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在凱錫革狩獵,他們說。狗群會找到你的。

或許在癲狂劫之後一直是如此,畢竟當時到處都是衛狼,不過現在已不再是那樣了。那些狗群正在消亡,而且森林可任你予取予求。人們說你總是能夠透過他們對狩獵的可怕執著、他們的貪婪天性、他們不停地把爪子撲向最不想被捕食的食物來分辨一個伐肯納人。身為一個伐肯納人就是把你的家建在高處,好讓每個人都看得見你狩獵。

克勞斯也不例外。他的腳踩踏著灌木叢;血液從他光滑的下巴滴落至沃文森那些變紅的葉片上;弩箭從他耳邊呼嘯而過。儘管如此,他仍咧嘴笑著。好吧,他們看見他了。或許這份僧侶旅人的偽裝稍微冒犯了他們-他身後的獵人們嘴邊泛起了神聖的口沫。他甚至不知道他們是如何同時攜帶這麼多弩箭-它們發出的咚咚咚重擊聲就像一個巨人用指關節敲打著他四周的樹林。

一棵倒下的樹幹擋住了他的去路;他跳過它並碰巧瞥了一眼他的追逐者。他們有五個人:兩個高大魁梧,帶著比任何輕便武器更近似巨弩的十字弓。聰明。但很快地他們帶什麼都不重要了。

這個念頭使他發出由衷的笑聲。他用每一滴由鍊金術精煉過的血液召喚黃昏,而黃昏終於回應。他體內湧現一陣合聲,一個乞求其隱匿神明降臨的教徒,而且他知道解脫之時已近。

因為真相就是他從未真正陷入過險境。狗群使他煩惱,神職人員使他煩惱,其他吸血鬼使他煩惱-但這些人類卻一點也不是問題。獵鷹不怕老鼠-即便老鼠有鋒利的爪子。

「我不知道你們有這麼多人想尋死,」他轉頭呼喊。長老的血讓他感到比以往更大膽。在知道他是如何輕易地爬進他們的心後,村民還能再入眠嗎?可能無法,可能無法,但那並不能阻止他在幾週後回來察看。追蹤你的投資品是很重要的事。

而散播恐懼總是一種投資。

沒有回應他,獵人們射出弩箭,最巨大的兩發如閃電般迅速且如雷鳴般嘹亮地穿過空氣。這兩發都瞄準了他的頭。它們射得很準,但他不是鹿,不是熊,不是傻笑的森林生物。他以非自然的速度躲過一發並直接從半空中攔截另一發。一根木樁?天啊,他們愈來愈大膽了,不是嗎?

但克勞斯,他的心情不錯。甚至可說是慷慨大度,儘管他感到厭煩,血跡依然玷污了他賣給不知情的村民們的飾符。手裡握著木樁,他跳上頭頂的一根樹枝。伴隨著腳底下安全的重量,他轉身面向他下方的獵人們。

「各位先生女士,」他說。「我得謝謝你們安排的這項運動。真的。」

看看他們。看看寫在他們臉上的恐懼,被擔憂深深地刻出的紋路。真可憐。

「不過,如果你們這些精美佳餚往天空看一眼的話,你們就會明白現在是什麼時刻,」他說。他早已感受到了,他的身體在這份魅力底下開始緊繃,他的牙齒變得又長又尖。在這樣的時刻裡,人類的形體只是一種阻礙。其他吸血鬼族裔看似不明白這點,但伐肯納族相當清楚。力量才是最重要的。那份力量來自血,而血則使他們永遠脫離人類生命的殘渣。難道不該好好利用它嗎?難道不該瞧瞧你的血能帶你達到何等成就?

