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外的故事由Monique Jones所貢獻。


卡婭背朝角落坐著,雙腿跨在一張椅子上,眼睛一邊看著門口。當然,在這種地方,她並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像一直在盯著門口看。於是她便望著她的茶,每啜一口就檢查一下門口。

這是杯好茶,色深冰涼又有濃郁的蜂蜜。不是你在像這樣的地方能夠買到的那種東西。這個地方叫黃蜂窩,而且這是某種特定場所,最適合用來與惹人厭的人物會面。她即將在這裡碰面的那個人相當受人敬重,是個貴族,於是她便猜想在這樣的安排之下,代表自己就是那個討人厭的人物。不過你永遠也說不準。

她的浪客同夥在拙劣演奏的曼陀鈴琴聲中來來去去,並且沒有人會將視線駐足於其他任何人的私事上過久。酒館、酒吧、酒販、大廳─位於十幾個世界上,這些地方都一樣。

卡婭向酒吧老闆扔了一枚硬幣以支付她不打算購買的酒,並拋出另一枚要他別來煩她。她未來的雇主只不過遲了幾分鐘,但卡婭卻早已坐在這裡啜飲超過一小時了,一邊體會著這個地方。當她的接洽人走進來的時候,她正考慮要再多花一枚硬幣讓那個演奏曼陀鈴的人靜一靜。那個男人在他的胸針上別了一朵鳶尾花,卡婭曾被告知要特別留意這個記號,但甚至她在看見那個之前就已經知道了─在破舊的衣服底下,這個男人擁有既俐落又如軍人般的儀態。卡婭在心裡翻了一個白眼。

卡婭曾告訴他們要搜尋她的短外套,它在這座城裡是一種非常獨特的風格。不過這個地方相當溫暖,於是卡婭便解開了短外套的整排扣子,露出了裡面的寬鬆上衣,但這個別著胸針的男人竟找到她並直接向她走來。考慮得還真仔細呀!

這位士兵矗立在她的桌前。卡婭只向他揮了揮手,邀請他就座。這個男人卻反而把身體彎向桌面並說道,「妳就是那個獵人嗎?」

「正是,」卡婭說道。「我猜你不是我的客戶。」

「大人現在就會見妳,」這個男人說道,同時向樓梯做了一個手勢。「在樓上。」

當然。大人永遠不會現身在這種地方。或許是從後門進來的。

卡婭以一個流暢的動作起身,面露笑容。

「帶路吧。」

這個男人皺了一下眉頭並領著她朝樓梯走去。卡婭在他們走上樓梯並走下穿過一條短廊時扣起她的外套。在走廊盡頭,這個男人敲了兩下那扇平凡無奇的門,然後便打開它示意卡婭進入。

房間相當狹窄,有一張小辦公桌取代了床的位置。桌子後方坐著一位她前來這裡會面的人:艾密里奧雷瓦里,一個具有普通影響力的貴族的第三個兒子。立正站在他後方的則是兩位穿著講究的僕從,他們的工作大概就是把那張愚蠢的辦公桌搬上來這裡。

雷瓦里梳著油頭並身穿華服。他的坐姿像個年輕男子,既高傲又任性,但他臉上的紋路以及下巴周圍鬆弛的皮膚顯示他應該比起30更靠近40歲。他擺出了貴族那和藹又遷就的笑容,只有他那漆黑又來回瞥視的眼睛透露了他的緊張。

「請坐,」他說道,一邊用戴滿了戒指的手示意位於辦公桌近側的一張椅子。有一顆是帶有他私人緘印的印記戒指,而其餘的看似都鑲滿寶石並且十分昂貴。

那個別著胸針的男人關上門並佔去了桌旁一個保鏢的位置。

卡婭坐了下來,背朝著門。這不是她最喜愛的情況。她往後靠著她的椅子。

「雷瓦里先生,」她說道,同時帶著適度的尊敬點頭致意。

「沒錯。那麼我該如何稱呼妳呢,女士-?」

「卡婭就可以了。」

實際上,卡婭本身也具有高貴的血統,不過她和她的族人們並不會過分講究禮數。自從離開她的故鄉時空後,她認為自己根本就不需要提及她的家系。她很清楚。那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她在他能夠回話之前說道。「是什麼讓你認為我能夠幫你?」

