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吶喊
「斯奎哈特小姐,我讓妳感到無聊了嗎?」
我嚇了一跳把膝蓋撞上書桌。我的腿對斯翠海文的一切來說太長了,而且烏薇妲辦公室的椅子也不例外。精進院長優美地交疊雙手坐在位子上,完美地體現了她所操縱的冷靜、節制的魔法。而且,以免有任何人需要這份提醒,她的辦公室也一樣。深藍色的牆面,天藍色的地毯,還有隨著冷風顫動的蔚藍色薄紗窗簾。在這一片佈景中唯一不協調的音符就是燭台了。我猜,還有我。
「抱歉,」我說。「我腦中一直有一首歌。」
烏薇妲揚起一條細眉。「是我知道的嗎?」
「我不認為。」它很輕柔-一種飄渺的抑揚頓挫,我還不太能掌握。就只是個單一旋律,從我早上起床後就一直重複。「我記不太得那些詞。」
「當真?記憶看似是這學期的難題,不是嗎?」
我扭著手腕上的其中一個鐲子。「我想我應該把東西寫下來。」
她咯咯笑著彷彿我講了一則笑話。我煩躁地玩弄著另一隻手臂上的鐲子。我大部分是為了避免咬自己的爪子才戴著它們。
烏薇妲還算可以。在資深法師之中,我遇過更糟的,撐完整場充滿我母親的友人與仰慕者的聚會,忍受數小時的八卦與中傷以及攀權附貴。這位院長傾向把人們視為複雜的魔法計量來溝通,用正確的啟動詞彙便能解開他們的秘密。
「我不是要勸退妳,斯奎哈特小姐。相反地,我想讓妳在粹麗學院成就最棒的作品。」
「我知道。」
「妳是唯一一個尚未申請評鑑的學生,而我的教授們告訴我那是因爲至目前為止,妳仍未完成任何作品。」她停頓了一下,等待我提出藉口。我沒有藉口。「這學期已經過了快一個月,斯奎哈特小姐。」
她刻意地看了我那叮噹響的手鐲,於是我便強迫自己不再擺弄它們。「那並非
「那是什麼原因呢?」
我猶豫了。「那不太
「難道妳不該讓我評斷看看嗎?那就是評鑑的目的。」
我聳了聳肩。我想告訴她我早就知道她的評論是什麼,但我知道她會認為那很無禮。我的母親總是這樣。在烏薇妲身旁的辦公桌上,其中一根燭火吸引了我的目光。它的行徑有點怪異,稍微跟不上其他燭火搖曳的節奏。
「斯奎哈特小姐?」她朝我淺淺一笑。「妳腦中又出現另一首歌了嗎?」
我深吸一口氣。斯翠海文校園瀰漫著魔法的滋味,但這座建築卻格外刺鼻。我忍住不打噴嚏。「我沒準備任何用來評鑑的東西,而且我沒有一個好藉口。我不確定還能說些什麼。」
我預期憤怒;我得到的東西卻更糟。烏薇妲換上一張祖母般的慈祥表情。那看起來很不容易。「有什麼妳想提出來討論的嗎,如莎?」
「
她的表情沒有變化,但她的鰭卻不悅地起伏著。她辦公桌上所有的燭火都隨著空氣變換而搖曳,除了一根。「妳的心事,情緒困擾?家庭問題?」
我收回。烏薇妲就跟他們其他人一樣。我的脖子開始發熱。「這跟我的母親無關。」
「令堂是一位極具才華與精巧的法師。」不是烏薇妲沒注意到我的怒火,就是她不在乎。「她是
我的視線難以抗拒地移向展示於辦公室內的其中一件藝術作品。完美地複製了一片雪花,甚至是那精細的晶體結構。冰冷,卻從未融化。一種無瑕、安全的咒藝。我的母親在加入粹麗的第一個月就做出了它。我想赤手把它撕碎。
