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館

一開始,博物館就是她渴望的一切。它位於新卡佩納高地園內的其中一座高聳的建築頂端。安海洛已向她展示過她的「房間」。更像是一座供新人居住的軍營。但她幾乎不在意。

艾紫培大部分時間都獨來獨往。她沒興趣討好絕藝盟成員。安海洛或許說過她現在是「家族的一員」,但艾紫培絕不如此認同。他們的鬥爭對她來說相當微不足道,而且方法也十分可疑。艾紫培不想讓自己和這些事扯上關係。

但一切都可以忍受,直到她找到阻止非瑞克西亞的方法。

在她執行博物館內的卑微工作時,那座非瑞克西亞人的雕像一直浮現在她的腦海中。他們的駭人形體隨處可見。有時候,艾紫培不確定自己不只是編造了他們在戰鬥天使的破損畫像背景中逐漸聳現的陰暗輪廓。但正當她的疑慮加深時,她會偶然發現一幅如同她此刻拿著的畫作,描繪著一個正在祈禱的有翼人像,而陰影中則伸出了帶有利爪的手。

艾紫培把畫作翻面並嘆了口氣在她身旁的帳本上做了一些註記。又花了一天為來源可疑的藝術品編列目錄。又一天覺得自己離需要的答案沒半點進展。艾紫培用拇指滑過華麗畫框上的溝槽。那裡有著秘密,被困在新卡佩納昔日的那些遺寶中。但過往的卡佩納人把他們的蹤跡藏得很好,她還沒有足夠的資訊來將這延續幾世紀的迷團拼湊在一起。

不過她相當確信某個人可以:館長。那位絕非偶然地收集這些遺寶的絕藝盟領袖。他知道某些事,而且基於這個理論,艾紫培便持續把時間押在絕藝盟上。

說到這位惡魔...

編目室的門打開了。走進了一個長角的吸血鬼-絕藝盟領袖尚奪爾。有一男一女在他身旁,專注地聽著他壓低的說話聲。

當她剛抵達這裡時,她曾短暫地見過這位館長兼絕藝盟老闆。透過安海洛的引薦,她就只有在遠處看過他。即使他們的互動有限,艾紫培仍深信他知道某些關於新卡佩納與非瑞克西亞人的真相。不然還有什麼原因會讓他囤積這些知識和遺寶?

尚奪爾把注意力轉向她,無疑是受到她的專注凝視影響。艾紫培沒有移開視線。她已經保持低調了好幾週,努力工作並且聽命行事。但她不允許自己被遺忘在某間密室裡,永遠淪為博物館記帳員。

「去吧,」尚奪爾對身旁的男子和女子說道,此刻的音量已足以讓艾紫培聽見。「你們收到指令了。」他接著向她揮手示意。

艾紫培從佈滿灰塵的箱子、用麻布包裹的雕刻品,以及蓋著棉布的畫像之間穿行而過,然後站在他面前。她微微點頭行禮。足以展現禮儀 與公平的對待,但又不到卑躬屈膝的程度。絕藝盟重視忠誠的士兵,而非馬屁精。

「陪我走一段吧。」尚奪爾用手杖輕敲地面作為強調,其鐘形袖的毛絨袖口幾乎完全遮住了他的雙手。他帶著她走出房間,進入了博物館。「妳覺得這個家族如何?」

「還不錯。」

「我沒聽任何人抱怨過妳。妳的工作態度相當盡職、熟練,並且符合期望。不過,也沒聽說妳請求做更多事。」

「我是來這裡學習的,不是讓我的手沾滿血腥,」她誠實地答覆。

「但人們經常在其他人的血管裡找到知識的代價。」許多尖角宛如象牙皇冠般地排列在他的額頭周圍,尚奪爾眼中閃爍的光芒就像其中一隻角上覆蓋的黃金。其他的絕藝盟吸血鬼都缺少這份特徵,因此這不是新卡佩納地方品種中的異類。

Dominik Mayer作畫

「你是說我必須靠殺戮才能得到我尋求的資訊?」

「還沒。」他自言自語地哼著。「讓一個人過著他不想要的生活往往都以悲慘的結局告終。但我不是個慈善機構。如果妳想要比現在擁有的更多,妳就得爭取它。」

他的手杖敲著大理石,聲音迴盪在博物館的主廳內。柱子頂部呈現天使的造型,正用它們的背支撐著玻璃天花板。艾紫培想像這座城市的根基看起來就像這樣:被遺忘的建城者們竭盡全力撐起一座殿堂。

