攻擊,且往往在攻擊者了解發生了什麼事情之前就消失了。
「庫羅斯!」
如果庫羅斯死了,馮柯可不會讓佩力遞補進扶濟社的指揮架構。佩力現在思索著馮柯是否會對他做出什麼的更加可怕的事情—那將會是一個錯誤。此時佩力腳下的圓石震動了起來。
毀壞魔法。
佩力腳下的路面裂了開來。
沒有人可以預料到這個紛鬥的來得如此的快,但佩力可以全力衝刺。他移動的像是可以決定他的命運似的。
事實也是如此。
碎石打在他厚實的皮膚上讓他喘不過氣。陳年巨石滾到了路面上。當下的混亂及空氣中瀰漫的塵土讓佩力忘記了戰術以及接下來的行動,他只能快速地往各個方向移動以避免被石頭壓垮。
他們的獵物知道他們即將會來。早已設好了陷阱。
可能告訴浣熊人在哪裡可以找到一些軟弱的陌生人,準備搶劫他們。
佩力拿出了目鏡,試圖擺脫守勢並在戰鬥中獲得一些主動權。這該死的勤工聯人到底在哪裡?
這一切太混亂了,難以解讀。
但他的耳朵抽動了一下。腳步聲?
佩力離開街道,進入一個曾是舊馬廄和旅社的廢墟。空氣中仍然飄蕩著淡淡的馬的氣味,儘管這座古老的城市距離車水馬龍的日子已經有好幾個世紀。
那裡。咳嗽聲。飛揚的灰塵刺激了某人的喉嚨。
即便是在戰鬥中,這樣的小事往往是勝敗的關鍵。佩力從大衣底下拿出了難看地掛著的錘子。他需要它來面對如此強大的敵人。
錘子期待地嗡嗡作響。
佩力緊握著錘子,瞇著眼睛轉過身,耳朵捕捉著每一個微小的聲音。他的條紋大衣破爛不堪,隨著佩力用錘子猛敲身旁的牆壁而飄動。這或許不是個破壞的魔法,但結果是一樣的:佩力把牆拆了。
在殘壁與塵土中現身的勤工聯人手上戴著鑲有會發光寶石的金屬護手。佩力接住了第一拳,感覺它打碎了他的手骨,然後揮動了錘子。喬琳躲開了這一擊,試圖抓住錘子,一拳不可思議的重擊打在他的前臂上,讓他的牙齒不住打顫。
佩力用頭撞向她
她向後飛出撞在牆上,接著戴好手套,準備好迎接他的攻擊。
佩力舉起錘子。「如果同時揮擊,我們可以把這裡的一切都全部擊倒。我是可以逃開啦,你呢?」
喬琳環顧四周的的牆壁和古老腐爛的橫梁。有一瞬間她幾乎要往前邁了一步並展開戰鬥。她的眼睛後面似乎有什麼在閃爍,那是一個微弱的咒語。
「你有著屬於我們的東西。」
她不發一語,靜靜地等待。有些太冷靜了。
「沒錯,她絕對有。」庫羅斯在佩力身後說道。當然,他沒有死。佩力應該鬆了一口氣,這樣一來馮柯就不會判他死刑了。佩力安然度過這一切的機會大增。
但他仍然對於自己幫庫羅斯完成了該做的艱苦工作感到惱怒——
佩力瞥了一眼他的老勁敵,看到庫羅斯頭上的傷口淌著鮮血。他並沒有優雅地滑出陰影,而是一拐一瘸地走向他們。庫羅斯每一次呼吸都會咯咯作響。
看起來庫羅斯差點沒有活著離開。
「但這不是她有的全部」庫羅斯說道。
當庫羅斯將連貫的能量拋向空中時,空氣爆裂並成形。佩力期待著爆炸或疼痛,但他反而沒有注意到沉重的面紗落了下來,喬琳倒抽了一口涼氣。
她看起來徹底地手足無措。
「秘聞幫的咒語。」庫羅斯喘著氣說,他緊緊抓住佩力的肩膀試著站穩自己。
「不是勤工聯的?」秘聞幫會投資大量昂貴的魔法來迫使勤工聯像這樣受到他們的控制。佩力的顫抖中帶有同情,儘管上一秒他還想敲碎她的頭骨。
「我沒有計劃了,」喬琳說:「就算在秘聞幫的壓迫下,我也沒那麼傻。」
「那麼,我有問題要問你」庫羅斯低聲地說。他鬆開佩力的肩膀,搖搖晃晃地向前。他勉強向佩力致意,笨拙地拖著一條腿向前。手指中散發著魔力。
這是一個魔法口供。佩力感到不寒而慄。
