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莫庫現身
前篇故事:石與血
依尼翠的瘋魔已來到最高峰。傑斯和多美代目擊了索霖與艾維欣的衝突,然後他們看著 吸血鬼摧毀了那位天使。當艾維欣嚥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整個依尼翠劇烈晃動。現在這座時空已失去了一位守護者,暴露於來自這個世界以及異界的威脅之下-正如娜希麗所期望的。大地傳來隆隆聲響,而震顫也撼動了少數幾顆仍在持續抵抗瘋魔的心。
塞賀斷崖
娜希麗已完成許多工作。
她已遵守誓言,她站在巴勒格的塵土中許下的誓言。還有塵土在她的指甲底下和衣服最深的皺摺裡;她留著它來提醒自己。自從離開贊迪卡之後,她逼迫自己,每一天的每一個時刻以及每一個夜晚,讓自己的憤怒驅使著她。她已過度疲累,將因乙太增幅而灼傷的指尖探入黑暗虛空中,在石堆中辛勤工作,操縱她以前不敢嘗試的那些更為強大的魔法,而且這一切都比她所記得的困難十倍。但她卻從未抱怨,從未遲疑或停歇。而現在,終於,她將得到獎賞。她將看見自己的苦心付諸實現。而且,索霖也會看見。
依尼翠最終的守護已殞落。娜希麗已感覺到最後一片防護消散,就像從一個結束戰鬥的士兵身上移除沉重的板甲。這個世界變得既赤裸又衰弱。不過這次戰爭並沒有結束。它才正要開始。
「贊迪卡已在流血,依尼翠也將步其後塵。」娜希麗屏住了呼吸。她腳下的大地正在晃動。這座時空開始搏動,痛苦地顫抖著,彷彿一連串的爆裂反應重擊於地下深處並迴盪穿透了整個夜晚。索霖也會感覺到它們。這個念頭使娜希麗感到極大的滿足。「來吧!」她向天空大喊著。「來我這裡。到依尼翠來吧!」
然後她感覺到了:一個存在。
空氣變得既炎熱又停滯,娜希麗深吸了一口氣。沒錯。她太熟悉這個氣味了。她幾世紀以來未曾感受過的一股濃烈戰慄淹沒了她。她跑到斷崖邊上,她的雙腿失控地運轉著,她的心靈無法跟上她心跳的重擊、她雙腳的踩踏。
她往水面看去。看著她為這位神明所建造的殿堂。它已不再空虛。淚水湧上娜希麗的眼角,但她卻將它們抹去。這不是她哭泣的時刻。「我已流乾眼淚,索霖也將體會其滋味。」
水面下的形體逐漸增長,海浪不停翻攪,即將要衝破表面。終於。是時候了。
加渥尼溼地
是時候了。該是祈禱的時候了。
摯愛的大天使艾維欣。媽媽告訴過我如果我覺得害怕的話,我應該要祈禱。我現在好害怕。
儘管兩側都是具有耀眼刀刃與硬鋼鎧甲的護教軍,梅里仍感到畏縮。他覺得孤單。
從他在可怕的天使們帶著火雨前來的那天逃離村落後就一直覺得孤單。就和他母親告訴他的一樣,他跑進了森林,而且從未回到村落過。他想回去的念頭出現過一百次。但她告訴過他,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回去,而且他從未見過她的眼神如此嚴肅。他覺得自己最好聽話。現在他卻希望自己沒這麼做。現在他希望自己能回家。
他緊抓著那位灰髮老女士送他的填充兔子布偶。她在森林裡發現他,並將他帶回到她那充滿糖果與發霉麵包氣味的屋子。她要他稱她為塞迪女士,而且還說只要他喜歡就可以把她的房子當成他的家。但那一直都不是他想要的。
摯愛的大天使艾維欣。我想要回家。拜託。我可以回家嗎?
