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頓襄睡夢正酣。安眠者的睡眠,逍遙者的睡眠,忘憂者的睡眠-吸血鬼們也沉睡於其尖塔內。他們並不是真的需要睡眠,但農民需要,而這幾乎讓它成為一種新奇的事。如果我們-在擁有巔峰權力的此刻-睡覺的話,那不是很有趣嗎?

那沒有持續很久。大概一兩個小時。打個盹。一種玩笑,一種姿態,一種短暫的興趣。

但那卻是史頓襄的人類幾週來所擁有最棒的小時。伴隨著高掛天空的月亮,儘管他們的身體渴望著一刻的歇息,但卻沒人做得到。

因為當吸血鬼從他們那小小的戲謔中醒來時,他們必定會感到飢餓,而當他們飢餓時,他們便狩獵,而當他們狩獵時,人們會死亡。

格里高力用刀子在他母親的手腕上劃了一道。她沒有移動,她沒有驚醒,因為她也睡著了-而且睡了一段時間。在收成節大屠殺過後兩晚(現在很難記錄時間),他的母親就這樣...睡著了。不願醒來。他之前曾見過她滿懷著希望,自己雕出肖像並在街上焚毀。他一直在照顧她,當月亮不再落下,她的肌膚滿是傷口,她內心的某個東西也已破碎。

「依尼翠會撐下去,」她曾對他說。另一份天使不屑傾聽的祈禱。

幾週後,他看見她依然沉睡。膚色蠟黃且身形單薄。胸口不停起伏。他的母親。

她的血滴入一個玻璃小碗內。這可能比他這輩子碰過的任何東西還珍貴-或許比他碰過的每一件東西的總值更高-但這不是他的。

懸掛於他門外的法令清楚地表明了那部分。

讀此告示者將獲得祝福與好消息,因為最為輝煌喜樂之日即將到來。

我們熱切等候你們的血稅: 每一位居民需於每夜上繳一碗血,直到喜慶日。我們甚至慷慨到把碗提供給你們。留意它們已受魔法結附;我們會知道是否你們這群忘恩負義的野獸把它們打碎了。我們的代表會前去收取。不要冒犯他們。我想,你們會知道犯下此等愚行的後果。

祝你們一切安好。若非如此,謹記無論你們的狀況如何,你們的血都會派上用場。無人豁免。

你永遠的王侯,

不容置疑的依尼翠之王奧莉薇亞沃達連

他看著母親的血滴入碗中並漫不經心地想著她會如何看待這份公告。是否她會把它燒了,就像他也考慮燒了它一樣。是否他們會一起逃離這裡前往其他任何地方。

史頓襄。

他曾經喜愛這個地方:它的尖塔,它的世俗氛圍,它的傳統。當然,依尼翠的每一處都具有傳統,但它們感覺起來只有在史頓襄才被適當地應用。在凱錫革,人們只懷疑他們被狼人包圍。在這裡,吸血鬼的存在就跟瘟疫一樣自然。

但你要如何應付一場已發生變化的瘟疫?

有些村民接下在鄰近城堡內的工作。如果你替他們工作,他們說,你是安全的。

但有時你會死在那些城堡裡,就在你工作的時候,那麼你的家人該怎麼辦?

加上現在的血稅。這裡的人曾認為他們是安全的-但就算是那些冒險於受詛者宮殿內工作的人也得提供他們的血。

一切已變得不對勁。

格里高力拾起盛了他母親血液的碗。他親吻了她的額頭。他用指尖抹過外緣好讓他拿著碗走出去時不會有血濺灑出來。他視線所及的每一處都有死亡與空虛。幾週前,他的朋友們在他們家外面點蠟燭還有唱歌。幾週前,家家戶戶都在焚燒肖像。幾週前,他一出門就會看見他的六 個朋友咧嘴笑著,相互挽著喝醉的手臂,一邊在可怕到不敢行經的道路上跳著舞。

但此時街道已變得空無一人。他們大部分人工作太忙碌了-而那些不忙的人通常都死了。那並不是突然發生的,跟大屠殺一樣,但卻一直都在發生。在這些日子裡,他唯一在路上看見的人們根本就不是人類。

那些能夠離開的人已經離開了,但他卻說不準他們去了哪裡。當然,史頓襄的情況變得更糟了,但其他每一處也變得更糟。從他搜集的珍貴消息中,已經沒有一個地方是安全的。在這段永夜時期,他們從不需要休息。為了躲避月亮,你還能夠去哪裡?

