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故事擅闖禁地

撒姆特放棄了祀煉、她的祀群,以及過往的人生。逃亡已經進行了連續幾天,但她竭盡一切所能要活到面對那個轉化世界入侵者的時候。在發現她的城市已不是僅僅數十年前的那般模樣後,她下定決心要說服她最久也最親的朋友-傑魯-相信她。既然直接的衝突無法改變他的心意,撒姆特轉向求助於唯一可以救贖他的神。


撒姆特已經三天不見天日。太陽的光線對逃亡者來說是無法負擔的奢侈品。為躲過天使跟聖洗者們的視線,她匆匆忙忙地從一個藏身處換到另一個藏身處,強迫自己進入這城邦中的每個陰暗的縫隙當中

今天,她的藏身處是一個曾經的防腐室。她匆忙地進入並關上了厚重的石門,一陣忙亂中踢倒了滿桌乾掉的油膏和裝著器官的容器。她拿火把點燃了石壁上的燭台,然後靜靜地等著。

被維齊爾跟聖洗者追捕已經是三天前的事了。在不經思考地大聲嚷嚷反叛言論之後,他們拖著她的手臂並捂著她的嘴把她拖離了眾人聽力可及的範圍。讓肩膀脫臼來逃脫追捕者的代價並不是很大,然後她便用盡全身的速度逃進了這城市裡陰暗的角落-但她怎麼可以那麼不小心?當數以千計的市民都沈醉在那令人窒息的瞞天大謊中時,她又怎麼能認為憑著當街大吼的隻字片語就能改變他們的心意?好吧,不管了。她現在只想改變一個人。

門外傳來了刺耳的磨擦聲。她推開了門,瞥視透進來那塵土輕揚的陽光。一個人影突然出現,那是個被亞麻布從頭包裹到腳的木乃伊守護者。撒姆特示意讓它進來。

木乃伊拖著他的腳步,一步接著一步地跨過了門檻。在它終於進到室內後,她又一次拉上了門,門在砂岩上發出了嘎嘎的聲響。

木乃伊看著撒姆特,緊繃的布料在火炬的光芒下閃爍著。

撒姆特咧嘴一笑。「所以?至少給我個擁抱吧。」

Labyrinth Guardian (Embalmed)
迷宮守護者(已遺存) | Yeong-Hao Han 作畫

木乃伊沉了下肩。「這是一種褻瀆,」一個熟悉的男聲咕噥道。

「但這讓你在我們不會被殺的情況下到達這裡,」撒姆特說。

「我幾乎無法移動,」木乃伊說,伸展了一下它被束縛住的肩膀。「讓我出來吧。」

她幫著木乃伊解開纏繞在它身上的亞麻布。傑魯健康的臉龐慢慢浮現,但接下來在除掉身上剩餘偽裝的過程中他都一直聳著肩。這是她想見到的臉龐。這是她世界上剩下唯一的盟友-她的祀群成員,她戰場上的伙伴,她的朋友。

她伸出雙臂緊緊地抱著他。「我很高興你還活著,」她在他耳邊輕輕地說。

傑魯掙脫了她的擁抱,跟撒姆特保持了一定的距離。「為什麼妳可以自由地召喚我到這裡?我聽說在妳 . . . 高談反叛言論後他們就一直對妳嚴密的監控著。」

撒姆特像鑑定般仔細檢查他的眼睛。「你是指我的異端邪說嗎。」

「我指的是公然反抗神的律法,」他小聲地說。

「那就是我要你來這裡的原因,」她說。「我現在自由了,傑魯。你也可以得到自由。」

「自由?從何而來?妳也要我破壞律法嗎?」

那挺傷人的。他眼中的內疚就像監禁一般。他真的已經準備好要放棄他們的友情了嗎?「律法已經腐敗,而神也是。」

傑魯搖了搖頭。「妳懷疑的是法老神本身。」

撒姆特把雙手緊緊扣在一起。「但他正好就是那個腐化世界的謊言!在法老神出現之前,在那些祀煉出現之前,世界有著自己的習俗。他讓這個世界忘記了自己。他重造了這個世界,並重塑了神來符合他自己異想天開的想像。」

「這就是妳叫我來這裡的原因嗎?就為了對我編織一連串的故事?」他沮喪地擺了擺手。「我該留在訓練裡的,撒姆特。熱忱祀煉近了。還是你已經忘了那對祀徒來說的意義?」

「我從未忘記那對你所代表的意義。」她把手放在他的臂上輕輕地捏了一下。「但我無法把謊言當作真實,而你也不應該。」

「妳在說什麼?」

「別去參加最終祀煉。」

「撒姆特。」

「別放棄自己。別只為了-為了一項運動就獻上你的生命。」

「運動?你說我生命中最神聖的頂點只是-」他憤怒地來回跺著步。

她錯了,真心錯了。「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我只是-我見過維齊爾不想要我們見到的東西。我見過我們的社會是如何被-扭曲。這個世界的骨幹已經被移除並替換為其他的東西。你認為自己將會成為豪英傑魯,但實際上你只會被摧毀。」

他用一隻手指指著她。「你要我做的,是用另一個方式摧毀傑魯,拋棄所有我努力才走到這裡的一切。你要我做的,是要我去讓自己跟神蒙羞。」

她正在失去他。她不知道還能多說些什麼。「神會希望你去死嗎?拿科特會希望你去死嗎?」撒姆特說,但馬上意識到這是一個多麼錯誤的說法。

「別把他的名字扯進來,」傑魯打斷了她。「拿科特在那片沙丘未成為豪英就即死去,那是因為我們的愚蠢,是因為我們魯莽地入侵。現在他在沙丘間遊蕩,在乾屍間裡啃食著腸子。我不會把那個錯誤跟我的人生混在一起。」

撒姆特想對他大吼-你這個笨蛋!你這自以為是的蠢材! 你寧願死也不願承認自己被一個偽法老弄得團團轉!但她試著保持音調不要有所起伏。因為她知道一旦對他大吼,就成了另一個在街上高談闊論的無名逆徒-而她就會因為他那自毀的信念而失去他。