沒有回應。相反地,粗厚蠕動的手臂從護教軍的刀刃之間伸向他;它們就和那個晚上當他們在用餐時從塞迪女士的胸口竄出的蠕動手臂相同。這件事發生前不久梅里才感覺到他的椅子在晃動,甚至在一陣強風吹過敞開的百葉窗並帶來一種過於甜膩的瓊漿氣味之後就發生了。當塞迪女士胸口裂開的時候,他已把湯匙放進嘴裡;一整口的薄切燉肉已經吞了一半。大部分的燉肉都從他的鼻子裡噴出,而且他被它燙傷了,就在他的頭裡面,他的眼睛後方。這讓他大哭。淚水滑下他的臉頰,同時塞迪女士和她那堆手臂則在他後方追趕著。
「退後!」護教軍在高大的草叢間移動,一邊將手臂一個個切除。一支手臂落在梅里腳邊。當他低頭端詳時,他的內臟開始扭曲蠕動;這是她真正的手臂之一,他很確定。上面還殘留著一點她一直在穿的黃色外衣,而且在更下方,她那顆巨大棕色又毛茸茸的痣正在對他眨眼。
梅里把頭埋進填充兔子布偶中,同時一道淚水滑下他的臉頰。拜託,艾維欣。之前這位天使曾出現在他面前。她曾經幫助過他。就在他害怕又迷失的時候。她的母親告訴他,艾維欣是因為她祈求天使的協助才出現的,如此努力地祈禱以致於艾維欣無法忽略她。梅里不知道一個祈禱如何能比另一個祈禱還努力;他不知道該如何努力祈禱才能讓艾維欣不會忽略它,但他知道自己得嘗試。他儘可能大聲地對著那潮溼又充滿絨毛的填充兔子布偶叫喊。「拜託,艾維欣!救救我!」
「艾維欣已消逝!」這個聲音穿透了梅里胃裡的冰冷深淵,冷冽的恐懼流出,朝上滲入了他的脊椎與後頸。就像冰冷的手指,它往上延伸到他的頭骨下,抓住他的頭部並將他的雙眼轉向天空。
一個天使。
在那一瞬間,希望在梅里的心中搏動著。希望那是一道謊言,他在感覺到它的同時就知道了;盤旋在空中的天使並不是艾維欣。
「她現在在這裡了,」那個天使說道,一邊直視著梅里的雙眼。「她正在崛起!現身!」天使把頭往後仰並以充斥了整個天空的刺耳笑聲叫喊著。然後她突然停止大笑並完全靜止不動,彷彿被凍結在空中。「我-我是伊莫庫!」她往下俯衝,她的長劍劃破了前方的空氣。梅里緊閉上眼睛。拜託。
涅非利亞海岸
拜託。請選擇我。伊迪絲的腳趾緊抓著光滑潮溼的岩石,找到了安全的立足點。現在她正儘可能地靠近。儘可能地靠近直到現身,直到轉化。不過她還想再靠近一些。
請選擇我。她已證明自己十分虔誠。最虔誠的。「最虔誠的。」
選擇我。她從連身帽底下的一側匆忙地往外瞥了一眼,然後是另一側。她確認了最靠近她的岩石上並沒有其他教眾。她站得更高了。非常自豪。她所在之處並沒有其他人。沒有其他人像她一樣接近。她是最靠近的。「最靠近的。」她想再更近一點。
「選擇我呀!我啊!我伊莫庫。」她舉起雙臂,向天空展開,使自己迎接即將來臨之物。
海浪衝刷過她。她能夠感覺到;是時候了。
「伊莫庫!」這個名字,這份力量,隨著海水狂攪,這份充實也在她的體內展開。這份完滿擁抱著她,與她交纏,變成了她。海水朝天空翻湧。「選擇我,伊莫庫。帶我走。伊莫庫。」
她後方出現其他聲音,與她一同吟誦,並與水面下那持續搏動的紫紅色光芒頻率一致。「選擇我伊莫庫。帶我走伊莫庫。我是伊莫庫。」
光芒愈來愈強烈、明亮,更為強大,接著它成為一道穩定不變的光。伊迪絲從岩石上把身體移近,她的腳趾正搜尋著可供抓取之處。她是最前面的。最靠近的。現在又靠近了。更加靠近。