賦予生機的銀色月光現在只不過是照耀這世界的另一種蒼白。

格里高力把碗放在另一個相同的碗旁邊,那個他在一個小時前就已盛滿的碗。因失血與失去希望而感到疲累,他坐在地上並仰頭凝視著月亮。

許多黑色蝙蝠飛越這片銀色,是一群和屍體上的烏鴉一樣密集的群體。而且,就跟烏鴉一樣,牠們找到了可以攜帶的東西:華麗的黑色信封,具有黑色與紅色的條紋。他看著牠們翱翔而過。

有些蝙蝠從群體脫離。有兩隻直接朝他飛來,每個都停駐在碗前方。牠們用小小的嘴巴將碗拾起,他和他母親的血,而有那麼一刻,格里高力考慮要殺死牠們。扭斷牠們的脖子肯定非常容易。

不過到了白天(他還能稱它們為白天嗎?),他們就會來找他,還有他的母親,而且除了他們兩人都會死以外根本就不會有什麼改變。

依尼翠會繼續存在,死亡不息。

蝙蝠升空。

格里高力看著牠們離去。

他進屋去照顧他的母親。

他只能希望她也安穩地熟睡著。


Ilse Gort作畫

艾德琳這輩子非常了解黑暗。她了解邪惡。從生嫩的十二歲起,當教會第一次收容她的時候,她的每一次呼吸都是為了打倒那些捕食人類的邪物。

那一直都不容易。

但那卻比這件事容易。

當她用劍刺穿吸血鬼的心臟時,她只感受到一種最渺小的勝利:至少他不會再進行殺戮了。羞愧很快便隨著那個念頭浮現。她在這裡執行的工作至關重要-比以往更重要-不過它也是個飢餓的差事。而且它已經啃食了她心中的某個部份。

可是她不能向其他人展現這一面。他們期待的是一個無畏的英雄,騎著白馬的騎士,正義的信標,尤其是在一個早已忘記該詞彙意義的世界裡。他們正在尋找一道明光。

但艾德琳也是。

當吸血鬼一倒下並且茜卓的火焰吞噬整個身軀時,光芒便出現了。在橘色的火光中,艾德琳看著她伙伴的眼睛。

艾德琳能夠在其他人面前擺出英勇的臉孔-但只有茜卓能看見此刻的她。

她垂下肩膀。她的眼神透露出疲憊。在漆黑的夜裡,茜卓的火焰比月光更耀眼。

這位烈焰術士沒有詢問艾德琳是否安好。她們兩人都知道那是個無意義的問題。她反而捏了一下艾德琳的肩膀。

「妳知道,我在這裡的其中一棟老房子裡發現了一些酒,」她說。「看來我們賺到了一點招待。」

儘管發生了這一切,茜卓的聲音裡依然帶有閃光。雖然在這些日子裡稍微黯淡,但依舊存在。艾德琳只讓它引導她一會兒。

「我們得等到會議結束,」她說,「不過我贊同。」

吸血鬼的殘骸在她們面前悶燃,烤肉的惡臭竄入了她們的鼻孔。艾德琳收劍入鞘並往上風處走去。他們的散兵隊伍在四周反擊。有些人跟她一樣使用武器,對抗這隻老吸血鬼殘餘的食屍鬼和奴隸。有的人以憐憫之心行事:黛達米雅巫婆是其中一位照料病患、傷者的人,他們早已看了太多也承擔了太多重擔。魔法無法撫慰所有病痛。

但該做的就是盡力嘗試。

這是他們這週發動的第五次反擊行動。一個小男孩聽聞這裡有對抗無盡黑夜的勢力。當吸血鬼降臨卡洛村時,他跑來找他們,他的雙腳被路途上的岩石劃破。雅琳是他找到的第一個人-而現在則是雅琳在照顧他,並趁其中一名巫婆照料他的傷口時向他講述一則故事。她皮甲上的血流與痕跡竟奇妙地與她倒入男孩碗中的燉菜相稱。

當艾德琳和茜卓走近時,雅琳朝她們的方向看了一眼。雅琳在前去與她們會面之前向男孩點頭致意並擺出一個鼓勵的微笑。在她身旁的有:泰菲力、卡婭、黛達米雅,幾位其他的巫婆,還有邪鬼剋星代表。他們的人數不多,或許只有二十四或三十六人來保護人類,但他們卻是強悍的戰友。剩餘的兩百人待在樹林裡。當人們的家園被摧毀時,他們需要個棲身處所。

