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皇站在魁渡面前,鄰近燈籠的琥珀色光芒照映出她纖瘦的輪廓以及半藏於寬帽陰影下的臉龐。

十年前,魁渡曾立誓除非帝皇歸返,否則絕不踏進皇宮半步。而此刻她正在這裡-一個鵬洛客,就跟他一樣-被皇宮的城牆重重包圍。

魁渡一點也不懷念永岩城。站在帝皇的櫻園裡感覺就像站在一場不屬於他的夢境中。他就像一塊錯置的拼圖片。

帝皇眼中有一種空洞,那表示她也感覺到了-這份轉換。

多美代收起卷軸並小心翼翼地把它放進背包裡,中斷了已籠罩他們數小時的隱身咒。「我還是認為我們應該讓大門的守衛知道妳的到來。」她以一種魁渡永遠無法精通的優雅搖了搖頭。「我們無法永遠隱瞞妳歸返的事。」

「我不需要永遠,」帝皇低聲回覆,白髮在早晨的微風中飄蕩。「我只需要一會兒。」她轉向門廊,推開了通往香醍殿堂的門,然後消失在門後。

魁渡試著不向逐漸在喉嚨裡堆積的情緒做出反應。他夢想著他們的重逢已將近十年,但帝皇在阻止大田原的機體後卻鮮少正眼看他。

或許時間已讓他們變成陌生人。

她是神河帝皇;一段兒時友誼可能是她最不關心的事。

「在這麼多年後回到這裡肯定會難以承受,」多美代的聲音有如搖籃曲般地飄移。不只是對帝皇,她以心念補充,對你也是。

魁渡板起臉。「那是因為妳猜中了,還是妳讀了我的心?」

「我無法聽見所有複雜的思緒。但我在你的眼睛後方感受到真實。」多美代比向周圍的花園。「你曾經來過這裡。或許,來過很多次。」

魁渡咬緊牙齒,同時凝視著鄰近的花朵。它們看起來比以前更衰萎了,而且沒看到半個神明的身影。

小時候,帝皇的花園是魁渡在神河最喜愛的地方之一。但現在呢?它感覺起來了無生機,彷彿它只是個被遺忘的墳場,或是一座空蕩蕩的祭祠。

魁渡從未失去過帝皇歸返的希望,但或許並非每一個皇室成員都擁有像他一樣的信念。

「當我們小的時候,我們曾在這裡碰面,」魁渡悄悄地說。「我從來不覺得自己屬於永岩城,可是帝皇...」他的聲音轉為嚴肅。「她是我留在這裡的原因。」

多美代點了點頭。「她也是你離開的原因。這條道途讓你成為一個鵬洛客。」

魁渡疲倦地笑了。「如果妳打算拿命運和事出必有因那套來鼓勵我,就別白費力氣了。我相信生命是一連串的選擇。」他聳了聳肩。「如果我們不喜歡我們的選擇,我們可以靠乞求、對抗,或偷竊來改變它們。」

多美代抽動了一下眉頭,感到不以為然。「你有一種非常陰鬱的樂觀,魁渡。」

在他能夠回應之前,從殿堂深處傳來一聲怪異的呻吟。魁渡認出了香醍的聲音-就像同時出現的嘶喊、歌唱和低語。多美代將視線移往門的方向,心靈評估著魁渡看不見之處,但他並沒有等候多美代的允許。他朝香醍與帝皇奔去,雙腳重踩著木頭地板,就像十年前他沿著同一條長廊奔馳時的猛烈心跳。