他的血正要開始沸騰。

太陽落下,狩獵完結,」他說,不過他的嘴早已產生變化,早已變成某種非人之物;他的身體延伸為一種這些農民未曾見過的醜惡駭人的形體。它發出了深沉又飢餓的咆哮。

他們的恐懼對他來說十分美味。他們看著他時擴張的瞳孔與急促的呼吸!月亮在一瞬間掀開了雲霧的面紗;它的銀色光芒使他的可怕容貌變得更明顯、更恐怖。空氣中瀰漫著期盼。

克勞斯露出了尖牙。

這很自然。

或許,接下來發生的事也很自然-獵人們彼此交換了心照不宣的眼神,他們的嘴巴彎成與克勞斯一樣可怕的笑容。一個接著一個,他們放下了武器。其中最高大的一位,一名比起人類更像是一塊木板的男子,以一種同樣深沉、同樣飢餓的語調大笑著。

他幾乎來不及做好心理準備:月光輕撫著這群等待的獵人,他們的身體從血肉的禁錮中爆裂為他們真正的型態:高聳的野獸,牠們的舌頭拍打著口鼻部,牠們的毛皮藏不住構成其身軀的密集肌肉。比起他見過的狗,最巨大的兩隻更像是一位拼接師的夢想,牠們的胸膛宛如他曾經與父親一同釀造的啤酒桶,牠們的手臂就跟他停歇的樹幹一樣粗。

他的喉嚨緊縮。

「那首歌謠,」首領咆哮著說,「只對人類有效。」

克勞斯很清楚何時該跑,何時該逃,何時該像他努力仿效的獵鷹一樣飛向天空。他從樹枝上躍起。如果他變換形體的速度夠快的話-

可是他無法。

畢竟,如果狗兒決心這麼做的話,牠們就能從半空中抓下任何東西。

下顎咬碎他的胸口。他在知道發生什麼事之前就已落到地面,狼群環伺,一邊低頭看著他彷彿一個兩百歲的吸血鬼對牠們來說只不過是一袋生肉。

「你們不能這樣對我,」他結結巴巴地說。「事情不是這樣運作的。夜晚-」

「夜晚屬於那些掌握它的人,」首領在嘴巴轉變為口鼻部之前說道。

這是克勞斯聽見的最後一句話。


她看著自己的吐息在面前膨脹成一團雲霧。

如果她嘗試的話,她能在雲霧消散前看見各式各樣的形狀:一個警醒天使的翅膀,咆哮的狼群,盤旋的蝙蝠。某處的某個人可能會根據這些影像設法弄清楚她的身份。她聽過那類事-僧侶們問妳在空中看見什麼然後用它來判斷妳所懼怕之物。

雅琳珂德知道自己是誰,但她並不介意與人談論這件事。尤其是在這些日子裡。依尼翠是她的家而且一直都是,但卻從未變得像這樣過。目光所及之處都結了霜。她兒時攀爬的巨樹上掛著冰,一層雪白塵土覆蓋了哀悽村民們的斗篷與外套,她腳下熟悉的樹葉嘎吱聲已變為其他某種聲音。日晷告訴她此刻已近傍晚六點,但村落中心的時鐘卻顯示四點半。日落變得愈來愈早了。

隨之而來的是,月亮。

總是那顆月亮。

Arlinn, the Pack's Hope
狼群之望雅琳|由Anna Steinbauer作畫

她能夠感覺到它,即使她正坐在長老的老房子裡,即使她正在告訴他的妻子她會盡力調查這些謀殺案件。

「每晚都有,不是嗎?」這個女人對她說。她的聲音幾近一聲嘎響。「在晚上,我聽見牠們相互呼喚。我的菲尼亞斯總是說如果我們照料我們的象徵物,我們將不會遭受牠們侵擾,但昨晚...

在另一個房間裡,她的菲尼亞斯的血把牆壁漆成紅色。雅琳嚥了一口。她的視線落在位於壁爐-一半是堅硬的石頭,一半是鐵絲,還有稻草-正上方的艾維欣象徵物上。癲狂劫從依尼翠奪走了許多,但信念卻難以擊破。即使那份信念的物件跟艾維欣的殞落一樣跌得又狠又遠。

「那一點也不合理,」那個女人-阿嘉莎 -說道。「她應當要保護我們。一切都看似...過了一陣子,這實在...

