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卡婭第一次在凱德海姆不需擔心寒冷這件事。在泰瓦的預兆路另一側,一片炎熱、有毒的空氣正在迎接她。她第一眼看見的是天空:翻騰的烏雲不帶有太陽的記憶。唯一能找到的光源就是來自偶爾劃破天際的雷擊以及從他們下方某處升起的橘色亮光。

卡婭與泰瓦站在一座由黑色岩石構成的崎嶇山脊上。越過外緣,她能夠看見一片焦油沼澤,上面分佈著如蛛網般且正在悶燃的橘色裂隙;一片廣大的岩漿,一部分的表面已硬化為漂浮在熔岩上的巨型浮石。滿滿的岩漿偶爾會噴發成一座熔岩間歇泉,將閃耀的岩漿濺灑於空中。難以想像還有某處比這裡更不適合生命生存-不過,泰瓦卻看似一臉驚奇地看著這份末世景象。

「我們成功了,」他說。「我原本不確定我們辦得到。」

「那是什麼意思?」卡婭問道。

「很久以前,在威拉格斯第一次逃脫之後,眾神以強大的守護符文封印了這個地方。我從未開啟過通往這裡的預兆路-沒有任何妖精做過。不過提勃一定破壞了那些守護。」

那把劍。那不是任何一種她曾經見過的魔法-完全不像艾朗德開啟過的通道。「我們得從他手中奪走那把劍。如果他能打開通往這個地方的門,誰知道他還能用它來做什麼事?」

泰瓦指向她後方。她轉身,自動把手伸向她的匕首-卻什麼也沒找到,而她在一會兒後才想起來。反正,他指的不是一個威脅。

在局部冷卻的岩漿湖表面,有幾條怪異的直線被刻在這片火山裂隙網絡上。過了一會兒,待她的眼睛適應昏暗的光線後,她看見了被刻在玄武岩上的東西,正等著他們抵達:一個橘色的熔岩箭頭。

「好吧,在對提勃的眾多控訴中,精巧可不是其中一樣,」卡婭喃喃說著。

以一個輕鬆、幾近熟練的動作,泰瓦跳過了山脊外緣。他踹倒一座岩石尖塔,然後滑下一個佈滿光滑砂礫的斜坡。他的衝力剛好停在岩漿平地前方,他在此轉頭往上看著她。「要來嗎?」

Immersturm Skullcairn
無盡風暴骨塚|由Cliff Childs作畫

在由冷卻岩石構成的百合葉片之間跳躍原本會很有趣,不過卡婭並不想在失足時跳入熔岩中。顯然泰瓦也不願意;等她一抵達岩漿湖邊緣時,他早已把指尖插入焦黑的湖岸並閉上眼睛。

「稍等一下,」他說。「我想試某個東西。」

玄武岩湖岸開始悄悄地往外延伸過岩漿。這塊岩石也不只是自行擴張或增倍而已-它看似在生長,岩石捲鬚彼此交纏,將自身編織成一座橋。當泰瓦張開眼睛時,他看起來就跟她一樣驚訝。

她小心翼翼地踩上橋。它有些地方凹凸不平且呈現格柵狀,她不認為石頭天生能以這種方式表現。她發現自己竟覺得這有種怪異的美感。

一開始,他把那些巨魔變成石頭,現在是這個。這個孩子是一位易質師。但那不是他的全部。不知何故,泰瓦在不知情的狀況下點燃了火花-一路穿越到贊迪卡,卻只認為那是凱德海姆的另一個境域。

在諾特瓦的時候,當他開啟了那條預兆路,泰瓦曾表明無論她是否跟隨他都會進去。如果他只是另一個打算光榮犧牲的任性英雄,卡婭就會放生他-畢竟凱德海姆從不缺那些東西,而且她還有工作要做。不過泰瓦是個鵬洛客,而且他不曉得那到底是什麼意思。不知何故,在他看見多重宇宙的更多部分之前就讓提勃殺了他看似有點浪費。在他們行走的時候,她設法告訴他一點關於鵬洛客的事。