那天晚上他在房間裡發現了泰茲瑞。那個他追捕了十年,擁有金屬手臂的男人。

魁渡繞過最後一個轉角並滑行至停下。等待著他的並不是泰茲瑞-而是終於與帝皇重逢的香醍。

這位神明的金色軀體延伸至濃霧深處,半藏於淺水中。即使帝皇用手貼著祂垂下的頭,祂依然不安地扭動著,祂額頭上的黑球變得比魁渡記得的更陰暗。

香醍發出類似痛苦的呻吟,而帝皇也縮起身體,緊抱著肚子作為回應。

多美代急切地飛到她身旁。「妳的火花依然不穩定。妳需要協助才能留在神河。」

帝皇的指尖開始顫抖。想待在這個時空並不容易。

「她需要哪種幫助?」魁渡跨步朝她們走去,雙臂僵硬地垂在兩側。「我能做什麼?」

多美代的紫色眼睛凝視著帝皇。她們正在進行一場魁渡無法參與的對話。

他不在乎被排除在外。他只希望他的朋友能夠安好。

帝皇短促地點了一下頭,接著多美代便看著魁渡並伸出她的手。「實界晶片,麻煩你了。」

魁渡毫不猶豫地從口袋裡掏出這個物體,接著把它塞進多美代手中。「這會阻止她穿越時空嗎?」

多美代端詳了這個形似水母的鐵線一會兒,然後便接過帝皇的手。「我相信這會讓妳穩定一段時間,但這不是永久的解法。沒有研究過它,我無法得知其全效-或是否有任何一部分會對妳造成傷害。」

帝皇繃緊下巴。在她上方,香醍正困惑地嚎叫著。「做該做的事吧。」

Anchor to Reality
錨定實界|由Alix Branwyn作畫

多美代把實界晶片放在帝皇的手背上。轉眼間,面板發出光芒,接著鐵線與她的肌膚融合,宛如搏動著能量的血管。她驚叫了一聲,強忍著疼痛,直到實界晶片安定下來,宛如她自身的延伸物。

香醍變得安靜,而且有那麼一會兒,帝皇看起來相當平靜。

魁渡再次看著她皺起臉孔,用雙手按著太陽穴,看似痛苦不堪。他猛然轉向多美代。「去找輕腳-她需要知道帝皇已經回來了。或許她能夠幫上什麼忙!」

多美代點了點頭便立即朝門口飛去。當帝皇跪下時,魁渡也跪了下來,雙手按著她的肩膀彷彿禮節已不再重要。

在陪練之外,像這樣觸碰帝皇是一種禁忌。但魁渡看見的不是神河帝皇-他看見的是一位受苦的朋友。

「妳需要什麼?」他的視線往下移向她的手。「如果它讓你痛苦,我可以移除它。」

「不要,」帝皇迅速說道,一邊喘著氣。「這-不是那樣。是那些幻象。」她用手指搔抓頭頂。「我能看見實驗室。我能看見那隻怪獸。」

金吉塔廈。魁渡皺眉。他在一台機器旁邊找到實界晶片。難道這兩者有所連結?

帝皇皺起臉,但過了幾秒後,她鬆開眉頭,她的臉孔軟化。她用雙手握住魁渡的手臂。這是他們最接近擁抱的時刻。

她抬起頭,一邊以眨眼掃除困惑。「魁渡?」

「我在這裡,」他用嘶啞的聲音說。他等了十年才能說出這些字。

帝皇淺淺地吸了一口氣。「那隻怪獸-他已經把我回來的事告知理想那和淺利軍起事者。他們即將攻打皇宮。他們希望在整個神河得知帝皇歸返之前讓皇室措手不及。」

魁渡的心靈高速運轉。「如果起事者即將進犯,我們就得警告皇家武士。永岩城有危險了。」

帝皇掐了一下魁渡的手臂。「我們必須阻止那隻怪獸。他一直在拿神明做實驗。虐待無辜者。」她搖了搖頭。「我不會讓他引起另一場凡界與靈界的戰爭。」

「妳認為那就是金吉塔廈想要的嗎?一場戰爭?」魁渡相當平靜。逆神之戰發生於數千年前。現世史家與檔案庫或許保存了那些故事,但那段遠古時代對大部分人而言就像神話。比起現實更像是傳說。

那真的會再發生嗎?

魁渡無法理解這個邏輯。肯定有更容易的方式造成神明與人類之間的摩擦。金吉塔廈可以襲擊融合門,或在光天化日之下屠殺神明。

不對。這跟戰爭無關-這是為了另一種目的。金吉塔廈對神明做的事永遠不該被發現。他是暗中進行,甚至還謀殺了多枚實以防他詢問太多問題。

「無論金吉塔廈在盤算什麼都跟泰茲瑞有關。」魁渡仰頭看著香醍,祂依然在他上方高處擺動。他從未察覺到這位神明有多駭人,直到他看見在祂身體下方不停扭動的上百條金色肢臂。「在妳消失的那晚,泰茲瑞對香醍施用一種實界晶片的原型。我認為他在試圖找出操控神明的方法。」