「進展得如何?」雅琳問道。

「已降伏邪鬼,」茜卓答覆道。

艾德琳點了點頭,感謝她找到如此正向的方式來描述。「村落需要時間重建,但他們將會安全。至少今晚是如此。」

「幹得好,」雅琳說。「我們會盡我們所能。身為凱錫革人有個好處-我們能夠在一天之內建好一棟房子。只要一兩週就能給每個人充足的空間。」

話裡有許多弦外之音-首先村民們需要撐過那麼長的時間,而且很難在完全的黑暗中建造房屋,還有在任何屋子建成之前會有更多人倒下。

但在此刻想那件事實在太累人了,有夠累人。雅琳說得對:他們會盡他們所能。其他村落也需要他們。

「你們想召開會議嗎?」她說。

雅琳指向一座臨時搭建的營地-這個村落的火坑,被許多平坦樹樁以及手工長凳所圍繞。勇者們一個接著一個就坐。不知何故,最小的一張長凳-適合兩人坐-竟為了留給她和茜卓而依然空著。大概是卡婭的主意吧;她是那個露出賊笑的人。

好吧。艾德琳不會有意見。她坐了下來,把劍靠在她的膝蓋上。「所以...

所有的視線都望向雅琳。無盡的黑夜也使她心煩-此外,再加上驅使她和托瓦拉戰鬥的念頭。比起這個女子,艾德琳更常看見的是狼,尤其是在像這樣的會議之外。這次她的嘆息太像人類了。

「我就直說了,」她說。「我們無法趕上。」

「那麼泰菲力的時間魔法呢?」艾德琳問道。「他肯定能夠...

泰菲力緊閉嘴唇。他抬頭看了一眼險惡的月亮,然後低下頭。「很遺憾,我沒有什麼發揮的空間。依尼翠的太陽系統相當複雜。將月亮固定住的魔法非常古老而且是特別為這個時空所打造。」他垂下肩膀。「即使我想出在不破壞此時空生態系的情況下執行的辦法,但那也得耗費比我現有更多的力量。」

「任何人都無法獨力解決這個難題,」卡婭說。「即使我偏好替代方案,但我們還是得協力處理它。」

「我不懂,」艾德琳說。「我們早就是團隊了,不是嗎?」

「沒錯。但我們的團隊大部分是人類,」雅琳解釋道。她說得對-除了剩餘的兩三隻衛狼,每個人都是人類。但為什麼不是呢?艾德琳在雅琳的眼中尋找解釋。很快就出現了。「永夜影響的不只有人類。如果照這樣發展下去,吸血鬼終究會耗盡食物。或許十年吧,整個時空將會變得一乾二凈。很久以前,他們之中有人明白了這點。我們需要去拜訪他。」

茜卓的笑聲聽起來很緊張。「妳是在開玩笑吧。」

「茜卓說得沒錯,」艾德琳說。「如果妳說的是索霖馬可夫,他之前對我們一點也不友善。那怎麼可能改變?」

雅琳一定知道會有人這樣問-她並沒有讓問題懸置太久。「因為一切都變了。此外,偷走月銀鑰的是奧莉薇亞沃達連。如果有人知道關於她計畫的事,那肯定是他。」

「而且如果我聽到的傳聞屬實,他此刻正對她恨之入骨,」卡婭補充道。然後,停頓了一下:「這是史頓襄所有人都在談論的事。她要求那裡的每個人捐獻一整碗血。」

「這表示她正在計畫某件事,」艾德琳表示贊同。「但我們為什麼要問他?」

「我們沒有其他滲透的方法,」泰菲力說。「索霖的心情不好,但他是個務實的人。身為我們自大的時空守護者的首席專家-」

「再給我幾年,」卡婭打岔。

「身為一個已經認識他幾世紀的人,我想我們可以讓他明白。畢竟,這不是他第一次心情不好了。其實,仔細一想,我不確定自己看過他心情好的時候。撇開其他不談,我確信他會告訴我們奧莉薇亞正在打什麼主意。」

「除非我們能夠再次拿到鑰匙,否則這將沒完沒了。或許也只有他能夠提供我們關於鑰匙下落的線索,」卡婭說。

這很合理。不過艾德琳還是有無法原諒他的地方。「雅琳,我們上次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與席嘉妲搏鬥。」