「傑魯,我的朋友。」她說。「拿科特的死去告訴我們當生命被迫終止時是什麼樣子。告訴我們死亡那醜陋的徒勞無功。」

「不,」傑魯說。「他的死毫無意義。」

她的理智喀喳一聲斷了線。「你也一樣!」她對他大聲咆哮,語句響徹了被火點亮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在石牆間迴盪著。

傑魯昂起了下巴,用拳頭像祭禮般莊嚴地搥了一下自己的胸膛。「我的死將喚起永恆,」他用祀徒咒文的語調說道。

撒姆特低下了頭,肩頭突然彷彿有如千斤重。她緩慢地來回走著,抓抓自己的後頸,拉緊頭上的髮圈。她身體的每一吋直覺都告訴她,試圖要讓他自己清醒是沒有希望的。當然,她不能為他做決定-越是強迫,他的反彈只會越大。她必須要離開,讓他為自己做決定。

只是放手不管並非她的強項。

「不要去參加那個祀煉,」她說。

他似有似無地苦笑了一下。「你知道我有多希望妳要我來是要尋求我的幫助?」他搖了搖頭。「我以為妳會希望我幫妳回到正軌。在蒂穆特面前為妳作保。或許讓妳不要在某處的石棺裡腐爛。」

「傑魯。」

「妳認為我這是拋棄我的生命?在我們相處的時間裡妳或許還是最棒的祀徒。真是浪費啊,撒姆特。是妳選擇了辜負這一切。」

「我不在乎你是怎麼想我的,」她小聲說。「只要你活著。」

「或許神可以教妳如何去相信,逆徒,」傑魯邊說邊向著門走去。「我會為妳向哈佐蕾求情的。」

他推開門。一瞬間戶外的陽光奪目,砂石間摩擦產生了嘎嘎的摩擦聲,然後房間又歸於昏暗及平靜,影子在火炬的光焰搖曳著。

她就那樣站著不動了好長的一段時間,沈溺在那失敗的陰霾當中。她發現自己正在和她的思緒爭論,思考著是否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去拯救她朋友的性命。或許進行那場對話就已經足夠。或許她已經在傑魯的內心埋下了足夠多的問題,讓他得以抗拒法老神的謊言,放棄祀煉,並感謝她在阻止他行為上所做的一切努力。或許他會以朋友的身份回來,低著頭向她道歉,並尋求她的原諒-這是可能的,對吧!

她試著讓自己如此相信了整整三秒鐘。

傑魯的信念堅定不移。他很可能不會再在最終祀煉前那珍貴的最後幾天來屈就於跟她講話,更不用說是放棄了。同時,這整個城邦仍充滿著想置她於死地的木乃伊和維齊爾。如果她再次在公開場合露面,那大概就是她的最後一次了。

可是當她再一次在腦中思考傑魯所說的話,一個不安的感覺爬上她的心頭。「我會為妳向哈佐蕾求情的,」傑魯是這樣說的。他有意表現出來的憐憫感覺更像是個機會。

她拉開門跑了出去,離開了暗黑的陰影,投入那兩個太陽的強光當中。


撒姆特在飛奔跨過門檻進入紀念碑時放慢腳步,正式的地毯被她的步伐弄得凌亂。猛然回頭一看,發現刀劍早已就定位,但追逐她的木乃伊小隊卻停在入口。空白的臉全都聚焦在她的身上,隔著亞麻布帶著模糊的笑容。但它們全都不敢輕舉妄動,它們需要特定的許可才可以踏入神的屋子。

撒姆特屏住呼吸,把劍收回劍鞘。一排寬廣的階梯深入朦朧,每階兩旁都被雕著豺狼的火盆所點亮。撒姆特無法看見階梯的盡頭有多遠-那是在紀念碑最頂層的某個地方,深入神的頭部。

撒姆特屈膝低下了頭,前額貼到了地面上。「萬能的哈佐蕾,我請求祢的接見。」而她直到聽到聲音後才有所動作。

妳可以進來了,祀徒。

那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繁重的語句中夾雜著許多古時代的發音。撒姆特站著,看到木乃伊們依然在門外。撒姆特拿了支祭台上的蠟燭,用其中一個火盆點燃了它。手掌朝上,小心翼翼地維持著蠟燭的平衡,並踏上了階梯的第一階。她該跟神說什麼,才能拯救她朋友的性命?她真的準備好了嗎?

她爬了上去。

階梯的每一階都越來越窄,越走越高,兩旁高聳的黑暗也逐漸逼近。她意識到那些站在漆黑當中的人形,全部都是在旁靜候著的木乃伊,身上都穿著哈佐蕾的質料及符號的長袍。撒姆特好奇他們是否是哈佐蕾壞脾氣下的犧牲者,成為了在天堂之下自命不凡卻又無法成為豪英的人們。

撒姆特喘著氣登上了高台。一道三十呎高的火簾在她面前拔地而起,像是一道高聳的金色拱門。火星從火簾四周飛濺開來,在撒姆特的髮尾發出嘶嘶的燒焦聲。撒姆特的臉被烤得通紅,但她很小心地不要弄翻了她的祭燭。

火簾在她面前分開,撒姆特這才開始看到腳。她抬起頭看到哈佐蕾正往下看著她。一圈閃亮的光環溫柔地旋轉,在豺狼神的臉旁曳起了波浪,那是一圈充滿生命力的金色光環。

神的嘴巴動了一下,但聲音卻從四面八方而來。「在妳的蠟燭燒完之前我們可以聊聊。妳要不要坐一下,祀徒?

