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收成節
奧莉薇亞沃達連的門被敲響三聲,這使她湧現一股殺意。當然,並不是說她從未心懷過殺意,但有時人們會自作主張地讓事情變得更糟,那麼她該怎麼辦?妳就是不能容忍這些事;這會讓你的僕人萌生叛意。而且不是有趣的那種。
「進來吧,而且要確定那不會浪費我的時間,」她呼喚道。「我無法忍受有人打擾我的美容覺。」
她沒有張開眼睛,因為如果她這麼做的話就會讓整個東西掉下來。她花了整整十五分鐘才把那位少女的臉剝下來;奧莉薇亞不想浪費那張臉皮。妳必須要給血液一點時間滲入並真正地替妳增添色彩。
「我最輝煌強大的奧莉薇雅沃達連大人。」
她的嘴唇突然彎成一道淺笑。沒錯。很好。
「我帶來了人類的消息。」
她的笑容和好心情消失無蹤。她皺起眉頭,小心翼翼地不弄翻覆蓋在她臉上的少女臉皮。「這是重要的消息嗎?」
「我想是的,」信使說道。從他的聲音聽起來,大概是費爾。他不是該去重新組裝一些骨頭嗎?奧莉薇亞從未遇過比他更好的藏骨堂傢俱供應商,可是他為什麼會在這裡?「他們在耍花招。我相信,他們試圖回復日夜的平衡。」
她開始呻吟然後停了下來。絕對不能弄皺這張面膜,奧莉薇亞,獲取它實在是太折騰人了。「你怎麼相信他們打算這麼做?」她說。隨著她做出手勢,她浸泡於其中的血池就像洗澡水一樣濺灑一地。「他們又不能拋出一條鎖鏈捆住太陽。」
「最輝煌強大的奧莉薇亞大人,我相信他們是透過一場節慶來完成。」
「一場節慶。」
「是的,一場節慶,」他重複說道,甚至在她的質疑之下更顯堅定。「我最近前往加渥尼尋找某種身體資源-」
他為什麼不說骨頭就好了?
「-當時我偶然發現這些極為怪異的景象:吸血鬼肖像。這些巨大、被裝飾成可怕版本的我們,甚至還有您那自負、無法言喻的人像。」
「我的人像?無法容忍。」
「確實無法,我最輝煌強大的奧莉薇亞大人,確實無法。我聰敏地偽裝成一個漫遊的傭兵,我問他們這是在為了什麼做準備。一個好心的女子告訴我它們是為了收成節而準備。感謝她,我當場就殺了她並且燒掉了肖像。」
奧莉薇亞皺眉。「你把它燒了?費爾,有點常識吧。你應該把它帶回這裡。我們可以用它來接待賓客。」
他的聲音中帶有極細微的恐懼顫抖。「太好了,我最輝煌強大的奧莉薇亞大人,下次應該這麼做,」他說。他清了清喉嚨。「但聽見方法可能會進一步激起您的興趣。當我正在挖掘一份樣品時,我看見了一群旅人-他們看似是局外人,但我認出了他們的首領。雅琳珂德-」
「呃。那個雜種。」
「正是她。她正率領一場搜查行動。此外,還有一個具有燃燒頭髮的女子-」
奧莉薇亞誇張地嘆了一口氣。
「-持續詢問某種叫月銀鑰的東西。她想要仔細地看看它,這告訴我他們已經取得它了。」
啊,那個古老玩意。如果人類又把它挖出來,它們肯定是走投無路了。奧莉薇亞坐起身。「收成節,是嗎?」
「收成節,沒錯。我們該怎麼做?我該跟我們其他的萃取專家談談嗎?」
奧莉薇亞把指關節靠在嘴唇上沉思,因此也靠在了年輕少女的嘴唇上。「不必。就讓它進行。」
「可是奧莉薇亞大人-」
「最輝煌強大的奧莉薇亞大人,」她如此糾正。「費爾,如果你發現有人抽取了你渴求的樣本,你會怎麼做?」
他若有所思地哼著。「我會殺了他們。」
他根本就沒在配合。「沒錯。很明顯。但你會在哪個時候殺了他們?」
「立刻,」他答覆道。「那是一種對我個人的冒犯。」