有些未來的雇主們會誤解她的工作內容-試圖雇用她來行竊,或從事間諜行動,或是尋常的暗殺。她會毫不猶豫地拋下他們,或是直接切入交談的主題以讓她決定自己是否要接這門生意。

雷瓦里不自在地移動著。

「不久前,」他說道,「在我的母親去世之後,我繼承了她在這座城裡的資產。我的哥哥,那位公爵,賜給她這裡的一座莊園以讓她安享晚年。現在那座莊園已屬於我。我等待了一段合乎禮數的哀悼期,派工人翻修這棟房子,並準備開始入住。」

雷瓦里地產位於帕蘭諾城內。身為這位公爵的弟弟,艾密里奧能夠隨意地待在那裡。但這座位於內陸地區的莊園,一間龐大到足以讓幾十個士兵駐紮或是讓幾個人口眾多的家庭居住的房子,對一個嬌生慣養的貴族以及他的隨從們來說將更為舒適。

「聽說你的整修花了比預計更久的時間呀,」卡婭說道。

她無論到何處都留意著周遭的風聲,根據在城鎮裡四處散佈的流言,關於造成翻修延遲的原因有好幾種理論。 雷瓦里先生把錢花光了。他一直在改變他對於裝潢的想法。她的情婦一直在改變對於裝潢的想法。這棟房子鬧鬼。這棟房子被詛咒了。一位四處行騙的算命師曾告訴過他這棟房子被詛咒了,但其實…然後沒完沒了。有鑑於他正打算雇用她,卡婭大概也猜出了其中哪個傳言是真的。

「相當長的時間,」雷瓦里說道。「一開始只是小事。工具消失,修理好的東西被弄壞。我把它歸因於懶散以及村夫的迷信。但它卻變得愈來愈糟,於是我開始深信不移:這個地方鬧鬼。現在就算是白天,工人們也因懼怕鬼魂而不願進去,而且人們也已經開始談論。」

一個來自陰間的幽靈對他心懷怨念,而且他十分關心他的名聲

「那麼這就…只是某種鬼魂,」卡婭說道。

雷瓦里感到窘迫不安。

「…碰巧在令堂一過世後就立刻搬進去了?」

雷瓦里突然站起來。

「這個鬼魂的身份,」他忿忿不平地說道,「與你無關。重點是,有個鬼魂在我的房子裡,而且我要它消失。我聽說那就是你的專長。」

被寵壞的小小公子。無論是否擁有高貴血統,卡婭的母親絕不會讓她用這種方式對人講話。

「這就是我的專長,」她說道。「但我並不只是某種終結者,雷瓦里先生,而且鬼魂也不是害蟲。我需要知道這件案例的真相好讓我猜出你的這個鬼魂可能會做出什麼事來。」

他點了點頭,滿臉通紅。

「我有足夠的理由懷疑,」他說道,「我的母親…拒絕離開這棟房子。」

「呃,」卡婭說道。「知道是為什麼嗎?」

「幾十年來她一直死守著這棟房子,」雷瓦里忿忿地說道。「原本可以隨時把它傳給我的,而且我也能確保她得到妥善的照顧。但卻沒有。這棟房子是她的,她就是不願放棄。所以我等待,耐心地等著。現在她死了,而且我已表示哀悼,接下來就輪到了。我要我的房子。」