「我不在乎他要什麼,」帝皇說道。「但我會在他危害我的人民之前阻止他。」

魁渡來回看著她的雙眼,此刻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凝視了好久,不停在她的臉上尋找他的老友。他開始抽身,但帝皇卻抓緊了他的手臂。

「你一直在找我,」她悄悄地說。「甚至都過了這麼久。」

他眨了眨眼,滿臉通紅。「妳怎麼知道?」

「這些年來我造訪過許多時空。一位尋找其失蹤帝皇的神河鵬洛客不是一則人們輕易遺忘的故事。」她露出無力的笑容。「有時候我就只差你一步。如果我能夠操控我的火花,我們或許就能早點重逢。」

魁渡再次感到胸口的痛楚。他一直在尋找她,但卻從沒想過她可能也在尋找他。

「很抱歉過了這麼久才帶妳回家,」魁渡說。

「我無法多做期待,」帝皇回覆道。「你總是遲到-甚至連我們的練打課也是。」

「什麼?那不是-」魁渡稍作停頓,聽見了潛藏在她聲音邊緣的笑聲。他嘆了一口氣。「我只遲到過一次。」

帝皇露出笑容,眼睛有如羞怯日出般地明亮。彷彿她已經很久沒有真正地感到心滿意足。

或許這些年來他們都變了,但在這一刻,魁渡覺得他們根本就沒變。他們就是皇宮裡的兩個好友,彼此交談,毫不顧忌這時空的一切規範。

而這次,甚至沒有紗窗擋在他們中間。

香醍在頭頂上方歌唱,身體退回至濃霧中。

「祂還是感到困惑,」帝皇承認道。「那是因為我們的連結-我那不穩定的火花劇烈地影響了祂。」

「有辦法修正它嗎?」魁渡問道,但帝皇卻不作回應。她就只是凝視著香醍,看著這位神明消失在遼闊的房間裡。

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殿堂的門突然被打開。站在拱門處的是輕腳與瑛子,多美代則飄浮於她們後方。

輕腳震驚到合不攏嘴,她的深色眼睛來回看著帝皇與魁渡。魁渡立刻把手從帝皇肩上移開,然後他們都站起身。

帝皇以一種堅定的優雅抬起下巴並說道,「很高興見到妳,輕腳。謝謝妳在我不在的時候協助照料神河。我很感激宮廷所做的一切。」

輕腳不只是踉蹌地鞠躬-她根本是癱倒下去。瑛子彎腰行禮,臉色在明亮的光芒下變得灰白。

帝皇扭動了嘴巴。「拜託-我們沒時間拘泥於禮節了。在我們說話的當下,理想那和淺利軍起事者正要前來永岩城。我們必須即刻備戰。」

Risona, Asari Commander
淺利軍指揮官理想那|由Ekaterina Burmak作畫

輕腳起身,一邊困惑地抽動鼻子。「您是怎麼知道的?」

短暫地看了魁渡一眼,帝皇舉起植入了實界晶片的手。「看來這個裝置依然與東西被竊走的那棟建築保持連結。」

多美代將雙腳踏上地面。「妳看見了當下的幻象?」

帝皇點了點頭。「那隻怪獸已經警告了起事者我回來的事。他們想要在自以為佔了上風的時候發動攻擊。」

「我不懂金吉塔廈透過襲擊永岩城會獲得什麼。」魁渡聳起肩膀。「他要的是受試對象,不是王位。」

「或許他使用戰爭作為干擾手段。」帝皇的目光變得呆滯。「或許他想要香醍。又或許他只是想拿回被偷走的東西。」她瞥了一眼實界晶片。如果這讓她感到緊張,她隱藏得很好。「總之,一場戰役即將到來,而且我們必須準備應戰。」

「即使在最尊貴的人手中,實界晶片依然有害。」多美代伸出手臂,強調著她聲音裡的警告。「我們能為神河做的事就是趁我們還有機會的時候摧毀它。」

「絕對不行,」魁渡爭論道,血液湧上了他的臉。「那個晶片是唯一一件讓帝皇不再穿越時空的東西。若沒有它,她可能會再消失十年-甚至更久。」他固執地搖頭。「我們必須找到替代方案。」

帝皇端詳著這個裝置,彷彿她正在仔細考量她的想法。「我不希望在多重宇宙裡飄泊,找不到回家的方法。但若這牽扯到保護神河...