「我需要做什麼?」

「一些工作。」尚奪爾停下腳步。「但要知道選擇了這個將會讓妳走上成為真正家族成員的道路。妳一輩子都會待在絕藝盟。所以,仔細考慮這是否就是妳真正想要的。因為,如果不是的話...」他指向博物館的主要入口。「歡迎妳現在離開。我們不會對妳有任何惡意。」

艾紫培來回看著他和博物館的沉重大門。她已經走了這麼遠,不能在這時候回頭。此外,如果死亡無法掌控她,那麼尚奪爾也肯定無法。無論他說了什麼,她都不打算被困在任何一處。

她看著他的眼睛。「我準備好了。」

梅齊奧街道

攜帶於艾紫培身側背包裡的小包裹發出了輕柔的聲響。她感謝尚奪爾已下達別打開它的明確指示。她真的不想知道裡面是什麼。她只需要把它從博物館送去梅齊奧的某個門口。

夠簡單了。

艾紫培從博物館前方的平台搭乘其中一座城市電梯下降至另一個中繼站。從那裡,她持續往下降。她全程都緊抓著裝有包裹的背包。但卻沒人注意她。

她原本預期會遇到一些阻力。但她卻輕鬆地穿過這座城市。離開主要道路,走下一條旁街,在岔路左轉,穿越一條小巷,在兩棟建築之間...艾紫培重覆唸著尚奪爾的指示,一字不差。

這引導她來到一扇不起眼的門前,漆成深藍色,深沉到在小巷昏暗的燈光下看起來近乎黑色。取代門環或門把的是一個看似手掌的小型印記,隱約以木炭畫出的輪廓只比門本身的顏色稍微深了一點。這個記號實在太不明顯,如果人們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麼的話很可能每次都會錯過它。

艾紫培敲了三次,接著門打開出現了一位年輕女子。她戴著一頂傾斜的金屬帽,其低垂帽緣遮住了她的鼻尖。艾紫培只能透過帽子前方的裂隙模糊地看見她的眼睛。盤繞在她肩膀周圍的白煙飄出了檀香木與柑橘的氣味。

秘聞幫,艾紫培明白了。他們的洗衣袋總是讓她依稀想起了人們在赫利歐德殿堂裡焚燒的香。這份香氣伴隨著懷舊的痛楚,而當達克索斯的身影再次浮現時,艾紫培便奮力將他從她心中抹除。

那名女子不發一語地伸出手。艾紫培把包裹放在她手中後就立刻離開了。

尚奪爾的辦公室

「我聽說包裹正如所承諾過地送達了。路上都沒遇到麻煩嗎?」尚奪爾在她一踏入辦公室時問道。

整座博物館十分奢華,但仍比不上尚奪爾的私人住所。頭頂上方的吊燈光彩奪目。冠頂飾條上華麗地刻著哭泣天使與訕笑惡魔的畫像。每樣閃爍的東西都是黃金。

「沒遇到任何麻煩。」艾紫培忍住不問他是如何知道東西已送達。她直接歸返。不過話說回來,他有他自己的方法。而那些資訊並不是她接受這份協議的目的。「那麼,關於新卡佩納的歷史?」

「當人們討論這些事的時候,我認為應該從頭開始。」尚奪爾緩緩地起身,稍微不向左膝施加壓力。但他卻沒拿起他的手杖。她只見過他在私人居所以外的地方使用這個輔助工具。「我們的城市是透過一種難以置信的協議所建,由大天使與惡魔領主所促成。」

「共同合作?」艾紫培跟著他走向一幅掛在聚光燈下的畫像。果不其然,它描繪了一個有翼的天使和一個長角的惡魔握手。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句話在建造新卡佩納期間更顯真實。」

「他們的敵人是誰?」艾紫培稍作猜想。

「我依然在尋找這個謎題的解答。」他按摩著他的太陽穴,彷彿正試圖要想起某個遺忘已久的事,沮喪感卻讓他板起臉孔。「但這份威脅實在太過嚴重,因此天使們都忙於守護這個時空。不過關於那段時期的細節總有出入,端看你問的人是誰。」尚奪爾的眼睛閃爍著。「最普遍的版本是惡魔們發現他們也得加入這場戰局。當他們決定這麼做之後,惡魔們便指定了五個家族以他們的名義來掌管這座城市,並和各個家族的領袖擬定了一份契約。」