「那麼,那些時空就像境域一樣嗎?而連結它們的是-一棵更龐大的世界樹?」他說。

「這個嘛,並沒有實際的枝幹。時空之間的空間裡也沒有巨型動物。」至少就她所知是如此。「更重要的是,它們並非以相同的方式連結。通道不會憑空出現,也沒有用來在它們之間穿梭的咒語。唯一能夠從一個時空前往另一個時空的方法就是成為我們的一員。」

「一個鵬洛客,」泰瓦說,一邊把一大塊焦黑的浮石踢入熔岩裡。「一個不錯的提議。不過我想我會拒絕。凱德海姆的榮耀對我來說已經綽綽有餘了,而且還有我一輩子也探索不完的境域。此外,如果我徹底離開世界樹的話,人們要怎麼講述關於我的故事?每次我就得重頭開始。」

是啊,卡婭心想。那就是棘手的部分。每一個時空的新朋友、新對手、新規則。總會是陌生人、新來的人。反覆陷入其他人的爭執、其他人的戰爭中。一開始那很刺激。然後,過了一陣子,那便使人精疲力竭。不過,無論你喜不喜歡,你都別無選擇。

卡婭抓著他的肩膀將他轉過來。「你不需要拒絕,孩子。事情不是這樣運作的。無論你喜歡與否,你就是個鵬洛客,而且等你下次出現在某個充滿陌生魔法、怪獸,以及人們的地方時,你將會需要」-她搜索著字-「你會需要某種準則。一組規範。」卡婭的準則非常簡單:不造成傷害...除非他們是自找的並且有人提供妳酬勞來行使這項特權。的確,有一兩次她被捲入了她本應遠離的糾紛中;偶爾她覺得想做點善事,於是她會無償殺死一個特別 惱人的鬼魂。但這份準則非常重要-那是唯一一個跟著她在時空之間穿梭的東西,也是唯一能讓她倚靠的東西。當泰瓦有一天從凱德海姆離開後能夠倚靠什麼?到時那些光榮或英雄故事還重要嗎?

泰瓦將手臂掙脫,那個輪廓分明卻帶點男孩氣息的五官上明顯透露著不悅。「我有一份準則-與斯肯法戰士們傳承了無數世代的準則相同。我不需要一個陌生人來向我說教這些事。」

「我只是在試著幫你!」她說。從沒有人為她這麼做過而且看看她的下場。傭兵、竊賊、殺手。提勃沒資格對她做出任何指控-但他一直都是對的。

「我不是個小孩了,而且我不需要你的幫助。正如我已證實的,我有能力管好自己。」語畢,他便氣沖沖地離開,走下了那條黑色岩石的道路。

固執的笨蛋。她為什麼還要待在這裡?畢竟,她在凱德海姆還有其他領了酬勞的工作。一隻她應該持續追蹤的怪獸。

她還在猶豫是否該轉身離去,此時第一支魚叉突然插入焦黑的通道,與泰瓦的腳只隔了幾吋。那是一個簡陋的武器,鐵環上排了一圈倒鉤,重量足以直接沒入岩石裡。有那麼一刻,泰瓦看似震驚到無法動彈-而且他沒注意到第二支魚叉正朝他呼嘯而來。

卡婭及時趕上他,並在鐵魚叉尖嘯著穿過他的同時將他的身體轉變成魂魅般的光芒。他往後踉蹌,用一隻手撐在通道上,接著把他的手臂轉為一團焦黑。

「在我們右側!」卡婭喝斥。

遠處有-不太可能-一艘船正穿越一塊塊冷卻的岩漿筆直地朝他們衝來。這讓她想起了預兆覓徑人駕駛的長舟,雖然那些船纖細狹長,用以鑽入狹窄的海道以及探索偏遠的海灣,但眼前這艘船卻只為了一個目的而造。外緣環繞著殘忍狹長的尖棘;鐵製的楔形船首具有一個可用來衝撞的破損船緣。取代船帆的是一面火焰,看似鼓脹著並且捕捉了任何將他們推近湖岸的異界氣流。