「第四代,」我說。「她是第四代。我是第五代。」
一位斯奎哈特法師,甚至連一個計畫都無法完成。燭火再次顫抖,在微風中搖曳。我陷入火光的動態中,讓自己淹沒在烏薇妲談論我家人時的喋喋不休裡。
「基於對令堂的尊重並且考量到我所知妳擁有的天賦,我將給妳一個彌補的機會。」
我強忍住惡意反駁。在成長過程中缺乏同齡朋友的副作用就是會讓你把權威人物當成同儕來說話。「噢?」
「明天結束前把一份完成的計畫交給我-」
「明天?」明亮的燭光反映了我的怒意。
烏薇妲的表情明顯變得不悅。「妳自己說妳已經完成了作品。帶一些給我。否則我恐怕無法保證妳能繼續待在粹麗學院。」
燭火竄升得更高。冷靜,冷靜。我已知道會發生像這樣的事,我沒理由失控。燭火回復穩定。除了一根,它正持續搖曳著。
當我一跨過烏薇妲辦公室的門檻時,一陣呼嘯而過的紅色強光以及隨之而來的惱人粗聲讓我嚇了一跳。
「噢,冷靜,」一種帶點裂響的聲音說道。
「你好,院長,」我沉悶地說,同時轉頭看了一眼。「你是不是習慣在學生評鑑期間潛伏於燭火中?」
「呃,叫我納撒理吧。『迪恩』是我父親的名字。」
「等等,真的嗎?」
「不。」粹麗的另一位資深法師用一根深色手指輕拍著他的下巴。「我不確定自己為何那樣說。總之,叫我納撒理吧。魔神並不拘泥於禮節。」
「納撒理,」我說,畢竟我也不擅於禮節。「我想,還是同一個問題。」
「嗯?噢,不會。烏薇妲的學生大多沉悶得驚人。」
納撒理的雙腳並沒有觸碰到地面,火焰聚集在他的腳跟與地板上的鑲嵌磁磚之間。我半期待會看見一條燒灼的痕跡,但他那高度受控的魔法並沒有造成這個現象。畢竟,他是展現院長,而且他嚴格控管那份展現所帶來的後果。
「但妳卻引起了我的興趣,如莎。而且我想提供協助,要是妳渴望一份比較不那麼,該怎麼說呢
「實際?」
「我本來要說的是『嘮叨煩人』的忠告,不過那個說法更不帶偏見。」
我們已經來到階梯頂部,而且我不確定納撒理是否打算跟著我走下階梯。他的辦公室位於咒法師學堂高處,還有他的公寓與工作室。如果我請求納撒理幫忙,他或許能讓我延期。他或許能替我爭取到更多。暫緩處罰。
「我知道妳的家族魔法擁有其招牌風格,」他說。「但我認為那不適合妳。」
「那是什麼意思?」說出口的話比我預想的更尖銳。
納撒理向前傾。我幾乎要因為他呈現橘紅色的肌膚以及眼中綻放的火焰而往後退。魔神以其狡詐與變幻莫測而聞名。不過,話說回來,半獸人也因其暴行而聞名。我沒有退讓。
「妳還有更多沒透露的事,」納撒理說,眼睛熱到足以燃燒。「妳擁有一份狂野的魔法。」
那段回憶就像巴掌般地打中我,不同的聲音說著同樣的話。狂野的魔法。綠葉、藍天,還有紅色。紅色的憤怒,紅色的血液。耳中聽見一聲嘶喊,一種噁心、飄飄然的欣快感傳遍我全身血脈。
我踉蹌了一下。納撒理在我翻落階梯前抓住我。
「我沒事,」我倒抽一口氣,在他發問前說道。「感謝你的協助,但我會沒事的。」
至少從烏薇妲院長對於我母親的談論中促成了一件好事:我想起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的那首歌的來歷。不是歌詞或歌名,而是它的源頭。我的母親曾在工作時唱著這首歌。一手拿著調色盤,另一手拿著畫筆,靠向她的畫架並輕柔地哼唱著。當我的手足們在外面與鄰居小孩奔跑時,我會坐在地毯上替她把顏料混合好。