她朝上瞥了一眼他的角。尚奪爾沒漏掉這個眼神並陰森地咯咯笑著。

「沒錯,我確實是其中一位原始簽署者,並且除了其他的血色天賦,我還自願成為半個惡魔。」

「所以你在建城之前就在那裡了?」她問道。「但你卻不知道他們對抗的是誰?」

「我是在很久以前簽的契約,時間和契約魔法已經扭曲了我的記憶。我也沒參與那些發生過的大戰...」尚奪爾的聲音逐漸減弱,沉思了一段時間。「那也是我現在追尋資訊的部份原因-為了填補那即將把我整個吞噬的記憶鴻溝。」

艾紫培開始同情這位吸血鬼,因此沒持續追問下去。她反而採取了一個不同的方式,想起了安海洛對於天使離開的感傷。「在天使和惡魔們都消失後,那份威脅也消失了嗎?他們獲勝了嗎?」

「我們還在這裡,不是嗎?」

這一點很明顯是事實。但艾紫培期望的是某個更具體的資訊好讓她帶回給阿耶尼。在她能夠想出另一個問題之前,尚奪爾說話了。

「我想一天內這樣的歷史資訊已經足夠了。」尚奪爾走回他的書桌,依然用一隻手按摩著他的頭。「等候我的下一道指令,然後我們會再次交談。」

梅齊奧倉庫

艾紫培變換了姿勢,一邊扭動腳趾設法回復知覺。它們在一開始的三十分鐘內就睡著了,而且不站起身的話她看似無法讓知覺回復。但這麼做會暴露她的位置,除非她從壁架上撤離。但那樣做又會讓她無法看見下方街道的動靜,因此這不是個選項。

線人會在天黑之後大約過兩個小時從夜總會裡走出來,然後前往她的下一個地點。妳一看見她就會認得了-她是我們的一員。妳要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觀察她,確保她不受打擾,尚奪爾如此指示。

現在距離預定時間已經過了兩分鐘,還是沒有任何樂舞會吸血鬼的跡象-

那扇漆成綠色的夜總會門打開了,接著走出一位年輕女子,裙子在她的膝蓋周圍擺盪著。她發出笑聲,一邊朝還在裡面的人們揮手。但在門關上的那一刻,她的笑容消失,而且表情也變得凝重。她帶著目的跨步走下街道。

這就是艾紫培一直在等待的線人。

艾紫培在跟蹤這名女子的同時一直躲在陰影裡;用輕盈的腳步躍過建築的華麗裝飾,她在心中牢記頭頂上的燈光以及它們可能會顯示她的影子。線人突然停下腳步,這讓艾紫培緊貼在一座雕像後方。

這位吸血鬼突然轉向。艾紫培噘起嘴唇。遇上麻煩嗎?或許這個女子看見了她需要迴避的某個東西-或某個人。

艾紫培跟著她來到一個穿透許多建築並通往一座大型倉庫的小隧道。「妳要去哪呢?」艾紫培喃喃說著,一邊從雕像跳往連接兩棟建築的拱門。她快步穿越,蹲低身體並緊靠著屋頂。任何位於這座倉庫四周建築上的人都看得見她,而且她看起來肯定非常可疑。她得儘快前往街道以避免受到關注。

急忙走向一個天窗,艾紫培朝下凝望,剛好瞥見她的線人穿越一座空蕩蕩的倉庫。還沒有遇到問題。看來這個女子正走向位於她進來之處對面的一扇門。艾紫培快速衝向屋頂的另一頭;有一條小巷蜿蜒穿梭於兩棟擁有光滑表面的建築之間-沒有地方可供她從上方追蹤。

不過,另一側卻有另一條小巷...

