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故事:絕望終局

五位鵬洛客聯合組成了守護者,來自卡拉德許的烈焰術士茜卓納拉,來自塞洛斯的聖術士基定尤拉,來自贊迪卡妖精物靈師妮莎瑞文,不記得來處的通念師傑斯貝連,以及來自多明納里亞的死靈術士莉蓮娜維斯。透過神河月人學者多美代的幫助,他們擊敗了邪異泰坦伊莫庫,將其實體封進了依尼翠的銀月之中。

三個月過去了。


她又敲了一次,更大聲。

從門的另一側傳來一道重擊聲和一句低語的髒話。在經過好幾秒來自紡織品那猶豫不決的沙沙聲響之後,尤其伴隨著針對這些被毯的低聲咒罵,整體來說是在抱怨床鋪,甚至還囊括了整個紡織業,那在硬木地板上斷斷續續的腳步聲才蹣跚搖晃地朝房門走來。

「是的,什麼,什麼?」一個睡意濃厚的女性聲音從另一邊模糊傳來。

「快中午了,妳得起床。」

「不可能中午啦,外面還那麼陰沈。」

「妳可以開門嗎?」

「不。」一陣沈默,一聲歎息,接著是數秒靈活地抓著門鎖的聲音,最後的停頓。「等一下,門沒鎖,打開吧。」

她溫柔地推著,門嘎吱地打開,空氣的移動把她衣服上的黑絲給帶了起來。虛弱地倚靠在另一側門框上的女子那一頭長及下巴的紅銅色頭髮因睡眠而變成一團混亂,她穿著一件寬鬆的睡衣,領口的結已鬆開並滑下了一邊的肩膀。來自走廊的光線落在一邊被曬傷和有雀斑的臉頰上。她呻吟著,揉著緊閉的琥珀色雙眼,「早啊,莉蓮娜,」她在門框裡咕噥著說。

「我的天,」莉蓮娜說,「妳看起來糟透了,茜卓。」

茜卓用她沒靠著的那隻手把夜砂從眼睛抹掉,「喔是嗎?妳看起來…」她垂下手,無神地眯眼看著另一個女人,她的眼皮抽動著,「…很好,事實上。」這句話最後肯定有個沒說出口的「該死」。

「哎呀,謝謝妳。」

茜卓的肩膀後方唯一的光線,就是在窗簾沈重皺褶間切過的炫目陽光。這間寢室似乎被匆忙的鬼怪給徹底搜過,或可能是一隻熊開始居住。四腳床鋪上的毯子被拉開,在漆過的硬木地板上拖曳著,後面只有一座搖晃著的要塞-一堆過度填塞的枕頭在床墊中央。

桌上滿是數種可怕顏色的空瓶和一片過大、吃了一半的餅乾。在兩個不同的角落裡,有好幾堆衣服。在昏暗之中,莉蓮娜分不清哪一堆才是乾淨的,假設有一堆是乾淨的。在第三個角落裡,放著在至少兩個畫架的燒焦殘骸。

「我相信昨晚很棒吧?」莉蓮娜問道,一陣微風吹過走廊,帶來被曬乾的磚塊和油煎食物的氣味,還有下方廣場的人群耳語和叮叮聲。一束任性的橘色頭髮在夏風中搖曳,落在茜卓的眼前。莉蓮娜伸手把它塞到茜卓的耳後,嘖。乾的就像稻草,髮尾分叉,也許這是可以預期的,考量到它那燒成火焰的天份。

「停下來,」茜卓說道,把雙手往外揮。「我昨晚什麼也沒做,只是去看了…」她遲疑了,琥珀色的雙眼斜視著她寢室中的昏暗。「嗯,一些吟遊詩人,沒錯,錫街裡-上的一間酒館,它們有,像是…小提琴之類的。」

幾百年來,莉蓮娜已經遇過許多糟糕的騙子,但很少有人能比茜卓還糟。她把雙臂交疊在胸前,讓嘴角往上揚,「妳去看了伊捷的空中競速。」

不!…是的。」她打了個哈欠,「所以妳要對我鬼叫還是什麼的嗎?」

她開朗地笑著,「我有什麼理由那麼做呢?妳想幹嘛就幹嘛。」她轉頭揮了揮手,手勢包圍了陽光照耀的走廊,傑斯聖所裡那安靜、滿是書籍的房間,還有由幫倒忙的人所組成的荒謬團體,她發現自己落後了兩步,搖著頭。「這裡沒有人有權力告訴我要怎麼做。那肯定不是簽下誓約的原因。」

「妳並沒有簽下任何東西。」

「絕對不要這麼做,親愛的,最好自由自在地活著。」她用一根手指輕敲著嘴唇。「空中競速對大部份人來說都很危險,但在伊莫庫之後,背後有火箭的鬼怪的危險性…對妳來說完全不構成威脅。」

「其中一個的靴子裡有火箭,但他爆炸了,碰!」茜卓的雙手蓋成碗型接著分開,描繪出某種令人不悅且越變越大的雲,「到處都是肉塊。噁心的。」

「迷人,妳有好好享受夜晚嗎?」

年輕的女人笑了笑,臉頰上的雀斑縮成一團,很可愛,「耶!我愛空中競速。我很久沒看了,自從-」她的嘴巴不動了一會,很快地眨了兩次眼。「好一陣子了,總之,和修行僧在一起就是沒什麼大場面,」她說道,臉上掛著毫無說服力的微笑。

莉蓮娜端詳著穿越茜卓頭髮的正午陽光,記得那指尖的易碎感。「厚牛排要每個人在一小時內下樓去,我們有個訪客。」

「誰?」

「我確定我沒問過。」

「什麼?不,我的意思是…厚牛排?

莉蓮娜讓她的嘴角再次上揚,把一隻手放在臀上,等著。

喔!」茜卓噗嗤一笑,「小基啊。」

她揮了揮蒼白的手指,戲劇性地轉動雙眼。「妳肯定也在想一樣的事對吧?感覺起來就像我每天連穿件衣服都得先問過他。」

茜卓抹了抹她的左眼,又打了一個哈欠。「嘿,我不在意景色,我想在路上吃早餐、午餐、隨便。妳要一起來嗎?」

她移動擦過莉蓮娜,後者把手伸向她裸露的肩膀,試圖加以阻止。她的皮膚發熱而又不自然地溫暖,就好像她躺在陽光下一樣。她注意到茜卓很少會坐著不動超過五分鐘,她的大腿總是會吸引一小群昏昏欲睡的貓。

「在我們下樓之前,親愛的,」她說,「妳可能會希望穿上褲子。」

「妳是誰啊,我阿姨嗎?」茜卓發火說道,她轉身,搖搖晃晃地朝著其中一堆洗好的衣服而去,腳趾蜷曲走在硬木地板上。希望,那解決了哪一堆才是乾淨的問題。

莉蓮娜笑著,「我寧願妳把我想成一個…姊妹,這麼說如何?」

茜卓從那一堆裡拉出一雙護脛,聞了聞,用鬼臉把它們給丟開。「我沒有兄弟姊妹,反正妳不是兩百歲了還什麼的嗎?」

「啊,但是兩百也是從二十九持續而來的。」


「今天不穿盔甲嗎?」莉蓮娜邊走樓梯邊問。

「在屋子周圍嗎?不了,妳覺得我應該為了這場會議穿上?」茜卓往下看著上衣的花邊,她試著打個結,但只讓一隻拇指被纏住。「我把它放在樓下了,就在傑斯放斗篷的那個房間裡。」她的嘴唇疑惑地扭曲,「他真的有很多,等一下。」

她在一個大門敞開的寢室前面停了下來,努力解開她的拇指。那是妮莎的房間,理論上來說。裡面的窗簾被大大拉開,正午時分的陽光落在整齊的床和染塵的書桌上。茜卓往裡瞥 ,「我們已經在這裡差不多三個月了,但是從依尼翠之後,我幾乎沒看過妮莎。」

「妳不會在這找到她的,讓我看看。」莉蓮娜轉身,把茜卓自由的手從她上衣的花邊上拍掉。另一隻手則用拇指和另一隻手指連結起來。「妳們都在這的第一天早上,她就像被死亡纏身一樣的蹣跚。」

茜卓雀躍了起來,張開了她的嘴。

「是的,是的,」莉蓮娜嘆息道,「我最知道那看起來是怎麼樣的了。」

「喔…」

「親愛的,相信我,我已經聽過所有死靈術士的笑話了。」莉蓮娜在用指甲解結時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妮莎咕噥說著一些像是『不能睡,太多角度了。』的話,從那時候起,她就一直待在屋頂花園。」