卡婭緩緩地點了點頭。

「我同情你的理由,雷瓦里先生,」她說道。「我會接下這份工作。」

「噢,太好了,」他尖刻地說著。

卡婭不理會它。或許大人還不習慣有人評估他所請求之事的價值。實際上,她立刻就開始討厭這個男人了。但卡婭將會歡喜地收下一位討人厭的貴族的錢,只為了要從這個世界上再除掉一個不願在他們還有機會時便將私事處理好的靈魂。

「你帶建築設計圖過來了嗎?」

其中一位僕從拿著一個圓筒狀的木盒向前走了一步,但雷瓦里卻抬起了一隻手。

「我帶來了,」他說道。「原稿以及整修版。但我一直在問自己…為什麼妳會需要它們。比起狩獵鬼魂它們看起來還更適合用於偷竊呀。」

卡婭放聲大笑。

「你在說我是個竊賊嗎?」

「呃-我是說,真的,它們還能有什麼幫助?」

她把身體向前傾。

「如果你不信任我,那就不要讓我進去你的房子,」她說道。「我總是能夠找到另一個顧客。你也可以去找另一個擁有我那罕見技能的人,或是和你那親愛的母親的鬼魂永遠住在一起。」

「不必那樣,」雷瓦里生硬地說道。「我沒有惡意。」

「噢,很好,」卡婭說道。她自僕從手中接下木筒並將它夾在手臂下方。「這個鬼魂有特別偏好房子裡的哪個部分嗎?令堂的房間,可能吧,或是她過世的房間?」

「房子到處都看得見她的蹤影,」雷瓦里說道。他停了一會兒,看似在思索著什麼,然後說道:「不過,據我所聽來的…東側。二樓。不是她的房間。我猜可能是她死去的地方。」

「你曾親眼見過這個鬼魂嗎?」

「沒有,」雷瓦里說道。「自從收到可靠的鬧鬼報告之後,我就未曾去過那間房子,為了某種顯而易見的原因。」

「顯而易見?」

「我是個闖入者,不是嗎?」雷瓦里說道。「如果這個老潑婦正死守著她的財產,我確信她會特別針對我呀。」

「可能吧,」卡婭說道。「還有其他什麼我該知道的嗎?」

「應該就這樣了,」雷瓦里說道。「妳今晚就會行動嗎?」

「明晚,」卡婭說道。她拍了拍建築設計圖的盒子。「適當的準備需要時間。」

「非常好,」雷瓦里說道。「事成之後儘快通知我,不用在乎時刻。知道我的母親已真正地安息會讓我睡得更安穩。」

「你高興就好,」卡婭說道。「那麼剩下的就只有酬勞的部份了。先付一半,就像我在信裡寫的。」

「啊當然,」雷瓦里說道,帶著明顯嫌惡的表情。

他從桌下取出一個袋子。卡婭沒查看裡面就收下了它。這個男人並沒有欺騙她的立場。

「我錯了,」他說道。「以這個價格,妳不是個竊賊。妳是在勒索。」

「是驅魔人,大人,」卡婭說道,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它讀作驅魔人。」

她拿起她的酬勞與建築設計圖,起身,以一種誇張的手勢向這位貴族行了個禮,接著便走了出去。


卡婭在隔天傍晚醒來,同時夕陽正穿透了她在窗簾上所留下的縫隙。她整夜都待在旅店的小房間中,一面喝著涼茶一面研究那棟房子的設計圖,然後睡了一整天。在白天獵捕鬼魂並沒有意義。它們有些不願或無法現身,有些則願意現身但卻因在白天不夠實體化而難以與之交手。

卡婭點亮一根蠟燭,打了個哈欠,並從臉盆裡朝臉上潑了一些水。她展開建築設計圖並研究它們最後一次,一邊哼著一首古老的歌謠並解開她在睡前將頭髮固定住的結。

這些設計圖並沒有令人真正感到意外之處。它是一棟典型的高妥斯坎莊園,而之後又再增添了少許安瓦時代的雕花。對於位在帕蘭諾較不時尚的次要封地裡的一棟這個年代的房子來說,這種風格十分普遍。翻修才是真正的挑戰-雷瓦里同時提供了原設計稿以及建築工所遵循的設計圖,但卻沒有顯示這些工人們在落荒而逃之前已確實完工了多少。