雅琳用手握著阿嘉莎的手。有時候,在面對難以言喻的怪事時,一份簡單的人類連結便能化作千言萬語。阿嘉莎抽了一下鼻子。她仰頭看著象徵物,並在看見它的那一刻把視線移向地面。

「我們並不孤單,」雅琳說道。「無論那看起來有多黑暗,黎明終將到來-無論以何種方式。」

「妳說得倒容易。」

但說這些一點也不容易。尤其對雅琳來說更難,她仍清楚地記得天使那舉起的長矛。在癲狂劫過後幾週,她的狼群不想再和人類社會有任何牽扯,而且她也難以責怪牠們。與人們共處就表示要感受他們的悲傷與承載他們的重擔。森林帶來生命,但道路與教會和村落卻只帶來無盡的死亡。

不過依尼翠到處都是死亡,遠離死亡就等於遠離人類辛勞的美麗之處。生活在森林裡比較輕鬆,沒錯;比較簡單,也沒錯;不過狩獵的勝利仍遠不及村落對抗蝕人黑夜的勝利。建造一個讓孩子們不懼怕黑暗的地方要花上好多年,但它的報酬卻能延續好幾世代。

因此她造訪凱錫革的村落與城鎮,盡其所能地強化他們對抗黑暗的能力。

阿嘉莎把另一塊木頭扔進火裡。當她坐回到那張古老、破舊的椅子上時,她拉緊了身上那件她丈夫的斗篷。她的呼吸也在起霧。雅琳考慮要問她在霧氣中看見了什麼。

「珂德小姐,」她說。

「怎了?」

「天色更暗了,對吧?」

雅琳嚥了一口。她只需要朝窗外瞥一眼就能確認阿嘉莎的恐懼。她們都知道答案是什麼。她會這麼問甚至也意味著前一晚她丈夫的死使她留下了濃烈的情緒;凱錫革人經常仰賴他們的迷信來使自己免受他們不願直呼其名的東西傷害。

最好別說謊。「沒錯,我想是變暗了。」

阿嘉莎把膝蓋縮向胸口。「古斯塔夫和克萊恩說他們的農作物沒有像應有的那樣茂盛了。這份寒冷對他們來說很糟,而且他們也得不到任何陽光。」

「收割期不遠了,」雅琳說。「妳得增加庫存,但這一季應該有足以供應每一個人的食物。獵人能夠補足剩下的部分。」

「這一季,」阿嘉莎覆述著。「那麼下一季呢?而且要是我們所有的獵人都...

她比向另一個房間,比向那灘雅琳能夠在喉嚨後方嚐到的血。它的氣味正呼喚著她原始的一部分-那個部分想說既然獵人之間有這麼多狼,他們會找到更多肉。

「他們說那是吸血鬼幹的。妳相信嗎?在這裡有吸血鬼?」阿嘉莎說。「守衛們追蹤他。他們問我想不想看他的心臟。他們說殺他是很容易的事。」

「我想我在來這裡的路上看見他們了,」雅琳說。「他們正忙著...那看起來有點像稻草人,但卻大了許多。還有獠牙。某種肖像。」

阿嘉莎臉上浮現一抹淺笑。感覺有點進展。「那是女巫做的。菲尼亞斯認為那是個好主意,她可以幫助我們。我以為那可以。」

雅琳替她倒了另一杯茶。在刺骨的空氣中,蒸氣自茶杯盤繞而出,逐漸向上攀升。草藥的歡快氣味使這個灰色的小房間變得更明亮了。

「喝吧,」她說。「不管妳是否知道,流那堆眼淚會讓妳口渴的。」

她再次微笑並把杯子靠向她的嘴唇。「這很棒。我不知道妳在裡面放了什麼,不過那些香料讓人覺得溫暖。」

「那是古老的家族配方,」雅琳說。真的,它大部分混合了她上次在森林裡時覺得聞起來對的東西。「如果我公開配方的話,他們不會放過我的。」

阿嘉莎發出某種類似笑的聲音-一道短促的呼吸,一道較長的。「不能讓那發生。」

「對,我們不能,」雅琳說道。她也替自己倒了一杯。「所以-我有個主意。只要我們喝這兩杯茶,我們就來聊聊我們的家人。我會告訴妳所有關於我兄弟們的事,而妳可以告訴我關於菲尼亞斯的事。」