「很詭異。」茜卓看著空氣中的塵埃。「妳過得如何?」

「我過得如何?」莉蓮娜拉著另一個繩結。

茜卓用她那隻自由的手,把護目鏡推回額頭上。「傑斯也給了妳一間房,對吧?跟我們其他人一樣?但妳離開去找了自己的地方,即便這裡的一切都是這麼昂貴。」

一次最後、堅定的掙扎,茜卓的手解開了。「我對倚賴他人的慈悲感到厭惡,」莉蓮娜說道,逼著自己的聲音輕快點,有著真實的美德,就算不是完全的實話。「現在讓我好好的幫妳綁上。」睡在傑斯付錢的屋簷下?答案不只是「不」,而是「絕不。」

「那裡。」她在茜卓的上衣花邊上拍了拍,「別摸它,下次搞不好是腳趾被綁住。」

「謝謝,」茜卓微笑道,接著舉起一隻手臂,圍繞著莉蓮娜裸露的肩膀擠了擠。「我餓到可以吃下一隻奧札奇了,即便是一隻黏糊糊的都行。」她朝著樓梯而去,「拉尼卡的人完全不懂早餐,就好像他們完全搞反了。豐盛的午餐,很久的午餐,被忽略的早餐。硬麵包加奶油?當做早餐?」茜卓做了個鬼臉,「拜了個。」

「那是妳早上起不來的原因嗎?」莉蓮娜問道,和善地。

茜卓打中她的手臂,「笨蛋。」她的防衛太放鬆了,在茜卓擦著可能的瘀傷時,茜卓已經走得很前面了。她的腳步加快,溫習著自己的標題,對只有她看得到的觀眾做出手勢。「聽著,一頓真正的早餐要有葫蘆巴、有生薑、辣椒、還有混合一些優格。當你在那樣的香味中起床-」她停了下來,吞了口口水,搖搖頭。「還有醃芒果!芒果最棒了,不同意的人都應該為自己悲哀而無可推卸的錯誤感到可惜。」

莉蓮娜搖搖頭,「我不知道芒果是什麼。」

「是種水果。」茜卓說,「在多重宇宙裡沒有和它嚐起來一樣的東西,至少在我曾去過的地方沒有。當妳在他它剛好成熟時咬一口…」她用兩手摀住自己的嘴。「…那汁液會從你的下巴流下,又香甜又濃郁-還有鼻子後方的尖銳感,有點像刺柏聞起來的味道,它們像是妳嘴裡的日出,溢出的又大又光亮。」

「聽起來…有點髒,」莉蓮娜說。

「我猜,有時候是吧,但實在值得了」茜卓微笑道。「第二課,妳知道鷹嘴豆是什麼-。」她們已經轉向走進了一座庭院裡的走廊,露天又滿溢著綠色。茜卓往前的勢頭停止,轉而往欄杆走去。

「我們在會議前還有再一次的時間,只要妳準備好就行。」基定轟隆作響的聲音說道,「來吧!」兩個肉掌拍擊著。

她移到茜卓身邊。在下方,人餅做好了某種可能是塞洛斯摔跤站姿的姿勢,好像預期會有一擊來襲地做好準備。在他對面,纖細的贊迪卡妖精站著,一隻手抓著另一邊的肩膀,看起來就像她想把自己蓋住消失一樣。

「你確定嗎?」她問著草地,聲音參差不齊又沙啞。

他的笑聲在石雕間迴響,莉蓮娜相當確定她聽到遠處的玻璃器具正在震動。「如果我知道它將要來臨,我就是不滅的。整件事的重點在於看看的程度如何。相信自己吧,妮莎,就算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絕對可以承受的。」

「但是…」

不滅,」他振奮地重複道,完美的牙齒閃耀著。

「好吧。」妮莎閉上那如松樹般陰鬱的雙眼,「這裡能一起合作的不多。」

「我們可以在花園裡做。」

「我的意思是…算了。」她吸了一口氣,舉起手來。

灌木爆開成花,薰衣草紫和白色相間的花瓣在一陣突如其來的風中飛舞,讓空氣中充滿了濃厚的甜美氣味。常春藤射上牆壁,綠寶石色的樹葉充滿、展開、覆蓋了每個表面。青草伸長彎曲,在微風中細語,充滿愛情地把自己環繞在妮莎的靴子上。

茜卓不情願地往後踏了一步,在綠意擁抱欄杆時猛地吸了一口氣。

枝枒膨脹結合,編織成一個有四隻腳的形體,也許是某種贊迪卡的野獸?莉蓮娜曾經在數十年前造訪過,但發現要在那裡長住實在太無趣了。灌木把自己抽離大地,像隻一絲不苟的貓一樣,從根狀的腳上抖落塵土。

這隻灌木野獸-現在更像是棵樹-往後跳,發出的聲響就像是世界上晃動中最大的一張椅子一般。它褪下的彩色花瓣就像持續不停的雨水一般,花粉點點在中午的陽光中飛舞。它的前肢交織成一個拳頭,以雪崩之勢向基定揮去。

他的肉身閃耀著清澈的金色。

接著他被打進地面之中,直到胸部的高度。

妮莎喘起氣來,隨著她的手掌一揮,樹木野獸往後跳離他的身邊,在反射的一波衝擊中著地,讓莉蓮娜得扶著長滿常春藤的欄杆穩住身子。在房子的某處,她聽到瓷器碎裂的聲音。事實上,是好幾個。

基定大聲笑著,「太神奇了!」他把雙手撐在坑洞的兩邊,在咕噥一聲中把自己拔了出來。他站了起來,把黑色的泥土從褲子上拍掉,臉上閃過一絲微笑。「你傷不了,但我甚至沒想到地面。」

樹木野獸在妮莎身上哭號,就像是隻被責罵的小狗似的。「噓,」妖精細語道,把自己的前額貼在那怪物的眉毛上,「是我的錯,我的錯。」

「幹得好,」基定把大手放在妮莎瘦弱的肩膀上,她抽動並猛地吸了一口氣,樹木野獸馬上朝著他揮擊,並且顫抖著,葉片發出如貓般的嘶嘶聲。

他往後踏步,雙手向天,「放輕鬆,大傢伙,別攻擊母親啊。」

妮莎把一隻手放在野獸身上,「謝謝你,現在休息吧。」牠把木製手指和腳趾插進地面,呻吟著,接著變回了單純的園藝造物。妮莎再次獨自站著,野獸最後淺淺盛開的花瓣在她周圍落下。

基定擦了擦他那刺手的下巴,「希望傑斯不介意我們這樣的造景。」

莉蓮娜盯著茜卓看,她站了起來,帶著炫目的小小微笑往前靠。「小心別跌下去了。」

茜卓跳了下來,伸出舌頭,「說得好像我會跌下去一樣,來吧,我餓死了。」

莉蓮娜微笑跟著,在她身後,基定的聲音在庭院的磚塊間迴響。「妮莎,在妳動身之前,我做的那件事,就是我拍人肩膀這件事?那會讓妳覺得不舒服嗎?」

莉蓮娜在門口停了下來,聽著。如果那個妖精有回應的話,她說的話肯定沒人聽得見。

「很抱歉,我不知道。我不會再那麼做了。」莉蓮娜想不到他會這樣說,但他的聲調是如此真摯,讓她的嘴唇因惱怒而抽動。

「謝謝妳。」幾乎只比葉上微風的細語要大聲一些而已。

「如果有任何事情讓你不舒服的話,告訴我,好嗎?特別是如果是我讓你不舒服的話。」

莉蓮娜板起臉孔跟在茜卓身後,靴子在硬木地上發出聲響,絲質摺邊隨著她颯颯作響。再聽下去的話她會吐出來,那個妖精當然會得到道歉和保證,兩百年前,還得學怎麼折斷手指呢。


要進入傑斯的圖書館有很多條路,這還不包含她的陰影所找到的隱藏通道。裡面有三層從地上延伸到天花板的書架,裡面的書全都以作者的姓名排列,並且以主題分類。幾週之後,她開始隨意拿書,並把它們放到其他書架上。等他注意到,肯定會發瘋的。

中央的大理石桌一如往常地被傑斯的筆記堆給覆蓋,他已經把那移進了一間私人的辦公室裡;圖書館已經變成了一間普通的房間,因為這張桌子是整間房子裡唯一可以讓他們所有人坐下的。當他們開始在那裡用餐時,他看得出來正在抽動。

今天桌上只有一罐水和六個玻璃杯。當然,傑斯已經在這裡了,踱步著,皺眉著,在一堆筆記間翻來翻去,試著不去接觸拉溫妮,她站在外門旁邊,注視著不遠處。你幾乎可以從她的眼中看見檢查清單和井然有序的行軍隊伍,在她等待重要事情發生時循環行進。

莉蓮娜已經看了她差不多上千次了,充滿責任感、觀察力敏銳、徹底的無趣。如果她有喜歡的酒館,很可能沒有,她常點的肯定是一杯常溫水。

拉溫妮幾乎是肯定會站在門旁,確保傑斯不會忽然跑去某趟冒險。當然,如果他真的想離開的話,他只要獨自一人幾分鐘就行。她現在知道了;有四位鵬洛客住在這裡(還有一位恪守禮節的女士,非常感謝),這實在需要解釋。傑斯已召現某種由那些意圖使她保守秘密的人所修訂與批准的十會盟規章細項條文。

莉蓮娜微笑,把一張椅子從桌下拉了出來,想像著守衛敲著廁所的門:「你還在裡面嗎,十會盟?立刻回應!