在她周圍,那些巨大扭曲的石柱在夜裡閃爍著火花。紫色的能量電擊從尖端外緣釋出,先跳到鄰近的石柱上之後再跳往下一個。祂的力量。這全都是祂的力量。祂就是一切。更近一點。再靠近一些。
湧起的海面上浪潮洶湧。再也分不清海水與陸地的界線。伊迪絲靠得更近。她從來就不是最重要的。最棒的。從來不是。但以前她都不在乎。現在才是最重要的,而且現在她也是重要的。最重要的。最靠近的。最棒的。「我是伊莫庫!」
海水爆衝噴向空中,宛如一根粗厚的石柱升起,又翻落於自身,同時持續地崩碎與延展,移動中的一片混沌。然後它凍結了,彷彿時間已停止。它就像一座懸掛在空中的岩山斷崖。一陣隆隆聲響自下方傳來。
然後伊莫庫現身了。
伊迪絲再也忍不住,哭號聲自胸口迸發。隨著祂的力量起伏,她的聲音也逐漸增強,並與來自祂擁抱的共鳴融合,完整合一。
伊莫庫看見她面前的伊迪絲。她用一顆巨大又閃耀的紫紅色眼睛往下看著她。
而伊迪絲也看著伊莫庫。她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那片光暈,在祂本尊的強烈力場下陷得愈來愈深。要看好多事物,要成為好多種樣貌。她被選中了。「我是伊莫庫。」
她靠得更近了。
沃文森深處
她靠得更近了,將她的背貼在阿雷娜的背上。她們背對背站著,同時也被包圍了;荷拉感覺到一股投降的衝動,想癱倒在地上。但她卻反而將注意力集中在阿雷娜結實的手臂所發散出的熱度上,感覺到它貼著她自己那黏濕的皮膚,接著她便假裝這個世界尚未抵達崩潰邊緣。「妳想從哪裡開始?」她隨意地把這個問題拋過了肩膀。
她們一步步地在原地打轉,衡量著眼前的任務。她們正位於沃文森的樹叢間,但沃文森已不再是她們熟悉的森林了。一切都變得既扭曲又可怕:現在樹木長出具有纖細手指的手臂,一邊伸長拉扯著荷拉的頭髮,荊棘叢長出了喋喋不休又不停尖嘯的嘴巴,蘚苔則擁有如疾行老鼠般帶著它們四處行走的腿,而且現在連鎮民們,他們不屬於這片森林,也屈服於這股脅迫的力量下並變成了比荷拉所知最糟糕的生物還更糟的東西。
「我們應該先從鎮民開始,」阿雷娜說道。
荷拉點了點頭。
那裡有三個人,他們的人類型態已經變異到幾乎難以辨認。
「來吧伊莫庫。成為伊莫庫。」他們呼喊著。
荷拉感覺到他們話語中的拉扯。他們已屈服於那曾經引誘著荷拉的呼喚。他們已崩潰,而且他們現在不需要再抵抗它了。
「是伊莫庫。我們伊莫庫。」
荷拉的耳朵嗡嗡作響,她的內臟也開始爬動。就是這麼容易。她可以-不!阿雷娜堅定的心跳說著「不。」
「我會從不停跳動的那個人開始,而粗壯的那個就給妳對付。」阿雷娜的聲音沒有遲疑,連一次也沒有。
荷拉強迫自己忽略她緊縮的喉嚨,以及緊繃的頭部。「聽起來像個計畫。」她會嘗試。她會戰鬥。她握緊她的劍並關閉心靈使其不受那混亂吟誦的影響。粗壯的那個人。她專注於那個粗壯的人身上─然後她倒抽了一口氣。
「阿雷娜。阿雷娜,那是不是-」荷拉無法把話說完。
阿雷娜往這裡瞥了一眼。「寇曼長老。願天使拯救他。」
荷拉感到一陣暈眩,她的視野變得昏暗。不可能。
「是伊莫庫。」這位長老憎恨獸突然向前衝。荷拉就只能夠揮舞她的劍以阻擋他那粗厚分岔的手臂。
「來吧伊莫庫。成為伊莫庫。」寇曼長老的話翻滾穿過了荷拉那不停旋轉的心靈。這個怪物怎麼可能是她曾經認識的那個男人?