「神河需要一位帝皇,」輕腳打岔。「是最適合臣民的人選。」

他身旁的瑛子合起手掌並點了點頭。「為了對抗造反,我們已經準備許多年了。皇家武士都準備就緒-我們將會保護您和香醍。」

魁渡嚴肅地看著多美代。「一定有其他阻止金吉塔廈的辦法。」

「我不知道有什麼方法可以讓實界晶片存在卻又不造成威脅,但或許最急迫的危險是那些我們拋下的研究。」多美代若有所思地噘起嘴唇。「如果我們摧毀那間實驗室,我們就會摧毀他們所有的計畫-或許摧毀實界晶片的連結可以讓帝皇獲得更多操控權。」

房間裡明顯地混雜了不安與希望。

「我會這麼做,」 魁渡堅稱。「我會摧毀多枚實的建築。」他的視線越過輕腳,無視於當他這麼做時胸口傳來的痛楚,並直接看著他的姊姊。「我只需要皇室寶庫裡的幾個引爆裝置。我會把火藥放進實驗室裡並從外側將它們引爆。」

瑛子板起臉孔表示反對。「魁渡,那些是被沒收的武器。它們沒有獲得法規批准。你甚至不應該知道關於它們的事。」

魁渡嘲弄般地揚起一道眉毛。「如果你們永遠不使用它們的話,為何要把它們鎖起來?」

「需要有人看管它們,直到它們能被安全地處理掉,」瑛子不客氣地糾正他。

魁渡伸出手掌。「那正是我提議的事!我打算安全地處理掉引爆裝置。就在多枚實的建築裡。最好在實界晶片的機器旁邊。」

瑛子怒目而視。「炸掉一棟建築才不是-」

「魁渡說得對,」帝皇打岔,這讓瑛子-還有輕腳-變得緊繃。「我們必須摧毀建築,還有內部所有研究。」她轉向輕腳。「我們要對付的是來自另一個時空的敵人,我們從未見證過此等對神河的威脅。使用未受批准的武器或許不盡理想,但這是我們的最佳解法。而且這會允許每一位皇室成員留在最需要他們的永岩城裡。」

瑛子和輕腳低下頭接受了這份提議。

「你會需要協助,」多美代對魁渡說,手指一邊精巧地在她體側移動著。「上次他們派出一台機體追捕你。誰知道還有多少爪牙在大田原搜尋你。」

魁渡突然彎起一道眉毛。「妳是在自告奮勇嗎?」

「我相信兩個鵬洛客總比一個好,」多美代理所當然地回覆道。

「我會和你們倆一起去。」帝皇變換位置。「我在建築內部的幻象可以派上用場。而且那裡還有需要被釋放的神明。」

「恕我直言,帝皇,但這裡需要您,」輕腳說道,一邊貼平了耳朵。「您的子民將會需要您的指引。」

「他們可以聽從宮廷的領導,就像他們在我缺席的期間一樣,」帝皇回覆道。她的話語不帶有惡意或怨恨-她只是在陳述事實。

不過魁渡再次感覺到她聲音裡的變化。神河不再是她離開時的那個家園了。或許她想知道自己在這裡的定位,就跟魁渡的大部分童年一樣。

瑛子在說話前猶豫了一會兒。「如果金吉塔廈在尋找的就是實界晶片,那麼對您來說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被這些城牆以及誓言保護您的武士所圍繞。」

輕腳在身後搖動尾巴作為回應。一個表示贊同的跡象。魁渡非常清楚-這是某個他從未得到過的回應,而他的姊姊卻經常得到。

他不曾為了任何事嫉妒過他的姊姊,除了這個。

帝皇沉浸在思緒中很長一段時間,一邊權衡她的選項。她同時是神河帝皇與飄萍-但或許每個角色都需要做出區隔。「我會留在這裡,」她終於說道。

輕腳和瑛子點頭示意,然後離開殿堂前去警告守衛們。多美代跟著她們移動,暫時停在房間另一頭的門口。

魁渡沒有移動。他依然嘗試在她的沉默中讀取他的朋友。

帝皇凝視著濃霧,彷彿正在尋找答案。

「神河沒有人比妳更能夠保護實界晶片。而且不管有沒有城牆都一樣,」魁渡悄悄地說。「但我感覺妳早就知道了。」

她與他四目相接。「我對神河的職責不只是單純展現我的力量。有時候給予我的子民力量更重要。」

「讓他們認為妳需要他們的保護嗎?」

「有個對抗的目標會使人們團結。從以前一直都是如此,正如史家們記載的故事。」帝皇指向香醍。「而且還有另一位要保護。如果他們要的是香醍,我會確保祂的安全。但是...答應我你在引爆火藥之前會先釋放被俘虜的神明。」