撒姆特這才發現四周圍繞著長椅、軟沙發和裝飾華麗的床-全都是正常人的尺寸且被閃閃發光的蠟燭所照亮著。哈佐蕾最隱密的殿堂設計像是一個愜意的傳統爐灶,一個家人聚會的地方。

撒姆特清了清喉嚨。「謝謝祢,偉大的哈佐蕾,」她說。「但我不是祀徒。不再是了。」

妳的語句及妳的內心並不同意。坐吧。

撒姆特趕緊坐下,手中依然握著那祭典的蠟燭。

神把祂的雙腿舒服地盤在身下,佔據了爐邊整個中心的位置。「為什麼妳是抱著悲痛的心情前來,在這個理應是幸福的時刻?

撒姆特焦躁於神究竟是如何這麼快就可以讀到她的想法。她當然曾經見過神,但這是她第一次得以跟一位神祇一對一的交談。「我祈求祢的原諒,狂熱神。我無法對即將到來的祀煉感到喜悅。」撒姆特焦慮地深深吸了一口氣。「我的朋友傑魯渴求死亡。在祢的祀煉中,透過祢的手。」"

那麼妳應該慶祝!」哈佐蕾說。「妳的朋友有勇氣去追求最高的目標。妳也應該如此。

撒姆特捧著蠟燭的手輕輕地顫抖著。微小的火光閃爍,融化的蠟被自身所吞噬。她那在與傑魯衝突時的信心跟把握跑哪去了?當有機會直接當著神的面說祂被迷惑時,妳當時的信念又去哪了?「我知道那是我們所被教導的。如維齊爾所說的,所有人都要為自己在來世的位置戰鬥。」

他們的建議真聰明。

「而且我-我知道傑魯不想要我干涉他的道路。」她意識到她更多是在跟手上的蠟燭講話而不是神。如果她要對熱忱之神說這些,那她就應該帶著熱情。「但我無法忍受。他並不知道來世跟祀煉本身的真相。」

哈佐蕾的頭仰了起來,臉上不見笑意。她的目光如挑戰的冷焰。「所以妳知道,祀徒?知道?

撒姆特慚愧地低下頭,張嘴試著要反駁,卻找不到合適的話語。她突然驚覺自己的渺小及無知,坐在神的床上,被歡迎進入神的屋子,在神的邀請下出席。萬能的哈佐蕾已經顯示了她無比的寬容承認了她,而她只帶來了幼稚且粗魯的抱怨。困窘及冷冽的淚水沁滿了撒姆特的眼眶。

高台發出了隆隆的聲響,像是整個紀念碑都在微微地震動。「我可以因為妳的大不敬在這裡打倒妳,」哈佐蕾說。「妳知道的。

「是的,」撒姆特輕聲說。

但禁錮一名勇士的心靈永遠都不是我所樂見的。而我看到妳的心正渴望著戰鬥。所以戰鬥吧,祀徒撒姆特。為妳內心的真相所戰鬥吧。

撒姆特親眼目睹了暴行及恩澤的頂峰。她被景仰所征服-她渴望哈佐蕾能因為她而感到驕傲。透過可怕的推論,祂不顧一切地害怕讓她失望

但如果她沒有回應祂的要求,那祂就會改為讓傑魯失敗。

「我不知道要如何問我該問的東西,」她說。

大地開始搖晃。充滿生命力的金色尖錐從哈佐蕾臉旁放射出來。「勇士會猶豫嗎?說!

撒姆特低下頭,擦掉眼角的淚珠。「偉大的哈佐蕾,來世之門的守護者,」她說。「我是來懇求祢讓傑魯活下來。我希望當他向祢提出他的生命時,祢不要把那從他身上帶走。」

哈佐蕾坐了回去。眼神中的亮光從撒姆特身上掃到天花板,再來到撒姆特無法感知到的心靈距離。過了一段時間,神又一次低頭看了撒姆特。「這是一個很嚴肅且不幸的問題。這是他所期望的嗎?

「我跟他談過,但他拒絕了我。」

所以妳要挑戰他的意志去改變他的道路?妳希望去禁錮的心靈?妳為什麼不像我肯定妳那樣肯定他?」"

撒姆特全身上下每一個部分都因為羞愧而皺在一起。她幾乎要丟掉那幾近燃燒殆盡的蠟燭而逃走。但傑魯倒在血泊當中的畫面突然閃過她的腦海。她看到他的生命正從身上的兩個大窟窿中漸漸消逝-一個從他的頭,而另一個從他的心。她的戰友,完成了無意義地死去的美夢。那思緒向拳頭般擠壓著她的心臟。

「他為謊言而努力。」

這個祀徒,傑魯。妳稱他為朋友?

「是的。」

而即使妳知道了妳的朋友的信念,他心中的信仰及火焰-妳還是認為他錯了嗎?

「是的,萬能的哈佐蕾。但如果可以 . . 」撒姆特努力地吞了口口水,試圖集中注意力直視哈佐蕾的眼睛。「有沒有可能祢 . . . 也錯了呢?」

哈佐蕾並沒有答覆,但撒姆特感受到了在祂身下平台的震動,以及四周牆面每塊磚頭的哀嚎。混亂的聲音從階梯底層傳來-那是應召喚而來的木乃伊逐漸接近且勢不可擋的腳步聲。

哈佐蕾靠了過來,神突然彷彿變得有十倍大,佔滿了撒姆特全部的視線。除了那波紋金色,霹哩啪拉燥熱及威嚇的豺狼臉之外,其他什麼也沒有。

撒姆特縮回了她的位子。但即便是現在,即便她被神狂熱的憤怒所籠罩,她依然感受到身體裡充滿了非凡的愛的感覺-哈佐蕾的愛。在那觸手可及的距離之間,她感受到溫暖的寬容隱約在哈佐蕾邀請當中,邀請她來到爐邊的殷勤好客-像是殿堂,那被厚牆所保護著她巨大的家。這是哈佐蕾的內心。這是哈佐蕾或許曾經是的樣貌。這是連結。

「仁慈的哈佐蕾,」撒姆特小聲說。「你記得我們曾經是如何稱呼祢的嗎?這個世界的人們現在稱祢為來世之門的守護者和祀煉的終點-但也同時是熱忱之母,心靈的養育者。我們是祢的子民,祢的家庭。祢從未是名殘酷的神,會在死亡之門準備著尖矛及爐火。祢是憐憫及啟發的神,火焰的內心激勵著人們完成自己最大的成就。」