他用類似樹幹的手臂揮擊她。荷拉蹣跚地退後,她的心靈暈眩不已。
「是伊莫庫。成為伊莫庫。」這些話不停地糾纏她,包覆了她。他們告訴她別去思考,不必擔心,只需要投降。成為伊莫庫。我是伊莫庫。
「荷拉?」阿雷娜的聲音。「荷拉!他的手臂。小心妳的右邊!」
荷拉聽見這些話,但卻沒弄懂它們的意思。突然一道銀色閃現劃開了長老粗厚的手臂。阿雷娜的劍。荷拉知道自己也應該揮動手中的劍。但它卻變得好沉重。它不想被揮動。
成為伊莫庫。獨尊伊莫庫。她感覺自己彷彿在飄浮。
「荷拉!」阿雷娜聽起來十分慌亂。但她卻隔了好遠。好遠。
成為伊莫庫。
「待在我身邊,荷拉。」
是伊莫庫。
「我需要妳。」
我是伊莫庫-
「拜託!」
正是阿雷娜的觸碰,用她汗濕的手指緊抓著荷拉的手腕,猛然將荷拉拖離那令人窒息的擁抱。她仰頭看著那位她深愛的女人。
「荷拉!噢拜託,荷拉。」
她不想讓阿雷娜心煩。她不希望阿雷娜離她這麼遙遠。而且她不想讓阿雷娜孤單。
她必須戰鬥。這非常艱難。比她做過的任何事都還要困難。但她必須這麼做。她推開心智的束縛並在她內心找到了舉起劍的力量。「我沒事,阿雷娜,」她說道。「我會沒事的。」
「妳當然不會有事。」在阿雷娜協助她起身的同時,荷拉感覺到阿雷娜身上的緊繃感消失了。
「成為伊莫庫。」長老的多重下顎正胡言亂語著。
荷拉瞪視著他-不對,那個東西才不是寇曼長老。它是一隻怪物。一隻威脅著要將荷拉扯離她身旁那位堅毅女性的怪物。她不允許這件事發生。
「我認為,我們應該合力把他擊倒。」阿雷娜朝怪物點了點頭。
「沒錯,我想那是最好的辦法。」
她們並肩而立,貼著彼此的肩膀。阿雷娜吸了一口氣。「聽我的信號。」
荷拉並不需要阿雷娜的信號;她感覺到阿雷娜肌肉的移動,於是她的肌肉也本能地做出了回應。她們一起像個雙頭斧般地移動,朝兩側揮擊但中間卻總是連結在一起。阿雷娜劈砍這隻怪物的左肩,同時荷拉的劍則砍向它的右側。那些不停蠕動的附肢落在她們腳邊的地面上,但這個憎恨獸卻看似沒注意到。它衝向她們。「我們伊莫庫!」
荷拉再次揮擊,斬下了這位曾經神聖的男人首級。不過他仍持續吟誦著,「我是伊莫庫,是伊莫庫,伊莫庫!」
荷拉再也無法忍受聽見這些話語。「閉嘴!」她舉起劍並用如此強大之力將長老的頭劈成兩半。一團格柵狀的根彈了出來,彷彿它們一直都被過於緊密地堆疊於其中。
吟誦聲停止。搞定了。
荷拉伸手握住阿雷娜的手。她們手指交纏所帶來的即刻感受告訴她阿雷娜將會永遠在她身邊。她默默許下了承諾,自己也將同等回報。
「我們伊莫庫。」這是來自後方另一位鎮民的聲音。「成為伊莫庫。」
荷拉想要尖叫。然後她看見了。一道開口,位於倒下的長老屍體上,引出了一群驚懼獸。「走吧!」她扯了一下阿雷娜的手。「這邊!」
阿雷娜跟著荷拉穿過試圖抓取的附肢與不停扭動的肉團離開。離開來到樹林中。離開來到沒有瀰漫著腐肉氣味之處。離開來到荊棘根植於地並且蘚苔不在地面上疾行出噁心斑塊的地方。
她們不停地跑著,直到她們再也聽不見那些吟誦,直到她們再也感受不到腦袋裡的壓迫感。然後她們跑得更遠,直到她們的肌肉撐不下去並且肺部也開始吶喊。她們停在一座斷崖邊,癱倒在彼此身上,額頭壓著額頭,雙手緊抓著肩膀,而呼吸也在她們嘴唇之間那逐漸縮小的空間裡合而為一。
「荷拉。」
「阿雷娜。」
她們絕不屈服於此;她們永遠不會放手。
伊尼翠的天空
她們永遠不會放手,絕不。她們已看見明光,感受到力量。真實已擁抱她們。它已成就了她們。
布魯娜消失了。
姬瑟拉也不復存在。
反而,她們已變成。祂。唯一。獨尊伊莫庫。
伊莫庫的天使分裂成四隻翅膀,伸長了兩條手臂,並從兩張嘴巴裡叫喊著單一的聲音,「我們是伊莫庫!」