「黃色,如莎,」她會這麼說,「儘可能地明亮。」於是我便盡力把顏料混合成她想要的方式。即使我弄錯了,那些畫作總是美麗動人。她所做的一切都好美。
所有粹麗學生都有一組自己的房間-作為生活空間與工作室。我的房間位於校區西側,眺望著至炫走道的邊緣。當我到家時,其中一顆太陽正落到湖泊上方,在湖面上灑下了斑駁金光。我替自己在冰上倒了一點乾皺果莧酒,小口啜飲並哼著我母親的老歌,同時嘗試找出可供烏薇妲評鑑的理想候選品。不過,如果我夠醉的話,我可能會決定打包逃離。
一排帆布倚靠在工作室牆邊-一般風景與人像畫。它們全都在上個月內完成,而且沒有一件配得上用來畫它們的顏料。理論上,我是在練習技巧,但這裡沒有一件值得參加評鑑的作品。就像我告訴烏薇妲的,我早就知道她想說的一切。
我走向我的工作檯,上面散落著草稿紙、畫筆,還有一把在上週被我摔向牆壁而出現凹痕的鑿子。我最近一件來自秘法雕塑課的作品正放在廢棄物之間。我嘆了口氣。那個東西可能是我最好的選擇了。
那件作品呈現深沉、涼爽的藍色。它跟烏薇妲的辦公室十分相襯。但除此之外,它並沒有什麼可以推薦的地方。它看起來只像個混亂爆發,一陣在濺灑中途被凍結的波浪,因為它就是那個東西。我裝滿一桶水並把它倒在工作室地板上,在它朝我濺灑的同時凍結之。這個效果一點也不像我期望的那樣壯觀。
我的母親從水與冰編造出精細繁複、閃閃發光的雕塑品,從基本面開始將每個分子編織在一起以打造出最為精美、耀眼的結構。我做的就只是在瞬間凍結一切,這表示我無法控制其外觀。沒有細膩的差異,缺乏技藝。就只有生硬、未加修飾的魔法,被投入於一場不協調的爆裂中。狂野的魔法。
我渾身顫抖,替我自己倒了更多皺果莧酒,並且重新施放凍結咒語只因為表面看起來快滴下來了。魔法隨我召喚而至,但它卻遲緩又模糊。我想怪罪於酒精,可是
我的母親在她的工作室裡有一碗玻璃珠,而且我曾經在她工作時玩這些珠子,把它們倒在地毯上排成各種形狀。貓、狗、龍、半獸人,都為了戰鬥而全副武裝。我喜愛把手攤開在它們上方並用手掌感受這些小玻璃珠,將它們混合,把它們聚集在一起。但要是我想讓輪廓更精確,我就得一顆一顆地排列這些玻璃珠,既緩慢又小心翼翼。
那就是操縱我母親那種魔法帶給我的感受。緩慢,仔細,而且沉悶。
我正開始感覺到烈酒的力量,此時有人敲了我的門。
「我知道妳在裡面,如莎。我能夠感應到那份憂鬱。」
在迷茫之間,我打開了門鎖。有一名女子站在門檻上,雙眼在沿著長廊排列的巫光下閃耀著黑色的光芒。
「斐莉莎?」
她咧嘴笑著,歪斜又燦爛的笑容露出了鋒利的上犬齒尖。「妳不邀請我進去嗎?」
我清了一下喉嚨。「請進。」
她平穩地從我身旁滑行而過。斐莉莎銳牙穿著銀色與黑色的洋裝出門,她高高盤起的頭髮露出了纖瘦的脖子和稍呈尖狀的耳朵。這跟她去年穿的是同一件洋裝,當時我們兩人在酒吧裡度過整個夜晚,因為不認識任何人而被湊在一起。斐莉莎是因為她來自世界的另一側,而我則是因為嚴重衰萎的社交技巧。我們喝了太多並相互講述我們的過去。或至少撒了點謊。我向她建構了一幅與備受讚揚的藝法師撒瑪菈斯奎哈特一起長大的夢幻願景,而她則告訴我關於銳牙部落以及其四處擴張的宅邸的事。