她的點頭被半埋在那件過大的羊毛衣裡。「好吧。我-我做得到。」

「我很高興,」雅琳說。「在那之後,妳可以告訴我更多關於那位女巫的事。」


雅琳知道這些森林,而且它們也知道她。她視線所及的每一處都有一段記憶等著迎接她。在這裡-一棵橡樹上留著來自一場過往狩獵的刮痕。整整兩天,她和她的狼群追著一隻白鹿穿越森林。你以為會比以前更容易找到牠,但那隻鹿有種特質,每當她聞到牠的氣味時都會為之深深著迷。等到她和狼群在一座峭壁底下將牠包圍時,他們卻放走牠了。有時候只要親眼看見某個東西就足以作為一份賦禮。

不過,那隻狼並不是這樣告訴她的。她記得見過眼前的牠:牠的眼睛呈現血與水交融的粉紅色,牠的毛皮與她經常夢想的雪一樣明亮。她記得在肚子深處逐漸增長的飢餓。當你用四條腿行走時,很容易就能嚐到某些東西,很容易就能啃咬、撕裂、抓扯。她身旁的大灰狼群以低聲咆哮和齜牙咧嘴清楚地表達了牠們的意圖。牠們也餓了。

但那頭鹿跟月亮有某種關聯,這告訴她那並不是給他們當食物的。無邪之美在依尼翠相當罕見,就跟純真一樣稀有,而且她不想成為擊殺牠的人。雅琳變回人類型態。雖然滿心不悅,但狼群仍坐了下來,並在她低聲祝福的同時不發一語。

白鹿跑開了。

狼群繼續狩獵。

畢竟,找到另一份餐點並沒有那麼困難。他們五個準備入眠,彼此依偎蜷縮著,肚子裡填滿了較不聖潔的肉。

當他們於早晨醒來時,他們面前出現了一個頭骨,被安置在一把插進土裡的劍上。骨頭上附著了白色毛皮。她認得這把劍,她認得依附在鹿肉上的氣味,她知道這個訊息。

托瓦拉從來就不喜歡她這份較為溫柔的傾向。

無論他在何處,無論他在做什麼都已跟她無關了。他們很久以前就分道揚鑣。他找到他的狼群,而她也找到她的。

狼群渴望見到她也渴望玩耍。找到女巫,她對牠們說,而且牠們也樂意幫忙。當她在森林裡奔馳時,每隔幾分鐘就會聽見一聲狼嚎,並且在跑過去後只發現一根形狀怪異的樹枝在等著她,而狼則期盼地看著她。當然,她感謝牠們;即使這些怪異的樹枝也藏著它們自身的線索。

Rovina Cai作畫

他們愈深入森林,這個地方的氣味就變得愈多。一股刺鼻的氣味燒灼著她的鼻孔內側;隨之而來的是一道溫暖的肉桂香氣。當她變回人類型態時,她能夠更清楚地看見那根樹枝:這裡確實有個線索。上面排列著一連串月牙與圓圈,由一隻小心謹慎的手塑造而成。其末端-垂掛在樹枝上的-是一顆磨光的蛋白石。她瞇起眼看。那些雕於其上的形狀是裝飾用途還是...阿嘉莎說過菲尼亞斯跟著秘密符號找到了圍境。

雅琳撥弄了她同伴雙耳之間的部位。「幹得好,」她說。「我們朝-那個方向分散前進。」

他上下跳躍後便宛如閃電般地衝出。她只花了一點時間變換型態就跟在他後方。他是她的狼群裡速度最快的。狼群不像人類那樣具有名字,但跟某人相處了這麼久的時間卻不給他們名字有點說不過去。沿著這隻狼體側分布的白色條紋,加上他那令人歎為觀止的速度,這使她將他命名為疾紋。他的伙伴,紅牙,則以合理的速度跟在他們身後,總是警戒著任何潛在的危險。耐心-因為她每天都在大教堂外等她而獲此名-正與紅牙競爭第三名的位置。有時她甚至會超前。他們之中最龐大也最友善的巨岩殿後,他的舌頭正朝四面八方拍打著。