一道微光閃過哈佐蕾巨大的金色臉龐,而撒姆特認為她看到神突然撤離到一段幾乎無法感知的距離之外。

「祢是熱忱的,是的,」撒姆特繼續說道。「但我擔心那讓祢偉大的熱忱已被扭曲使祢變得無情。不再是生命的司儀,更像是死亡的工具。祢身體裡是否還殘存那任何的一部分?祢是否還留有任何一絲在法老神出現之前的記憶?」

哈佐蕾抬頭凝視著半空,內心燃著熊熊大火。從撒姆特兩頰流下的眼淚,立刻轉成了蒸汽。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神的決斷。

然後,哈佐蕾說話了,聲音如打雷一般。

「願阿米特吃掉妳胸膛裡的心臟。

哈佐蕾站起了身,趕走了撒姆特。神的臉現在看起來是那麼的微小及冷漠,一切的親密瞬間瓦解。撒姆特低頭對著手中的蠟燭哭泣,但它早已熄滅成了一團乾蠟。

隨著木乃伊僕從魚貫進入殿堂,神已給了撒姆特她最終的決定。那串文字詛咒著撒姆特的內心-不只是因為懲罰的承諾,還有對其歡迎的撤銷。

聖洗者,」熱忱之神說。「逮捕逆徒。


撒姆特的臉上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呼吸。石棺緊緊地密不透風,限制了每吋肌膚只有一隻指頭的寬度。她的手臂被袖子所綁住,雙手則被綁在離身體一段距離的地方,暴露在外面的乾空氣底下。從她被趕進這裡已經過了數個小時,等到第一個太陽在半空升起,監獄內的溫度也會隨之提高。

乾渴的不適在數小時前就已襲來,那所帶來的絕望更早已剝奪了她意識時間的能力。

撒姆特開始嘗試逃出這裡的方式。她用上了速度的咒語去猛擊那片牆,但換來的只是瘀青跟骨骼的扭傷;她扭動著身軀推擠著四周,但那監獄像是被下了咒語般的無法從內部破壞。

她拒絕哀傷。大多是因為她的決心,還有一部分是她無法再讓身體流失多餘的水分。但完全是因為她知道她正在應該在的地方。

她很快就體悟到了自己並不孤單。在她的左側跟右側都有著類似的石棺,每個裡面都有一個像她一樣的逆徒。她們的邪說各有不同,但各個都蒐集到了足夠的資訊,知道告訴新來的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是他們的使命。

「在熱忱祀煉裡沒有猛獸,」撒姆特左邊的那位說道。「祀徒在最終祀煉裡所會碰到的猛獸將是逆徒自己。」

「他們告訴我們的一切都是騙局。」撒姆特搖了搖頭,太陽穴敲擊到了她監獄的兩端。

「祀徒們與逆徒和邪說戰鬥來證明他們的信仰。他們很快就會來找我們,所以我們很可能是下一個。」

「我想我們會是最後一個,」撒姆特右邊的那位說。「神日數小時後就要當空了。」

從最遠的那端傳來,「願祂早日再臨!」

撒姆特的左右兩旁異口同聲地說,「閉嘴!」

「法老神並不屬於這個世界,」撒姆特說。左右兩端靜靜地聽著。「我見過這世界舊時代的教堂。我們的神是真的,但他不是。」

其他人鴉雀無聲。撒姆特把聲音降到一個極其認真的音調。

「如果我們要在他再臨之時拯救我們的世界,我需要拯救其中一名追隨者的性命。」

「為什麼是一位?」左邊的聲音說。

「他強壯且充滿信念,」撒姆特回答。「如果任何人可以說服神祂們受到了欺瞞,那一定是他。只要我可以說服他,他可以做任何事,我們的生命也可以不再受到入侵者的影響。」

撒姆特知道傑魯會因此恨透她。她知道他將會奮戰到底,或許還會因為她毀了他的死亡而殺掉她。但這是必要的,她無法面對沒有他的日子。

炙熱的白天轉入了寒冷的夜晚,撒姆特的皮膚因靠在牆上而被冰凍。睡眠只是無用的希望,她的肌肉因保持清醒和遠離石棺的寒冷而痙攣。

他們將會在早晨到來。他們將會把她帶往鬥技場。她終將能說服傑魯,他們將會活著離開,並肩擊敗一開始毀了他們世界的入侵者。

她的失眠被外面傳來的聲音所打斷。

「當妮莎試著追蹤她時,它帶我們來到了這裡-」

「這些手-

「它們之前不在這裡。裡面有人,等等-」

灼熱跟一線微光隨著石棺被劈開而透了進來。監獄裂成了兩半,撒姆特眨了眨眼試圖看清這一切。站在她面前的是兩個陌生人,一個紅髮女子跟一個又高又結實的男人。

這不是那些要把她帶往最終祀煉的人。這不對勁,撒姆特想著;我不該被救出去!

她開始艱難地奔跑,用她透支、痙攣的雙腳。她被那位把她從石棺中放出來的人攔住,他介紹自己叫做基定。他解釋說他們在幾天前看到她在逃避著追捕,特來解救她。

撒姆特想嘲笑他的傲慢。但相反的,她詢問為何在所有的人裡面會找上

在基定旁邊的女人介紹自己叫做茜卓,並且要求撒姆特解釋她幾天前為何嘗試警告群眾關於時刻的謊言。

先把對他們是如何找到她的這個疑惑放在一旁,撒姆特把她所探索到的一切對陌生人們說。關於空的墓穴、關於那些在熱忱祀煉中死去的人如何被帶往他處、關於她的舞蹈以及之前發生的屍變。她看見兩個陌生人互相使了一個眼色,點點頭,並呼叫支援。最後,另外三個陌生人來到並一起加入。他們交換著資訊,推測著在法老神再次降臨之前,他們還需要多少時間。