奧莉薇亞大笑。「那就是你的想法過於狹隘之處,親愛的小男孩,」她說。她終於讓面膜從臉上滑落,一邊按摩著讓血液滲入她那飢渴的肌膚。「當有人正在替你執行工作時,絕對不要打擾他們。」
這群聚集的慶典參與者都抱持著一個念頭:依尼翠必須撐過去。
各行各業的人從鄰近的凱錫革山麓,從加渥尼的層疊尖塔與昏暗荒原,從涅非利亞的港口與隧道,從史頓襄的陰暗街道與扭曲塔樓來到這個地方。他們在穹天儀那些永不轉動的指針底下帶著他們的肖像、蠟燭、一籃籃生命短暫的花朵與水果行進。
依尼翠必須撐過去。這不能是最後一次。
前方聚集了一群孩子的南瓜雕刻師如此說。「我能為你做什麼?」她問道,而孩子們說他們想看見太陽。一顆太陽,那麼,就一顆太陽-南瓜雕刻師的手優雅地帶著希望與喜悅移動。內部已挖空,她解釋道,而且在這樣的時刻裡更顯現出預作準備的重要性,你必須深謀遠慮。記得要專心聽你的導師們說話,他們會告訴你一樣的事。這裡是光線,而這裡是太陽-一塊塊南瓜落在結了霜的地上。中間放上一根蠟燭。這位南瓜雕刻師本身也是個巫婆,她從飄浮在頭頂上方的蠟燭裡召喚了其中一盞下來。
「許個願吧,」南瓜雕刻師對孩子說。「你想要什麼都可以,不管願望有多大。」
而這個孩子,當然,希望太陽能夠永遠存在,但她卻沒向巫婆這麼說。如果你把願望說出來,它們就不會成真了。
巫婆要這個女孩觸碰蠟燭。一個太陽和月亮自動刻在了女孩挑選的地方,她倒抽了一口氣,接著巫婆露出笑容。蠟燭進入這顆南瓜。她把成品遞給了女孩。
「拿去,」她說。「一顆只送給妳的太陽,一顆永遠不會熄滅的太陽。收成節快樂!」
女孩快跑離去,帶著她自己的太陽,一邊想著這個世界變得稍微明亮了。確實如此。
尤其是當每個人都想要他們自己的太陽的時候。
黛達米雅巫婆看著女孩離去並對自己說:這就是為什麼依尼翠要撐過去,這就是為什麼這不能是最後一次。
凱蒂妲說這不會是。
仰望穹天儀,黛達米雅得希望那就是事實,而且他們也需要滋養那份希望,讓它像蠟燭般保持明亮。
即便那只是為了逗樂這些孩子們。
一層薄霜落在這場活動上。在僅僅幾碼遠處,她的巫婆同伴帶頭唱起無畏的歌曲,試圖將旋律自遲疑的聲音中哄誘而出。從黛達米雅處往下走兩個攤位,她的友人莎娜舉起一杯香料蘋果酒。這場節慶或許有一種陰鬱的外觀,而且如果太陽沒回歸其適切的位置,他們可能會在幾個月內盡數死去,但此刻,至少還有香料蘋果酒帶來的喜悅。
黛達米雅點了點頭。莎娜悄悄施咒讓杯子飄到黛達米雅的桌子上,而她則在雕出另一顆太陽的過程中迅速地啜了一口。莎娜的眼神透露出她想聊聊發生了什麼事的訊息,想知道她們在戴上面具之前還要等多久,但凱蒂妲很清楚:等候鑰匙到來。在那之前,睜大你們的眼睛,並且確保慶典參與者的安全。
因此,黛達米雅審視群眾,還有樹林,並且留意她們的守護,這一切都在她持續替孩子們困住太陽的同時進行著。也是為了站在他們後方且面露倦容的父母們。
第一個看見英雄們的人不是黛達米雅,而是莎娜。她的興奮吶喊激起了來自四面八方的歡呼。吟遊詩人改以一種樂觀、勝利的曲調來歡迎他們。群眾逐漸增多,使黛達米雅幾乎無法看見抵達慶典另一端的英雄們,不過她卻看見一團激昂的火焰竄起。他們之間有一位烈焰術士,不是嗎?
正在等候其私人太陽的男孩大聲地要求黛達米雅加快動作,於是她照辦了-當南瓜一放到工作檯上,男孩便立刻前去觀看英雄們。剩餘的群眾也離開了。在整場慶典裡的頭一回,她面前出現了空桌。
莎娜的桌子也空了。黛達米雅忍不住看了一眼正朝穹天儀中央走去的英雄們-再多來一點蘋果酒沒關係吧。而且莎娜會理解的,對吧?