傑斯望向她椅子聲響的方向,「妳早到了?」他聽起來嚇了一跳,她被冒犯了。

「不,其他人都比我晚。」她用批評的眼神上下打量著他。堅定、健康、警醒、梳理好的髮型。她心裡不屑,「你可以撤下這股魅力了,親愛的,沒人在乎。」

他嘆了口氣,隨著幻象撤去而閃爍著。傑斯的真身-更加蒼白,頭髮凌亂,眼露疲態,而他的下巴點綴著幾乎可以算是數日沒刮鬍子的可愛絨毛。

「虛榮?」她說道,「那並不像你。」

他用手撥了撥頭髮,雖然這樣對理順那隨機的翹度並沒有幫助。「我應該在團隊會議時保持最佳狀態,領導力,自信,知道我在幹些什麼。為什麼我要告訴這些呢?」他看起來對自己很生氣。

她聳了聳那如象牙般白的肩膀,「還有誰能認識你夠深到了解這件事?」莉蓮娜往後靠著椅子,把腳放在桌上,腳踝交疊,衣服上的皺褶從靴子上沙沙落下。

「那很無禮,」傑斯皺眉道。

「嗯。」

他的眉毛垮成惱怒的直角,「而且讓人分心。」

莉蓮娜給了他一個慵懶的微笑。「我會記住的。」她把注意力轉向搜尋附近的書脊,想像著他的憤怒。

基定大聲地走下樓梯,吸引了他們兩人的注意力,基定把一件上衣拉下,蓋住他那各種膨脹而跳動著的部分。「喔,很好。你記得今天,」她說道。

他對著她眨了眨眼,「妳說什麼?」

「沒事。」她往他的方向漫不經心地打了打招呼,「堅持下去,將軍先生。」

基定在她對面拉出了一張椅子,傑斯也把筆記放下。「差不多都到了,開始吧。我們可以等茜卓到了之後再跟她說一次。」

莉蓮娜眨眼掃視著房間,那-喔,妮莎翹腳坐在書架陰影下的椅子,離桌子有數步之遙。她很好奇這位妖精已經在這裡多久了。

「簡單說,」傑斯繼續說道,「我依然忙於十會盟的工作,而且一時間還不會結束。當我從依尼翠回來,我的書桌都被堆滿了。事實上,這整個辦公室成了堆滿紙張和書籍的迷宮。我花了五分鐘才能到達書桌。」

一個微弱的微笑在拉溫妮的嘴角揚起,莉蓮娜對這個女人的創意有了更高的評價。

傑斯的指尖靠著桌子,「我已經透過-」

盔甲在桌上發出喀躂的響聲,傑斯看著茜卓,烈焰術士的手臂掃掉了一堆溢出的東西,「對不齊,」嘴巴滿是糕點地說道,肉桂糖衣滴在大理石上,她一屁股坐在莉蓮娜旁邊的位置上,咬下一塊,開始綁緊盔甲。「尼剛縮什麼?」她問道。

「我是在說,」傑斯說道,用著比平常更多的耐心,「我已經透過多美代把守護者準備好幫忙的訊息給傳出去了,她和其他的鵬洛客會彼此傳遞資訊,他們會在彼此的旅行中收集新聞與故事,就像詩人的工作方式,只是他們是從其他時空帶來訊息,而不是下一座城鎮。」

「他們有多少人?」基定問道,把下巴靠在一隻手上。「他們有多常聚會?」

傑斯搖頭,「他們並不像我們那麼有組織,那是非正式的,幾乎可說是謠言。但他們常常移動,並且和很多人說話。如果有人需要幫助,他們會提到我們。如果有人需要幫助,他們會傳話給我們。」他停了下來,看著每一個人,「這已經開花結果了,某人已經找到了我們,他就在外面等著。」

基定微笑,在椅子上坐得更直了,在變換重心時發出了嘎吱聲。「幹得好,傑斯。」

傑斯點點頭。「我們的客人是多溫班恩,他是卡拉德許某個發明家慶典的檢查執行員。」一股熱度在莉蓮娜的右邊盛放,「拉溫妮,麻煩妳帶他進來好嗎?」

執行員,嗯,莉蓮娜把腳從桌上移開,端坐著,雙腿交錯,把洋裝上的皺褶理順。一道漣漪經過傑斯;他已經再次召喚了她進來時他穿著的整潔幻象。

她的對面,基定若有所思地盯著他們的預備工作。

茜卓在椅子上坐得更低了,她把護目鏡拉下,蓋著雙眼,雙臂緊緊交錯在胸前。

這位維多肯男人又高又瘦,就像一把鬥劍,藍色的皮膚,加上完美的穿著。他的外衣有部分被銅製的螺紋與細絲所圍繞著,其中有一些地方發出微弱的嘶嘶聲和滴答聲。他以輕快而精確的動作走下樓梯,雙手緊扣在背後,莉蓮娜想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蓋在他衣袖上那些金屬怎麼不會纏在一起?

他在走過一幅畫的時候停下腳步,皺了皺眉,接著伸手把它往上推向一邊。

「班恩執行員,」傑斯說,「這些是我的同僚,妮莎、基定、茜卓、和莉蓮娜。」

在莉蓮娜被介紹時,她從椅子上起身,給了一個禮貌的微笑。她屈膝行禮,眼光在上下移動時鎖定著班恩的雙眼。他的眼睛是灼燒而不息的紫紅色,和他那冷酷的舉止形成迷人的對比。「迷人的,執行員。」她的行禮方式很生疏,但她懷疑他是否會熟悉多明納里亞宮廷禮儀的特色。

班恩將一隻手臂圍繞在胃部,朝她鞠了一躬,眼光放低看著她身前的地上。「您也是,莉蓮娜小姐。」

「我希望你的等待還算舒服?」傑斯問道,指向桌子遠邊的一張空椅子。

班恩瞥向它,帶著片刻的困惑,但並沒有坐下。「住宿還過得去。」

傑斯展現出來的表情並未帶著一絲莉蓮娜覺察出的不適。「很好,好吧,守護者能為你做什麼?」

「我是來詢問關於在我過往通信中討論的事務。」

在一陣沈默之後,無疑地是為了解讀班恩那過度修飾的文法,基定清了清喉嚨,「不好意思,執行員,這裡並非每個人都看過了你的來信。」

班恩慢慢吸氣,「啊,非常好,我會扼要再說一次。」雙手在背後扣緊,他開始在桌子末端踱步。

「我很榮幸擔任卡拉德許執政院正式且完全委派之代表來到各位眼前。當然,我已經理解拉尼卡統治的意義,你們的彼此競爭的『公會』系統。」班恩謹慎地發音,就好像那是某種他從未遇過的稀有甜點似的。「我們的執政院正好相反,它是統一、中央化、以及菁英管理的。所有資源都由法律理性與平等的申請加以管理與分配。我們已經成就了一個沒人能夠隨意索求的社會。」

莉蓮娜的右臂感覺被曬傷了,她瞥向茜卓,閃爍的熱空氣在這位年輕女人的頭上跳動。古銅色的髮束在上升氣流中揚起。但她一言不發,直直坐著,下巴的肌肉隨著咬緊牙關而上下起伏。

莉蓮娜安靜地把她的椅子滑向左方。

「六個月前,」班恩繼續道,「執政院在首都吉拉波排定了一場發明家博覽會,隔天早晨就要開始,會是一場在廣大場地上舉辦的神器博覽會,傑出工藝的獎賞。」

班恩讓嘴角非常輕微地上揚,「我很榮幸可以為了參觀者的安全親身檢查所有報告,如果各位不介意我這麼說的話,我相信裁判們有很多困難的決定要做。我很有信心,至少有一位我們的名人準備創造某種全新的神器秩序。」

他停下來,看著堆在牆上的書本,接著敲了敲肩膀上的銅片。鏡片陣列便呼呼地飛進他左眼前方的位置。他透過鏡片凝視了一會,皺了皺眉,接著用一根纖細的手指摸過書架的表面。

「最近幾個星期,」他繼續道,邊用腳跟轉身邊從口袋中拿出手帕,「準備工作一直被破壞者與不滿者干擾。我的安全配置目前還沒有讓任何傷亡發生。」他用手帕擦了擦手指,小心地將它折成四折,放回口袋裡。「不過,發現與掃除這些騷亂來源的努力越來越不成功了。」