「惡魔,」泰瓦說。「準備應戰。」

Demon Berserker Token
惡魔狂戰士衍生生物|由Grzegorz Rutkowski作畫

隨著船逐漸逼近,卡婭能夠看出船上的三個人影。在其中一人頭上,一頂鐵製頭盔替原本從他額頭捲曲而出的雙角額外增添了幾排角;一片黑色的面罩藏起了他的眼睛。另一個人的一隻手則被以法蘭盤連接的巨鎚取代,鎚脊上凝結了一層血。在船首附近一座升起的平台上站著一個最高大的人-一個右側被黑色鐵甲覆蓋的粗壯蠻漢。他那雙巨型翅膀上的薄膜在過往的衝突中破損撕裂。他用左手舉起另一支魚叉,一邊往後仰準備拋擲。

這次,泰瓦已有所準備。以精準的時機,他用焦黑的手臂掃過那支魚叉的拋擲路徑,將它擊入岩漿裡。「我們需要拉近距離,」他說。

卡婭露出愁苦的表情。「其實,我不認為那是我們的問題。」

那艘船的速度逐漸增快,火焰船帆被鼓動為熔爐般熾熱的強風。其中兩個惡魔,體型較小的兩隻,猛烈急切地拍打翅膀,展翅升空。他們不只是打算停在他們旁邊。

「小心!」卡婭大喊。

她閃躲到泰瓦替他們建造的通道一側;他則躲向另一側。然後沿著船首分布的衝撞船緣撞上了它,使玄武岩與燼火四散至空中。

卡婭翻滾後及時起身看見擁有巨鎚手的惡魔自空中朝她俯衝而來。他以極大的力道往下揮擊,將卡婭不久前站立的火山地表砸出了一處凹坑。

就在他能夠把手抽回之前,她用力踩了法蘭盤連結處並使它部分虛相化穿入石頭內。他嚎吼著伸手抓她,但她就像煙一般地溜出了他的掌握,跑跳著踏上那依然埋在石頭裡的魚叉。

扭開魚叉對卡婭來說並不困難-在各處使它虛相化就能達成這個伎倆-但它的重量卻差點讓她掉入岩漿湖裡。正當她用雙手奮力舉起那支沉重的鐵桿時,惡魔猛烈拍打翅膀,不停拉扯著包覆了他手臂的火山岩。帶著一點專注,卡婭把魚叉完全虛相化,然後拋出。

當魚叉一離開她的手,它就從無重量、無實體的狀態突然變得跟原本一樣沉重且致命-而且飛行的速度也更快了。它直接刺穿惡魔那鑄打而成的胸甲並從另一側穿出。惡魔在原地掙扎了一會兒,他手臂上的鎚子依然與地面融合,接著便癱倒於地。

卡婭讓自己喘息片刻,然後開始向前衝。一隻腳踩上包覆惡魔背部的鎧甲,她跳上了長舟的甲板。在另一側,她能夠看見被夾擊的泰瓦。戴著有角頭盔的惡魔正用一雙排列著邪惡鋸齒的短砍刀猛烈劈砍他,而她見過的那個把半邊身體包在金屬裡的大傢伙則大範圍地揮動釘鎚將他圍困於內側。看來只要被那個鎚子擊中就足以砍斷那位妖精的頭-不過到目前為止,泰瓦已設法躲開每一道揮擊。她注意到他的手臂已不再是粗糙漆黑的玄武岩。此刻它們呈現熔化的亮橘色,彷彿他已在鍛爐中加熱過手臂。每當他擋開一道砍刀攻擊,燼焰便濺灑熄滅於空中。

他非常迅速、強壯,並且專業,對此無庸置疑。但他無法永遠堅持下去。

她彎身鑽過焰帆底下,用一隻手遮擋襲向她臉孔的熱氣,同時疾馳躍離船側,以不怎麼優雅的姿態落在那隻巨型惡魔的背上。他的身高是她的兩倍,體重可能超過她的兩倍,而且在受到這股衝擊時幾乎沒向前傾,但她還是設法緊抓住他的脖子。