她往前走了幾步並替自己倒了新的一杯,就在那個時候,隨著蘋果香飄散於空氣中,黛達米雅感覺到了守護失效的鋒利痛楚。
緊接而來的是一聲嚎吼。
或許是這些蘋果。或許是這些香料。或許是這堆南瓜。又或許是數千個人類聚集在一起目睹其敗亡所匯集的氣味。
無論如何,雅琳都沒嗅到他們的到來。
等她發現的時候已經太遲了,直到狼祭師已來到他們面前時才看見他們擊打著屏障,直到他們抵達門口時才聽見嚎叫聲。感恩的歡呼轉為刺耳的恐懼嘶喊;為了看他們而聚集的孩子們很快地返回母親身旁。
巫婆們也大喊著戴上了她們的木質與骨質面具,一邊指揮群眾進入穹天儀那壯觀的指針內。「這裡不安全-你們得離開!」
大多數人聽從指揮,形成一條由血肉與恐懼構成的大河,疾行穿越那些仔細安排的攤位與桌子,腳底下踩踏著南瓜與長者以及一瓶瓶蘋果酒。浸濕凱錫革土壤的究竟是血還是酒?誰說得準呢?重要的是狼群就在門口,而穹天儀跟他們相隔遙遠。
現在雅琳看得見他們了:嚎群祭師們站在樹林間,身披其獵物的染色皮毛,隨著他們吟詠咒語,其魔法的暗紅色光芒也逐漸變得明亮;他們之中速度最快的正飢渴地繞著防禦工事外緣奔馳;龐大到難以置信的巨狼逐漸聳現並傳遞了最終威脅;還有身穿堅韌皮甲的狼群。
她能夠看見他們全部,肯定有上百隻。
她的胸口緊繃。
「雅琳,」卡婭說。「我們已陷入困境了,不是嗎?」
「只要我們還能拯救這些人類就不算,」雅琳說。她的聲音比預期的聽起來更緊張。難道一個領導人聽起來不該更有自信嗎?「卡婭,把鑰匙帶走。確保它被交到凱蒂妲手上。」
「了解,」她說。卡婭不需要被告知兩次-當泰菲力一把鑰匙交給她時,她就出發了,消逝在霧氣中。很好,狼群將找不到她。
雅琳感到喉頭一陣緊繃,但她現在沒時間處理這份情緒。紅色的光芒將群眾那明顯的恐懼漆上一道駭人陰影。一隻比一座攻城塔稍小的狼人正用拳頭揮擊魔法屏障的外緣。
劈啪。
雅琳無法將目光從狼群移開-與狼人一起踱步的那些狼。如果她看得夠久,她確信能看見熟悉面孔,而這個念頭使她充滿恐懼。「茜卓、艾德琳-」
「妳不必告訴我們,」茜卓說。
她確實不必。早已登上馬背,艾德琳伸出手幫助茜卓攀上馬鞍。這兩人不發一語地朝前線奔去。
要身為一個全然的保護者與引導光:那就是驅使雅琳向前的核心信念。而且比起此時,已沒有更好的時機成為一個保護者。
所以為什麼那部份的她渴望加入他們?為什麼她胸口的狂野心跳正對抗著她那謹慎的自制?