班恩的鏡片陣列回到他肩甲上的儲存位置。「以上。」

基定清了清喉嚨,「所以,讓我搞清楚,你想要守護者提供…保全?」

「根除這些攻擊的來源?」傑斯補充道。

班恩一個一個看著,接著像是聞著某種來自鞋底的東西般吸氣。「就是這樣,」他說,「如同我原本通信中所說明的一樣。」

「這些人是誰?」基定問道,「他們為什麼想擾亂節慶

班恩歪了歪頭,「是個邏輯性的問題,基定先生。很抱歉對於你的詢問,並沒有邏輯性的答案。亂匠們的不滿很大一部分只存在於他們雙耳間的發熱空間。他們所能激起最顯著的異議便是執政院給所有人相等的分配,對他們個人來說是某種「不公平」。簡單說,他們覺得自己有資格得到比正常配給更多。當執政院拒絕遷就他們自私的欲求時,他們就採取破壞政府財產與盜竊公共資源的手段。」

茜卓的椅子在她站起時往後傾斜,莉蓮娜快速地伸手,讓椅子不致撞上地面,茜卓跺步離開,身後拖曳著因熱度而模糊的空氣與火花。

「妳做什麼-?」基定開始說道,但在茜卓經過他時,他避開了茜卓那閃爍著光芒的雙手。她一次跳下兩格階梯,咆哮著一堆髒話。

班恩的眼光跟著她,眉毛往上拱起,「我相信她發現到那在解剖學上並不可能?」

傑斯清了清喉嚨,聲音過大。「班恩執行員?」那位維多肯轉頭面向桌子,圖書館的大門猛地關起來。「你所說的亂匠中有人是鵬洛客嗎?

「據我所知並沒有。」

基定搖搖頭,「那麼我不知道我們可以怎麼幫忙,很抱歉,但-」

「等等,」傑斯往前靠,「他說他不知道,不管怎樣,我們可以證明。」

班恩閉上了他那又熱又亮的雙眼,用細細的手指夾住了自己的鼻樑。「紳士們,原諒我的推測,你們中哪位是為這個團體做決定的人?」

傑斯和基定面面相覷。

「關於這個…」

「嗯…」

「基定是戰場指揮官…」

「傑斯是管理人…」

「但我們兩個都…」

「但我們兩個都不…」

班恩抓著頭,就好像有偏頭痛一樣。

「班恩執行員,」莉蓮娜打斷道,她站了起來,穿著時髦而華麗的絲綢與蕾絲,假裝出她最不帶敵意的微笑。「讓我的…同僚們感到困擾的正是我們團體所專注的事,守護者的組成是為了阻止像我們一樣的人-鵬洛客們-去打擾其他人。換句話說,就是來自外面的問題。你的問題聽起來像是來自內部。這樣的話,」她假裝出無能為力的手勢,「我們騰不出時間。」

班恩吐了一口緩慢而寬慰的呼吸。「啊,感謝,莉蓮娜小姐。我現在非常清楚您的職位了。我之前並不完全理解你們的禁令。當然,我無法期望各位去違反約束組織的法律,」他再次向她鞠了一躬,「致上我最誠摯的歉意,未來我會盡力讓我的研究更加徹底,如果各位允許,我該離開了。」

傑斯盯著莉蓮娜看,嘴巴張開,煩惱與驚訝在他的臉上彼此衝突。無價

「嗯,等等,」基定跳起身來,「執行員,你至少留下吃個晚餐吧。」

班恩盯著他看,就好像他長了好幾個頭一樣。「基定先生,即便我覺得可以再打擾您,但我真的需要回卡拉德許了。我相信從我離開之後,已經有數次破壞行動發生了。」

基定對著班恩微笑,「時空旅行可以很費力,你今天已經做過一次了,我們不能讓你餓著肚子繼續。這麼說吧,這是待客的規則。於此同時,我可以帶你參觀一下傑斯的宅-我們的總部。」

班恩往下盯著他的鼻子,「我保證,以我的年紀和職業來說,我的健康在可接受的範圍之內,雖然我不相信這件事在您的顧慮之中。即便如此,如果對即將離去的客人提供食物是您的習慣的話,我會尊重。」

「很好!」他移動身體去拍執行員的肩膀,但他停了下來,用一次尷尬的伸展掩蓋自己的衝動。

拉溫妮清了清喉嚨,「十會盟,在你的同志們離開之前,另一件事情呢?」

基定停了下來,「另一件事情?」

傑斯的表情痛苦,「就在我去贊迪卡和依尼翠的時候,俄佐立參議院裡幾位有影響力的成員被…除掉了。」

「肯定是個顧慮,」基定說,「但為什麼必須-」

「你說『被除掉,』」莉蓮娜打斷道,「而不是『被殺害。』」

傑斯點點頭,「他們被石化了,變成了石頭。」他遲疑了。莉蓮娜的眉毛揚起,傑斯沒話可說?多有趣啊。「大概一年以前,有個蛇髮妖刺客在拉尼卡行動,一個會時空旅行的蛇髮妖,對俄佐立有宿怨。我阻止了她,但…也激怒了她。」

「你對女人還真是有辦法啊,」莉蓮娜說。

「重點在於,」傑斯說道,「她發誓有天會回來。」

基定摩擦著他的下巴,雙眼看著拉溫妮不斷閃動,「有線索了嗎?」

「還沒有,」拉溫妮說。

傑斯轉向基定,「我想要你去探查這件事。」

他搖搖頭,「傑斯,你是最佳人選,調查完回報給我。」

莉蓮娜的眼光閃爍不定。擁有自己的地方,她是多麼開心啊。即便事情變成了團體投票,這也會讓事情更容易被操弄往她希望的方向發展。

「你不會知道我有多想自己處理這件事,」傑斯說道,拉溫妮戴著手套的手握緊劍鞘,傳來一陣微弱的皮革摩擦聲。「我有文書工作要處理。」他像是講到什麼污穢的東西一般。「基定,我不會…這不是個命令,好嗎?只是件必須被搞定的事情,我沒辦法自己去做,而我覺得你會和俄佐立合作愉快的,至少會比莉蓮娜好。」

「喔,他是對的,」莉蓮娜和善地說。她相當確信他們依然保有四年前的通緝令,當時她和傑斯為泰茲瑞的犯罪集團工作。要考慮事情從那之後有多少改變感覺很怪,現在傑斯成為了一名俄佐立求助的對象,而她的力量也比公會所能應付的要強得多。

她把一隻手覆上藏著鎖鏈面紗的暗袋,並不是因為要確定它還存在,她可以感受到它蔓延的冰寒刺著大腿,而當她一不專心,掌握它的歐納克精靈,其細語就會從房間的黑暗角落刺耳響起。

「合理,」基定說道,緩緩地點著頭。「好吧,拉溫妮,我想要一份關於俄佐立所知之事的摘要。」

守衛看起來很憤慨,「一份摘要?尤拉隊長,光是證人的陳述總共就有好幾千-」

「我在這裡可是新手呢。」他向她擺出輕鬆的笑容。「我得仰賴妳的專業。我知道這個要求有點過分,但妳是否能在今晚之前給我一些資料呢?就算只有一點點也很棒了。」

拉溫妮在他的注視之下感到一陣慌亂。「沒問題,長官。」

「謝謝妳,拉溫妮,」基定朝班恩比了個手勢並走向位於房間末端的門。「傑斯的廚工們相當不可思議。很明顯是身為十會盟的額外待遇。你喜歡吃什麼?」

傑斯卸下他的冷靜幻影並瞪視著莉蓮娜的笑容。

「一條未經發酵的麵包,一片薄切肉,以及水就夠了。」

一陣大笑。「我們可以做得比那個更好!」他們轉進了一條走廊。

拉溫妮踏著沉重的步伐離開,一邊在小本子上做筆記。

他們再次獨處。

莉蓮娜在傑斯收集他的文件時走到桌子與傑斯的辦公室大門之間。當看見她在一旁等待時,他的臉色一沉,收起下巴,並大步地從她身邊走過,直視著遠方。她和善地微笑著。寬宏大量地。「以後,親愛的,或許你應該交由我來發言?」