靈光乍現,她用那道怪異的光芒包覆她的手並伸直手指形成一支矛。快速地刺穿心臟。閃現回復實體,然後抽出。一點也不舒服,但應該能成功。

隨著惡魔笨拙地在背部摸索試圖抓住她,卡婭把手插入脊椎左側,在一瞬間實體化-

接著幾乎痛到暈厥過去。惡魔體內非常滾燙,就像把手插入一座熔爐。她鬆開了抓著惡魔脖子的手並翻落到下方粗糙的黑色石頭上。

惡魔顫抖了一下,用單膝跪地-然後用那把巨型戰斧支撐自己站起身。他轉向她,紅色渺小的眼睛裡燜燃著憤怒。他口中湧出一些冒著氣泡與蒸氣的黏稠黑膽汁。她已經傷了他,但還不夠。

她的手轉為實體只過了一瞬間,但她依然能感覺到白熱又絕對的痛楚。不過就跟許多事物一樣,痛苦是一種工具。一件卡婭知道如何使用的工具。專注於其上。利用它。從她內心某處,卡婭感覺到一股冰冷寒意逐漸湧現。

惡魔舉起他的鎚子,以強健的肌肉協力抬起這個龐大的東西,沸騰的血依然自他口裡濺灑而出。卡婭就在此刻把他下方的岩石通道虛相化為空氣。

惡魔反射性地展開翅膀,試圖回復平衡,讓自己持續待在空中。要不是皮膜表面上的那些破洞與裂口,或是懸掛在他下方的巨鎚,那原本是可行的。他在雙腿沒入熔岩時開始咆哮-他往前倒,扔下鎚子,拼命想抓住依然組成卡婭所立之處通道的粗糙黑色岩石。猛然一踢,她令他揮舞著四肢往後落入熔岩中並且使通道在他上方重新回復實體。

在通道的另一側,泰瓦和剩餘的惡魔正戰得不可開交;只剩一個對手,這位妖精便轉為攻擊方。固定在他護腕上的銅刀變得更長了,與包覆他手臂的火山熱氣一樣發出橘色的光芒。猛然一擊在空氣中留下閃爍的熱氣,他直接砍穿了惡魔的其中一把砍刀;他的下一擊劈過牠的脖子。她聽見噝響聲,聞到比燃燒毛髮更糟的氣味,接著惡魔那戴著頭盔的頭顱便從玄武岩上彈起落入岩漿中,而身體則癱軟在黑色岩石構成的通道上。戰鬥已結束。

儘管卡婭使用咒語處理了最糟的部分,她的手依然感到強烈的抽痛。她從來就不擅於使用治療魔法。她的手可能要好幾天才能恢復完整的運動範圍。

「那太神奇了!」泰瓦說。

「是啊,是啊,」卡婭說道。「我看見你對-」

「那個領主是妳的兩倍大!在我聽聞的所有傳說裡,妳知道有多少人類殺過一隻惡魔嗎?假設妳沒有跟另一隻談過,妳打敗了兩隻!而且妳還沒有武器!北地詩人一定得聽聽這個。在任務結束之後,我會親自告訴他們!」

「呃,謝啦,」卡婭說道,這讓她有點措手不及。所以這個孩子能夠共享榮耀。「不過,如果我們打算再次這麼做,我寧願持有武器。」

接下來,泰瓦看似明白了某件事。「當然。交給我吧。」

他彎腰俯瞰著惡魔領主在落入熔岩之前拋下的巨鎚。卡婭正準備要反對-對我來說有點重了,那不是我的風格-同時泰瓦把手指戳入斧頭的黑色鐵塊,彷彿那只是一團泥巴。他用兩手從那上面各抓了一把金屬:他把其中一團扔在通道上,撞上岩石發出哐噹鈍響。

他舉起另外一塊並瞇著眼睛看。「品質低劣。不過我們可以想點辦法。」

他用雙手包覆那團金屬並開始擠壓,沿著他手臂與肩膀分布的肌肉變得緊繃。當他打開手掌時,他正拿著一個小型的橢圓物體,粗糙的部分就像是一顆果核。他跪了下來把它推入玄武岩中,這相當不容易。接著,他對另一團金屬做了相同的事。卡婭疑惑地看著他挖起破碎的木炭色泥土,並在每一團金屬上堆成一座小土丘。「你在做什麼?」