她的視線很快就落在答案上。
他在這裡。
劈啪。劈啪。劈啪。
在頭頂上方,這道魔法宛如染色玻璃般碎裂;她抬頭仰望,血液浸濕了她的長袍而淚水則從她的臉頰滑落。
宛如一陣襲向涅非利亞的浪潮;一排狼人撲向脫隊的慶典參與者。鮮血四濺於空中,骨頭在變身死神的巨口下碎裂,一聲嚎吼使她燃起了自我厭惡與飢餓。
「雅琳。」
她耳中的戰鼓敲擊聲幾乎遮蔽了她身旁泰菲力的聲音,但他捏了一下她的肩膀使她回過神來。她甩了甩頭,閉緊了眼睛。「泰菲力,我必須-我需要向某些人-」
「我知道,」他說。他聽起來也感到害怕,不過他的聲音裡透著某種勇氣,而這也帶給了她同樣的力量。「我正要告訴妳我欠妳一個漫長的日落。」
她瞇起眼睛,但他早已把手杖插在土裡,早已給了她一道微笑,展現了他在內心深處點燃的自信。「曙鹿集群的女巫們!」他大吼著,「讓我們開始這個儀式吧!」
在他的手杖觸及地面的那一刻,一道震波擴散,而且泰菲力身上的每一條肌肉都因費力而緊繃。這一次,當他看著她的時候,她知道自己不能浪費這段借來的時間。
在依尼翠最後一次日落的最終光芒消逝的那一刻,她的夢想也將隨之消亡。
她必須盡最大的努力。
艾德琳是一個天生的領導者。
穿過臨時湊合的戰線,雅琳比以往更清楚地看見了:聚集的守衛們就跟呼吸一樣自然地留意她的指令。一群群護教軍拿著長矛與盾背對背站著,一邊將武器插入狼群強大的胸膛。當她號令他們停止時,他們便後退,形成一面能夠讓剩餘的慶典參與者躲藏的牆。
托瓦拉沒有發號如此的命令。他不需要這麼做,雅琳非常清楚;他是來這裡進行狂野的狩獵,毫無法紀。與他同行就是聽從你內心的狂野之歌並跟隨它直到其自然終結。她從他這裡學到了那種狩獵方式。人們因為他的默不做聲而認為他寡言,但事實是他總樂於讓自然自行其道。
就這樣順其自然-在這裡進行得比以往更快。艾德琳大聲呼喊的指令,來自茜卓護手的一團團火焰,太陽那難以置信的金光:少了這些東西,人類將沒有機會。即使在人類型態下,狼人們也強大到難以反擊;即使在人類型態下,怖狼們也比任何鐵匠更高大壯碩。在某種程度上,大部分狼人尚未變身可說是幸運的事:應付由過於強壯的手臂揮舞的武器是一回事,而對付一排排活生生的肌肉牆壁則完全是另一回事。
但那並不是說這件事很容易。在他的右側,一隻怖狼把錘子往下揮向一座護教軍盾牆,使三個男子被擊倒於地。一次又一次,他持續往下揮擊;護教軍痛苦又吃力地咕噥著,一邊儘可能捲起身體躲在他們的盾牌底下。
一種奇妙的遲緩保住了他們的性命。雅琳童年時期的其中一個罕見的微妙事件就是一位旅行商人的造訪。在他的貨品之間有一種紙燈籠,其側邊有許多裂縫。在中央則有一個騎馬的護教軍。你可以轉動燈籠然後看見那個護教軍策馬奔馳。不是魔法,他如此宣稱,只不過是光的把戲。雅琳非常想要一個但又知道她的父母負擔不起。護教軍那奇特的移動方式令她著迷不已,一種停停走走的動作。
怖狼也以類似的方式移動著。高舉起他的斧頭,然後往下砍-在珍貴的幾秒鐘內他完全停止動作。這足以讓倒下的護教軍稍微扭身脫離險境。甚至連怖狼的影子也跟他的動作不符。
泰菲力。她得為此感謝他。
出於反射動作,雅琳呼喚她的狼群,但她知道牠們不會回應;在攻擊者之間有太多狼了。天性已選擇要站在哪一邊。
因此她會站在人類這邊。
捧起一位殞落護教軍的錘子,她朝怖狼衝去。肌肉能夠賜予你所有力量,但關節總會是弱點。他過於專注地朝他未來的受害者嚎叫,以致於他沒注意到瞄準了他膝蓋後側的錘子。她把全身的重量灌入這份揮擊中;她的獎賞便是一道嚎吼與脆裂聲。怖狼踉蹌,轉身,接著護教軍從他後方起身。
怖狼大聲咆哮。儘管他的外貌為人形,他的雙眼卻透露了他的身份;它們早已變化到一半,加上他那些過長的獠牙。「妳。托瓦拉的愛將。」
雅琳怒目而視。「你根本就不認識我,」她答覆道,一邊舉起錘子。「趁你還有辦法的時候滾出這裡。你們贏不了這場戰鬥。」