她穿上她的外套,確認她的兩把圓盤匕首已仔細地上了油,並將它們牢牢地收在前臂的劍鞘裡。到這個時候蠟燭已燒得差不多了。她把它吹熄,將蠟倒進一個盤子中,並把它塑型成兩顆小蠟球,接著將它們塞進外套口袋裡。

她檢視著鏡子裡的自己,看見了一個精神飽滿、準備充分的鬼魂獵人。或許還帶著一點自傲。或許。

走出那扇小門並走下階梯,接著,來到了她位於下榻旅店裡的大廳-比黃蜂窩的大廳更好。那位酒吧老闆,一個少了一隻眼睛的壯碩女性,向她招了手。

「有妳的信,」她說道,遞給她一封毫無任何標記的信封。「專人遞送的。」

卡婭揚起一邊的眉毛。在這裡沒什麼人知道該如何連繫她。她打開信封並展開裡面唯一的一張紙。那確實並不是一封信;實際上,上面根本就沒寫字,就只有一個符號。黑薔薇。

她的心跳加速。所以是時候了-做事的時候到了,她從去年起就一直在為這件事做準備。她知道自己下一份豐厚酬勞的來源,話說回來…假設她能夠真的成功的話。

她用一枚銅幣向酒吧老闆致謝並踏著輕快的步伐走了出去。


她在天色由暮光轉變為一片漆黑時抵達了莊園。其中一位雷瓦里的信差替她打開柵門與房門,接著便迅速地逃跑了。這兩扇由桃花心木製成的門在打開的同時發出了巨大的嘎吱聲響。她帶著沉重的決心在身後把門關上,然後從口袋裡掏出兩個蠟製耳塞塞進耳中。有一種預感。

卡婭彈了一下手,就有三個鬼火從她的指尖冒出。它們並非真正的鬼火,就只是火光,不過它們彷彿具有自身心智般地在她周圍遊盪,使冷光與深黑的陰影在入口處靜靜地舞蹈著。

卡婭穿過入口來到了接待室。 她那被遮掩的腳步聲迴盪在這片寂靜中。高聳的天花板上掛著枝型吊燈,她選擇不直接走在燈下。其中一座弧形階梯頗具現代風格,還是全新的;其他樓梯則已破舊不堪並且尚未更新。整個地方都散發著灰塵與歲月的氣味。她跨過一大團工匠的工具、被砸碎的盤子,以及被撕毀的畫作。所以親愛的母親就是它們其中一個鬼魂。

「嘿!」她大喊著。「鬼魂!」

她的聲音迴盪穿越了走廊並且被豪華的地毯貪婪地吞下,消逝在寂靜裡。

很好。

鬼火跟在她後方上下飄動,她小心翼翼地走上這座彎曲的階梯,一步接著一步嘎吱作響。她停在階梯頂端的陽台上。她的右手邊是房子的西側,讓給了臥室、女傭房,以及其他所有與高貴生活相關的設施。她的左手邊是東側,與西側呈現鏡相對稱但卻被隔成了許多客房、客廳,與圖書室。

她以堅決的步伐向左側走,一邊計算著她的腳步。無論那個幽靈正保護著東側的什麼東西,要找到那個東西最好的機會就是直接威脅那塊區域。

越過陽台有一條長廊,下去有一側是客廳,而盡頭則是兩扇巨大的門。在另一面牆後方,根據設計圖,則是一條又長又狹窄的僕從走道。這裡沒有建構物,而且鋪了地毯的地板則相當乾淨,除了被某個驚慌失措的管家摔碎的茶具。卡婭在它周圍踱步。