「我們遇到麻煩了。」庫羅斯放開喬琳的額頭後說道。他的一縷藍色魔法在她的眼邊舞動。庫羅斯可以抹除記憶,在簽訂合約上對律師來說是個有用的技能,簽署人甚至不會記得這回事。
而現在對他們來說更有用的,是可以使用這個技能去挖掘證詞中的回憶。
庫羅斯朝向佩力跌跌撞撞地後退。 毫無疑問他一直在喬琳 的心智中戰鬥,而受傷的庫羅斯得要奮力才能得到一些東西。
「計劃?」佩力問道。
庫羅斯推開一根白蟻蛀蝕的舊木樑,坐在一塊大石上。他深吸了一口氣。
佩力瞄了喬琳一眼,她被綁了起來,且在庫羅斯施了魔法之後,她並沒有說話的心情,眼睛既呆滯又無神。他有些驚訝。喬琳是位身材矮小、肌肉發達的勤工聯人,並且幾乎殺了把他們兩人。
「他們在她的公寓裡綁架了她,」庫羅斯說:「強迫她成為一名秘聞幫特務,為勤工聯幹活。」
「所以
儘管他如此說,但也知道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他只是想讓庫羅斯向他保證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秘聞幫認為有必要知道現正發生的一切。他們一直試圖弄清楚金圓不見的地方,那帶他們找上了勤工聯為我們營造建築。秘聞幫一直向勤工聯提供假情報,說扶濟社一直在傷害工人們。我們把看起來像是另一個被痛毆的勤工聯人扔到街上,抹去她的記憶,我們就是在宣戰。」庫羅斯靠在一根傾斜的柱子上閉上了眼睛。「一切都是陷阱,她只是個誘餌。」
「秘聞幫知道馮柯在囤積金圓嗎?」現在這東西幾乎等同於貨幣。其他家族將會開始發覺這座城市短缺的問題。但馮柯沒料想到這一切來得那麼快。
「他們已經發現我們正在這樣做,但還不清楚原因。他們正試著將我們趕回我們的地方,」庫羅斯接著說。「秘聞幫只因為無所不知就認為自己是這座城市的繼承者,他們總是試圖確保一切都保持原樣。真是傲慢的白痴。」
「那我們該怎麼做?」佩力看著喬琳說。「馮柯之前說過——」
「我知道馮柯說過什麼,」庫羅斯用手摀住臉。「但如果我們的確這樣做了,我們就是向勤工聯發動了一場戰爭。」
「這不正是馮柯想要的嗎?」
「不!他想表明合約就是合約。他還沒有準備好打仗。目前還沒有,一切言之過早。」
一個更大的計劃即將發生。佩力對此並不知情。他從未被告知過為什麼馮柯狂熱地盡可能囤積扶濟社所有可以取得的金圓。但他能感受到有些東西正在移動,且他看到了空曠的空間。這是一件大事,不論到底是什麼。
也許會是史上留名的事件,他們藏了很多金圓。
「與勤工聯的戰爭將會摧毀我們的努力,」庫羅斯接著說。「這是我們需要擔心秘聞幫的部分。」
「我們去告訴馮柯吧。」佩力點頭說到。
「馮柯命令我們去完成一項任務。」庫羅斯回應他。
佩力凝視了片刻。「即使—」
「你們這些人啊,」庫羅斯大喊。「應該知道馮柯的指示是絕對的!」
而庫羅斯不會拿他在組織裡最高的位階來開玩笑。
佩力仍然很震驚。「如果我們發動戰爭很多人會死。很多人。」
他想像建築物坍塌。爆炸。地下洞穴中的戰鬥。勤工聯的軍隊從牆壁或管線衝出來殺死他們。因為這不是為了爭奪領土的鬥爭,高層們志在必得。
如此一來,馮柯就會需要將軍。一位戰術大師。這可能是得以再次得到馮柯垂青的方式。
但是很多無辜的生命會陷入戰火中。
佩力嘆了口氣並站了起來。「你傷得太重了不適合繼續行動。與這個勤工聯人待在這裡,我會送些人回來幫忙。」
「佩力,你不能空手回去見馮柯,他會—」
佩力笑了。「如果我這樣做,能挽救多少生命?」