「我答應妳,」魁渡回覆道。

多美代別過頭去,裝作不打探隱私,但她的意念卻溜進魁渡的心靈。我們現在該出發了。前方還有一段漫長的旅途。

魁渡短促地點了一下頭就朝門口走去。他回頭看著帝皇踏入香醍藏身的濃霧裡,並且暗自允諾他將會成功找到幫助她的方法,好讓她永遠不需再消失。


待魁渡與多美代抵達大田原後,天空已出現不同色度的杏黃和紫紅紋路。那是日光逐漸消逝的徵兆。

街道寂靜無聲,但不常如此。沒有任何陋街爪牙攀上屋頂或在小巷裡監視。沒有機體在地面調查魁渡和他朋友們的蹤跡。

感覺根本就沒有人在追捕他們。

魁渡無法鬆開皺起的眉頭。一方面,這座飄浮城市沒有擠滿金吉塔廈的爪牙並不意外。畢竟他們是外人,而且不依循大部分賽博派成員的規範。但另一方面...

這感覺太容易了,魁渡在心裡想著。

多美代的表情也顯示出同樣的懷疑。或許我們在大田原的敵人已經和淺利軍起事者聯手並前往永岩城,她的意念如此建議。

魁渡並不羨慕皇室即將面對的勢力。他們是一些神河最棒的鬥士,在最有名的菁英學院裡鍛鍊。但他們已經在相對太平的時代裡生活超過一世紀了。他們只在歷史紀錄上見過戰爭。

起事者則不同。他們知道認真工作與奮鬥求生是怎麼回事。甚至連他們成長的覆雪火山氣候也相當嚴苛。他們知道真正的毅力是什麼感覺-還有他們為了獲勝願意犧牲什麼。

魁渡沒有懷疑皇室成員的技巧能夠跟他們匹敵,但在犧牲方面呢?

為了保護帝皇的安全,他們願意放棄實界晶片嗎?要是帝皇被奪走了...他們會放棄王位把她奪回來嗎?

輕腳絕對不會讓這件事發生,魁渡的心靈嗡響著。她總是說王位不只是一張椅子而已-它是個職位。如果你放棄王位,你就是放棄了將神河凝聚在一起的象徵。

魁渡對皇室從來就沒多少信心,但帝皇有了輕腳和瑛子在身邊-魁渡對她們有信心。

快速地朝多枚實的建築移動,魁渡與多美代偷溜進去並朝實驗室奔去。魁渡先前來訪的證據依然存在。他的裝置還在干擾鏡頭。地板上有磨損的痕跡,無疑是來自那些急著追趕他的爪牙。

而且實驗室的門也沒上鎖。

魁渡皺眉,在面板附近猶豫著。這不太對勁。彷彿每一道屏障都無人看守。金吉塔廈數個月來的實驗就位於這些門後方。他從不讓它們毫無防備。除非-

魁渡僵住不動。除非他早就把它們搬走了。

悄悄咒罵了一聲,魁渡迅速衝過實驗室大門,不理會多美代要他等待的厲聲警告。他認為等待沒有意義,尤其是在他可能已經慢了一步的時候。

當他繞過通往實驗室的轉角時,他透過長型玻璃窗看見了裝備,依然閃耀著霓虹色彩。

但神明...

魁渡在抵達窗戶之前就感覺不到祂們的存在。額頭緊貼著玻璃,他用眼睛掃視空蕩蕩的金屬床,每張床都留下一層金屬灰的光澤。這是一個神明去物質化的唯一證據。

罪惡感齧咬著魁渡的骨頭,接著他把自己從玻璃上推開並衝向他發現實界晶片的隔壁房間。機器還在那裡,閃爍著生機,但透過鐵線與之連接的神明卻不見蹤影。被殺害多枚實的同一群人謀殺了。

握緊了拳頭,魁渡轉向多美代。「我們慢了一步,救不了祂們。」他已經看見神明的遭遇兩次了,但他卻為了自己的理由而沒有幫助祂們。他曾告訴自己以他的任務優先-找到帝皇才是最重要的。

但他從來就不希望祂們像這樣死去。

而且他答應過帝皇...