撒姆特依序和妮莎、莉蓮娜與傑斯打招呼,並努力的想要把這些名字記住。她和他們一起幫其他異端者們離開他們的石棺,剩下的陌生人們也紛紛加入。

傑斯專注地幫助他們的新朋友補完知識。「法老神是一隻來自於其他世界的龍,撒姆特。我相信他是在情急之下來到這裡。不然,他應該自己去創造一個時空。」

妮莎告知團隊她在拿塔蒙的牆上發現了什麼。「以前有八位神,現在只剩下了五位。我不確定其他三位怎麼了,但倖存的神明們都被依尼可波拉斯的意志所竄改。」

「他們在野心祀煉中自相殘殺,」基定帶著困惑,沉聲地說。「祀煉是為了製造屍體。在熱忱祀煉中死亡的人則被帶往了不一樣的地方。我還不明白是為什麼。」

莉蓮娜深吸了一口氣。

「我的第三隻惡魔就在這裡。」

對話在此停止了。撒姆特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但是其他人因為憤怒而沉默下來。

「但妳卻沒有告訴我們?」茜卓激動地說。

妮莎瞇起眼睛。「妳真的曾經想過要幫助我們對抗尼可波拉斯嗎?或這隻惡魔才是妳真正的目的?」

基定將團隊的注意力轉到了藍衣男身上。「傑斯,你知道這件事嗎?」

他變得不太自在。「. . . 這是我們團隊的次要目標。越早讓莉蓮娜從合約中解放,她就越快能投入所有的力量戰鬥-」

妮莎搖搖頭。「傑斯,這違背了我們來到這裡的初衷。」

茜卓直接切入重點。「對一個如此聰明的人來說,你一旦用大腦之外的其他地方來思考,下場都十分悽慘,你這蠢貨-」

「莉蓮娜,你真的希望我們拋下來到這裡的目標,然後為了妳而戰鬥嗎?」基定問,並望向一身紫羅蘭色的女人。

她抬起下巴,不經意地把手放入右邊口袋。「是的,因為沒有我,你們不可能擊倒波拉斯!」

「安靜!」撒姆特從中打斷。其他人盯著她看,怒氣沖沖地。她的聲音冷靜下來,並望向每一個入侵者的眼睛。

「有一點我希望你們明白,」撒姆特說。「我們沒有時間爭論了。我們有時間前往熱忱祀煉並救出一個人,一個能幫我召集整個拿塔蒙的人。法老神不在這裡,在他到來之前我們不會知道他要做什麼,而你們每一個人都得幫我解救我的朋友,因為你們都沒有計劃要做其他的事情。了解嗎?」

其他五個人都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很好。」

基定往前站。「我發誓會幫助你拯救朋友的性命。」

他承諾得很快,撒姆特心想。他點頭示意接受。

然後凍結住。

她在看見之前就先感覺到了祂們

那些神。

每一個神。

祂們列成一直線逼近,哈佐蕾帶頭,其他的跟在後面。其他四位想必是來觀賞這場表演的,祂們現在在此齊聚,法老神差不多也要來了。

撒姆特感受到被強迫保持僵直與沉默。其他的凡人們也被同一個法術所壓制。

異端者們。你們的時候到了,」哈佐蕾說,聲音如同鋼鐵般堅定。「來吧,在最終祀煉面對最後的祀徒們。

一陣煙霧籠罩了整群人,而後一切陷入黑暗。


Hazoret the Fervent (Invocation)
狂熱神哈佐蕾 (Invocation) | Joseph Meehan 作畫

異端者們醒來,控制魔符掛在他們的脖子上。他們站立著,和屍體一樣僵硬,位於大鬥技場的正中央。兩個太陽往下照射,一抹汗水積在他們頸子的根部。

撒姆特、茜卓、傑斯、基定、妮莎與莉蓮娜被迫站在一個擂台裡,每個人都面朝外。在遙遠的鬥技場盡頭是一個寬廣的平台,狂熱神哈佐蕾正站在頂端,阿芒凱的其他四位神明分立兩側。

諸神令人難以直視。對上祂們的凝視將羞恥填滿了異端者們的心中。只有撒姆特能用雙眼牢牢地鎖定著神明們,他身體裡的怒火並不是針對祂們,而是將祂們污化至斯的那一位。祂們曾經善良。在祂們身上發生的一切是惡中之惡。無論入侵者是誰都該為此付出代價。

聖洗者在周圍環繞著他們,沉默而僵直。這些前祀徒虔敬的死寂讓撒姆特充滿了戒慎敬畏,他們的存在是一種提醒,特別的未來正等待著這些最終祀煉的參與者們。

四位祀徒站在神明們所處的平台之下。每一位都緊張而興奮,亟欲獲得勝利。

當其他的異端者被魔符的定身魔法凍結時,傑斯正在對他自己頸子上的魔符展開一波精神攻擊。這玩意的法術讓他僵硬、噤聲,但他的心靈能夠自由地對抗它。

傑斯,我想我有辦法了。

妮莎的聲音像是白色花朵在傑斯的心靈中綻放,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把雙眼移向他的左方,看見妮莎的手顫抖著,以自己的意志移動,反抗著魔符上的結界。

妳怎麼做到的?傑斯在她的心靈中詢問。

她用心靈聳了聳肩,代表著她的建議。它們的運作很像地脈,她想。不同的魔法力來源,但相同的原理。

她沒有時間徹底瓦解這個咒語。哈佐蕾在鬥技場的末端舉起了祂的長矛並開始說話。

祂的聲音像是迴盪在鬥技場的鐘聲。

祀徒們。在你們成為豪英之前,將那些否定你們的法老神與生存之道的靈魂給消滅。你們在最終祀煉中的任務,就是把他們每一個都殺了。

撒姆特掃視眼前的每一位祀徒,拼命地尋找著傑魯。他已經逝去了嗎?她太遲了嗎?