「我討厭妳那麼做,」傑斯說道,比她預期的更加低沉冷漠。「當妳介入並掌控的時候。就像是妳擁有一切和每個人。然後還期待我要感謝妳。」他把肩膀轉向她並擦身而過。

她反射性地說出這句話,不由自主;以牙還牙。她朝他們之間那逐漸崩塌的空間低語著,「我記得你當初可是很享受呢。」

然後他消失了,只留下他的憤怒話語,每一個字都像冰釘般地敲入她的心。

嗯,該死。她的好心情毀了。她用一隻手擦過一隻眼睛的下方(只是想確認那裡並沒有什麼東西),接著便挺起肩膀並揚起下巴。那麼,管他去死。讓我們看看茜卓跑哪去了吧。那應該會很有趣。

她轉向樓梯,才注意到妮莎的椅子是空的。那位妖精就像來時般無聲無息地離開了。

莉蓮娜直到走上二樓的途中才發現妮莎在整場會議裡都沒說到半句話。


我持續揮拳。

震動傳上了我的手臂,不規則,斷斷續續。基定那用來拳打腳踢的沙袋在連續的揮擊之下不停地擺盪搖晃。

如果他在這裡的話,他一定會告訴我要控制節奏,打直手臂,使用短促以及有節制的揮擊,但他現在卻正在聽那位執政院混蛋說話,我猜這對我來說更糟。

發明家博覽會?去你的。他們殺了卡拉德許最棒的發明家們。班恩和他那種人。 執政官和他們那些該死的愚蠢規則

現在他們正試圖追捕某個其他人。某種其他人。或許是某-

基定沙包的帆布突然竄出火焰。

「噢天啊!」

這裡一定有-他這裡一定有水。他就像是一天喝八杯水的王者。我審視這個房間。啞鈴。類似摔角用的地墊玩意。我不應該再朝傑斯丟的一顆大球。更多啞鈴。滿架子他從未解釋過的東西。更多不同種類的啞鈴。在那裡!

我滑過桌子並抓住窗檯下的水桶。它聞起來很怪。我不知道,他大概把頭泡在裡面。我只需要這桶水。

在我後方,帆布燃燒著,而散落一地的沙子則發出嘶嘶聲響。

噢,該死

我把這桶水潑向那團燃燒的紡織品。

那真是一大團爛泥。我納悶它是否會毀掉這塊地板?我用靴子的尖端在這團污泥裡劃出一條線。或許我該造一座沙堡。

我討厭這樣。我討厭那個把好人的事情搞砸的我。就算基定正在釋出善意的對象就是其中一個殺了我的-

我的眼睛再次感到刺痛。我扔下水桶並揉著眼睛。火花與灰燼也隨之飄散。

或許根本就是基定活該。去他的拳擊沙袋。

甚至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我並不屬於這裡。

我應該回瑞格沙去。去進行那個你花了一整個晚上看著一根木柴燃燒的愚蠢儀式。它一點一點地開始發光。紅色,橘色,黃色,慢慢攀上樹皮。熊熊燃燒並再次消退。然後它轉變為灰色並化為灰燼。「這就是被神吞噬的意義,」路緹修女說道。「蛻變。」老舊的生命消逝,諸如此類。

哪個神呢?奧札奇嗎?那些欺凌基定的傢伙嗎?我無法相信一位會焚燒祂們所觸碰到的每一個人的神。神應當要更好才對。

我想起了那座池子。

就在那股使我的雙腿失去力氣的能量後方。

我就在那裡。我看見它了。我發誓我看見它了。

她懸浮在一片綠色光芒中,而且在那裡我能夠呼吸。

那就是我想去的地方。

需要去那裡。

那是一種我無法忍住不搔的癢。爬上我的脊椎並來到我的頭髮底下。現在就得出發。

我的雙腳已把我帶往門口。不,停下來。不能就這樣闖入而且…我的意思是,很怪,對吧?無禮。我不想讓她認為我是那種就這樣破門而入並且…好吧,或許我就是那種人,但我現在正非常努力地試著要保持禮貌。我只需要花個幾分鐘來-

該死,我已經走上樓梯了。而我正像個巨怪般地重踏走進大廳,只因我的雙腿不停顫抖而且我的腦袋變得灼熱。這好。我將不再把一隻腳移到另一隻腳前面。我將會轉向。我將會躡手躡腳,非常安靜地走下樓梯,就像一隻幼鼠。很快。該死,茜卓,不要打開那扇門。不要呆頭呆腦地望著那些在一個月前還沒出現在這裡的巨大花朵。壞茜卓,不准吃肉桂糕餅。就只要轉身,走下樓梯,而且永遠別再想著要這麼做-

「茜卓?」

可惡…

「嗨-嘿。妮莎?妳在這裡呀?」沒錯,就是這樣。隨性。平順。表現得毫不在乎,就像莉蓮娜。沒有什麼東西會惹惱莉蓮娜。

「我的意思是,嘿,妳當然在這裡。因為妳才剛說話的。我是說,呃,妳有空嗎?或許吧?」就這樣吧,妳現在可以閉嘴了

「有啊。我在卡絲-在這些紫色的花後面。」

我的雙手不停顫抖。我推開樹枝並朝她的聲音走去。這些葉片感覺起來就像砂紙一樣。就只要再前進-

她正盤腿坐在一片苔蘚上。解開了漆黑的頭髮,有如波浪般滿溢過她的肩膀,橫跨在她的大腿上。她在頭頂的皇冠周圍織上了許多小花。蝴蝶在她四周飛舞。她不理會牠們。穿透葉片的一道光芒使她染上了金色的陽光。她聞起來就像是任何人最棒的童年回憶。

她一直注視著我。就那樣坐著。聽著。等待著。這讓我感到渾身發癢而且我覺得自己正在冒汗。

我上次洗澡是什麼時候?妖精不是都擁有一副超級靈敏的狗鼻子嗎?

而且,我正彎腰站在一根樹枝底下,像個怪異白痴般地把葉片從我的臉上挪開。「呃,我能坐下來嗎?」我用嘴巴呼吸,努力吸進空氣,並盡量不要吸得太大聲。

「請坐。」她用手示意。她的手臂宛如水一般地流動。就只是彷彿在流動著

然後我成功地讓自己摔了個狗吃屎。

「噢!」她伸出手,但她的手指卻看似從與我相隔一隻手距的隱形泡泡上彈開。「那裡有個樹根…」她抽回她的手,用另一條手臂輕捧著它。

「我沒事!」我朝泥土脫口而出,然後翻身以膝蓋著地並抓著我的頭確認自己真的沒事。在這場對話裡讓血流過我的臉將會是極為尷尬的事。「妳還好嗎?」

她把頭傾向一側。「我…」

「哈-哈-哈!妳當然沒事。抱歉。我才是那個跌了個狗吃屎的人。」閉嘴閉嘴

我試著要像她那樣坐下來,但我小腿上的鎧甲卻戳進我的大腿。我靠在樹上,伸長了我的腿,並在腳踝的位置把腿交叉。

等一下!我的腳就快碰到她的膝蓋了。我不應該那麼做。她可能不喜歡那樣。我移動了一下重心,將腳尖移向一旁。

很好。現在有個樹根戳進了我的屁股。

她就只是看著我。靜靜地。充滿耐心。

我咯咯笑著並試圖把頭髮從我那滿是汗水的額頭上推開。我在她的注視下不停冒著蒸汽,皮膚都要熔化了。「我想我壓垮了妳的花。」

「它們不會有事的。」她的眼睛如此深邃。在我小的時候,吉拉波城外有一座採礦場。裡面填滿了水,並且長滿了苔蘚以及漂浮的綠色玩意。深沉,漆黑,靜止。如果你掉進去的話,你將永遠到不了底部。無論如何,那是他們的說法。我正站在邊緣上,因過於害怕而不敢跳下去。

她清了一下喉嚨。「我能幫妳什麼嗎?」

我嚥了一口唾液,但我的喉嚨已變得乾燥於是我便多試了幾次。「我-我只是覺得…妳知道當時在贊迪卡,當我們的心靈觸碰的時候?我感覺到了贊迪卡的怒火,對吧?一整個世界的力量。妳的世界。而且它令我感到非常驚奇不可思議的事。但在贊迪卡背後,在這份怒火與力量後面,我感覺到。妳的心靈。而且它是一片真正的寧靜,妳知道嗎?我猜,妳在某種程度上…使我穩定專注。妳是如此的平靜又擅於連結。」

然後我的大腦關機了,但我的嘴巴卻持續往懸崖邊走去。

「當我觸碰到那個部分的妳時,就好像是在游泳的時候,妳就只是躺著漂浮,往上看著天空。下面什麼都沒有。就只有上方的藍天與空氣,一切都是如此的沉著與平靜。妳能夠看見永恆,而且不必擔心…」

我到底在說什麼?