她們是祂的形象,一種永恆不變的形象,而且她們的聲音也屬於祂。「我們是伊莫庫!」
她們的呼喚聲吸引了其他人。「我們是伊莫庫!」眾多聲音從下方的世界升起,融合成一道聲音,一個真相。「獨尊伊莫庫,成為伊莫庫,我們伊莫庫!」
它如此輝煌。它就是一切。它就是祂。
伊莫庫的天使引導下方的所有人跟隨祂那耀眼的形體。曾經黑暗的一切現在已沐浴在祂的光芒下,真實的光擴散得愈來愈遠,一顆正在綻放的旭日很快地將會觸及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萬物皆為伊莫庫!我們是伊莫庫!」
通往瑟班的扭曲道路
我們是伊莫庫。萬物皆為伊莫-「天啊!不要。」傑斯嚴正地將那盤旋不已的話語從他心中抹除。「別煩我。」
多美代已教過他如何對抗伊莫庫那引人入魔的觸碰,但要維持一座心靈壁壘看似比那位月人所展示的還要困難。那是個麻煩。對於他的計畫而言是個大麻煩。
每當他專注於奧札奇以外之物過久時,祂那敗壞的格柵將會再度爬入他的腦袋,腐化他的防禦並翻掘著他心靈的最深處。
這次是因為看見在空中飛翔的扭曲天使而讓傑斯分心。他一直都直視著多美代的背部,使自己專注於他們在岩石間的跋涉;他正在跟隨她前往她所謂的連結點。但天使的存在實在是太令人難以忽略。那難以置信的怪異型態使傑斯被好奇心掌控。他才往上瞥了一眼就立刻被吸引住了,還得努力剖析他所見證之物。一開始他以為那是隻惡魔,但它卻比惡魔更糟。當他看出那些多重翅膀、在雙頭之間的格柵狀結締組織、以及那道融合又不停迴盪的聲音時,他也迷失了自己。無法接受。他需要為了即將進行之事而信任自己的心靈。他真的要這麼做了嗎?他是否能證實將其他人帶來這裡並使他們被這片瘋魔襲擊是正確的事?
這個問題墜入他的胃部深淵並激起了一陣反胃浪潮。他曾經認為這是正確的事。不是嗎?是的,他曾認為這就是唯一解法。他很確定-幾乎十分確定。很接近確定。「天啊!」傑斯舉起手臂。
「噓!」多美代轉頭給了他一個責罵的眼神。
「抱歉。」傑斯防衛般地抬起他的手。
多美代怒視了一會兒便把頭轉向道路,朝向她的魔法燈籠以及她那輕柔的腳步。他應該告訴她。告訴她在這裡等待並且他會帶援軍前來。這比他們兩人能夠單獨處理的事件還要龐大。事實上,一直都是如此,即便當時傑斯認為需要處理的只有那位入魔天使,艾維欣。當他們在大教堂時,如果索霖沒那麼做-索霖。傑斯咒罵這位將依尼翠帶往毀滅邊緣的遠古吸血鬼,而且他就這樣離去,丟下傑斯來清理爛攤子。
不過一位奧札奇泰坦並不是他能夠獨自清理之物。他本來就不該獨自處理。基定曾親自告訴過傑斯如果打聽到泰坦的下落便回到贊迪卡來。好吧,傑斯做得更好;他已經找到她了。基定應該會感到相當滿意。
在前方,多美代停在海岸邊並高舉著她的燈籠。傑斯的目光跟隨著被魔法增強的光線捲鬚,將他的視線移往空中。當他一這麼做的時候,他馬上就後悔了。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地見到祂:泰坦伊莫庫。
傑斯呆住了。
他能夠發誓,比起其他任何一位泰坦,伊莫庫更為巨大。而且,以她的方式,超乎想像地強大。她才剛出現在這個世界沒多久,看似竟有如此多事物已屬於她。伊尼翠的一切已將自身連根拔起,只為了要跟隨她。教眾扭曲成與她相似的形態,拖著自己越過岩石,拋棄了他們原先的生活。動物和怪物們也一樣,在陸地上、天空中、海中成群結隊地跟隨她。樹林、蘚苔,與荊棘,甚至連海藻也拖行著離開海水只為了要更靠近她那扭曲的存在。
傑斯也感覺到一股走向祂的衝動。我是伊莫庫。
不。