「萬物都有生長的潛能,」泰瓦說道,一邊站起身。「樹木、人們-我們預期他們這麼做。但泥土與岩石也會,只要給予時間和耐心。或者,做不到的話,就用一點魔法。我告訴過妳我的能力在我穿越的每個境域裡運作方式都不同。我想在一個像這樣了無生機的地方,任何東西都會渴望生長。甚至是金屬。而且我是對的,」他咧嘴笑著說。

她從沒聽過像這樣的易質術。「那麼在諾特瓦的時候呢?你對那些巨魔做的是什麼?」

他不屑地揮了揮手。「放輕鬆。托爾嘉巨魔是大地生物-他們一次有好幾年就只不過是塊巨岩,長滿了苔蘚。他們這樣跟石頭差不了多少。我只是哄誘他們更貼近那個形態罷了。」

然後,就在她眼前,某個東西從地面竄出。一株新芽-具有與那個橢圓物體一樣的深鐵色,但卻捲曲著、綻放著。接著從另一座土堆裡竄出了另一株。卡婭看著它們逐漸長高、增厚,看著它們冒出的捲鬚交織成網狀晶格。當頂端朝其餘的部分摺疊,下探形成一個D字形彎弧時,她才發現自己看的是什麼:一把手斧。其實是兩把。自大地長出,宛如麥稈。

泰瓦伸手將它們從岩石上拔起-在他這麼做的同時一邊扭轉,彷彿在折斷一枝樹根。然後他把它們遞給她,握柄朝前。「妳喜歡輕巧敏捷的武器。對吧?」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個斧頭。這整個東西都是由同一種材質構成-沒有生鏽,沒有血跡,沒有瑕疵,就只是冰冷的灰色金屬。帶有華麗的編結圖案,斧頭前端的色澤比握柄淺。不知何故,它握起來相當粗糙,一種不會自手中滑落的感覺。她把它拋向空中,一切都以斧首下方的某個定點為中心旋轉,然後再次接住它。以某個從地上冒出來的東西而言,它的平衡度很好。

「謝啦,」她說,一邊把兩支斧頭塞進腰帶。

泰瓦笑著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我相信妳會妥善地運用它們。現在,我們還有個壞人要逮。我們要繼續嗎?」

「其實,」卡婭說,一邊轉頭瞥向那艘惡魔長舟卡於黑色岩石通道之處。「我有個更好的主意。」

Kaya

隨著船行進,卡婭更喜愛寇西瑪的長舟。除了它那載人前往他們需要去的地方的詭異能力,她不會被尖銳的船舷上緣刺穿或是在調整帆桁時讓頭髮著火。幸運的是,泰瓦看似擁有比她稍多的航海經驗,一旦這艘惡魔船開始加快速度,它便一路衝破漂浮於熔岩表面的冷卻岩漿板塊,甚至連一點顫動也沒有。

這位妖精負責調整船帆,而她則在船首警戒。「在那裡,」她說,一邊指向他們前方。有一座遼闊、漆黑的山升起於淺灰色的平原上。原本該是山巔的位置卻出現一個崎嶇不平、開放的圓錐體,幾乎掠過上方翻騰的雲朵。在頂端,卡婭能夠看見一道奇特的光芒。它看起來就像扭曲了四周空氣的熱光爍影,不時朝空中送出一道藍色或綠色的神秘波紋光帶。她曾經在哪裡見過那道光芒?艾朗德。在凱德海姆,那就是眾神的光芒。不過她也在提勃切開的通道邊緣見過同樣的光澤。

泰瓦移動了舵的方向,將船轉向那座山。「那就是血岩!我沒想到會親眼見到它。」

「很好。完美。血岩。」她短暫地考慮是否已經來不及把這艘船掉頭。畢竟,沒有人向她懸賞提勃的頭。

不過那個長角的混蛋有這麼多敵人,我或許能找到一位買家。大概,茜卓吧。

他們離開了擱淺在熔岩湖的熔渣湖岸上的長舟。至少,爬上這座山並不困難。有一座遠古階梯成形於岩石中。它們被歲月磨損而且有點過大而使卡婭和泰瓦難以舒適地攀登-它們在幾千年前為了無盡風暴的居民而被刻於此處,不是為了妖精或人類-不過他們還應付得來。