這或許有用。

艾紫培衝向倉庫右側,小心翼翼地踩著腳步以免讓下方的女子察覺到她的存在。果然,有另一條狹窄街道與線人前往的那條街平行。如果她所見無誤,那麼她就能穿過建築之間的小缺口並在前方折返以追上線人。

她擠進岩石建築內的缺口。用一隻手和腳撐著每一面牆,艾紫培謹慎且迅速地往下移動至地面,一次滑動一側。她因過於專注在避免墜落而沒聽見吱叫與跑竄聲,直到一個暴烈的黑影從鄰近凹處的陰影中朝她衝來。

「看看我們發現了什麼?」這隻野獸咆哮著,牠毛茸茸的嘴巴靠近了她的鼻子。「鮮肉嗎?」

「滾開,鼠輩!」艾紫培咕噥了一聲把這隻生物推開。其實,比起老鼠牠看起來更像浣熊。但艾紫培不想在牠咆哮的同時糾正自己。

「我們才不是老鼠,讓她瞧瞧吧,兄弟們!」浣熊人從身旁抽出一把匕首。這條小巷狹窄到令人洩氣,使打鬥變得困難。當另外三個類似她第一個攻擊者的傢伙朝她衝來時,這項成就也變得更艱難了。

Aaron Miller作畫

艾紫培躲開刀刃並抓住了那隻生物的頸背。「我沒空理你們!」她轉身並把他當作攻城槌撞倒了其他人。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這竟然管用。趁他們被擊暈,她把握機會退出戰鬥,沿著小巷奔跑並翻越一道矮牆進入她稍早時看見的建築缺口內。

她在觀察與等待線人的同時一邊聆聽著。那些浣熊人正開始甦醒,但聽起來他們沒看見她跑哪去了。鬆了一口氣,艾紫培持續潛行離去,並在線人經過時定身不動,然後繼續前進。

沒有更多事件。艾紫培一路上都沒被發現,此時線人停在了一個陰暗的凹處。這位吸血鬼敲了門並等候著。出現一陣魔法閃光,接著門打開了,露出一道可怕的紫色光芒。

艾紫培聽不見交談的內容,但他們看起來沒有敵意,接著便邀請那名女子入內。

尚奪爾的辦公室

「我需要一個武器。」艾紫培一進入尚奪爾的辦公室就直接了當地說。

「請告訴我理由?」尚奪爾坐在他的書桌後方,照慣例,正在鑽研艾紫培從未見過且佈滿灰塵的巨著。她已經花了充分的時間為進出絕藝盟博物館的一切進行編目,因此她一眼就能看出不同之處。相當獨特。這進一步確認了他傳聞中的檔案庫就位於他的辦公室附近。很可能相通。那就是她在尋找的真正寶藏。

「你還不知道嗎?」她拱起眉毛。

「與眾人的看法相反,我不知道發生在這座城市裡的每一件事。」尚奪爾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你可能在愚弄我。」

「很好。那表示我做對了。」他闔上書本,終於直視著她的眼睛。「線人呢?」

「順利抵達她的目的地了。不過對我來說可沒那麼順利。」

「噢?」

「我被浣熊人攻擊了。」

「我想,沒有妳應付不來的事吧?」他揚起他的眉毛。

「我沒事。」艾紫培走向他書桌對面的兩張椅子之一並坐了下來。比起被她的 大膽行徑打擾,尚奪爾看似更感到有趣。「但下次有東西從陰影裡朝我衝來時,我可能就沒這麼幸運了。我需要比我的拳頭更好的東西來保護自己。」

他把手指靠攏成尖塔狀並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妳會在爭取成功並且成為我們的職員時得到一件武器。在那之前,妳就得將就著用。」他的嘴巴浮現狡猾的笑容。「或許,妳可以找到更多鋼筋來使用?」

艾紫培不確定他的答覆是有趣還是侮辱。她選擇忽視它並持續推進,便說道,「我已經履行了我的承諾,現在輪到你了。」

他咯咯笑著,一邊將墜飾沿著他脖子上的鏈條滑動。「難道總得扯到生意嗎?我正準備邀請妳喝一杯。」

尚奪爾從他的書桌抽屜裡拿出一個小瓶子和兩個微小的酒杯。瓶子裡有一種發著微光的物質。在頂部,它宛如陽光般地閃爍著。金黃。耀眼。然後它往下盤旋穿透了深橙色,化為如午夜般陰暗的紫色。這瓶溶液看起來就像宇宙被蒸餾並且被推擠過一張濾網,只在溶液中留下既非液體、固體,或氣體的基本存在要素-更像是被濃縮後的純粹魔法。