笑聲從他龐大的胸膛裡轟隆而出,這使他從護教軍襲來的劍上分心了。第一刀砍中他的腿並沒有使他動搖,但第二刀砍中他早已受傷的膝蓋卻讓他大聲嚎吼。第三刀砍中他的肋間,但他在往前蜷起身體前早已用巨手抓住了靠得太近的第三位護教軍頭部。
雅琳毫不遲疑。
錘子擊中了骨頭。
站在衝突現場,雙手染了血,她所能做的就只有輕聲祈禱。當護教軍向她道謝時,這感覺起來不像她做了什麼正義的事,不像她做了什麼正確的事。
這一切都不對。
托瓦拉的愛將。
她開始奔跑,深入這場混戰裡。
她因這一切錯誤而跑,而且她知道這是錯的-她從來就不是他的愛將,她怎麼會是呢?在被他教導兩年後,她在半夜拋下傷痕累累又血流不止的他逃走了。
她逃離這份回憶,但回憶卻是個優秀的獵人:她腳下的血就像他那天晚上的血;慶典參與者的嘶喊聲就像是凱錫革林務員的嘶喊;她手上的血跡從未真正離去。
「難道我們就只能這樣嗎?」她曾問過他。
但對他來說,這就是他們的本質,她的本質,是她一直想要成為的樣貌。
就只有這樣:土地上的血跡,肉的口味,恐懼的氣味。
雅琳嚥了一口。她看見的屍體-她看見的人們-他們就像是那些林務員。
托瓦拉再次出現。在這場掠奪的混亂之間,他一動也不動地站著。他的目光比森林燃起的火焰更明亮並且直盯著她看
「托瓦拉!」她大喊。「取消這場行動!」
他露出得意的笑容,同時搖了搖頭。「不。」
手裡依然握著錘子,她向前邁進。她身後的混亂持續著:護教軍揮砍狼人的咽喉;巫婆們庇護局外人;全副武裝的劫掠者抬頭挺胸地面對他們的對手。茜卓的火焰將這個景象籠罩在一片琥珀色的光芒中。
「就快日落了,雅琳。還有時間加入我們,」他說。他不理會她手裡的武器,或者那並沒有讓他感到害怕。
但那應該要讓他害怕。
伴隨著一聲低沉的喉音咆哮,她展開攻擊。
托瓦拉一把抓住了錘子前端。
「我為什麼要加入你們?」她憤怒地叫嚷。她把愈來愈多重量壓在錘子上,但他卻輕鬆地抓住它。
「妳曾經這麼做過,」他答覆道。他把錘子往回推,使她失去平衡。「那就是妳的歸宿。」
「你無法決定我的歸宿,」她說。另一波揮擊的結果是被他抓住錘柄並將它從她手中扯落。隨著錘子落下,它哐噹一聲撞上一位殞落守衛的盾,但托瓦拉不理會。
太陽在空中下沉。就算是泰菲力也無法永遠留住它。
他凝視著她,而她也凝視著他。
「他們認為妳跟他們相似所以才喜歡妳,」他說。「但我知道妳不是。」
「你不了解我,」她反擊。
這一次,他才是對她發動攻擊的人-用爪子由上往下揮打。雅琳躲開襲擊卻讓他把她拉近,露出了從他的肩膀延伸至腰部的疤痕外緣。「妳確定嗎?」
「我確定,」她說,隨即用拳頭砸上他的下顎。當她看見他臉上的得意笑容消逝時,沿著她手臂傳上來的劇烈衝擊便值得了。她接著送出一拳,然後再一拳,使他往後踉蹌。「取消行動,托瓦拉。還有時間。」
血液滴入他的齒間。他把血吐在泥土上。「妳在開玩笑。」
「我沒有,」她說。「取消這個行動。讓我們完成儀式。奪回夜晚,讓你盡情狩獵,但不要打擾人類。」
「妳認為他們會作何感想?」他說道,屹立不搖。
「他們會活著,」她答覆道。「那才是最重要的。」
他再次襲向她。這次,她準備好了。雅琳空手接住了他的兩個拳頭。她的肌肉費力地阻擋他,但她的腳跟卻陷入土中-無法這樣持續下去。
「看那個念頭可以讓妳撐多久。妳的狼群了解真相-就是我們與他們的對抗。總是這樣。」
她認得隨之而來的狼嚎。她認得那些咆哮,知道若她把視線從他臉上移開就會看到。於是她沒有移開,因為她無法承受那個景象;她的碎心早已讓胸口疼痛。看見牠們只會讓她肝腸寸斷。
而且她不能承擔分心的後果。她瞇起眼睛,她用額頭猛擊他的鼻子。他踉蹌的時間足以讓她再送出一擊。
但蔓延過他全身的震動使她知道了她最害怕聽見的事:快沒時間了。托瓦拉的染血牙齒變得愈來愈長,當他的笑容浮現在口鼻部上時格外令人不安。他們四周傳來的狼群嚎叫聲增長了這一刻的混亂。