不、他在那裡。在隊伍的尾端,傑魯拿著鎌刃站在那裡,他的姿態千錘百鍊並且堅定不疑。他看起來心滿意足、驕傲、並且帶著虔誠的微笑。

感謝神,他還活著。而撒姆特打算讓他繼續保持這樣。

基定在同一時間發現了他,他的腸胃因恐懼翻攪。他必須殺了傑魯,向傑魯之前仁慈地謀殺他的夥伴一樣?

另一方面,傑魯看到了撒姆特並感到一陣激動。可不是嗎,他會在這裡、這個肉身的最後一天面對到他最好的朋友。這一切肯定是命運。

哈佐蕾放倒祂的長矛。

時間即將到來,最終祀煉開始。

神舉起祂的手,然後哈佐蕾的戰鬥狂熱印記在他們的頭上顯現。

當然了,撒姆特研究過哈佐蕾法術的效果,但親身經歷的感覺和從書中讀起來完全不同。

她需要戰鬥。

她需要去獲勝,去平息、抑制法老神所選中的女兒之青睞。

哈佐蕾的法術是個在他們心靈之中點起的歡快、熱忱之火,與一陣湧向四肢的力量。所有人都在同樣的法術之下被迷惑。每一個人都被殘虐與殺戮所驅使,將他們的邏輯理智拋開並擁抱哈佐蕾的狂熱。

失去了理性思想。

只剩下戰鬥的渴望。

控制魔符從異端者的胸前消失,而隨著他們能夠重新控制自己的身體,異端者們蜂擁而上。

撒姆特往傑魯全速接近,與其他狂亂往前衝刺的異端者們並肩。魔法扭曲了她的身體與心靈,告訴她要戰鬥並殺戮。她內心提醒著她自己的目標。

她必須讓傑魯活下來。用任何必要的手段。

傑斯是第一個嘗試使用魔法的人。他本能地舉起手,意圖想要瓦解那位衝向他祀徒的心靈。當沒有看到任何光,沒有魔法力回應他的指令時,他驚訝地瞪大了雙眼。祀徒把他的身體折曲、舉起,把傑斯扔到他的背上並且擠出他肺中的空氣。

茜卓巧妙地跳過了傑斯的身體。她輕易地適應了哈佐蕾的魔法,雖然她的雙拳無法再產生火焰,但她完全用自己的蠻力拳擊、抓傷眼前的祀徒,她狂野地大笑。釋放的感覺妙不可言,而當祀徒用擒抱與踢擊和她戰鬥,茜卓躲開並回以飛踢。雖然自從會噴火之後,這招有些生疏了。她面對的祀徒往她的側腹打了一拳並接著用刺拳擊向她的臉頰。茜卓憤怒地咆哮並且將祀徒擒抱到地上。莉蓮娜馬上加入了茜卓,撂倒了另一個祀徒,她的臉因為哈佐蕾的狂熱而扭曲,兩個女人在沒有魔法的情形下竭盡全力的戰鬥。

妮莎是唯一一位能夠在沒有魔法的情況下在戰鬥中充分發揮的。她挨了第三個祀徒幾拳,但也把傑斯從地上舉起並丟向她的對手。隨著她對傑斯以及祀徒叫喊出玖瑞加的戰吼,哈佐蕾的印記活力十足的在她的頭頂上閃耀著紅光。

基定和其他人一樣因為魔法而迷失。他奔跑著,隨著對鬥技場另一頭的傑魯跨出的每一步發出咆哮。

即便如此,撒姆特更快一步。她先到了他的面前。她的雙眼和傑魯對視。在魔法的影響下,她感受到了他的驚訝。

傑魯本能地用鎌刃揮向她,撒姆特輕易地躲過。在一秒鐘的時間內,她轉過身子,與她的朋友背靠背。

他無須言語地立刻理解了一切。

她會保護他。他們會一起戰鬥。

基定被魔法所烙印,並因為戰鬥的渴望而陷入瘋狂,雙眼鎖定了這兩位朋友。他用健壯的肌肉,欠缺練習地揮動了他的拳頭。

傑魯握緊他的武器,開始了他的祈禱。

「哈佐蕾啊,來世之門的守護者與法老神的寵信者,」傑魯哭泣。

他在她移動的同時喊出他的禱詞,他千錘百鍊的高超戰鬥風格與撒姆特躍動的武技完美地搭配合拍。

當傑魯大聲祈禱,哈佐蕾的雙眼鎖定著他和撒姆特。祀徒的聲音飽滿而堅定,在戰鬥的動作中一次次發出,穿插著呼吸與發力。

「看守著啊,全能的哈佐蕾,您的子民的熱忱!」傑魯叫喊著。

他的鎌刃向上翻轉,在基定的前臂上劃出了俐落,淺淺的一刀-基定的眼睛瞪著他的手臂,彷彿他從來沒看過自己的血似的-

「我在這個軀殼中最後的祈禱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那個最值得接受妳慈悲的人!」

撒姆特的腳踢上了基定的臉-她駕馭她的動能,緊接著輕易地把他從完全站立撂倒到地上。

傑魯繼續,在狂怒與發力中喘息著。「拜託,我請求妳,原諒撒姆特,我最好的朋友!他在許多方面比我更加敏銳犀利,而她已經用她的才華證明了自己的價值!」

兩個朋友之間短促的交換了眼神-你認真的嗎?是的,當然了,撒姆特-兩個身體串聯著移動,捕捉著異端者,完美無缺的同步率,鎌刃與訓練有素的踢擊肩並肩地舞動著-

「原諒她的入侵!原諒她的懷疑!」傑魯氣喘吁吁地禱告著。

基定抹去了熾熱的緋紅,並且大喊,「你在放棄自己的生命!你為什麼要死?!」傑魯忽視他-肘擊基定的鼻子,一拳打中他的腎臟,劃傷他驕傲的臉頰-

「就像以前那樣,看守著撒姆特的信念!」傑魯揮舞了一下鐮刃以強調他的祈禱。「看著她如何研究我們的過往,充分體現我們人民的文化!」

撒姆特的腳傷筋斷骨,而她雙手的撫觸製造著創傷-她冷血地撂倒了其他想要拿長矛攻擊傑魯的異端者-

「拜託,授予撒姆特榮耀的死亡。」

這兩位祀徒將暴力融入他們的舞蹈。拉扯、衝撞、扯脫肩膀、甩耳光-

傑魯誠摯的淚水從臉上流下,刷開了臉上的怒氣。「我無法用自己的永恆來知道他已不再存在。她不能重蹈拿科特的命運。」

哈佐蕾的法術開始消失。時間慢了下來。色彩恢復了,感覺也回來了,撒姆特停下來。傑魯還活著,她是怎麼做到的?