庫羅斯看著地面。「你這樣是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險。你知道的對吧?」
「我知道,」佩力說道。「我知道。」
當佩力被傳送進到馮柯的辦公室時,他依然無法站穩腳步,眼中還留有瑞格傳送魔法的殘影。長廊裡擠滿了準備一戰的扶濟社人。每個人都繃緊了神經準備著魔法能量。
如果街頭氛圍如此緊繃,那只消一個錯誤的眼神、一句惡毒的話,勤工聯與扶濟社成員就會互相割斷對方的喉嚨。
「我沒看到計劃!我沒看到庫羅斯!」馮柯咆哮著。通往陽台的手工雕刻門敞開著,外頭夜色中隱約可見其他建築物矗立的拱壁,雪花石膏製的石像鬼緊盯著佩力。
他吞了口口水。
「庫羅斯還活著嗎?』馮柯轉身看向高地。
「在路上了,會和喬琳一起回來。她是勤工聯成員。」佩力正與新卡佩納最危險的人物對談。此時此刻的他屏住呼吸,深怕呼吸太沉會打擾到馮柯。
馮柯的聲調下降了幾個八度:『但沒有計劃。』
「我們落入了陷阱。」佩力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地、有策略地。「我們可以奪回計劃,但更重要的是 誰偷了它們。」
馮柯依然背對著他。他揮動翅膀,啪的一聲把佩力嚇了一跳。
「秘聞幫?」馮柯問道。
「你是怎麼─?」佩力現在應該知道了,馮科自有其方法。
馮柯走出陽台外,走進高地園耀眼光線裡。城市在他腳下閃閃發光。「跟我一起到外頭呼吸新鮮空氣。」
佩力的錘子和指環已經被卸下,但他仍保有體力。他想,這對像馮柯這樣的老大來說並沒有多大影響,因為他的肩膀依然低垂。
佩力試探地跨過門檻,這是他生平第一次站在馮柯的陽台上。馮柯微微張開翅膀,讓空氣吹拂過羽毛。 他閉上了眼睛。
「你知道嗎?有些和我一起來這裡的人非常情緒化」馮柯說,「有時候他們會滑倒,然後
「佩力,別擔心。你的腦子沒有那麼弱。大家沒有意識到你是一個戰術家,但我看過你的表現。」馮柯轉過頭微笑著說:「你可不是個傻子。」
馮柯倚在欄杆上,對著新卡佩納揮手。他看起來—這是佩力第一次如此認為—疲倦而衰老。
「戰爭要來了,佩力。所有這一切,每一位律師、每一個約束某人的協議、所有我們隱藏在整座城市的金圓,都只是準備。接下來的日子裡我需要你,但是,我們之間還有個懸而未決的問題。」
佩力又深吸了一口氣:「那個男孩?」
「沒有人可以毀約。」馮柯將雙手交叉在後。「沒有人。如果我們要拯救這座城市,我們必須做出小小的犧牲。你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你早些時候讓那兩隻獅族保鏢看向天空,因為你看到了大局。你要踏入領導層,或是—」
這個「或是」懸盪在陽台的空氣中,就如同佩力設想自己的未來一樣。
佩力望向馮柯的雙眼,把雙手插進口袋。馮柯站欄杆邊上,雙手放在背後,脆弱到像是在嘲笑佩力。 「試試吧。」扶濟社老大似乎在用肢體語言敘說這一切。
所有佩力曾經渴求的都在這裡。他可以同意這位男孩毀約,應該要像新卡佩納任何其他妨礙扶濟社的市民一樣,受到同樣的懲罰。只要他這麼做了,馮柯的晉升就在他的眼前,加入核心圈子,幫老大打一場籌劃多年的戰爭。
或是違抗馮柯,開始一場沒有翅膀的
「我堅持我上週說的話,」佩力緩慢地說道:「你必須白紙黑字的簽名同意,然後才是正確的事。 這個男孩毀約,但他只是一個受驚嚇且努力不被任何一個組織踐踏的孩子。」