雅琳繃緊了下巴。「我知道。它...這對我來說也不容易。可是當你的一部分羊群走散時,妳不會把牠們留給狼群。」

「但他不是一頭羊,」艾德琳說,「而且妳就是一隻狼。」

這名女子臉上浮現一道會意的苦笑。「那表示我對狩獵還有獸群的事略知一二。艾德琳,我希望妳能跟我們一起來-但若妳想留下來,我也理解。」

艾德琳知道什麼是正確的事;她知道公義的事經常是最沉重的。護教軍有時會用沉重的劍鍛鍊以強調這點:永遠不該率先選擇暴力途徑;奪取生命永遠不該是一件輕鬆的事。

如果他們能夠讓他理解,或許這值得一試。

她感覺到茜卓正注視著她,等待著答案。「我會去。如果他心中還存有一絲艾維欣的痕跡,他會聽的。」

稍後,當他們準備出發時,那個來自卡洛村的男孩找到了她。他正在那座臨時湊合的帳篷外等候,他的雙腳綁上繃帶,穿著他撿來的過大鎧甲。正面的艾維欣符號幾乎就跟他一樣高。他帶來的那頭豬-跟馬差不多大小的龐然巨物-正嗅著鄰近的地面。

「我可以幫上什麼忙?」他詢問她。

艾德琳跪了下來。「你已經幫很多忙了,」她說。從她鎧甲的折縫中,她掏出一個用樹枝與未燃蠟燭編成的艾維欣象徵物,並將它披在他的頭上。「你能做的就是平安地到家。」


Sorin the Mirthless
陰鬱的索霖|由Martina Fackova作畫

依尼翠將會撐過去,人們是這麼說的。但只要往窗外看一眼就能讓這句話失去意義。依尼翠不可能撐過去。

索霖馬可夫對此非常肯定。

無數個世紀以來他一直都如此肯定。他是個傾向哲學思考的人,他在祖父轉化他之後不久便整理出事情的真相。如果沒有吸血鬼死去,而且保守估計每一個吸血鬼每個月都會進食一次,經常會殺掉他們的「捐獻者」,加上人類需要九個月進行繁衍...

好吧,這就是不合理。

即便扣除病死的人類,變成吸血鬼的人類,被狼群咬碎的人類,諸如此類-那還是不管用。為了讓依尼翠撐下去(甚至當時就有這個口號存在了),他們需要的不是嚴格限制創造吸血鬼的數量,就是確保人類存活。

當時還年輕的索霖將他的發現告訴他的祖父。長久以來艾德嘉已培養了這個男孩對煉金術的興趣;一旦他清楚明白地看見事情的全貌時,他肯定會明白自己犯下了多麼嚴重的錯誤。

艾德嘉專注地聽著年輕索霖的話。不只這樣,他還在每個銜接點提出獨到的問題。比起他在準備這份演說時所學到的知識,在那兩個小時內索霖學到了更多關於這個世界的事。他的祖父為他的所有資料來源提供了清晰的見解。

「索霖。難道你真的相信我從沒想過一樣的事嗎?」

「可是祖父,」索霖反駁道,「若你真的想過,那又為何要這樣做?未來並非無影無形;身為永生不死的族群,我們必須要面對它。依尼翠必須撐-」

「依尼翠會撐過去的。但只有農民需要這麼說,」他的祖父如此反駁。「我們有永恆的時間來做準備-或是幾近永恆。解法自然會出現。」

「祖父,這件事不能拖-」

「正好相反。你正注視著歷史這張織錦畫的一小部分,」艾德嘉說。然後,他拿起其中一支鵝毛筆並沾了一下墨水。它在羊皮紙上的書寫聲就是打發他離開的意思。

一小部分。

他接受了祖父的忠告。解法自然會出現。他需要從大格局來思考,不該只專注於眼前的事。無論他前往何處,這個想法一直在他心底徘徊不去,隨著每一年過去而變得愈來愈複雜。

大局花了六千年才拼湊出來,一旦它成形,那感覺既明顯又正確。他覺得自己愚蠢到沒有及早看清。人類需要一個守護者。他就給了他們一個。

當然,到了那個時候,他的吸血鬼同胞幾乎把這個時空吸乾了。情勢千鈞一髮,他一如往常地拯救了依尼翠。

但挫敗還是找上了他,也找上了她,現在就算吸入這個地方的空氣都會讓他充滿苦澀滋味。

一部分的他納悶是否他的祖父計畫了艾維欣的出現以及她最終的殞落。畢竟,艾德嘉思慮周詳,而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並且願意去了解他的孫子。難道他計畫了這場永夜嗎?他知道這對吸血鬼的人口有什麼影響嗎?還有對人類的數量呢?