多美代面無表情。不展露情緒。「魁渡,這不是你的錯。你無法得知會發生什麼事。」

Explosive Entry
火爆登場|由Marta Nael作畫

他挺起胸膛,同時朝那台機器點了點頭。「我們需要摧毀它。所有東西。好讓他們永遠無法再傷害神明。」

「我們真正想要的不是神明,」一道低沉的聲音緩慢地說著。

魁渡和多美代迅速轉身。一個擁有粉紅色眼睛和金屬手臂的男人正站在幾碼遠之處。

泰茲瑞。

魁渡的聲音變成一種粗魯咆哮。「是你。」

當泰茲瑞仔細察看魁渡的臉孔時,他突然明白了什麼。「那個來自皇宮-來自屋頂的男孩。」他的語調帶了一點嘲弄。「你現在看起來就跟當時一樣憤怒。」

多美代向前走了一步。「如果你們要的不是神明,那麼你們為何殺害這麼多神明?」

「我們需要測試神明與靈界之間的連結,以研究存在的物質與非物質面向的羈絆-肉身與靈魂。而且比起非瑞克西亞真正需要的東西,神明好找多了。」泰茲瑞露出牙齒,眼睛宛如野火般閃耀著。「我應該感謝你們。」

魁渡面露怒容。「為了什麼?」

傳來一道可怕的金屬刮擦聲,接著金吉塔廈便從陰影中現身,有如成形夢魘般地在泰茲瑞身旁移動。即使當金吉塔廈彎曲金屬手指並把身體向前靠的時候,泰茲瑞也沒有眨眼。

「為了讓這份研究蓬勃發展而把鵬洛客帶來我們的實驗室,」金吉塔廈帶著一種怪異的喜悅說道。

魁渡全身僵硬,然後謹慎地看了多美代一眼。

他們要的是我們,她探入他的心靈。那些實驗-它們是關於鵬洛客,不是神明。

等魁渡拿起劍時,陋街爪牙們也從房間裡的各個角落冒了出來。他們一直都在等待,知道魁渡會再回來。

這是個陷阱-魁渡和多美代完全落入圈套。

魁渡能感覺到多美代的思緒正推擠著他的頭腦,但他卻忽視它們,只專注於他那鋸齒狀的刀刃外緣上。他以心念分解他的劍,讓每一個刀片疾速向前飛奔,每一個星形手裡劍都瞄準了泰茲瑞的胸口。

但它們卻停滯在半空中,和那個金屬手臂男子隔了幾吋。

泰茲瑞冷笑了一聲,眼睛變得漆黑,接著用手朝那些手裡劍一揮讓它們四散飛向魁渡與多美代。他們一起往後退,準備迎接一場從未出現的衝擊。

這些刀刃懸浮緊貼著他們的肌膚,讓他們不敢移動。

多美代把手伸向一個卷軸,此時有一條金屬設備從天花板上被扯下並自動纏住她的手,宛如一個 巨型束縛物。她眼睛幾乎沒眨一下,同時其中一個卷軸開始從她的背包裡飛昇,但泰茲瑞就只是嘖了一聲。

「我不會那麼做。如果妳還想讓妳的朋友活命的話,」泰茲瑞發出警告。

當多美代瞥視魁渡時,她看見兩個星形刀刃已經朝他的喉嚨推進。轉眼間就能刺穿他的皮膚。

「不要為了我而猶豫,」魁渡在急促的呼吸聲中提議。「此外,他需要我們。我看見他們對神明做的事-把祂們接在那些機器上過了不知道多久。他在把我們弄上那些桌子之前不會讓我們任何一個人死。」

金吉塔廈的聲音有如機械昆蟲般地咔搭響著。「多個受試對象能提供我們更多擴展知識的機會。但若其中一個肉身人威脅到我們的生產率,那麼一個樣本便足矣。」

泰茲瑞輕蔑地看著魁渡。「你就是那個一直在調查我的鵬洛客。那個穿越多重宇宙尋找帝皇下落的鵬洛客。」他走近一步,魁渡感覺到那些金屬刀刃正在挖掘他的鎧甲,隨時都可能穿透。「老實說,我想像中的這個人沒那麼...令人失望。」