我用手撥了一下汗濕的頭髮。「哈-哈,哇噢。妳一定覺得這很蠢,對吧?我進來這裡並且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著拙劣的詩句-」

最細微的笑容。「我認為那相當動人。」

我抓住一束頭髮並開始拉扯直到覺得疼痛。我敢說,那能夠讓我保持專注。「不管怎樣。我在想總是有讓我變得超級憤-呃,真正生氣的時候,而且經常會有某個東西爆裂。但我想我寧願再次觸及那個境界。妳的心靈給人的感覺。平靜。踏實。我是說…」我不該往上看而且她的眼睛就正好在那裡,注視著,接著我喉嚨裡的所有空氣突然卡住並且拒絕移動。

我奮力吸進一口氣。「我想傑斯會偏好那樣。所以我就不去毀壞他的房子。我是說,到處都是他那些昂貴的東西。」

「我可以教妳冥想。如果妳願意的話。」

「呃,好啊。」就這麼辦吧。聽起來不錯。

她彎起了那素描般的眉毛。「妳覺得不舒服嗎?妳看起來十分焦慮呀。」

整個花園裡都飄滿了閃爍的銀色玩意,在過去的一個小時內我試著不要炸掉傑斯的房子,而且我的心臟正猛烈地撞擊著我的胸腔,彷彿我剛跑完一場馬拉松。我好極了,謝謝關心。

我卻反而脫口說出,「只是,從頭到尾妳一直盯著我看。」

「妳正在對我說話。難道我不該專心聽妳講話嗎?」我發誓她的嘴唇正在顫抖。「難道這並不─這在你的世界很失禮嗎?」她第一次把視線別開,用一隻手拉扯著莖穗。她雪白的臉頰被抹上了夕陽的色彩。

我剛才到底說了什麼?

「什-呃,不是!我是說…對不起!」

我站起來,頭卻撞上了一根矮樹枝。「唉呀!對-對不起。這好蠢。」我往後退開,緊抓著我的頭,一邊將手肘拉近以隱藏我灼熱的眼睛,然後又被同一個該死的樹根絆倒,不停顫抖,大口喘著氣,胃部翻攪。我做了什麼,我做了什麼,我做了什麼啊?

轉眼間她也站起來了。「等等。」

「我讓妳感到奇怪。我應該離開。我就只是要離開了。對不起。再見。對不起。」

「茜卓,拜託…」

我轉身跑開,留下火花的痕跡,樹木與花朵在我周圍成為一團污漬,我砰地一聲衝過了大門。

…我覺得我快吐了。


「真是一場災難,」莉蓮娜喃喃地說道。她把一邊的臀部靠在這塊厚牛排的健身房大門上。在樓下的場景發生之後,她預期會出現火焰傷害。沙堡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基定宏亮的聲音從她後方的樓梯上傳出,「上面這裡就是我鍛鍊的地方。我一直試著要訓練茜卓與傑斯,讓每個人都能夠操縱一樣真正的武器。你知道的。以防萬一。」

「我很確信那將會與你剩餘的設備一樣地令人著迷呀,」班恩回覆道,一邊感到厭煩。

砰。

她嚇了一跳,及時轉頭看見茜卓急衝過班恩與基定身旁,一顆紅髮彗星拖曳著來自她雙眼的灰燼。

對不起我炸掉了你的東西,」她在穿過的同時說道,那些話彷彿正從水底浮上來。

然後她又不見人影了,她那如雷的腳步聲正往樓梯下移動。

「小心啊!妳可能會摔倒!」基定在她身後大喊著。

莉蓮娜走入樓梯間並往上瞥了一眼。妮莎正緊扣著雙手朝下觀望,胸口焦急地起伏著,嘴唇吐露著無聲的困惑,同時也垂下了長長的耳朵。

莉蓮娜搖了搖頭便開始走下階梯。某人得清理這團混亂。茜卓實在是太好猜了。太過容易。不過她卻操縱著難以置信的力量。這是種方便的組合。

夕陽西斜,開啟了漫長、炎熱的下午。東方低垂的石板雲將在傍晚帶來雨水,只會讓夏天的空氣變得更濃厚而非涼爽。

熱度並不會對她造成很大的困擾。手冊裡鮮少提及死靈術力量的好處。例如,一個足以使治療師們擔憂的低體溫。這讓夏天更加宜人,而她的吐息更是冰寒而非溫暖。傑斯超乎尋常地對它十分敏感。只要對他的脖子微微地吹一口氣就能夠將他從睡夢中喚醒。

她皺了一下眉並堅決地把這段回憶趕出她的心靈。

尋找茜卓並不難。撇開她在全力衝刺時容易撞上人們與物品這個事實,她的頭髮正在冒煙,與四散於廣場中的餐車顏色有著微妙的差異。莉蓮娜甚至不需要召喚陰魂前來協尋。

她蹲伏在與傑斯宅邸相隔三個街區的一條小巷半途,它的入口藏於一個聲音嘶啞的食物攤販後方,而他的貨車正傳出一種廉價豬肉與煮過頭的甘藍菜氣味。下巴抵著縮起的膝蓋,背朝一面磚牆,她正在拉扯著她那紅銅色的頭髮。

竊竊私語聲迴盪在小巷的入口處:「笨蛋,笨蛋,笨蛋…」

這根本就沒有幫助。莉蓮娜高傲地繞過角落,小心翼翼地撩起她的裙子以避開那覆蓋著一層彩虹光澤的水坑。「哎呀,茜卓,原來妳在這裡。」

她突然站起來,用一隻顫抖的手背抹了一下鼻子下方。「呃,嘿,妳-妳在這裡做什麼?」

「我正要去採買,」莉蓮娜即興發揮。她或許會相信這個說法。大姊姊莉蓮娜,過著光鮮亮麗的生活以及諸如此類的東西。

她抽了一下鼻子並露出懷疑的表情。「在一條 巷子裡?

「我們不會都在同樣的地方採買,」莉蓮娜說道。「要跟我一起來嗎?」

茜卓回頭張望著巷子的另一頭,人群的影子在午後的陽光下閃爍搖曳。「有任何人跟妳來嗎?基定?」

「天啊,不。他死都不可能跟我一起去採買。」

她露出笑容。「但要是他真的死了,妳將會復活他來替妳提袋子!」她停頓了一下。「妳是不是才剛讓我開了一個死靈術士的玩笑?」

「僅此一次。因為我喜歡妳。」茜卓僵硬的肩膀放鬆了,就只有那麼一點。很好。

茜卓再次抹了一下鼻子下方,然後不經意地把手在她腰間的披巾上擦乾淨。「所以妳到底要買什麼?」

「噢,並不是什麼非常重要的東西,」莉蓮娜漫不經心地說道。「一瓶酒,六隻死貓-已經腐爛七到十天的,個人偏好-薰衣草味的蠟燭,一把十二吋的骨鋸…」

茜卓在說出口之前掙扎了半晌。「我…無法分辨妳是不是在開玩笑?」

「那麼我想妳得跟著一起來看看。我們可以邊走邊聊。」


一片漆黑。冰冷。寂靜。潮溼包覆了她。遠方滲入一股暖意,在她腰上最微弱的呼吸。她已經等待了無盡的時間,在數月來的碎裂冰塊與重擊雨水下沉眠,感受著頭頂上方的生命在急促行經時的壓迫。

是時候移動了。

她緩緩地展開,推擠著向她逼近的那片柔軟。她伸展四肢,因永久蜷縮於黑暗中而發出嘎吱聲響並且不停顫抖。她能夠感覺到四周的手足正在甦醒。她背部的暖意正在導入他們,呼喚著。終於是會面的時候了。

…妮莎…

她推擠著上方的重量。用盡全力。蒼白、纖細的腳趾陷入了她腹部底下的柔軟深淵,深入那漫長的冰冷依然潛伏咆哮之處,將最清澈的水晶刀刃穿透了未知的空間。她因這份緊繃的壓力而顫抖著。

或許她做不到。或許她會永遠待在這底下。迷失,崩陷回到一個被遺忘的空殼裡。並非死亡,只是未曾活過。

…妮莎?