無論那是否為真,她確實符合這些故事-一個吸血鬼,優雅又敏銳,擁有甚至在她族人之間獨一無二的野蠻才智。在我們相遇時我就好喜歡她。
我依然喜歡她。至少理論上是如此。實際上,我們自從選定學院之後就幾乎沒交談過了。
「哎呀,這房間真大!」斐莉莎如此宣告,一邊在房間中央旋轉好讓她的裙子往外飛展。「妳還多了一整個房間!怎麼這麼不公平?我得向院長抱怨
「我剛好快完成了。」我們兩個分別站在工作桌的兩側。「妳有需要什麼嗎?」
「我好久沒見到妳了-我想我不妨就來拜訪一下。妳已經很久沒來弓尾酒館了。」
我立刻就感到懷疑。不是因為我們不歡而散,而是因為這段對話裡有一種事先排練過的特質。「我最近不想喝太多,」我謹慎地說。
斐莉莎把頭偏向一邊看著我手中的玻璃杯。
「我最近不想在公開場合飲酒,」我做了修正。
「嗯哼。」她把手伸向雕刻品,我得強忍著把她的手拍開的衝動。「這是妳做的嗎?」
我點了點頭。
「它好漂亮。」
「漂亮。」我的聲音聽起來像來自胸腔外的某處。
「沒錯。」斐莉莎的雙眼在工作室的燈光下閃閃發亮。「不過,還比不上妳漂亮。」她大笑-一種溫暖、悅耳的聲音。如此令人上癮,使我也想和她一起大笑。「我甚至不懂妳為什麼會在這裡。」她往前一步,直到我能夠伸手觸碰到她的距離。「如果我和妳一樣漂亮,我根本就不會來唸大學。」
隨著惱火宛如拳頭般蜷縮在我體內,一股熱氣浮上我的臉頰,接著是我的胸口,然後是我的胃,如此堅硬。「別這樣。」
「怎了?」
「別對我使用魔法。」我從她身旁退開。「我很清楚不要相信任何銀毫人說的話。」
菲莉莎的尖牙在咆哮聲中閃爍,接著她強逼自己回復鎮定。
「哇喔。好吧,隨便妳。我只是想提供一點鼓勵-妳看起來能夠好好利用它。」
「那是什麼意思?」我低聲喝斥。
斐莉莎是個誇耀師-她使用文字來激勵或責罵,這會對目標的情緒穩定度造成劇烈的起伏。這是一種不容易教的複雜魔法。你不是擁有這份天賦,就是永遠學不會。我感覺到它正拉扯著我的眼皮與喉嚨內側。
從今天的辦公室起就一直在我心底醞釀的怒火重新噴發為火海。「住手!我不需要妳提供的謊言或鼓勵或其他任何東西。」這份魔法在我心中盤繞,推擠著我的骨頭架構。我看見紅血與藍天並聽見四面八方傳來的嘶喊。然後我只看見斐莉莎,彷彿不認識我般地看著我。「或許妳該離開了。」
她離開了。
我不停顫抖。我感受到手臂與腿的細微顫動。我在玻璃杯裡倒了更多皺果莧酒,然後一口吞下。漂亮。漂亮。漂亮有帶給我什麼好處?我母親的作品不只是漂亮。它超凡脫俗。 它很強大。如果我拿了某個漂亮的東西給烏薇妲院長看,我完全知道她會說什麼。
當我把手伸向我的計畫時,就彷彿它屬於另一個人。我的爪子閃爍而且我的鐲子相互碰撞。當我把我的雕刻品砸碎在工作室地板上時,它發出的聲音宛如一千個小型鐘聲。