「雅琳!我們需要一點協助!」
很容易聽出茜卓的聲音。答案就沒這麼容易了。持續盯視著托瓦拉,她所能提供的就是,「我正在設法搞定,專注讓每一個人安全!」
他變得愈來愈高。她自己的身體正在對抗她的掌控;她的牙齒疼痛,她的雙手因未耗費的能量而顫抖,同時她正胡亂搜索另一件武器。一名陣亡守衛手裡緊握的劍正好能派上用場。之後,她將會為他祈禱。
至於現在呢?最好活下來。
他欣喜地衝向她,他的揮擊透露著喜悅-既狂野又魯莽。她用劍身擋下了每一擊。他在這個形態下的動作敏捷,她所能做的就只是阻擋,而且沒多久她的手臂就感到疼痛,還有她的肩膀,她的背,她那疲憊不堪的靈魂。一個蹣跚的守衛造成了她的空隙:他的爪子劃破了她的臉頰。鮮血的氣味幾乎蓋過了疼痛;她的鼻孔張開,她嚐到了銅味;一股深沉、原始的飢渴即將擊潰她謹慎贏得的自制。
但它卻沒有。
「妳就是一隻狼,雅琳,」他咆哮著,話語被他那非人類的嘴巴碾壓得血肉模糊。「無論妳有多努力假裝!」
「我從沒說過我不是!」她回答道。
他再次撲向她;她勉強躲開了他的襲擊。
「那就證明給我看!」
他用後腳站立,她對他造成的疤痕現已清楚可見,即便是在那逐漸消逝的陽光下。看見它再次讓她陷入那個情境:托瓦拉要她殺害人類,為了證明她是他們的一員;一個不可能的選項;一種簡單又骯髒的解決辦法。她需要做的就是殺了他,不是嗎?然後她就會成為嚎群首領。
但事情並沒有朝那個方向發展。他沒死,而且她也沒贏。他們都擁有疤痕為證。
她的傷痕正在燃燒。她整個人都是。在戰鬥喧囂中,她能聽見那天晚上她挑戰他時擊奏的鼓聲。就跟當時一樣,狼群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就跟當時一樣,她孤身赴戰且無人支援。就跟當時一樣,她是對的,而他被可憐地誤導了。
她的手臂因痙攣而抖動,緊繃的肌肉即將成為其他東西,但她卻用另一隻空出來的手緊抓住它。她開始祈禱。如果她要這麼做-如果她要讓他知道他的錯誤有多嚴重-那麼她就不能屈服。她不能允許自己-
「屈服吧。妳為什麼還要硬撐?」
「因為-因為還有
話沒說完。已經難以言語。再次傳來嚎叫:我挺妳,加入這場狩獵吧。再次傳來肉與骨的呼喚;再次出現她所知最棒的自由。如此接近。如此接近了。
她緊閉雙眼。理智恢復,過了一會兒後她張開眼睛,但到了那個時候,狼群已逼近。
疾紋、耐心、紅牙,還有巨岩。
全都回看著她,全都齜牙咧嘴-除了耐心。
牠靠在雅琳的腿上,拉扯著她的褲子,一邊仰頭望著她,並且乞求:和我們一起。加入狩獵吧。
如果托瓦拉把她撕成兩半,那將不會比此刻痛苦。她該如何表達加入狩獵所代表的意義?她該如何向耐心解釋那些以懷疑的眼神看待他們的人類是好人,而跟他們一起奔跑狩獵玩耍的狼群卻是錯的一方?
她開始搖晃。淚水刺痛了她的眼睛。「我不能,」她嘶聲說道。
那就是巨岩所需要聽見的一切。狼如其名,牠以全身的重量衝向她,她被撞倒,她在肋骨斷裂的同時也喘不過氣來。面朝著下方的污泥,她只能聽見她的狼群靠近,只能感覺到托瓦拉的手抓住了她的頭髮。
「我們把這件事解決,」他說。「不然妳就死在這裡。」
他的膝蓋壓著她的背,他的爪子掐著她的喉嚨。就算呼吸也可能受傷。
「讓我見識真正的雅琳。我們都想見她。」
那麼,這就是他要的嗎?
她會達成他的要求。
不是因為他提出要求,不是因為她的狼群急切地想看見,更不是因為她想證明某件事。
是因為在某種程度上他說得對-他們兩人都是狼,而此刻她明白了只能以這種方式結束。
透過血、獠牙,還有爪子。
太陽已落入地平線下。白晝變為黑夜。
而雅琳珂德也隨之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