黑暗吞沒了她。

她顫抖著,將感到疼痛又站不穩的腿往上推,雙臂在從她軀體上展開的同時不停晃動著。每一個動作都極為痛苦。熱度襲來,使因冰冷而阻塞的血液開始流動,將她的四肢填滿了力量與色彩。她朝光芒抬起頭,頭髮呈輻射狀展開。

「妮莎?」

這個字從數千里格遠之處穿透了她。

她在一瞬間就被拉走了。

世界一閃而過。雜亂的木頭與真菌彼此交疊生長,一起呼吸;嘶嘶作響的塵土荒地,耐心地腐蝕著岩石;一團團輕聲低語的雲層向下方的大地敞開自己;一排排的斧刃岩劃破了天空;水域深沉,冰冷,又空洞。

她向基定眨了眨眼,一下子因他那咕噥的野獸聲音-話語,一部分的她如此修正-以及那些在她突然看見光線而非熱度的眼睛前面揮舞的棒狀物-手指-而感到困惑不已。「我…」

我不是一顆種子。

妮莎。我再度成為妮莎了

他期盼地看著她。雨滴拍打著傑斯的圖書館窗戶。她粗糙的話語聲斷斷續續地傳出,「抱歉,基定。你說了什麼?」

他露出他的牙齒。一道笑容。「我想妳睡著了一分鐘。」

「我…」一朵花努力衝破了半個世界遠之處的春天凍原,欣喜於第一道陽光的觸碰。她在他那和善敞開的臉龐上搜尋著,但卻找不到能夠理解的能力。沒有她能夠懇求的情境。沒有能夠解釋的話語。

「…我只是在思考。」她低頭看著她的大腿,上面擺著一碗完全沒動過的食物。

他用一個餐具-叉子,她想起來了─從盤子裡戳起一大塊肉,完全被他那些粗厚長繭的手指所遮蔽。「我正在告訴班恩執行員關於妳們在贊迪卡所做的事。妳和茜卓。」

茜卓。熱血激湧過她那長了雀斑的臉頰,她雙手那激烈、迅速的動作。它們就像鳥一般地移動著。

妮莎有時候會餵鳥,在花園裡。牠們會窺探她捧在手心的種子,既飢餓又渴求,但卻會在她做出錯誤的舉動時一哄而散。

她已做出錯誤的舉動,而茜卓也飛走了。

她所有的知覺與本能都變質了。

從她抵達的那天起拉尼卡就一直在打擊她,一頭野獸持續在她的脖子後方吐著炎熱的氣息。太陽發出眩目白光,氣味既濃厚又難聞。每個表面看似都具有用來切割與撕裂的刀鋒。

有無數臉孔在街道上徘徊穿梭,既怪異又可怕。比她認為能夠存在的臉孔還多。它們彼此融合,形成一個擁有一千顆頭顱的怪物從她身邊推擠而過。光是在這棟建築物周圍走上一圈就使她滿身大汗並且顫抖不已。她得蹲伏著研究那些努力衝破鵝卵石裂隙的孤單花朵,得忽略那些不停推擠、踢蹬與戳刺又胡亂穿梭的吵雜形體。

沒有寂靜的時刻。嘈雜的鐵砧在日間鳴響。一千個烤箱裡正嘶響與咆哮著無數的筵席。在夜裡則是警報的哭號以及魔法力的爆裂聲。百萬種聲音持續不斷地吶喊尖吼,哭喊著痛苦與哀傷,肉慾與憤怒,含糊不清地彼此交疊。她已經有三個月未曾聽見無聲的微風吹過樹林。她一直都聽不見寂靜

這些臉孔。這份嘈雜。眾多不熟悉的味道留存在她的喉嚨後方使她窒息。當它多到難以承受時,她就會蜷縮在花園裡並遮住她的耳朵,樹林會保護她。

這裡的一切都好生硬,刺眼,而且銳利。

茜卓。宛如旭日般的雙眼。每個稍縱即逝的念頭都在她的臉上寫下了莽撞。無畏。

噢,贊迪卡,我是怎麼得罪了她?我到底做了什麼?

但她的朋友-她最好的朋友,她四十年來的忠實伙伴-卻無法回答。在她心中屬於贊迪卡的角落既沉默又空洞。有太多我不理解的事了。我希望你能夠在這裡。

她從未身處於這麼多人之間,也未曾感受過如此的孤單。

「妮莎?」

「好的。」她從碗裡拿起一顆小小的紅色水果。蕃茄,傑斯如此稱呼它。緊繃的果皮盈滿著水份,有股淡淡的酸味。「你想知道什麼?」

班恩以刺傷她眼睛的精準角度將他的餐具橫放於餐盤的外緣上,然後把雙手的指尖靠攏形成一個尖塔。「請縱容一下我的好奇心,如果妳願意的話,妮莎…小姐。」當這個頭銜讓他發出嘶聲時,他皺了一下眉頭。「我獲悉妳擁有能力去感知與操縱自然存在的魔法圖樣。我相信,是透過大地?」

他外套上的黃金絲金發出柔和的滴答聲響,與位於房間遠端的時鐘形成了有趣的對比。她能夠聽見其中的能量正在嘶嘶與霹啪作響,基定感覺不到,或許班恩也無法;他的耳朵就跟人類的一樣小。

「地脈,」她說道。「沒錯。」

他的鼻孔在他猛然吸氣的時候縮起。「一種極為有趣的倒置。在我的世界,類似的能量在天空的上層流動。它被稱作,乙太。我們吸取這份能量-從山頂上或是來自振翼機-將它儲存於機械裝置中,並將它釋出到各種富有成效的用途上。在妳世界的人們也會做同樣的事嗎?」

如匕首刀刃般的岩石飄浮在空中,扭曲著這個世界。一張網,一座牢籠…一片格柵。

一波嘔吐浪潮席捲過她。

「不,」她對著她的碗說道,一邊把肩膀往內縮。「有些人會這麼做,但他們…」許多故事堆積在她的牙齒後方。她能夠從哪裡說起呢?「大地不是-我們請求。我們不會奪取。」

「請求?」班恩附和道,突然變換了語氣。「向誰呢?想必你們的地脈是自然存在的現象吧?」單薄的聲音裡滿是輕蔑。他眼睛的形狀改變了,皮膚組織轉變成銳利的角度。「妳會請求山脈在它的山腳下形成鐵礦嗎?妳會向樹木乞討你們賴以為生的果實嗎?」

「沒錯,」她說道,接著便不再說什麼了。她把番茄放進口中咬了一口。汁液湧出-鋒利的白色陽光曝曬,一排排漆黑泥土摻雜著先人遺骨的氣味;溫和耕犁的田道,擺盪於期間的靜默妖精與樹靈們;傾斜的金屬罐暫時讓借來的雨水滴落在不停抖動的樹葉上

滿口甜美的果肉運載了它的一生。幾個月以來的耐心。謝謝你,她想著,接著便一口吞下。

基定在他的椅子上不安地移動著,一邊把身體向前傾,微微地使自己介於他們之間。「執行員,在妮莎的世界情況…不太一樣。」

位於房間遙遠另一側的沉重門扉打開了,看似心力交瘁的傑斯拖著疲累的腳步走了出來。拉溫妮慢慢地移向傑斯身後。當他咕噥著「我真想喝一杯」時,她便把一杯茶塞進他手中,茶香蒸汽裡瀰漫著檸檬、洛神花,以及許多種妮莎無法分辨的草藥。他眨了眨眼。「妳怎麼知道要…?」

「我的職責就是要預測你的需求,十會盟,」她簡潔地說道。「需要我派某人重新熱一下你的晚餐嗎?」

「不用。謝了,拉溫妮。」他拉出一張椅子-老橡木,因長年日曬而變得漆黑破損。妮莎納悶這張椅子是從哪來的。它比這棟房子還更加古老。它曾擁有的生命現在已成為一片低語,宛如投映在陰天裡的影子。

傑斯的盤子裡有某些黃白色的食物團塊,包含了乳酪與榖物。就算已經冷掉了,她仍可以從房間遙遠的另一頭聞到。他皺起眉頭。「他們在這裡面放了花椰菜嗎?」

「你需要鐵質,」拉溫妮說道。

「我討厭-」

「你感覺不到它在那裡的。」她的聲音不容爭論。

班恩冷靜地注視著他。「你就像個孩子般地被欺負了。」

傑斯在他塞進第一口食物時咳了一下,並努力將它吞下。「我,呃,不記得我的童年。」十幾個無聲的念頭在他的雙眼後方閃爍著。

這位卡拉德許人揚起他的眉毛。「一個人不需要靠自覺地想起一個事件才會陷入由經驗所決定的習性。人們把他們整個人生都忘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我敢打賭即便情況真是如此,這個人還是會傾向做出錯誤的判斷,而且也會與同一群人產生連結。」他揮動一隻手,彷彿一頭公牛用尾巴揮趕蒼蠅。「凡人的本性並不如某些天真的人所猜想的那樣容易受到影響。一個具有宗教傾向的人總會找到某個比他們自己還要偉大的東西並加以崇拜。一個罪犯將永遠是個罪犯。」

傑斯放下他的叉子。「那是個非常…確定性論的觀點啊,執行員。」

班恩眨了眨眼,從一隻眼睛開始,然後是另一隻。並不是在使眼色,而是某種專屬於他的肢體語言,妮莎從未見過任何類似這樣的動作。「凡人的身體,甚至是心靈,都只不過是一連串精細複雜的機制。最簡單的就是觀察一個運作中的機制並得出適當的結論。」