夜晚的至炫走道空無一人,但巫光卻沿著走道燃燒,指引著我的方向。我蹣跚地穿過一排排過往的藝術計畫,既美麗又難以置信,是由心懷感激的學生們贈予學院的禮物。每個人在畢業後都留下某些東西-這是傳統。
不難找到我母親的作品。我一眼就能認出她的魔法。
她最偉大的創作:一座無止盡的瀑布,自空無中湧出並且再次消逝於空無之中。這個魔法完美無瑕,但卻容易干擾。用我的手指觸碰,我感受到了幾十年來將它凝聚在一起的所有方式。我能夠一絲一絲地解開它,或者我能夠就這樣打碎它。
我心中湧現復仇的欣喜。撒瑪菈斯奎哈特名聲響亮,受眾人愛戴,不過她的作品也能夠輕易地被破壞,就跟她無用女兒的作品一樣。
「我不會這麼做。它會變一團亂。」
一條纖細的火繩纏上了我的手腕,比起火焰更像是蒸汽。然後我拉扯它,於是它開始變熱,逐漸加熱直到我大聲嘶喊,被燙傷了。
納撒理院長放開我 並耐心地伸出了手。「讓我看看。」
他聽起來沒生氣,但他的聲音裡卻輕鬆地傳達了我不敢違抗的指令。不是魔法。就只是權威。他的肌膚觸感極為涼爽,而且當他用拇指滑過我的手腕時,燒灼感消失了。「就跟新的一樣完好。」
我把手抽回。我感到如此空洞,彷彿自己產生了回音。「你在跟蹤我嗎?」
「對。」
「噢。」
我沒預料到會聽見實話,而且我預期會有附加的警告。還好我有跟蹤妳。
「是你派斐莉莎來找我的嗎?」
納撒理瞇起了明亮的煤炭眼睛。「我不知道那是誰。」
「她是銀毫學生。是個誇耀師。我們是-曾經是朋友。她突然出現並開始對我使用激勵魔法。」
從納撒理喉嚨中傳出的聲音讓我想起了被火焰吞噬的羊皮紙。「比起我,那聽起來更像烏薇妲的風格。那有效嗎?」
我嗤之以鼻。「我不喜歡讓人戲弄我的情緒。」
「沒有人喜歡。」
「有些人肯定喜歡,」我說。「不然銀毫人都找不到工作了。」
納撒理的眼睛燃燒得更明亮了。「嗯,不過人們是因為他們想要,還是因為別無選擇才去找誇耀師?」
我還沒清醒到能夠回答這個問題。「我不知道!為什麼人要做事?」
「啊,這道永恆的謎題。我們先不討論精緻的藝術品吧。我有一點喜愛毀滅,但如果我讓妳弄亂草坪的話,園藝魔像會剝了我的皮。」
猶豫了一會兒後,我接過他伸出的手臂並讓他帶領我離開我母親的瀑布。「所以你的意思是烏薇妲派我的朋友來對我施咒
「嗯。」納撒理扁 著嘴。「或許她追求的不是妳的成功,而是當事人的關注。」
我努力分析他的意思,而當我了解後,心中的怒火便有如逐漸緊繃的漩渦般再次湧現。「我的母親。果然。」
「過去斯奎哈特家族一直慷慨捐贈,」納撒理說。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但不知何故我從沒想過自己是因為母親的名聲才被斯翠海文錄取。我就讀斯翠海文是因為那是每一位斯奎哈特女性做的事,但我或許愚蠢到自認為我是靠自己的長處達成的。
我很高興納撒理在這裡。因為如果他不在的話,我不確定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我知道他感受到我內心壓抑的暴力。那份狂野的魔法。
「我可以告訴妳一個秘密嗎?」巫光使他的火焰變得像幽靈一樣。
「應該