漫長的歲月並沒有讓索霖準備好面對這件事。

一開始,他扮演著旁觀者的角色。舔舐自己的傷口,窩在莊園裡,並看著這一切展開。其他人就跟他一樣清楚地知道如果狼吞虎嚥的話會發生什麼事。

但如果說急躁是吸血鬼最晚消失的特質,那麼顧忌就是最快消失的。在索霖的推算下,只需要幾個月這個時空上的所有人類都會成為吸血鬼、狼人、遊魂,或只是普通的死人。

他的祖父已經沉眠夠久了。如果對這樣的結果有相應的計策,那麼也是時候讓他們兩人談談了。

索霖走下馬可夫莊園的階梯。他和娜希麗-他那不成材的門徒-的短期交戰使這裡大部分成了斷垣殘壁,但家族檔案室卻大致完好,和之前一樣深埋於地下。穿過一排扭曲、懸浮的刀刃,前方出現優雅的白色拱門與光滑的階梯。在這裡,遊魂焰明亮耀眼;在這裡,階梯一塵不染且空氣清淨無塵。索霖親自對這個地方施咒。如果今天整個依尼翠將會崩塌毀滅,他的家族檔案室將會見證他們自身的愚蠢。

當然,第一個迎接他的就是那堆書-經過細心管理且關於這時空一切智慧的收藏品。他祖父的札記在這裡受到特別的待遇,以黃金封面包覆並且展示於最純淨的玻璃底下。三個書架組成了索霖自身的札記-那些他不主動重新閱讀或謄寫的書本。來自將軍、煉金術士,甚至是護教軍和艾維欣僧侶的思想正從書架上朝他眨眼。

救救我們,它們彷彿這麼說著。

人們經常對他說出那些字。他已經對其他人的難題、拯救其他時空,以及他在無垠生命中扯上的那張遼闊複雜的網感到厭煩。依尼翠-至少他認識依尼翠。他以為他能夠在這裡復原。一旦他的家族回復秩序,可以這麼說,他或許就會再次現身處理其他時空的事務。

救救我們,它們對他說。

我正在想辦法,他想這麼說。

經過書堆就是畫像、雕像,以及軍械庫。他行走於狹窄的白石走廊上並持續審視他同胞們的作品。依尼翠會撐下去。如果他想沉溺在一個從未接納過他的家族回憶裡,之後會有時間的。

只要再走一段路就會抵達石棺了。

當長老們對周遭的世界感到厭煩時,他們通常會入眠,直到世界變得陌生好讓他們能夠重新探索它。如果他是一般的吸血鬼-無法離開依尼翠的尋常永生者-他自己也可能會待在這裡。但總得有人看顧他們,而且,屢試不爽,這個人總會是索霖。

他怨恨他們。他並沒有隱藏這份恨意,在這座冰冷無聲的墳墓中更不可能。他瞪視著石棺上的每一個名字,而且他在心中質問為何他們連現身都不願意。正是他們的墮落導致了這一切,但他們卻在這裡長眠-甚至還做著夢-而他則要替他們善後。

心力交瘁。

他也有一個石棺。一件愚蠢的玩意。當時他向自己保證他將會歇息。

唯一一個念頭阻止了他把石棺砸毀的衝動,那就是他的祖父可能會看見並稱之為亂發幼稚的脾氣。

繼續前進。他的祖父沉眠於長廊盡頭的一座陵墓內,由一扇巨大的石門所保護。艾德嘉通常會為了小型咒語而甦醒。在那些情況下索霖會留下一些書給他-那些他認為可用以證明當前依尼翠狀態的東西。有時候,當他需要他祖父的建議時,他甚至會喚醒他。這兩人會在亡者客廳內交談,而在結束後,艾德嘉就會再次沉眠。這總是讓索霖覺得自己像個小孩-但這些建議卻未曾令他失望。