沉默片刻。傑斯清了一下喉嚨。「你喜歡這趟旅程嗎?」

妮莎低頭看著她的食物。她用手指挑出一片蒸魚肉並讓這股風味融化在她的舌頭上。水銀軀體在綠色的暗影下閃爍。懸浮泥炭的砂礫,微弱的金屬氣味。這並不是她最初的語言,但卻都相同。謝謝你她心想著。我將會以智慧行使你所賜予之物。

當班恩靠向椅背時,他的椅子發出了嘎吱聲響。「有幾項結構與組織上的缺失,我認為最好還是要讓你知道。最底層的幾根載重橫樑上出現裂縫。只要施加足夠的力量就會使它們崩垮。在大部分寢室裡的家具擺設都缺乏效率,留下了許多『口袋』-如果你能容許我使用這個不精確的字眼-過小而無法實際利用的地板空間。在這座圖書館裡有十七本書被歸還到錯誤的書架上。二樓有些燈缺乏適當的保護裝置以抵擋穿堂風…」

「或許我該把這些寫下來,」基定說道,一邊歪嘴笑著。

「我全都記得住,」傑斯說道。

班恩停頓了一會兒。「我獲悉發生於基定先生健身房內的事件是由一位你們雇用的烈焰術士所為?」

「『雇用』或許是一個太過強烈的字眼。」

「無論你安排的細項為何,缺乏適當的預防措施應予以譴責。你擁有一座在規模與選擇上都十分令人欽佩的圖書館。對一位烈焰術士而言,這只不過是如此多的火種。如果這裡發生了一場大火-」

「我和…茜卓有些差異,但我相信她能夠…」傑斯停了下來。「茜卓哪去了?」

妮莎抬起頭。餐桌旁茜卓經常坐的位子是空的。

基定聳了聳肩。「我自己也一直在找她。我們需要談談關於小心使用其他人裝備的事。我上次見到她的時候,她正從屋頂上跑下來-」

她屏住呼吸。

「-而且莉蓮娜正跟在她後面。」

傑斯突然抬起頭。拉溫妮,正站在門邊警戒,清了一下她的喉嚨。「十會盟。批准匯報嗎?」

「什麼?可以!」傑斯在椅子上整個轉過身。「妳知道她們在哪裡?」

拉溫妮挺直身體,幾乎難以察覺。「不久前,尤拉隊長要求我在維斯女爵離開時派人跟蹤她。」

傑斯怒視著基定,而基定則聳了一下肩。「死靈術士。只想謹慎一點罷了。」他叉了另一塊牛排放進嘴裡。

拉溫妮把重心移到另一隻腳上,使她的鎧甲發出嗡嗡聲響,房間裡沒有其他人能夠聽見的一種聲調。「她聯繫了納拉修行僧-」

班恩把身體從椅子上向前傾。他瞇起了眼睛。

「她們花了整個下午在市場特區閒晃,然後,啊…穿梭時空離開了。」

一起嗎?」傑斯問道。

「是的,長官。」

基定放下他的刀子。「去哪了?」

「我們無法得知,長官。」

納拉」班恩輕柔地說道。他使用了與茜卓相同的發音方式,而且沒有任何其他人能夠用嘗試這種方式發音。「你務必要原諒我的驚慌。那是個我多年沒聽到的名字。」

傑斯把他的餐盤推到一旁並將雙手放在餐桌上。「我需要你解釋這個。」

「我並不會說這是我的榮幸,但我確信這是我的義務。」班恩雙手交疊放在他的大腿上。「琵雅與基嵐納拉是早期叛軍行動的名仕盟。我很遺憾這麼說,他們是從事竊盜與非法重新分配執政院乙太資源的罪犯。」

「他們是茜卓的親戚?」基定問道。「我甚至不知道她來自卡拉德許…」

「是她的父母,除非我嚴重地猜錯了。十二年前,他們強迫他們的女兒-她的名字沒有被記載下來-協助進行走私勾當。我不太清楚細節,但那個女孩在她顯現危險的烈焰術能力時從監禁中逃脫。納拉一家試圖躲藏於鄉間。一場搜捕行動在布納瑞將他們制伏,但就在試圖要把他們禁錮時,村落卻開始燃起大火。負責官員的報告宣稱這三人都已亡故。」

「十二年?」基定說道,感到驚訝不已。「但她只有-!」

「她當時還是個孩子,」妮莎輕柔地說道。

班恩開口,又再度闔上,審視內心,一邊用手指輕拍著覆蓋於袖子上的絲金。「請你們了解,」他終於說話。「這件事是由前任政府授權執行的。即便在當時,這些行動也被認為…相當不尋常。調查主官在收到正式召回的命令之後仍執意追捕。我相信為了這些折損,政府已向他提出正式的告訴。」

為了這些折-!」傑斯語無倫次地說道。

「我不知道她的父母做了什麼,」基定說道,板起了臉孔。「而且我也不在乎。無論他們的罪過為何,那都與茜卓無關。」他瞇起眼睛。「她很衝動嗎?當然。我如果不這麼認為就真的太蠢了。但她的心胸卻十分寬大呀。」

班恩交叉手指並將下巴靠在上面。「基定先生,乙太存在於我們呼吸的空氣中。它在落到地面的雨水裡,也在樹林的葉片中。我們只敢透過巧技手套來觸碰這種力量;有百萬種媒介,每一種都安全地執行著被指派的功能。藉由嚴格遵守這個方法,我們避免了87.4%由法師直接提取魔法力所導致的意外事件。若你能原諒我這麼說,烈焰術士們特別容易造成…附加傷害。」班恩緩緩地吸了一口氣,紫紅色的眼睛在只存於他腦海中的影像之間來回穿梭。「在過去,烈焰術士促成了…許多可怕悲劇的發生。並非總是出於他們的意圖,但普遍來說卻是出自他們的本性。」

「所以你們有禁止火柴嗎?」基定問道,帶著一種妮莎從未在他身上聽過的嚴苛。

班恩把視線往下移。「我是否可以假設,根據你的反應,納拉小姐未曾向你提過這件事?」

「什麼也沒說,」基定說道。他看著他沒吃完的餐點,一隻手握成了拳頭。

傑斯同情地看著他,「她並不信任我們任何一個人。」

基定微微地搖了搖頭。「但她應該會認為她可以相信我們。」

「那是她的選擇。不是我們的,」妮莎喃喃地說道。她用一根手指沿著碗的邊緣往下滑,使這件陶器發出了聲響。「我們都有不想讓其他人觸碰的傷痕。」

茜卓曾坐在她面前,臉頰熾熱燃燒,用她的手指扭曲花莖,只為了尋求片刻的平靜。尋求某種能讓她心中那狂亂又如鳥一般的口吃慢下腳步的方法。但她卻做出了錯誤的舉動。茜卓便振翅飛離了。

「如果我可以探究的話,」班恩說道,「你們認為她可能會去哪?當然她不會如此輕率地就出發前往卡拉德許。」

妮莎抬起頭。傑斯和基定互看了一眼。兩人都瞥向她。

他們同時起身。

傑斯轉向衣帽間。「我會前往卡拉德許。我應該可以很容易就-」

拉溫妮擋住了他的去路,一隻手放在她的劍柄上。「還來?」她以一種疲倦、失望的語調說道。

他向她皺起眉頭。「妳不能期望我坐在這裡進行文書工作啊!」

她朝基定與妮莎點了點頭。「他們可以找到納拉修行僧。他們卻無法擔任十會盟。」

基定把一隻粗壯的手放在傑斯的肩膀上。「她說得沒錯。為大局想想吧,傑斯。我可以接下這份工作。不過,」他皺起臉,「我並不期待它。你知道當有人告訴她該怎麼做時,她會變成什麼模樣…」

卡拉德許。吉拉波。一座黃銅與工業之城。就像拉尼卡,一座不夜城,這裡的風帶有金屬與爆響能量的氣味,無盡的凡人臉孔浪潮來回震盪。一片陌生人的海洋,正傻傻地注視著她並向她低語。凝視。指指點點。不停推擠。

「我去。」話語在她思考之前便脫口而出。

基定轉向她。「妳確定嗎?」他的視線往下飄向她那不停顫抖的手指。「妮莎,你不必獨自前往。」

她雙手握拳,使它們靜止不動。「我前往卡拉德許。班恩能夠引導我。我會…」

怎樣?

帶茜卓回家嗎?她已經回家了。

幫她擺脫麻煩嗎?她是個成年女子了。她高興怎麼做都可以。

保護她?茜卓的心是一頭巴洛西。她不需要擁護者。

「…我會和她站在一起。」

這感覺沒錯。


卡拉德許故事檔案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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鵬洛客檔案:傑斯貝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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鵬洛客檔案:多溫班恩
時空檔案:拉尼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