「難不成那就是...」她的聲音減弱為低語,彷彿她正坐在眾神的瓊漿面前。

「金圓,」尚奪爾證實。他拔掉水晶瓶塞,瓶子發出一聲燦爛的嘆息並於上方的空氣中形成數個圓環,隨後又漸漸消逝。「在城裡待了這麼久卻從未品嚐過,對妳來說看似可惜。」

他斟滿了這兩個玻璃杯。即使把杯子裝滿,那也只有一小口。艾紫培把酒杯舉到唇邊,一邊端詳著這杯奇特的調飲。猶豫了一會兒。然後她喝了下去。

她沒預料到它竟是溫暖的。它嚐起來像與達克索斯共度的滿足、漫長,又慵懶的午後。它嚐起來像多愁善感以及只在她的回憶與想像中存在的家園。攝取它的過程與其說是在飲用,不如說是在吸收。金圓讓她充滿力量, 燃起了決心。她的肌肉不再力竭,而且她的感官變得更敏銳。但最令她印象深刻的是那股流經她全身的魔法,迫不急待地被釋放。

「我能明白它的吸引力,」她承認道,一邊放下玻璃杯。

「這足以讓人們相互爭奪。而且我們也這麼做了。」這份苦澀的真相使尚奪爾稍微面露怒容。「金圓是天使們最後的禮物。」

「為何要賜予這樣的禮物?」她的內心深處正準備形成一種可能存在的連結。但她需要更多資訊來 做確認。

「誰知道呢?或許新卡佩納會因此而永遠成為一場輝煌的派對。」尚奪爾咯咯笑著搖了搖頭,彷彿連他自己也不相信那份解釋。

艾紫培完全不買帳。像金圓如此強大且稀有的東西不是一種廉價的娛樂。它必須具有一種目的。而她正要開始懷疑那份目的或許是為了打敗非瑞克西亞人。

中央高地園

今晚的工作夠簡單了。那瓶溫暖的金圓在她胸前的口袋裡。艾紫培分不清是它本身的溫度,還是光是拿著它就讓她想起了啜飲它的感受。她只需要把它帶去高地園的其中一個林木會議區,遞送它,然後離開。不得提問。不得逗留。進去就出來。

相較於尚奪爾交辦的其他任務,這真的就是-誠如字面所述-在公園裡散步。

不過,她依然留意著潛在的威脅。有一些深夜遊蕩者,但沒有一個看起來格外令人警戒。艾紫培給予其他人空間,選擇了幾條繞回遞送點並且更陰暗、偏遠的走道。

果然,在一座公園長凳旁有一個棕色紙袋,像是被某個人遺忘的午餐。她快速地審視了一下鄰近的灌木叢和樹林,然後便直接走向它。

當艾紫培把手伸向紙袋時,有一隻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視線沿著這條冒犯的手臂往上移,最終與一名人類女子的翠綠色眼睛相視。她有一半的頭髮是黑色,一半是白色,而且在頭部側邊綁成了紮實的辮子。她跟尚奪爾一樣精心打扮,不過或許帶了一點實用主義的風格。艾紫培沒漏掉她服裝上的箭頭圖案,很可能是因為她背上的箭筒,以及在她身側看似一把裝箱長弓的東西。

「我在納悶到底是誰會來收取。」她的聲音像個冷靜的女低音。

「我稍早時忘了這個,」艾紫培說。這名女子看起來不像是應該來收取艾紫培遞送的金圓的人。她看似跟新卡佩納的其他人不同。她嗡響著一種與大部分人相異的自然生機。

,她就跟艾紫培一樣,是個鵬洛客。

「別撒謊,」這個女子微笑著說。「妳看起來不適合說謊。」她的雙眼打量著艾紫培全身,無疑正在評估這些絕藝盟色彩。「妳看起來也不適合替其中一個家族工作。」這些話透露著好奇而非評判。

艾紫培輕聲咯笑。「我有我的理由。」

「我相信妳有。」

「我試著要知道更多關於這個時空的歷史,」艾紫培承認道,並認為藉由說出這份資訊,她獲得的會比失去的更多。或許一個鵬洛客同伴能夠幫助她。又或許這個女子早已知道某些關於新卡佩納歷史的事。

「為什麼?」

「它可能是我的家,」她輕柔地說。可能是。但很可能不是。從她還是個地牢裡的小女孩時起於心中建構的家園可能根本就不存在。她將會永遠漂泊。「但更重要的是,我認為有一份威脅正在逼近,而且我正設法獲取和它有關的資訊。」