Fateful Absence
命定空棺|由Eric Deschamps作畫

他無奈地走進陵墓,預期會看見他的祖父躺在索霖為他訂製的巨大石棺裡或是在他的堂皇書桌前閱讀-卻反而發現了一個空蕩蕩的房間。

沒有雕像在這裡迎接他。桌子,椅子,甚至連他放在這裡的空茶壺也不見了。灰塵畫出了曾經擺放著他祖父的知識收藏品的書架輪廓。

但這一切都比不上房間裡最龐大的遺失物:石棺本身已不見蹤影。

他心中燃起怒火。它經常如此,但此刻他心中已沒剩什麼可以燃燒,他只能大笑。

果然。昨天,他允許自己離開陣地。他想親眼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果然,有人趁他不在的時候出擊了。

他捏著鼻子,考量他的選項。就在此時他聽見翅膀拍打聲並且感覺到宮殿裡的空氣發生變化。有別人在這裡。可能不只一個闖入者。

他轉身,一手朝聲響抓去。透過觸感,是一隻蝙蝠。他想都沒想就捏碎了牠。在牠的爪子裡-現已沾滿牠的血-有一個信封。

致我最親愛、最寶貴的索霖馬可夫,我們絕對不會在這個日子忘記你。

他認得筆跡。

這也需要數百年的耐心才不去揉爛信封。他反而打開了它。

裡面的文字對他的心情毫無幫助。噢,不對。如果他之前的陰鬱是新月的黑暗面,那麼這次就是把月亮從空中劫走並永不歸還的黑暗。

他把癱軟的蝙蝠屍體扔向陵墓角落並氣沖沖地衝上階梯。還有其他闖入者;他能夠感覺到他們。不過,要是他們跟這份嘲弄有關...

「小心點,那本書是用人皮包覆的。」

聲音往下迴盪至他耳中。一名女子。耳熟,但有點模糊。他們在圖書室裡。當他遇見他們時,他們正圍著他的書桌站成一個半圓。他認得其中一些人,但也有許多新面孔。看來他們在旅途中收容了一些浪子:某種竊賊,她的雙眼靈活並帶著明顯的蔑笑;那個烈焰術士,彷彿看見駭人之物般地高舉雙手。然後他的視線停留在泰菲力身上。一如往常地快活,他正在忍住笑。泰菲力令索霖感到困惑。他鮮少遇見其他能夠看清整個歷史或是隨時面帶微笑的人。那頭狼,雅琳珂德,雙手放在臀上,一邊進行說教。還有上次和他們一起來的那位護教軍。

全都在他的圖書室裡,在他的家族檔案室裡,表現得像個面對依尼翠首屈一指的拼接術文本的小孩。它當然是用人皮裝訂的,不然他們預期是什麼?他不會收藏新手的作品。

一部分的他想操控他們滾出這裡,抓住他們的血管並號令他們行走。另一部分的他-更年長,更有耐性,並意識到自身的可怕處境-卻明白他們肯定是為了某個原因才來到這裡。

「你們有一分鐘來解釋為什麼你們要闖入這裡,」他咆哮著。

或許他們沒聽見他的到來,因為大部分人都突然站挺身體。只有雅琳和泰菲力兩人是例外。泰菲力的輕鬆自若,看似這一切都不成困擾,這讓索霖感到相當沮喪。更糟的是,那頭狼的視線正盯著這封信。

「我想你知道我們來此的原因,索霖,」她說。「但真正的問題是:那是什麼?」

他可以拒絕回答。但事實是-正如他不願意承認的-她是對的。他知道她為什麼在這裡。永夜對她最在乎的人類來說是不祥之兆。她當然會再次向他尋求協助。

而且,如果此刻最重要的就是誠實...

他把信丟在書桌上。竊賊率先將它拾起,接著烈焰術士靠向她的肩膀閱讀。像個小孩一樣,後者藏不住她的震驚。

Wedding Invitation
婚禮請柬|由Justyna Gil作畫

「這是一封請柬,」

「一封請柬?」雅琳附和道。她也靠向前以好好看那封信一眼,但到目前為止,其他人伸長的脖子都擋住了她的視野。

「為了一場婚禮。奧莉薇亞沃達連的婚禮。」他厭惡說出這個名字。「她偷走了我的祖父。如果他們結婚,他們將會組成最龐大的吸血鬼家族。他們會-她會統治整個依尼翠。」

雅琳從烈焰術士手中搶過那封信。他看著她唸這封信-看著她下巴移動,看著她明白他沒有說謊。

然後她以一種令人驚訝的堅決表情看著他。「看來這場婚禮我們得不請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