傑魯與他的鐮刃一起貼著地板,行一個正式的大禮作為禱告的尾聲。「聽見我的祈禱,哈佐蕾!」

我聽見了,傑魯。

戰鬥魔法消散了。

傑魯的祈禱結束。

神明哈佐蕾在鬥技場的尾端高高站起。

過來,傑魯與撒姆特。

他們身邊是飛濺的血液與三個祀徒的屍體(身首異處,喉嚨被切開,屍體被棄置在人群中)。被稱為守護者的陌生人都還活著,眨著眼、感到困惑、理解到他們可以再次使用魔法了。

短暫的沉默後,傑魯握起撒姆特的雙手。「撒姆特,我選擇這樣的死亡。」

撒姆特甩開手。「我需要你幫助我打倒最大的入侵者。我需要你的幫助,而如果你的靈魂已經不在這裡了,我一定做不到。」

「我會在天堂見到妳的,朋友。」

撒姆特挫敗地闔上了雙眼。

傑魯轉向哈佐蕾並靠近祂。

鬥技場彷彿在被不斷地拉伸延長,當他安靜地穿越煙塵與土石往前走時,時間彷彿停了下來。傑魯存在的意義被凝聚於走在這一直線上,欣然地一步一步走向前,領受他的禮物。

撒姆特等不及了。在她已經做了所有嘗試來說服他活下來之後,她無法再坐視這一切。

請過來,撒姆特,我們的過往之女。」哈佐蕾的聲音在撒姆特的心靈中是一場溫暖的火焰。他跟隨著傑魯,發現她和他的朋友並肩地站在神的面前。

哈佐蕾往下看著兩名祀徒。她先對傑魯說話。

你沒有殺光剩下的異端者。

傑魯吞了一口口水。「異端者的死亡並不是最終祀煉中的必備要素。他們對我們的生命之道一無所知。」

哈佐蕾認可地輕輕點頭

你要請求你在永恆之中的一席之位嗎,傑魯?

眼淚從傑魯的臉上流下。一個榮耀的死亡就是他一直追求著、渴望著的一切。他點點頭,他會得到一席之位,他的死亡將有著某些意義。

了解到她必須做些什麼之後,撒姆特的心更加地沉了下來。傑魯永遠不會原諒她,怎麼可能原諒呢?

哈佐蕾望向撒姆特

唯有妳的信念貨真價實,才能夠證明妳的價值,撒姆特。妳會接受我的贈禮嗎?

毫不猶豫地,她搖頭。

「最大的入侵者快要來了,」她說,聲音響亮,雙眼直視著哈佐蕾。「我得做些事。」

哈佐蕾發出一個小小的、失望的嘆息。傑魯只是震驚、失望地睜大眼瞪著。他無法回應。他只能吞著口水握緊她的肩膀,一個無聲的珍重再見。

太多了。

撒姆特釋放一口顫抖的呼吸。「我很抱歉,朋友。請你要原諒我,哪天都好。」

他的道歉與傑魯眉頭上的困惑交錯。

過來,傑魯。

傑魯往前走,敬畏地閉上雙眼。他跪下並把雙臂往後,挺出胸膛。

哈佐蕾舉起祂的長矛,然後撒姆特堅定起她的信念。

他必須活下來,必須活下來。沒有任何轉圜空間。撒姆特不能再次因為無意義的死亡而失去一個朋友。撒姆特挖了挖鞋跟,放鬆一下姿勢,用一道速度咒語充滿全身,讓她在哈佐蕾的長矛往後拉時,能夠及時地緊急干預。

神刺出長矛,然後撒姆特躍起。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

撒姆特把傑魯踢開,擒抱到一旁壓往地上,同時一個巨大的鏗鏘聲以及金色的光芒從她身後噴出。

當撒姆特落地,她明白到那個聲響來自於她身後的基定。他站在她們與哈佐蕾的長矛之間,絲線狀的金色魔法在他與死亡之間製造了一個護盾。

他信守承諾,撒姆特心想,帶著最短促的微笑。

這點快樂瞬間就被她朋友睜大眼睛的驚訝而瓦解,他將她壓倒在鬥技場的石頭地上。

撒姆特想要別開雙眼,但沒有辦法。她的背叛明顯地反映在她最好摯友的臉上。傑魯狂怒地顫抖著。

「妳怎能這麼做?」

「傑魯,我知道這不是你想要的-」

「妳 怎 能 這 麼 做!」

他把她推開並揮了一拳,她像是飄在空中的羽毛似地輕鬆躲開。隨著淚水從傑魯的雙眼中泉湧出來,鬥技場中的每一個神都突然喘了口氣。

就在那邊,他們每一位的上方,第二個太陽正要穿過地平線上的角,等待已久的週期終於到了尾聲。

傑魯沒有發現。他試圖和不情願的撒姆特扭打,一陣又一陣的苦痛轉為大聲啜泣。

神明們開始走向鬥技場的出口,祂們的注意力集中往天上。

只有哈佐蕾留了下來,少見地為剛剛所發生的事情感到震驚。祂用猶疑不定的雙手握著長矛。

心有旁騖的基定驚恐地垂著下巴、瞪大眼睛望著哈佐蕾。他帶著疑惑往下看,然後望向傑魯。

「傑魯,」他說,「祂剛剛想要殺-」

「我 知 道 祂 要 做 什 麼!」傑魯啐了一口,他的臉上充滿著狂怒。他把撒姆特推到一旁,往基定衝去。基定的不壞金身在每一次的攻擊下閃閃發光,他的臉憐憫困惑地糾結在他魔法的柔和金色光芒之下。他沒有嘗試去阻擋,讓傑魯繼續著他的連續攻擊。