「我知道妳在這裡!」

這一次,一陣冷風吹過走廊,伴隨著看似同時自四面八方傳來的一聲哀慟悲鳴。

「好陰森呀!」卡婭說道。「還想要搖響一些窗戶嗎?或許再亂丟一些盤子?」

大部分的靈魂都憎恨生者,而且幾乎它們全部都厭惡被嘲弄。

一個靈體出現在走廊的尾端,彷彿一片被吹開的窗簾。她看起來像個老女人,全身發光又呈現半透明狀,她的容貌因死亡與憤怒而變得扭曲。她虛弱的手臂末端有著不停揮砍的爪子,而她的披巾則逐漸拖曳成某種類似尾巴的東西。她那親切的老女士臉孔被一張佈滿了如針利牙的嘴巴分開。她並不是盤旋在走廊末端的那兩扇門旁邊,而是位於沿著長廊分布的其中一扇門的外側。卡婭記下了是哪扇門。

「原來妳在那裡呀!」卡婭說道。

鬼魂朝她嘶喊,宛如實體般砸向她的一聲刺耳尖嘯。眾門顫響,某處還有玻璃碎裂。卡婭退縮了一下-但就只有這樣,多虧她耳裡的蠟球。

她抽出圓盤匕首並將它們的刀鋒推越了實界,進入亡者的領域。它們發出白紫色的光芒,並逐漸在她手中變得冰冷。

「是啊,不行,」她說道。「好玩的已經結束了。滾出去,而且不要回來。」

鬼魂再次嘶喊並朝她衝來。

噢好吧。那幾乎從來都沒有奏效,但卡婭覺得自己應該給它們機會。

走廊的寬度並不足以讓她躲開鬼魂那不停抓耙的爪子。卡婭想像著設計圖,用手指在圖上走步,一邊計算著步數。左邊:圖書館。不好。太多鬆散的物品,一個擁有搗蛋鬼傾向的鬼魂會把這些物品拋向她。那麼,右邊。僕從的走道。狹窄通道。

她等待著,直到親愛的母親幾乎已來到攻擊範圍內,便突然往右側彈跳。

這…一點也不好玩。

她從手開始,早已握緊了匕首。魂魅光芒與致命冰寒沿著她的手臂往上擴散,幾乎來到了肩膀,同時她的手,匕首以及整個人,進入亡者的領域並穿透了牆壁。當她的肩膀穿過時,她的手早就來到僕從走道裡了。她把手帶回實界,讓它把她固定在生者的領域中。

魂魅的光芒包覆了她的頭部與身體,既耀眼又冰冷。她把拖在後方的手臂與腿拉過牆壁並使自己回到生者的世界,同時她現已回復實體的肩膀卻撞上了那狹窄小小走道的遠側。整個動作大概只花了一次心跳的時間。當她像那樣跨出去的時候,她的心臟並不是真的在跳動。她不敢停留太久。

她轉身折返穿過牆壁,回到了主廳裡,同時那個感到困惑的幽靈飛過她剛才所在之處,一面拖著那條披巾。

她點亮其中一把匕首並將披巾釘在牆上。

鬼魂猛然停止行進,嘶喊著,並轉身用死白的眼睛注視著她。

「嗨,」卡婭說道。

鬼魂揮擊,不過卡婭卻用另一把匕首阻擋,將它刺穿了鬼魂那糾結扭曲的手掌。死去的眼睛睜大了。

才是好玩的地方-看著一個不死又無實體的幽靈明白自己已惹上一個能夠反擊的傢伙。

親愛的母親扭動著從她身旁移開,不停哭嚎咆哮,一邊把披巾從卡婭的匕首上扯下。披巾和手都滲出了閃爍的煙霧痕跡-鬼魂的血,差不了多少。然後鬼魂消失了,往上方盤旋穿越了走廊的天花板。