既然她知道該尋找什麼,跟隨這些符號便相當容易了。她能讓自己沉浸於這份狩獵中-腳底下的樹葉,冷冽的森林空氣,她的感官如此活躍。比起用兩條腿慢跑,用四隻腳感覺自然多了。有時候,她甚至認為自己根本不會再以人類型態奔跑了。

巨岩的激動嚎叫只是個開端。牠們全都感覺到了,這片野性荒野的刺激,依尼翠的危險事物因此刻的欣喜而變得遙遠。雅琳加入牠們的行列。至少在這一刻,她想要感受自由。

不過當她一開始嚎叫,她就看見了:一頭雄鹿,全身雪白,位於一根裝飾著銀質雕刻品的樹枝底下。牠那雙淺粉紅色的眼睛直盯著她。

雅琳滑行至停止。她背上的毛髮直豎;她低吼著要其他人停下。這不對勁。不可能有兩個牠們,而且竟然在這裡遇見牠...一定是有人在設法戲弄他們。

她不會被愚弄。深吸一口空氣給了她某種洞察力-同時雄鹿就只是繞著這群狼踱步。首先-牠聞起來一點也不像鹿。汗水,沒錯;染料,沒錯;甚至是魔法的氣味,但沒有一樣像鹿。其次,牠的舉止也不像鹿。森林裡的一切都會遠離狼群。唯一的例外就是其他狼群。但這也不像狼。

雄鹿繞著他們踱步。紅牙垂下了她的口鼻部並在牠接近的同時開始咆哮。雄鹿退開,再次直視著雅琳。牠傾斜頭部的方式就是她需要的最後一條線索。

雅琳向狼群下令不要輕舉妄動。她溜到一棵樹後方變回其人類型態。耐心帶著她的皮製背包跳了過來-她探入背包內拿取她的衣物。

「凱蒂妲,是嗎?」她呼喚道。「希望妳能給我一點時間穿好衣服。」

她周圍的樹林看似開始大笑-在她著裝的同時,她感覺到背上傳來的刺激。她環顧四週才發現他們正位於穹天儀的其中一個巨石拱門底下。它的結構總是讓她想起一個時鐘的內部系統。有時候,據說那些指針繞著中央平台移動-它本身就跟任何一座村鎮草坪一樣大。雅琳從未親見過它運作,但她很清楚它肯定是由某種遠古儀式所驅動。

他們一定是來到森林深處;雅琳的母親曾經告誡她每當她看見從地面上升起的碎環時就要折返。身為一個小孩,她想知道爬上它們那寬廣平坦的表面會是什麼感覺-是否瑟班城裡的人每天起床都能見到那種景象。或許如果她自己爬上去,她就能假裝自己是某個嬌生慣養的貴族。現在,身為一個成年人,她擔心地看著那些沿著凹凸不平的表面分佈的雕刻,懷抱著明顯的不安看著那些透鏡。她的母親警告她關於穹天儀的事是對的。無論它曾經具有何種目的都最好別再探究。

Jonas De Ro作畫

「如果妳原諒我的小伎倆,我就會原諒妳穿上了衣服,」傳來了答覆。她的聲音既迷人又飄渺。雅琳認為她聽起來就像那種在很早以前就發現你是餡餅竊賊的村落女舍監。「這座森林裡的狼通常都不太守規矩。牠們大部分早就發動攻擊了。」

雅琳繞過樹幹。曾經除了樹木與灌木叢便空無一物之處,她現在卻看見了一塊圍境:由樹枝與獸皮構成的帳篷,裝飾著她稍早時見過的同一種月牙與圓球。懸浮的蠟燭使這個地方呈現出一種可怕的光芒,就跟遍佈的怪異稻草人一樣。雅琳皺眉。燭光嚮導-雅琳的母親曾經如此稱呼它們。有一則古老的故事講述燭光嚮導拯救了一個在森林裡迷路的男孩,並且陪著他一路走到收成節慶典會場。另一則故事講述一群獵人潛行穿越沃文森尋找獸皮。有一年,無人折返。隔年,突然冒出這些嚮導,因其家人的焦慮而生。她從沒想過會親眼見到一個,更別說是這麼多個了。那些刻在它們滴蠟臉孔上的笑容...那些東西只有在依尼翠才能令人感到安慰。