「如果這個孩子按照我的要求做了,你就不會在城市底層被秘聞幫愚弄了,』馮柯嗤之以鼻地說 。『如果他完成了他的份內事情,我們可能會領先一步,而非陷入混亂和可能的流血衝突。」
「可能。」佩力重述了一遍。
「對,可能。』馮柯小心翼翼地收起翅膀,向前邁了一步。
「如果我們不得不傷害孩子來贏得任何東西,這一切值得嗎?」佩力雙手插在外套口袋又上前一步,。他反抗地看著馮柯:「因為對我來說不值得。」
「我有打手了,」馮柯說:「不需要更多。」
佩力等著,像是從另一棟建築外牆凝視他們的石像鬼一般,一動也不動。
「我這有比你聰明的戰術家,人數還挺多的。」馮柯繼續說道。
「那就用他們!」佩力厲聲回應。
馮柯笑了,突然轉身闊步走回辦公室。「佩力,我需要你身上與他們的不同之處,我還是需要你去看看那個男孩,我還是需要你保護扶濟社的聲譽,否則我們建立的一切將會分崩離析。」
佩力打開車門,衣衫襤褸的孤兒盯著他們停在前面的華麗建築。
「我會再次被反鎖在房間嗎?」 他悲觀地問道。
佩力將一隻手放在他的肩上:「不會的。」
磚砌牆上的小門打開了。一位穿著全黑獄卒制服的女人向佩力招手,佩力趕緊將孩子往前一推, 他們在街上四處張望,看看是否有人注意到他們。
「一切正常。」女人說。
「我好害怕,」男孩低聲對佩力說,「在你來找我之前,尤姆說你會狠狠地傷害我。為了要妨礙扶濟社。』
淚水順著孩子髒兮兮的臉龐落了下來。他嚇壞了,穿在破爛靴子裡的雙腳不住地顫抖。佩力注意到他腳踝附近有幾張報紙露了出來,這孩子沒有襪子可以穿。
「只要跟著這位好心女士走,你會很安全。這是為你這樣的孤兒準備的地方,是座學校。我會去看你的,明天就會再來。」,這番謊言深深刺痛了佩力。
男孩從他的捲髮上摘下對他來說太大頂的扁帽,給了佩力。「你應該擁有這個,謝謝你。我想我現在不需要它了。他們再也不會讓我靠近文件了。』
穿著黑衣的女人用柔軟友善的手臂摟住男孩,男孩讓自己穿過門廳,進入另一個房間。幾名身穿黑色長袍的老婦人緊隨其後進門。
一束閃光照亮了房間,佩力只看到一圈黑衣人像一群烏鴉般圍繞著孩子。光線逝去後,方才那位獄卒走向佩力:「完成了。』
他遞給她一個以棕色麻繩捆起來的包裹。「謝謝你,典獄長。」
「他將不會記得今天以前所發生的任何事情,」,典獄長說:「我們會好好照顧他的。」
他們必須如此。他們現在與扶濟社簽了合約。這所專門為高地園菁英開辦的寄宿學校,可能不清楚底層街道的陰暗面,但即便如此,他們也清楚最好不要違約。
佩力滑進了汽車後座。
「佩力,現在我需要的,』當佩力從陽台上重新進入房間時,馮柯背對著他說:『既不是爭鬥者,也不是策劃家。』
佩力從外套裡拿出錘子。當司機載他去與秘聞幫展開街頭鬥毆時,他看向那些毫無防備、衣冠筆挺的人們,以及他們的生活日常。馮柯懷疑在接下來一個月裡,新卡佩納會有許多爭奪地盤而發生的混戰,幸虧佩力起的作用,至少勤工聯沒有捲入其中。
「我所需要的,」馮柯激動地說,「是良知。」
那輛有著甲蟲漆黑色烤漆的跑車,吸收了新卡佩納的燈光,滑過城市的喧囂,佩力就坐在車內。車窗外,知情者低聲說:『裡頭是一位扶濟社執法官,是最危險的人之一。』
佩力若有所思地低頭看向手中的帽子,接著將它塞進外套的一個內裡口袋中,緊挨著一塊他永不離身的破舊手錶。
佩力不確定該說些什麼,他被威脅了嗎?他要被丟下去了嗎?他肯定會竭盡所能綁著老大一起下去,不過,馮柯看起來不像要對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