「沒關係,我信任妳。」他用一根手指輕觸嘴唇,模擬一種耳語。「我從來就不喜歡你的母親。」
「什麼?」對於他可能說出的任何話,我沒預料到這句。「可是
納撒理吐出一條橘色熔岩舌頭,以幼稚的方式展現嫌惡。「呃。沒錯。但那個女人本身
我盯著他看,因為我不認為自己會聽見任何人如此殘忍又準確地總結我母親的個性。「那你為什麼要做這一切?」這比我預期的更大聲,沮喪感逐漸堆積。「如果我不是你的學生而且你也不在乎我的母親,為什麼要浪費時間在我身上?」
微風吹打著納撒理腳踝邊的火焰。「你知道一場地震的感覺嗎?不是晃動本身,而是它們開始的前兆。風暴來臨前的空氣味道,巨浪來襲疑前的退潮。那就是妳給我的感受。妳在課堂上操縱的魔法—乾淨、整潔、井然有序的魔法。那不適合妳。」
這些話在我心中挖開了一個坑,恐懼翻湧而出。納撒理能夠站在那裡對我說這些話,能夠伸出手就一把抓住所有我內心的恐懼並將它們扭出。
我往後擺動。「你不懂。」
「那麼,解釋。」又是那份指令。沒有強制,就只有在火焰中鍛造的意志。
我的呼吸在胸口顫抖。「我不知道該從哪開始。」
「任何一處。」
我短暫閉上眼睛。「我很早就接觸魔法。大概八歲的時候。那對半獸人來說太年輕了。我是一個笨拙的小孩。大手、大腳,加上魔法,情況只會更糟。我的脾氣不好。我會
「我很生氣。我想傷害他,而且我這麼做了。」我咬緊下巴抵抗這段回憶。「那感覺-很棒。沒錯。那就像是我一直該做的事。他活下來了,他沒事,但已不再有人信任我。沒有任何鄰近的家族會讓他們的小孩靠近我。所以當我的兄弟姐妹們在森林裡和同齡的小孩一同奔跑時,我待在屋裡。被教導要控制我的魔法。」說出來,如莎。「即使它不是我的天賦。我能辦到。我已經辦到了。直到現在。」
納撒理在我身旁發出一道輕柔的聲響。我那不安的步伐已帶著我們走過整段至炫走道,而且我們正站在粹麗校區適居段的外緣。再過去就是一片點綴著魔法迷霧的黑暗-怒風區。一座充滿廢棄計畫與施放到一半的咒語的墳場,不甘讓自己化為基本粒子。人們不該來這裡,但人們卻這麼做。斐莉莎經常來此參與榮譽決鬥,看著高年級學生於言語不再適用的情況下用魔法解決他們的問題。
正好是個丟棄無法正常運作的毀損物品之處。
「妳從沒跟任何人講過那個故事,對吧?」
我向外凝視著黑暗。「我不需要同情。」
「很好。因為妳不會從我這裡得到。」
我轉身看他,預期會看見一道笑容。就只是另一個玩笑。但他的表情一點也不像開玩笑,一點也不仁慈。
我莫名其妙地開始大笑,即使我內心的一切正逐漸緊繃。「好吧,太棒了!謝謝你的鼓勵。」
納撒理聳起一側肩膀。「如果我認為鼓勵有效,我早就把妳送回誇耀師那裡了。妳以為妳是唯一一個擁有那類故事的法師嗎?魔法不是一種乾淨的鍛鍊。」
「太神奇了,」我譏笑道。「知道自己有多平凡真好。我猜這些法師長大後都過著幸福快樂的人生?」
「正好相反。」納撒理拉起隔開走道末端與怒風區的繩索,以一種脫俗的優雅從繩索底下滑過。「許多人讓它摧毀了他們,就像妳在這裡做的一樣。」
那像被打了一巴掌一樣痛。「我還沒做-!」
「妳犯了一個錯,然後妳就封閉了自己。」
「一個錯?」我的聲音迴盪在凹谷中。「我當時可能會殺了我的弟弟,而且我還很享受這件事!」