在中途,某個東西吸引了她的目光。他們底下的岩漿湖面上有些動靜。卡婭暫停攀爬,背對著其中一個巨大、微溫的階梯。在湖面上,位於偶爾噴發的熔岩閃光之間,鐵製的船隻穿越了漆黑的湖面,每艘船都頂著一面船帆形狀的搖曳火焰帷幕。她因距離太遠而無法看出任何人影-從這個位置,甚至連那些陰森的船隻看起來都像她可能會在玩具店裡找到的東西-不過從如此高處的強風吹拂中,她剛好能聽見穩定的擊鼓聲。

「埃尼爾古神啊,」泰瓦喃喃說著。「一定有好幾十艘。」

「有幾百艘,」卡婭說道。「我們遇見的那艘船肯定是他們先鋒的一員。斥侯。」

「而那些就是軍隊。」

但為什麼呢?這一切-惡魔軍團、長舟艦隊-只是為了阻止他們?她知道自己很強悍,而且以一個剛展露頭角的鵬洛客來說泰瓦也相當出色,但這看起來有點過頭了。

除非-

除非它們根本就不是為了他們而來。

「那把劍,」卡婭說道。「它會打開通道!在境域之間的空間裡劃開洞口!」

泰瓦困惑地盯著她看。卡婭抓著他的肩膀用力搖晃。「孩子,他正要引發一場末日浩劫!」

「更正,」他們上方傳來一道聲音。「我已經引發它了。」

一發灼熱的火焰從他們上方的之字形階梯射出;卡婭及時躲向一側並感覺到熱氣擦過她的臉。

從上方山脊處往下朝他們咧嘴笑的人正是提勃。一團不停抖動的紅色火焰包圍了一隻手;另一隻手則握著那把由閃爍的五彩玻璃製成的劍。

Sword of the Realms
諸境之劍|由Lie Setiawan作畫

「我們得把那隻劍從他手裡奪走,」卡婭說道。另一顆火球以弧形軌跡劃過天空,將泰瓦剛剛站過的岩石化為熔岩。

她和泰瓦兵分兩路前進。在蜿蜒的階梯通道之間,許多楔形的黑色岩石突出於山壁上,證明了地殼變動就跟該境域的任何一位居民一樣兇殘。泰瓦以它們作為掩護,壓低身體,以運動員般的彈跳方式攀上斜坡。

對卡婭來說,事情並沒有那麼複雜。她筆直地衝向提勃,以虛相穿越岩石和火焰以及任何這個魔鬼朝她扔來的東西;跟泰瓦一樣敏捷,她很快就超越他了。

十五呎,然後十呎。卡婭悄悄從腰帶上拿起斧頭並將它朝提勃拋去。它撞上他的肩膀,使他跌個四腳朝天,接著她抽出了第二把斧頭。別讓他起身。

她逼迫自己翻越山脊並朝提勃衝去,一心只想追上他,同時專注於立足點的細微變化以將全身的重量施加在這道揮擊上。不過她太晚看見他吸飽空氣的胸口,以及那對鼓脹的紅色臉頰。

濃烈的煙霧突然自他口中湧出,立刻就籠罩了那些過大的階梯。卡婭被煙霧浪潮吞沒,刺痛了她的眼睛,燒灼了她的喉嚨。看不見四周,她依然進行揮擊-但斧頭卻只撞上了岩石。

卡婭用一隻手拉斗篷遮住口鼻,另一隻手則瞄準斧頭以備戰,但她只看得見煙霧。橘色的小型燼火帶著惡意四處飛舞。它看似依附在她身上,尋找她隔著布喘息的破口,想撬開她瞇起的眼皮。每一處它碰觸的肌膚都感到灼熱痛楚。

她儘可能屏蔽這份痛苦與不適感,並專注在她的聽覺上。提勃在哪裡?泰瓦在哪裡?