「肯定如此,那麼我們就有了共同的動機。對了,我是薇薇安。」

「艾紫培。」她不認為有欺瞞的必要。艾紫培總認為自己有識人的眼光,而薇薇安看起來值得信賴。

「妳在替誰蒐集資訊?」薇薇安問道。艾紫培考慮了很長一段時間,於是薇薇安便說,「讓我猜猜,守護者嗎?」雖然薇薇安早已引起艾紫培的興趣,但現在她已讓她全神貫注。

「妳也是為了他們而來到這裡的嗎?」

「原本不是。但妳知道事情總是這樣發生。我們或許可以-」薇薇安猛然把頭轉向右側。她稍微瞇起了眼睛。「那些跟蹤妳的暴徒已經趕上了。」

難怪尚奪爾總是知道她在何處以及事情的進展。他派人跟蹤她。

「我應該在他們詢問關於我的問題之前離開。」薇薇安放開了她。「不過對於這份威脅,我或許能提供妳一些相關資訊。」

「真的嗎?」艾紫培向前走一步,同時壓低了聲音。她不敢公然地說太多。

「我有一條可能會很有趣的線索。妳可以跟我一起來並且-」

「我不能,」艾紫培急忙說道。「我有一個機會能夠得知新卡佩納人是如何擊敗-」她不敢直接說出『非瑞克西亞人』「-之前的威脅。在取得那份資訊之前我不能離開。」

「非常好。」薇薇安沒有持續追問,為此艾紫培心懷感激。她需要多一點時間,不只是為了阿耶尼給她的任務,也是為了她自己。「我也會更深入探查這些事,並且在得到更多資訊後聯繫妳。」

「妳為什麼要幫我?」艾紫培已經在新卡佩納待太久了。一個陌生人無私地為她做事的概念已經變得好陌生。

「在妳太過陷入這個時空的事務之前,妳應該會得到關於它們的所有細節,」她以嚴肅的語調說道。「下次見。」

「何時?」艾紫培在這個女子身後問道,不敢提高她的音量。

「當我拿到有價值的情報時。」薇薇安稍微點了點頭。「很高興認識妳。」

綠葉看似繞著薇薇安移動,為了移動,在原本毫無走道之處開創出一條穿越灌木叢的道路。魔法嗎?還是她移動方式的伎倆-既自信又堅定。

現在她也能聽見尚奪爾的手下在走道上的移動聲。艾紫培蹲下將那瓶金圓放入紙袋內。一直低著頭,她準備返回博物館。

尚奪爾的辦公室

「抱歉我遲到了,」艾紫培懶得假裝忽略它。尤其是在他有派人跟蹤她的時候更不可能。

「這不礙事。」他站在書桌後方的落地窗前。艾紫培已開始想像他是一隻巨大的猛禽。跟雕像一樣堅忍,一旦有容易對付的獵物從他面前經過時,他便能夠從空中降下死亡。

「感謝你的等候。」她在他身旁停下。

「我有重要的事想和妳商量。」他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嘴唇上浮現一抹微笑。「而且,正如我說過的,那不礙事。」

她輕聲笑著,一邊搖了搖頭。她或許永遠無法完全了解這個地方或它的人民。而且她懷疑自己能否在大部分事情上與尚奪爾的看法一致。但他從來就沒有不友善而且,在最好的情況下,她發現自己正和這位古老的哲學家殺手形成一種難以置信的親族關係。不,親族關係或許太籠統了...或許是,一份理解?

「是什麼重要的事?」艾紫培問道,一邊慶幸於他看似沒興趣追問造成她遲到的原因。

「你對魔頭了解多少?」

「聽人提過這個名字。」她曾聽過身份不明的人在宿舍裡悄悄說過幾次。總是壓低了聲音。彷彿光是大聲說出他的名字就會召喚他現身。

「他對這座城市的結構而言是一份威脅。」尚奪爾比向窗戶,跨越那參差不齊的天際線全景,在月光下化為一片蒼白。「新卡佩納的和平來自五個家族間的一種平衡-一種理解。我們擁有尊敬、信任,以及合作性競爭。」

「合作?」艾紫培拱起了眉毛。

「每個人都在別人的預算範圍內運作,可以這麼說。」

Dominik Mayer作畫

「還真是創造秩序與結構的好方法。」

「這或許不是妳的方式,但它管用。」尚奪爾把雙手放在手杖頂端。「我們已從混亂中創造出秩序。一個人們能夠依賴並且茁壯於其中的結構...而且在這麼做的同時還能得到一點樂趣。」