他想搖醒自己。他必須清理他的心靈。他得思考。他不能讓祂為所欲為。他再次仿照多美代教過他的事,使勁地用雙手握拳。確認心靈中沒有躁狂殘存的過程與清除一個人頭腦中的蜘蛛網並沒有不同。由一個高聳的奧札奇怪物所滲出的厚重、類似格柵狀的蜘蛛網正不顧一切地吞噬這個世界上每一個活物的心靈。傑斯渾身顫抖著。
這就是他能夠為他們做的事,為了基定和茜卓與妮莎。他得保護他們的心靈,連同他自己的。他不能把他們帶來這裡然後讓他們被祂吞噬。他不會這麼做。所以問題是:他辦得到嗎?他已經問自己這個問題彷彿有一百次了,不過他還是沒有答案。
「你說他們稱祂為伊莫庫?」多美代充滿好奇的聲音使傑斯離開了他的思緒。他朝她瞥了一眼;她的表情是一種安寧的沉思,彷彿用她的心靈抵抗瘋魔是一件如呼吸般容易的事。
「是的,」傑斯說道。「那是他們用來稱呼祂的其中一個名稱。」
「這樣的一個東西還擁有名字真是令人著迷呀。」多美代從腰帶上拿起望遠鏡並把它放在眼前。「我想知道祂是否也這樣稱呼自己。」
傑斯從未停下來問過那個問題。他一直都不認為那是個值得問的問題;這位月人看事情的角度跟他極為不同。他向前注視著伊莫庫那龐大的形體,試著要以多美代的方式來看祂。他凝望著她巨大的紫紅色眼睛。它既溫暖又好客。他納悶著如果自己進入裡面的話會發現什麼。他阻止了自己,就在懸崖上。妳叫什麼名字?他問道。妳如何稱呼自己?
一陣話語洪流自他心靈的各個角落迴盪而來:
永恆無限-這個世界盡歸於我。
無上完粹-我盡得所有。
初始-我即為一切。
存在-萬物盡為伊莫庫。
末日。
末日。
末日。
傑斯撤離,不停地喘著氣。這不是末日。這將不會是末日。對他來說不是,對依尼翠而言也不是。他必須停止懷疑,不再拖延;他得相信自己的心靈。他再次瞥了一眼安詳的多美代;如果她做得到,那麼他就能做到,他能夠為了他們而做到。沒錯。是時候帶守護者們來依尼翠了。他清了一下喉嚨。「多美代,我得走了。」
「什麼?」多美代轉身,睜大了她那淡紫色的眼睛。
「還有其他三個人。鵬洛客們。他們很強大,他們是最棒的,而且他們能夠伸出援手。我得去找他們。在另一個世界上,我們殺了另外兩個像那樣的東西。」他朝伊莫庫點了點頭但卻沒真正地看著祂。
多美代看似不願相信他。「兩個?」
「那花了我們所有人的力量,不過是的。」
多美代側頭並瞇起眼睛看著他。傑斯有股想別過頭去的衝動-他在她的審視之下感到內疚,雖然他並不清楚原因。接著她突然露出笑容。「是你們做的。沒錯,你們是真的而且確實辦到了。天啊,現在那是個我必須聽的故事。」她嘆了一口氣。「不過下次吧。如果這個世界的故事希望能有個除了黑暗以外的結局,我們就得各司其職。」
「妳會跟我一起來嗎?」
「不,傑斯。那不是我的道路。」
「當我們回來時妳還會在這裡嗎?」
「我們都會在我們必須前往之處。」
傑斯開口想爭論,但接著他卻在心靈上感覺到一種使人平靜的觸碰。多美代。他已不再需要奮力維持他的理智;他甚至還沒發現自己竟一直如此緊繃。那就像是一場可怕的頭痛終於破裂。紓緩。他放鬆於其中。
「我將保護你的心智以讓你能夠次元旅行,」多美代說道。「去吧。」
在那一刻,傑斯只想照她的話做。他想出發,想離開這個世界,離開這位泰坦。回到那個他們早已拯救的世界:贊迪卡。海戶。還有人魚寇族吸血鬼。妮莎會在那裡,她的眼睛閃耀著綠色的光芒。還有基定和他那寬闊的肩膀與常駐的笑容,以及-
「唷,看看是誰終於決定要現身了。嘿,基定,在這裡!」
-茜卓。
「早該來了!」靴子的踩踏聲突然傳入傑斯耳中,而聳立於上方的伊莫庫殘像則被他朋友那微笑的臉孔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