卡婭能夠做到很多鬼魂能做的事,但她卻做不到那件事。她轉身朝鬼魂第一次出現的那扇門奔去。

親愛的母親突然從她面前的地板上冒出,於是卡婭把自己拋向左側,穿過牆壁,進入在設計圖上看起來像某種臥室的地方。他們計畫在這裡進行整修,但卻沒有什麼劇烈的-

這個臥室沒有地板。它只是個排列著一根根突出木樑的坑地。就在她越過外緣之前,卡婭瞥見一個半完工的螺旋階梯。那並沒有出現在計畫圖裡。

秘密!為什麼貴族總是堅持要保留秘密呢?

卡婭扔下其中一把匕首-沒時間收進劍鞘了-並轉身,用她空出來的右手抓住其中一根木樑。匕首以清脆的碰撞聲響墜落在一樓。

她檢視著自己的處境,同時她的鬼火燈光也追上了她。她的雙腳正垂吊在距離一塊凹凸不平的地面六呎之處,她的手也因同時承載全身的重量而疼痛不已。在她面前的是某種槽隙,或許有一呎半高,位於樓層之間。她把匕首收在副手中。她或許可以著地並且不扭傷腳踝,但只是或許而已-即便如此,她將又回到一樓去。

在她上方,鬼魂尖叫著飛行穿過了牆壁,然後有一刻正困惑地懸浮在原處。那條披巾尾巴正如此近距離地垂掛著。卡婭讓自己前後搖晃了一次、兩次。總是有個計畫…

…卻永遠不要仰賴它。她放開木樑,探入冰冷的亡者領域,並用她的幽靈雙手抓住了那條幽靈披巾。

她讓鬼魂感到措手不及,並且它猛然地下墜了一兩呎,一邊咆哮旋繞。接著它頭昏眼花地朝三樓飛去,經過了原本應是臥室的地方,並因這份侮辱而大聲嘶喊著。卡婭不想搭太久的便車-鬼魂可以把她拖去各種麻煩的場所。例如,筆直往上。她判斷鬼魂旋繞的方式,計算她跳躍的時機,接著便放開了這個幽靈的尾巴。