現在逃跑還不遲。

看似憑空冒出了這個念頭。

反正都結束了。提勃早已啟動末日浩劫。妳還在這裡做什麼?

她皮膚上、肺部與眼睛裡的燒灼感逐漸增強。她的四肢也感覺到一種怪異的疲倦-她舉著的手斧,曾經如此輕盈平穩,現在看似正在把她的手臂往下拖。

這個時空的問題不是妳的問題。妳不欠這些人什麼。去吧-穿越黑暗虛空。離開這裡。拯救妳自己。畢竟,這是妳最拿手的。

這些念頭一個接著一個地湧過她的心靈,卡婭無力阻止它們,而且她不由自主地感覺到一股衝動正在拉扯她,她周圍的魔法能量逐漸增強,準備帶她離開。

就是那麼容易。這裡帶給妳的就只有痛苦。

某個東西不對勁-在燃燒的煙霧之外,在脅迫卡婭屈服的異常疲憊之外。她腦中出現一道聲音。一道聽起來幾近於-但不完全是-她自己的聲音。

在她右側的繚繞煙霧中有動靜;她先看見那把劍,那些被困在玻璃內的美麗色彩,以弧形軌跡朝她襲來。提勃,打算揮刀奪命。「難道妳不能就這樣離開嗎?」

她試圖舉起斧頭抵擋這波攻勢,但它太沉重了-她的手臂軟弱無力。卡婭知道那已經太遲了。出於動物本能,卡婭閉緊了眼睛。

傳來一道響亮的哐噹聲。不太像金屬切入肉裡的聲音。而且也不痛。奇怪。

卡婭張開眼睛。泰瓦正站在她和提勃之間。他用固定在護腕上的匕首擋住了那把閃爍的神光劍。提勃使勁往前推,雙臂因費力而不停顫抖,但卻毫無進展。「到底是誰?」

以一個迅速熟練的手勢,泰瓦把劍從提勃手中打落。「泰瓦科爾。妖精王子。凱德海姆最偉大的英雄。」

現在卡婭腦中的煙霧正開始消散;她能夠感覺到提勃從何處溜進她的心靈,以及他是如何用她自身的疑惑與恐懼來掩蓋他的存在。她聽得愈多,疲倦與疼痛就變得更嚴重。這個魔法幾近巧妙-一點也不像至目前為止她看他使用過的那些笨拙、草率的伎倆。

但為什麼泰瓦一直都不受影響?他也和她一樣衝進了濃煙裡。為什麼他的疑惑,他的不安,沒有漸漸耗損他的生命力?除非-除非他根本就沒有這些情緒?

先祖啊,她想著。他太年輕了-太自大了-過度愚蠢到無法懷疑自己。我為此感謝凱德海姆眾神。

提勃在她面前慌亂地起身,紅色的火焰盤繞著一隻手,但泰瓦卻一把抓住他的衣領給了他一個過肩摔,把這位鵬洛客砸向一塊石階外緣。提勃在一陣乾咳中喘不過氣來,煙霧與火焰也隨之消逝,在他們四周減弱至消失。泰瓦用銅劍抵著提勃的頸子。「現在,朋友,告訴我們你做了什麼事。」

提勃為那句話擠出一抹竊笑。「你自己去看吧,」他啞聲說道。

卡婭感覺到能量開始聚集在他周圍,這份魔法在空氣中產生一股濃烈刺鼻的氣味。她試著要大喊,但緊接著卻傳來火燒乾柴的聲音,然後提勃的眼底發出橘色光芒。宛如燃燒的紙張,他的身體消融入一團橘色的燼火中,接著泰瓦便往後踉蹌。