「這是屬於我的機會,然後現在毀了!全 毀 了,你 這 混 帳!」

基定在他金色發光的保護罩下不敢相信地搖搖頭。撒姆特可以看到他自然的抵抗力只讓傑魯變得更加憤怒。她可以看到他有多想要粉碎那個防護罩,打破、刺穿它,然後撕裂入侵者的肌腱、把內臟掏出來抹在他該死的結界上面。撒姆特感到同情,但不後悔。她知道他會多麼生氣。她知道她和這個陌生人已經毀滅了她最好摯友的人生。

基定最後舉起了他的手來停止傑魯的攻擊。他沒有碰觸他,反而往後退。

「你為什麼想要求死?!」

「因為我想要存在!」傑魯在啜泣中高喊。

他跪下,哭了起來。

空氣凝結了。整個鬥技場中唯一的聲音來自於被擊敗的戰士。其他的入侵者們看著,安靜地、遠遠地。撒姆特的心沉下去,這肯定是他最深的恐懼沒錯。在發生在拿科特的身上的那一切之後,怎還有可能會是其他的?

他的哀鳴在數百個站著的聖洗者之間迴盪著。世界已經不復存在,剩下的只有他的失敗。哈佐蕾身後的諸神都已經離開了。祂們得到羅夏河去。時刻即將到來。

撒姆特的雙手搭上了悲痛的傑魯肩膀。

她靠近他,然後平靜、小聲地細語說。

「我們還有好多事情要做,好多人要救。你做的鍛鍊是為了要做那些事,而不是現在這樣。」

傑魯無法回答,他只是哭泣。

撒姆特繼續低語,「傑魯,我們一起長大。而在某一天,很久很久以後,當我們的人們可以擁有漫長的、完整的生命,之後我們才會一起走入來世。我很抱歉你沒能得到你所追求的,但我對你還在這裡充滿著感激。」她感謝地親吻了傑魯的額頭。

他只是陷入悲傷。撒姆特推了推他的肩膀。

「拜託,傑魯,你必須起來了。」

這花了一點時間,但他做到了。

他堅定地瞪了基定一眼,而基定的雙眼望著地上。

妳干預了一個溫暖的聲音在撒姆特心中說道。她往上看,迎向哈佐蕾金色的凝視。撒姆特點點頭。

妳還有什麼要為自己辯駁的?

我信任祢,贈與之神,撒姆特祈禱。我相信祢不是被強迫變成的那樣子。而祢會在我們最需要祢的時候保護祢的子民。

哈佐蕾挺立著。猶疑不定。祂的雙耳抽動並且捕捉了兩個太陽的光線。

「時刻來臨了,哈佐蕾,」撒姆特終於大聲地說出。

一陣響亮的嗡嗡聲,像是遠古的號角,迴盪在城市與鬥技場的人們之間。

隨著一片陰影如同一個從頭頂路過的雲朵似地籠罩了他們,撒姆特、守護者們、哈佐蕾,以及深受打擊的傑魯都望向天空。

第二個太陽的影子開始抹出一道緩慢的黑暗穿過廣場。他們都站立著,看著那道黑暗用漫步的速度移動著,從一側 . . . 到了另一側。

光線的變化告一段落而他們的眼睛逐漸習慣。世界現在籠罩了一半的黑暗,和之前相比有種不祥的飽和感。

開始了。時刻已經開始了!」哈佐蕾跨過撒姆特、傑魯與基定,祂的雙眼瞄準了從地平線上的建築物兩側所反射過來的光線。

「起來,傑魯,我們得走了。」撒姆特把傑魯往他腳的方向拽。

傑魯擦了擦他溼透的臉。「還有一個機會,如果時刻已經到來,法老神還是會把我們送走的。」

撒姆特搖了搖頭,閉上嘴。第二個太陽的影子所帶來的寒意在她的肉體升起。

她打了一個寒顫。

在鬥技場外,他們聽到了群眾大聲叫喊、哭泣,用最快的速度蜂擁前往羅夏河畔。來世之門位於最尾端。根據時刻來臨的第一個預言所記載,第二個太陽來到兩角之間時,門將會打開,而後揭示法老神的應許。

「傑魯,我們必須跑。我們必須確保在未來的幾個小時中能保住儘可能多的人生還。」

第二個太陽從不沉落,但現在它在整個城市投下了陰影,所有的一切都抹上了一半的黑暗。一切都是冷的。傑魯之前從未感覺過寒冷

「撒姆特,我們必須到河邊。時刻將隨著來世之門的開啟而開始。祂來了,法老神將會施予我慈悲!」傑魯開始跑向鬥技場的出口,往外頭大量虔誠的市民而去。

莉蓮娜、傑斯、茜卓和妮莎竄往出口。

基定殿後。

他看著他的前臂,並看著一條自己的鮮血從他的拇指流下。

那一瞬間,他知道他得開始跑,並且跟上其他人。但他驚訝得愣住了,盯著傑魯在他手上劃開的傷口。

血液在一個太陽的陰暗籠罩下顯得混濁而暗沉。它輕易地滑落下來。

基定的心臟在他的胸口搏動出一陣焦急的節奏。

在基定站在哈佐蕾與傑魯之間時,祂在他的心中低語。祂的話語在基定的心靈中不斷地迴響,隨著他恐慌的心跳重複了一次又一次。

我既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你將面對的不朽存在。

受詛咒的是一個忘記了自己過去的人,

因為我看見了你的死亡,基定尤拉。

你不是神。

基定因這些話語而顫抖,並看著血液從他的手臂滴上地面的石頭。

他看著遠方的太陽從後方穿過巨大紀念碑的角,而這個不可毀壞的男人只感受到一陣惡寒與空洞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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