她穿越了這個陷阱臥室的一面側牆,並撲倒、翻滾於另一邊的房間地板上。人們往往都低估了狩獵鬼魂所需要用上的特技程度。

她一躍而起並抽出她僅剩的匕首。她已經算不清腳步了,但如果她沒看錯的話,鬼魂之前就是出現在這個房間外側。

這個地方曾是某種茶室,但它已經徹底毀壞了。碎裂的家具四處散落,而地上則嘎吱響著碎玻璃以及陶瓷斷片。而在一個角落裡,有一小堆破瓦殘礫…

親愛的母親尖嘯著穿過牆壁,同時卡婭也把一切都拼湊起來了。

東側。不是這個母親的房間。槽隙。現在又有一小堆奇怪的碎屑出現在一個平凡無奇的房間角落,而且那個鬼魂看似非常在意這個房間。

卡婭擺出戰鬥姿勢,拿在她面前的匕首正閃耀著幽靈光芒。這次鬼魂突然改變方向,哭嚎著,強烈地意識到卡婭能夠傷害它。

「等一下!」卡婭說道,一邊慢慢地朝角落移動。

大部分的鬼魂都被憤怒或哀傷過度扭曲而無法與之講理,但或許…

親愛的母親再次嘶喊,玻璃與陶瓷碎片在地板上不停顫動。

當房間裡每一塊鬆散的碎片朝她飛來時,她趕緊臥倒在一座翻覆的厚重櫥櫃後方。碎片砸上櫥櫃,而且她感覺到有幾片卡在她的頭髮裡。親愛的母親將會在正後方…

卡婭躍向角落,瞥見一幅被損毀的畫像,一些珠寶,以及具有又長又深的刮痕的地板。

「我說等一下!」卡婭大喊著,並伸出了一隻手。「我理解了!」

這一次,鬼魂停了下來。

雙眼直視著鬼魂,卡婭把碎屑推開,並將她的匕首插進兩片參差不齊的地板之間,接著把它們撬開。她拉起一片地板,然後是另一片。

就在那裡,位於槽隙中的,是一位年老女性的乾屍。鬼魂開始哭嚎,這次聽起來比起憤怒更像是悲傷。卡婭看著那具屍體,然後把視線移回到鬼魂身上。它們極為相似。

卡婭瞥了一眼被她掃到一旁的東西。男性的珠寶、戒指與袖扣。一件為男性量身訂製的襯衫,卻被扯成了碎片。一幅貴族的畫像也被撕爛。而在這些珠寶之間…

一枚印記戒指。一枚熟悉的印記戒指。

「混-」


卡婭在雷瓦里先生那端莊且未受鬼魂糾纏的連棟排屋前等候,位於燈火通明的入口,她一邊站著一邊抗拒著想用腳打拍子的衝動。她用手滑過頭髮,希望能挑揀出最後一塊陶瓷碎片並將它們塞進口袋。不管怎樣,在頭髮裡總比在頭皮中好。

時間幾近午夜,但她仍被邀請進去。儘管夜已深,雷瓦里仍親自出現於玄關,全身穿戴整齊並且披了一件外套。

「解決了?」他問道。眼中閃爍著惡意。

「今晚過後,雷瓦里先生,令堂將得享安息。」

「帶我去那裡,」他說道。「我想親眼看看那棟房子。」

「難道我們談的不是信任嗎?」卡婭說道,帶著公然的憤慨。

「妳進行了一項要價不菲的服務,」雷瓦里說道。「不能因為我想在交款前先檢視妳的成果而責怪我吧。」

「很好,」卡婭說道。「不過,把錢一起帶著。我不想再大老遠跑回這裡一趟。」

「如妳所願,」雷瓦里冷冷地說道。

那並不是很長的一段距離,但雷瓦里卻選擇搭乘馬車,讓車夫與保鏢坐在前方,而卡婭和他自己則坐在車廂裡。雷瓦里針對她的工作內容問了一大串問題,顯然不只是出於單純的好奇心以及貴族之間那喜愛多管閒事的信念。

「會留下…殘骸嗎?當妳殺了它們的時候?」

「每個鬼魂都是不同的,」卡婭說道,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在這個案例中,是的,有留下實體殘骸。」

「啊,」雷瓦里說道。「我要看看那個。應該要把它…埋起來嗎?」

「那就是你和你的宗教之間的事了,」卡婭說道。「我不是那種驅魔人。」

有些人視卡婭所做之事為褻瀆行徑,擾亂了生命於死後的自然秩序。但其他的信仰系統卻認為是鬼魂自身破壞了自然秩序,而卡婭則是在撥亂反正。她在某些地方備受祝福但在其他地方卻被趕出城,全都是因為她做了同樣的事。無論亡者在任何一個世界上的最終命運為何,卡婭的個人信念就是它們並不會藉由到處成為生者的麻煩而成就其命運。