納撒理緩緩放下繩索,將我們隔開。「這個嘛,妳殺不了我。無論妳有多享受這件事。」
我齜牙咧嘴。「你這麼肯定?」
他也露出相稱的笑容,惡毒又充滿力量。「放馬過來。」
他正在慫恿我。十五年來我一直沒有讓任何人這麼做,但我無法忍受他眼中的不屑。那份失望。他認為我值得、有趣。某種有價之物。我會證明他錯了。
這讓我憤怒。這使我燃燒。
從我的橫隔膜爆發猛烈燃燒的力量,一股炎熱的魔法隨著吶喊聲湧出。甚至還稱不上咒語,就只是純粹的情緒宣洩。徹底失控,準備殺戮。
納撒理的移動速度比我見過的任何生物還快。宛如點燃乾草的火焰。他彈回空中並將我的魔法攔截於手掌之間。魔法的力道把他推向高空,震波擊中地面並使我的髮辮胡亂飛舞。他在空中優雅地翻轉並朝地面直奔而來。被他汲取並拋入怒風區的魔法高掛於空中,宛如靜電般地裂響著。
我的膝蓋撞上人行道。「不,不,不。」我的內心已被掏空。我發出有如茂典閣上層畫廊裡的回音。我襲擊了一位院長。
「起來,」納撒裡說。
我拍開遮蓋眼睛的頭髮。他的冷靜真令人惱火。「我襲擊了你啊!」
「是我叫妳這麼做的。」
「那不重要!」
「如莎斯奎哈特,我不會把妳趕出粹麗。而且烏薇妲院長也不會。如果妳想離開,妳就得自己執行。」
我抬頭凝視著他,我那依然懸掛於空中的魔法產物映襯出我的輪廓。在我的一生中,任何人提供的幫助都是含糊的鼓勵與控制的方法。納撒理卻拉了我一把並跨越繩索進入怒風區。
「我還是沒有能交給烏薇妲的計畫,」我說。我渾身顫抖。我試著握起拳頭來隱藏它。
在黑暗裡,納撒理全身開始燃燒。他是這裡最明亮的物體。「什麼都沒有嗎?」他朝那四散的魔法瞥了一眼。「那看起來不像空無一物啊。」
我嗤之以鼻。「是啊,那不是藝術。那是鬧脾氣。」
「你知道我上繳了什麼作為我的第一份計畫嗎?」
「不知道。是什麼?」
納撒理的熔岩舌頭在他的笑容後方閃閃發光。「一場地震。」
我大笑,再次不確他是否在開玩笑。我朝在空中盤旋的魔法走近一步。它
然後把它往後扯。那首歌。當我觸碰到這股魔法時,我耳中響起了母親的歌。太大聲了-那根本就是尖嘯而且依然沒有歌詞-但我想我能夠在歌曲深處聽見它。我能夠把它抽出來-我知道我辦得到。
但不是在一夜之間。
我搖了搖頭。「我不能帶這個去見烏薇妲。」
「當然不能。」納撒理的眉毛由火焰構成,但它們依然能展現極度的嘲諷感。「我不是說過了嗎?只要妳還想留著,妳就不能離開。烏薇妲不再是妳的導師了。我才是。而且我說你通過了。」
我一時語塞,我的嘴巴正在運作。「烏薇妲不會為此感到高興的。」
「由我來應付她。」
「為什麼?」我脫口而出。「你為什麼要為我做這些?我不傑出。我不特別。我-」
「妳是我的一部分,」納撒理說,一邊以如此濃烈的眼神看著我,這讓我想要畏縮。「妳內在的魔法與我的成分相同,包括身體與靈魂。我不會讓它白白燃燒殆盡。」
我嚥了一口,所有疑惑正擠壓著我。「我不值得。」
「或許還不是時候。」納撒理彎起嘴巴。「不過我有長期投資的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