「樂趣,」艾紫培低聲嘲笑。

尚奪爾聽見她了。「沒錯,樂趣。妳應該試著去多享受一點這個生活。這相當刺激-只要妳佔有優勢。」

「別太過期待,」艾紫培面無表情地說。

「別擔心,我不會。」他得意地笑了一下,但很快地他的表情再次變得嚴肅。「魔頭是一切事物的威脅。他正在扼殺金圓的交易,並且透過讓人民絕望而動搖我們數百年來設法維持的平衡。如果魔頭掌控了大部分金圓,我們其他人將會為了剩餘的殘渣而相互爭鬥。那就代表了戰爭。」

「你想要我怎麼做?」她開門見山地說。

「妳看起來有能力、足智多謀、聰明又勤勞。而且,或許是最重要的部分,妳在這座城鎮還沒沒無聞。別擔心,我不會要求妳去對抗魔頭。我要妳滲透樂舞會。」

「樂舞會和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樂舞會宣稱他們擁有繞過魔頭的方法-聖源,一種讓他們製造無限金圓的方法。」

「你要我去偷它?」

「不,當然不是。我要妳去查明傳言是否屬實而且,如果它們是真的,告訴我聖源的位置並且打開一扇門的鎖。剩下的就交給我。」

「你確定要這麼做嗎?」艾紫培問道,一邊端詳著他乳白色的眼睛。「難道那對家族之間的平衡來說不是一種冒犯嗎?」

「如果妳把工作做好並且隱瞞妳向絕藝盟效忠的事,樂舞會將不會注意到這份冒犯。但我也得承擔被他們發現我的欺瞞行徑的風險。時代會變,而這些都是絕望的時代。如果我只依循舊的遊戲規則,那麼我也會跟它們一起被淘汰。如果戰爭即將來臨,我將會是第一個出擊的人,」他如此宣告,既平靜又致命。「既然說到這個...」尚奪爾把手伸向書桌上的一把刀。它不太像她見過絕藝盟成員使用的其他刀具-它的握柄相當正常,而非與刀刃垂直的水平握把。但它是一件精緻且實用的武器。「這是妳的。」

「一把刀?」她接過它。

「妳想要一把,而且妳爭取到它了,以我的絕藝盟職員身份。」

即使她沒有在這個家族裡尋求一席之地,艾紫培還是忍不住在聽聞自己工作表現良好時湧起一股小小的驕傲。「謝謝你。」

「用證明妳的價值來感謝我吧。如果妳成功了,在妳回來時我可能會送妳一把更棒的劍。」

「我會的,但在我回來後...

「怎了?」她的決心看似總會逗樂他。

「我不想要另一把劍;我想要進入你的檔案庫。我為你進行這最後一份工作,然後別再給我少量的資訊了。我需要所有資訊。在外部有一個比魔頭更龐大的威脅。如果你給我我尋求的資訊,我知道我就能夠確認那份威脅。」

尚奪爾和一座雕像一樣靜止不動。但她能在肩上感受到他的評估壓力。她納悶是否他的追蹤者已聽見了她和薇薇安的對話。是否他知道她會把資訊帶給其他人。

「非常好,」他終於說道。「替我辦妥這件事,然後我的檔案庫裡的所有知識都會是妳的。」

「好。」艾紫培準備離開,但他卻叫住了她。

「噢,我們還沒完呢。」

「什麼?」

尚奪爾展露出被逗樂的笑容。「妳不會穿成那樣走進樂舞會的任何一間夜總會。」

尾聲-夜總會

艾紫培調整了一下右肩上的羽毛披肩。她在前往夜總會的一路上都在納悶尚奪爾是何時開始製作這套服裝的。它的剪裁無可挑剔,板甲與她的胸口、肩膀,以及臀部完美契合,同時又跟底層的白色絲綢相襯。但或許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元件就是包裹著她腿部的鎖子甲,被製造得看起來像網襪。額頭上的帶狀頭飾令她覺得自己像個女王,並且給了她自信踏入尚奪爾要她去的夜總會,那是個樂舞會新成員聚集的地點。