魁渡的喉嚨開始燃燒。「別擔心-我才剛熱身。」

泰茲瑞移動了身體,頭髮垂落在他的肩膀上,但就在他有機會回應之前,魁渡朝半空中輕彈了手指。一把藏在他腰帶上的匕首飛向天花板,切斷了固定住其中一盞頂燈的金屬線。

火花四濺,燈籠從天花板上朝泰茲瑞落下,而他也在閃爍的玻璃碎片於地板上爆開時及時跳開。魁渡利用這份干擾扭身躲開刀刃,接著朝最靠近他且早已舉起劍攻擊的忍者衝去。

魁渡壓低身體,用腿掃擊攻擊者的膝蓋,並將手肘往後迴旋直到它撞上他們的下巴。他迅速向前衝,一邊從腰帶上移除其中一個煙霧裝置並準備朝金吉塔廈扔去,此時多美代的聲音突然出現在他的思緒中。

魁渡,她說。聽起來像是請求。

他轉頭看見多美代被更多金屬纏繞,還有一條銀色片段遮住了她的眼睛。她無法閱讀她的卷軸,而且魁渡也不可能從這麼多束縛物之中救出她。

如果他要一路打鬥逃出這棟建築,他就得拋下多美代。

「就像我說過的,」傳來泰茲瑞的刺耳聲音。他朝兩側抬起雙手,同時他周圍的每一份科技殘渣看似都以震動做出回應。「我們只需要你們其中一個。」

魁渡幫不了多美代。但他也不能拋下她。

不能落入這種命運。尤其是在他看見神明的下場後,被凌虐至死。

魁渡會留下來戰鬥,很可能被俘虜-如果他沒先被殺掉的話。但那要怎麼幫助帝皇?

他探向口袋裡的火藥。還有時間摧毀實驗室,連同金吉塔廈和泰茲瑞一起。他能夠保護神河。帝皇和香醍將會安然無恙。

或許少了與機器相連的實界晶片,帝皇能找到修復火花的辦法。

魁渡緊握著引爆裝置。人們為了戰爭犧牲一切。

可是這個呢?

他只會為了一個朋友做出這份犧牲。

以一個迅速的動作,魁渡從口裡帶抽出裝置並將它扔向具有機器的房間,一邊聽著它從空氣中呼嘯而過。

但這個武器卻從未造成衝擊-它突然停在玻璃前方不遠處,然後緩緩地飄入泰茲瑞手中。

他發出陰沉的笑聲。「你的問題,」泰茲瑞冷冷地說,「就是你太過依賴那些我早已專精的科技。」在他手掌上,引爆裝飾一片一片地分解,直到它成為一堆無用的金屬和微晶片。

某個東西擊中了魁渡的後腦勺,接著他周遭的一切便消逝成一片黑暗。

Spell Pierce
點破咒語|由Lie Setiawan作畫

飄萍突然警戒地睜開眼睛。汗水積聚在她的眉毛上,她倒抽了一口冷空氣,指尖挖掘著霧濛濛的殿堂地板。

瑛子在她身旁,臉上充滿擔憂。「怎麼回事?您看見什麼了?」

飄萍猛然吸一口氣,一邊審視這個房間彷彿她正試著要記起她身在何處。

她已經不只一次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醒來。

但香醍的緩慢呻吟卻足以提醒她仍身處於神河。無論那感覺起來有多麼不自然,她還待在故鄉。

飄萍緊抓著長袍站起身。「魁渡和多美代...他們有麻煩了。」

瑛子睜大了眼睛,眼神充滿恐懼。飄萍不像認識魁渡那樣地認識瑛子,但她還記得他說過關於他姊姊的故事。她知道他們的連結相當強韌-甚至比神明與通聯師之間的連結更強大。

就在飄萍瞥見建築內部的情況後,瑛子確實該擔心。

輕腳停止在濃霧邊緣踱步。「什麼樣的麻煩?」

「他們中了泰茲瑞和金吉塔廈的埋伏。」飄萍隨著這份記憶顫抖。這感覺起來如此發自內心且真實,彷彿她身歷其境。「如果我不幫助他們,他們就永遠出不來。」

輕腳的尾巴宛如扇子般地在她身後揚起。「永岩城需要它的帝皇。我們已經太久沒有統治者了,而且這造成了皇室之間的衝突以及整個神河的動蕩不安。更別說淺利軍起事者隨時會出現在我們的門口。」