「他,」這位妖精開始結巴。「他-」

「穿梭時空了。沒錯,」卡婭說道,一邊把自己從地面撐起來。「泰瓦-謝謝你出手相助。」

「當然,」他說,一面回過神來。「但要是他折返呢?」

「他無法。總之,暫時無法,而且如果他這麼做,他將不會構成我們的威脅。跨越時空需要耗費大量魔法。他需要一段回復時間。」

「啊,」泰瓦說。「所以我們贏了嗎?都結束了嗎?」

卡婭抬頭朝山頂瞥了一眼,那些怪異的光芒持續在該處閃爍湧動穿越塵雲密佈的天空。「不。我不認為事情已了結。」

在其他日子裡,或許位於他們下方山脈圓錐體內的廣大血池是個值得一看的景象。但從血岩的頂峰,他們能夠清楚地看見天空的裂痕。它從他們所立之處一路延伸到他們才剛橫渡的岩漿湖中央;卡婭不清楚是否濃密的灰雲遮擋了他們的視野,或這是在他們剛開始攀登期間出現的新傷口。沿著裂痕邊緣不停湧出且遮蔽了天空的正是那變幻的多色光芒。

「諸境啊,」泰瓦喃喃說道。

在裂痕內部,卡婭能夠看見如萬花筒般千變萬化的地貌場景:陡峭的高聳山地、寒冰要塞、長滿黃草的平原。彷彿她正在窺探整個多重宇宙,所有時空都被一道完全錯誤的揮擊劃開。

「你知道讓它復原的方法嗎?或許用那把劍?」她說。他們已把它塞在泰瓦的腰帶裡帶上山頂。

他搖了搖頭。「我的天賦確實有它們的極限,妳知道的。」

儘管這一切-血液的鐵臭味,空中的裂痕-使她硬擠出笑聲,不過隨著她看見從他們下方遠處的火焰湖中升起的第一組人影,笑聲也卡在了她的喉嚨。隨著每一次拍打皮質翅膀,他們逐漸升至空中,拿著劍與長矛,長戟與斧頭,這些武器和鎧甲的重量並沒有影響他們那穩定且駭人的行進。他們一定有好幾千人,全都飛往空中的那個洞口。他們接受邀請前去掠奪、焚燒、摧毀不只一個世界,而是這個時空提供的所有世界。在他們中央,乘著一艘擁有兩根巨型火焰船桅的船升起的是一個讓其他所有惡魔相形見絀的人物。他一手拖著一根巨大的雙刃斧;他看似狂怒地拍打著翅膀,急著逃脫而一路撞倒其他人。她知道他的名字,甚至在泰瓦目瞪口呆地喃喃說出口之前就知道了。她在和預兆覓徑人相處期間已聽人們提及這個名字夠多次:威拉格斯。

Varragoth, Bloodsky Sire
腥天君父威拉格斯|由Ian Miller作畫

卡婭轉向泰瓦,他還依然凝視著在他們面前飛升的不潔生物。「泰瓦,我們得離開了。這個時空即將分崩離析。」

他看似沒聽見她的話。「我們需要阻止他們。我們需要警告在另一側的人們!」

「泰瓦,」她溫和地說。「都結束了。你是一個偉大的戰士,別誤會我的意思,但歷史上最偉大的戰士都無法改變即將發生的事。」她已經看見惡魔們穿入裂口,他們拍著巨大的翅膀飛向新獵物。「我們嘗試過了。現在我們能做的就只有保命。前往下一個時空,設法做得更好-」

她試著把一隻手搭在他的背上,但他卻把她甩開。「所以這就是你們這類人的行徑-當世界朝你們不關心的方向傾斜時就一走了之。當事情變困難時就逃離。終究妳跟那個提勃也沒什麼兩樣。」

這些話比她預期的更傷人。等她開始架構一個答覆時-像是不要這麼固執,或會害死你自己之類的-泰瓦卻早已開啟一條預兆路。他轉向她。「如果這就是成為一個鵬洛客的意義,那麼我不想參與其中。」

語畢,他踏入通道口。

卡婭聚集來穿越時空的能量依然懸浮在她周圍的空氣中,那是一種少了閥門的無名壓力。她還是可以離開。她還是應該要離開。那是個聰明的選項。那是她的準則。

但她卻忍不住想著腦中的那些聲音。無論如何,早在她遇見提勃和泰瓦之前,她怎麼會一直聽見那些聲音?

卡婭咒罵一聲,深吸一口氣,然後跟著他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