不過圍境裡也有人類-大概有二十四個。有些是女性,有些是男性,有些看似避開了這類標籤。戴著精緻的頭飾,他們在燭光嚮導面前喃喃唸著咒語。一名深膚色的男子正雕著一顆微笑的南瓜,他頭飾上不停擺盪的月石在光芒裡閃爍著。兩名女子圍著一個滾燙冒泡的鼎鑊。或許是寒冷的空氣所致,但雅琳能看見煙從數碼遠之處升起。而且她也能聞到那美味的釀湯。

有一個女人坐在他們面前長滿苔蘚的樹樁上,大腿上橫放著一把手杖。她的白髮一圈圈地穿過了頭飾上的眾多樹枝;畫在她昏暗肌膚上的蒼白新月與圓球只讓她的五官與背景融為一體。實在難以分辨是狼群還是雅琳本身吸引了她的注意-不過她認為這一切都非常有趣。

「我們不是一般的狼,」雅琳說道。朝外眺望著圍地,她瞇起了眼睛。「我想妳也不是一般的女巫。」

這不可能-雅琳在這裡的空氣中嗅不到邪惡。無論他們頭飾賦予的影子有多駭人,無論身上的圖畫讓他們變得多怪異,毫無疑問他們是人類。這本身就是某種慰藉-即使她不知道他們的意圖為何。這裡的魔法聞起來不像典型的魔法。像是某種被留下來發酵的東西,它具有歲月的味道。

「那要看妳問的是誰,」凱蒂妲說。「在大天使降臨之前,我們是一般的女巫。隨著她的到來,我們遁入陰影,既然現在她已離去,我們便再次出現在光芒下。」

雅琳傾斜了她的頭。「妳看起來沒那麼老。」

「那並不需要以這個型體,用這個名字,」凱蒂妲說。她用手杖指向雅琳附近的一棵樹。「橡實本身並不是橡樹。給予時間、水、陽光-它就可能變成一棵橡樹。我們也是如此。」

「那麼你們正在讓某些東西再生,」雅琳說。「妳是誰?」

Bryan Sola作畫

「我們是過去也是未來。我們是黑暗無法殺害之物。我們是曙鹿集群。」這個女人以三個人的聲音說話,她的眼睛隨著每一個音節閃耀。她的手杖頂端開始發光。她用它輕拍土地。他們周圍的灌木叢都復活了,迅速生長,成為怪異的形狀。雅琳在幾秒內就認出它了:那隻白鹿的高傲頭顱。「不過妳是誰,狼兒?」

「我的名字是雅琳珂德,」她答覆道。她沒有直視那隻樹枝雄鹿的眼睛,甚至連那雙眼睛綻放出花朵時也沒有。她太清楚龍葵的氣味了。「如果沒有任何曙光的話,將不會有任何曙鹿集群-而且照這個速度,將會有很久不會出現黎明。我是來這裡尋找答案的。」

「妳沒有給我一個答案。」手杖再次輕拍了一下-藤蔓竄出填補了雄鹿頭部的空隙。牠走了兩步,然後朝凱蒂妲俯首行禮:宛如在一個怪異君王面前的祈求者。「但我們暫時先不討論這個。我給妳的答案就跟妳周遭的森林以及妳那顆人類心臟的搏動一樣清晰。」

疾紋用尾巴拍打著地面。雅琳覺得自己快失去耐心。這個女巫,這位凱蒂妲-像她這樣講話拖拖拉拉的人是怎麼回事?「妳可以說得更清楚一點嗎?」她說。「我的視力不像以前那麼好了。」

女巫用手杖觸碰雄鹿的頭。從那裡長出了一頂由樹枝與花朵構成的皇冠。「正好有個為了這個目的的儀式。」

雅琳沒有看著那頭鹿蹦跳離去-她一直注視著凱蒂妲。「如果說我有學到什麼的話,就是儀式從來就不容易。」

「那裡存在著它們的力量-一個以社群和其傳統為中心的儀式。隨著時間過去,數以百計的人以信念增強其力量,遠遠超越了一個法師夢想達成的任何事,」凱蒂妲說。「大天使令我們從這些傳統上分心。我們必須回歸傳統-回歸收成節。」