雷瓦里滿意地點了點頭。深植於他內心的宗教信仰,她懷疑著,不讓他支付另一份葬禮的費用,除非是必要情況。

他們抵達莊園門口。保鏢、車夫,以及卡婭的酬勞待在馬車上,而雷瓦里則跟著卡婭來到門前。他帶了一個燈籠,所以卡婭並不急著召喚鬼火。

入口的景象就和之前一樣。雷瓦里在檢視這片碎瓦殘礫的同時苦痛地喃喃自語著。

「光是清理這團混亂就要花上一個月的時間才能讓整修繼續進行,」他說道。「而且那還是在我能夠把工人們都找回來的前提下。」

他轉向卡婭。

「妳是否願意,呃,為妳的技藝作證呢?告訴他們已經安全可以回來了?」

「我是個能夠被說服的人呀,」卡婭說道,這只讓雷瓦里再次低聲咕噥著。

他們走上階梯,雷瓦里不停地移動著他的燈籠,宛如一個初次在森林裡夜行卻又緊張不已的年輕獵人。他停在階梯頂端。

「我確信,你會想檢查一下東側,」卡婭說道。「你的密報非常有用。我就是在那裡找到她的。」

「是啊,」雷瓦里說道。「是啊,當然。不過妳…確定那裡是安全的?」

「就跟你自己家一樣安全,大人。」

他點了點頭便躡手躡腳地走進了東側,燈籠也跟著上下起伏。每一陣風以及地板的嘎吱聲響都使他驚跳。卡婭走在他身旁。

「我們到了,」卡婭說道,一邊向緊閉的門作了個手勢,她就是在這個房間裡發現那位老女士的屍體。

「這裡?」雷瓦里說道。

「就是在這裡發生的,」卡婭說道。

雷瓦里的呼吸變得急促。

「妳先進去,」他說道。

卡婭露出令人放心的笑容,把門打開,接著便走了進去。雷瓦里仔細地看著門內,然後慢慢地踏進去。他把燈籠舉高,由房間裡的毀壞家具所形成的陰影瘋狂地聳現。

卡婭悄悄地關上了他後方的房門。

「那麼,」他說道,喉嚨乾燥,一邊環顧四周。「這是哪-」

他直視著被卡婭撬出了地板的那個角落,然後轉身面對她。

「這是怎麼回事?」他怒叱道。「這是怎麼回事?

「我知道你做了什麼事,」卡婭說道。她的聲音既安寧、慎重,又平靜。

雷瓦里漲紅了臉,他的血管鼓起。

「無論妳試圖要從我這裡勒索什麼-」

「我不想要你的任何東西,弒親者,」卡婭說道。她朝後方點了點頭。「她才是你該擔心的。」

親愛的母親已現身於她那剛愎的兒子後方,既哀傷又永恆。雷瓦里轉身。卡婭摀住了自己的耳朵。

「不,」他說道。「不。拜託,母親-」

鬼魂開始嘶喊,接著雷瓦里跪了下來,緊抱著他的頭。燈籠摔落在地上。卡婭撿起燈籠並將它吹熄,於是房間就只被亡者的冷光點亮。

雷瓦里轉向她,仍跪在地上,瞪大了眼睛。

「救我,」他說道。「我會付妳-我會付雙倍的錢!」

「那是你自己的母親啊,」卡婭說道。「你就待在地獄裡腐爛吧。」

他母親的鬼魂緩緩向他逼近,帶有一種受到卡婭讚賞的戲劇天賦。雷瓦里用他的手肘悄悄地移動身體,直到他撞上了緊閉的門。

「妳這個騙子,」他說道。「我花錢請妳就是為了,為了,為了搞定這個啊!阻止她啊!做妳的工作!

「根據事由,我將終止履行合約,」卡婭說道。她並沒有欺騙他,還不算,但她也沒有真正完成這份工作。「我會告訴你的手下,他們可以留下另一半的錢。」

他發出咆哮並衝向她,但她的腿卻突然幽靈化,接著他便直接穿透它們並四腳朝天地倒在她後方,哽咽著。

「拜託-」

然後他母親那哭嚎的鬼影帶著那些如針一般尖銳的牙齒以及如匕首般鋒利的爪子來到他面前。卡婭在一閃而過的紫白色光芒中穿過了緊閉的房門,獨留這對母子面對他們那悲傷又遺憾的家務事。卡婭順了順外套,轉身,接著便走開了。

在她後方,艾密里奧雷瓦里開始嘶喊,持續嘶喊著,同時她正走下階梯,經過頹圮的入口,穿過莊園那對厚重的木門,並走入前方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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