飄萍凝視著輕腳的眼睛。「我不在的時候,妳已經幫忙照料皇宮十年了。妳可以再多應付十分鐘。」

輕腳開口想爭辯-想懇求飄萍留下來-但說話的卻是瑛子。

「我們會在您不在的時候保護皇宮,」瑛子說道,同時稍微欠身。當她抬起頭時,她眼中閃耀著新鮮的淚水。「拜託,帶他回家,」她以口型無聲地說。

就瑛子而言,她總是把效忠皇宮放在第一位。但她不願為了職責而讓她的弟弟冒上生命危險。就算輕腳在一旁觀看也無法。

這是飄萍和瑛子的共識。

飄萍點了點頭。她轉向遠處的香醍,並招手示意祂靠近。

我的老朋友,飄萍將意念傳過霧氣。我需要妳的協助。

香醍帶著輕快的鳴叫現身並垂下祂的頭。妳需要我幫什麼忙呢,帝皇?在其他每一個人耳中,香醍的聲音融合了許多聲響,宛如合聲般地層層交疊。但在飄萍耳中,它就跟空房間裡的鈴聲一樣清脆響亮。

我無法操控我的火花。但或許在妳的協助下-利用我們的連結-我能夠充分穩定它並穿梭時空進入建築,飄萍解釋道。

那很危險,香醍警告道。那隻怪獸會不顧一切地奪取實界晶片,還有妳。

我不怕我看得見的怪獸,飄萍回覆道。我寧願正面迎戰我的敵人也不願讓它從陰影中獵捕我。

把手伸向肩胛骨後方,飄萍抽出了她的劍,並用雙手緊緊握著。她朝香醍點了點頭,而祂正在她上方哼唱著,一邊漫不經心地在霧氣中擺動。

能量填滿了飄萍的胸口。她能感覺到自身火花的反常呼喚-但香醍的溫暖也在那裡,使她平靜。像羅盤一樣地將她定位於中央,指引了家的方向。

即使她已不再完全確定何處為家,但她的內心卻想著或許家根本就不需要是一個地方。

或許家就是和她在乎的人待在一起,還有那些在乎她的人。

而且魁渡從未放棄過飄萍。他穿越許多時空尋找她,並且為了帶她回家而自願面對一隻怪獸。

現在她不會放棄他。

把輕腳、瑛子和香醍留在殿堂裡,飄萍穿梭時空離開永岩城並在一陣閃光中進入多枚實的建築。她沒有宣告自己的到來。她沒有在房間裡搜尋魁渡。而且當這個鉻合金怪獸轉身與她四目相接時,她沒有遲疑。

宛如來自天堂的襲擊,飄萍揮劍往下劈,一路從金吉塔廈的脖子劈到胸口。

這道傷口相當嚴重,從他喉嚨裡發出的金屬嘶喊聲穿透了她的鼓膜。飄萍奮力找到魁渡與多美代,這兩人都被綁在手術檯上,彷彿他們正準備要被進行一場實驗。她看了一眼束縛物並且也把它們劈開。

Wanderer's Intervention
飄萍干預|由Cristi Balanescu作畫

用一隻手臂把魁渡拉向自己,她看著他的眼睛眨動著恢復意識。

「妳-妳在這裡做什麼?」他虛弱無力地問道,手指一邊胡亂摸索著早已不存在的武器。「退後-這裡交給我。」

這就是她記憶中的魁渡-那個拒絕承認自己打輸的男孩。

「我想你會發現我才是救了一命的人。經過我的計算,這已經是一天內的第二次了。」她的眼睛閃耀著幽默。「你知道的,還是有其他方法可以吸引我的注意。」

飄萍能夠聽見附近傳來雜亂的腳步聲。他們已準備進行一場打鬥。

但她也是。

神河帝皇從腰帶上取下一把匕首遞給魁渡並得意地笑著。「我看得出我們分開的這段時間已讓你的訓練進度嚴重落後,不過要設法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