艾維欣並沒有讓任何人從任何事分心-但此刻並不是爭論的好時機。無論那在雅琳的胸口燃起多大的怒火。「收成節?就像在古老故事裡的那樣?」

「正是如此,」凱蒂妲回覆道。

「加了香料的茶和餡餅?」雅琳說道。火焰燃燒得更旺了。身為一位艾維欣僧侶,雅琳非常清楚艾維欣的保護曾經有多強大。「這些東西要怎麼拯救我們?」

「收成節不只是那樣,」她說。「太陽與月亮在空中都各司其職。收成節是人類的時刻-為了慶祝我們又頑強地度過了一年。我們生活在恐懼中太久了,我們倚靠外部力量的救援太久了。我們必須彼此救助。藉由團聚在一起-」

「等等,」雅琳說,一邊舉起雙手。「妳打算聚集多少人?」

「愈多愈好,」凱蒂妲以一個村落僧侶擁有的所有耐性說道。「團結一心,我們便能在穹天儀底下提取眾人之力,並且透過它來回復平衡。」

雅琳搖了搖頭,她的怒意爆發了。「還不如寫一封信告訴依尼翠的每一個夜行伏擊客。把那麼多人類聚集在一個地方等於是乞求他們襲擊。我們已經見過夠多死亡了;我們不需要把更多生命賭在你從一本書中讀到的某則古老故事上-」

「我不是在書裡讀到的,」凱蒂妲回覆。現在她也變得銳利了,一邊從樹樁上站起來。令雅琳感到意外的是,她是個高大的女人-就跟她讚揚的橡樹一樣強壯。雅琳嗅到一股微弱的黑土氣味-但那不合理。凱蒂妲不是食屍鬼。「將會有守護,雅琳珂德。守護者們,現在他們能夠交流所學以驅逐黑暗。妳想找回曙光嗎?非常好。但妳也必須找回我們失去的希望。」

紅牙低聲咆哮。疾紋也這麼做了。牠們的不舒服迴盪在雅琳的胸口:這件事不可能順利進展。不過隨著她持續瞪視這位老女巫,她依然沒有退讓的跡象。

「妳甚至沒告訴我這個儀式該如何進行,」雅琳說,「假設我們不在一開始的時候就被殺光了。」

「我們?」女巫答道-但她並沒有糾結在那句酸言酸語上。她反而用手杖指著穹天儀的拱門。「正如我告訴妳的,答案就在這裡。我們使用穹天儀。在它中央有一個明亮的黃金鎖-我們需要用月銀鑰來啟動它。妳難道從沒想過它的用途是什麼嗎?我們的先祖正是為了這個目的而使用它-矯正日夜的平衡。」

「在凱錫革森林裡,還被敵人包圍。」

「沒錯。為了要激起-」

「希望之火,」雅琳打岔。「要是我們不這麼做呢?如果我們找到其他方法-」

「別無他法,」凱蒂妲說道,一如往常地堅定。「如果穹天儀沒有被啟動-如果它沒有被正確地啟動-那麼夜晚將會接管白晝。遊魂、食屍鬼、吸血鬼、狼人-你將會啖噬我們直到-」

「我不是-」

一道穿過森林的聲響使她的聲音停在喉嚨裡。一聲嚎叫,既粗野又低沉。這個聲音點燃了她內在的那頭狼。她的狼群做出回應,而且她能感覺到牠們的喜悅,感受到牠們對狩獵的渴望。

因為她非常了解這聲嚎叫。她在幾年前第一次聽見它,當時她蜷縮在房間裡,仰頭凝視著那個本應保護她的象徵物。但她卻衝出了她的家,手腳貼著潮濕的午夜地面,帶著她所有的一切朝它狂奔-因為它正講述著一個無畏的世界。

她第一次聽見那聲嚎叫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是她嚐到鮮血的第一個夜晚,也是她體會到自由的第一個夜晚。

即便是現在,它依然讓她感到激動。

托瓦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