在快速審視了擁擠的房間後,艾紫培直接朝吧檯走去。

「金圓嗎?」吧檯後方的妖精問道,一邊在她面前擺上一小張飾有樂舞會印記的餐巾紙。

「我不是為它而來的。我是來找工作的,」她試著漫不經心地說。

「我不能說我這裡囤了工作,只有金圓。」他咯咯笑著。

艾紫培早已搞砸了她的嘗試;她能感覺到。她清了一下喉嚨並換了另一個方式。「我知道終響會即將登場而且樂舞會肯定需要更多的人手協助。我真的很想為這個家族效力。」

「妳以為做得了那些決定嗎?」他難以置信地問道。

「我認為你知道那些可以做決定的人。」

「為什麼我要為了某個陌生人自找麻煩?」這位酒保迅速轉向一位剛來到艾紫培左側的獅族。「老樣子嗎,女歌手?」

「你太了解我了,洛可,」她一邊說著,並持續低頭看著手上的樂譜。她能夠透過禮服上的濃密羽毛袖口和頸圈看見職員還真是個奇蹟。「足以在我的表演開始前減緩緊張情緒就好,別太多,拜託。」

「如妳所願。」他把一小杯金圓遞給這位音樂家後便轉身離去。

「關於工作-」艾紫培開口說話,設法再次取得他的關注。

洛可給了她一個說著妳以為妳是誰?的表情並快速離開。

艾紫培咬著嘴唇,一邊輕摳著手套的接縫處。她一直都太直接了,不是嗎?太過魯莽。這就是為什麼她-

那位獅族開始大笑,艾紫培過了一會兒才明白是在笑她。「妳這麼想要工作,嗯 ?」她的聲音充滿感情,幾乎像歌曲一樣。

「請問妳是?」艾紫培試著壓抑自己的緊張。這不管用。

「我很訝異妳竟然不知道我。」她用雙手滑過禮服上的亮片。「妳肯定聽過這位偉大的女歌手琪特坎托吧?」

「很抱歉,我不能說我聽過。」艾紫培隨即想到自己應該為了琪特的自尊而撒謊。

幸運的是,琪特看起來並沒有過於焦躁。「那麼妳就得好好見識一下了。我在一個小時內就要登臺,所以妳一定要來聽,妳是...?」

「艾紫培。」

「艾紫培?真的嗎?」

「沒錯。」艾紫培不確定為何她的名字讓琪特的耳朵開始抽動。

「現在妳務必要隨我來。我知道有個人會被像那樣的名字逗樂。」琪特走在前頭,而艾紫培則不情願地跟著她前往沿著夜總會牆面排列的一處扇形凹室,有另外兩名女子正坐在那裡。

「琪特,這位是誰?」其中一個較年長的女性揚起一邊的眉毛。一條蜷縮於桌子前方的狗也跟著抬起頭。

「妳告訴她吧。」琪特戲謔地輕推了一下艾紫培,然後便滑到長凳上。

「艾紫培。」

「艾紫培,」那位坐著的女子興味盎然地覆述道。「從未見過一個不是被刻在墓碑上的艾紫培。歡迎來到現代,娃娃臉。我喜歡妳的禮服,很高興妳沒讓跟這個名字相襯的鬼魂負責剪裁的工作。我是金妮。」

金妮。樂舞會領袖傑米爾的副手。看來好運已經眷顧了艾紫培。

「我的榮幸。」艾紫培的視線飄往桌旁的年輕女子。與其他兩人相較之下,她看起來稍微樸素。她的衣服比她的身型大了一號,彷彿她正設法把自己藏在裡面。

「這位是吉婭妲,」金妮替這位年輕人說話,同時輕撫著在她大腿上呼嚕叫的貓。

「很高興認識妳,吉婭妲,」艾紫培刻意直接向她說話。吉婭妲就只是點了點頭。

「艾紫培正在找工作,尤其是協助終響會的工作,」琪特說道。「她讓我覺得她可能是妳會喜歡的人。有個她那樣的名字以及像那樣的時尚品味,她對樓層團隊來說可能是個值得的生力軍。」

「妳對這些事情通常比我有更好的判斷力,」金妮承認道。她看向艾紫培。「這是真的嗎?」艾紫培點了點頭。「那麼我想我有些小差事給妳。誰知道呢,如果妳表現得好,妳或許能趕在終響會之前加入樂舞會。相信我,這將會是一場妳不想錯過的派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