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特莉有兩項專才。

她是個騎士,同時她也是一位演說家。

當她展現任何一項才能時,她比烈陽帝國裡的任何一位騎士都更加光彩奪目。

她從來就不需要成為任何其他的角色。而且在經過這些年來的升職與準備工作之後,她十分肯定她的皇帝終究會把戰士詩人的頭銜賜給她。

「再讓我看看它吧,」她的表弟低聲說道。

華特莉打開了她的鞍袋。一道鋼鐵的光澤閃過這兩位騎士眼前。

因提窺看著袋子,臉上浮現一道咧嘴笑容。「好醜。」

她表弟那平靜溫和的脾氣真令人惱火。這些年來華特莉已學會如何定量他的熱情,並從他這兩個字的句子裡推斷出他正自豪地樂壞了。

「製造它的人手藝笨拙,而且使用它的人更笨。」華特莉微笑著。他們的最後一場勝利相當容易。雙方都沒有人死亡,就只有用上高級武術技巧以及一個極具說服力的提議。暮影軍團已退回他們的船上,少了武器或自尊。

華特莉環顧廣場,同時她和她的表弟正穿過了位於帕查圖帕城入口處的拱門。一些侍從正在準備將於當天稍晚時舉辦的歸國儀式。其他有些市民刻意穿越廣場,但整體來說這座廣場仍十分空曠。看似只有這兩位騎士的坐騎(兩隻具有明亮眼睛的足爪龍)在意這些人的出現。華特莉的恐龍拉扯著她的韁繩,急切地想前往廄房飽餐一頓。

華特莉與因提正從烈陽帝國於太陽海岸的上一場主要戰役中歸來。大部分的軍隊早已歸返,但他們的中隊卻被與暮影軍團的最後一場戰鬥耽擱。而且,就跟所有當之無愧的勝戰一樣,光是這場戰役就產生了許多戰利品。

因提伸出一隻手,接著華特莉便將這把偷來的劍遞給他。他旋轉手腕以測試它的重量,然後把它歸還。「妳真應該看看他們的僧侶,」他說。

「法皇,」華特莉糾正。

「法皇?呃。總之,他的指甲跟祖母的一樣。」

華特莉誇張地點了點頭並加重了她的語氣。「一切都合理了。這些證據顯示,奶奶很有可能是個吸血鬼。」

她轉向因提,一邊用沒抓住恐龍韁繩的那隻手數著每一個證據。

「沒有食慾,空洞的凝視,儘管如此卻依然健在-」

因提露出得意的笑容。華特莉也跟著笑了。

這兩人一起長大,從孩童時期用木棍相互打鬥,到長大成人後一同對抗烈陽帝國的敵人。

因提拍了一下華特莉的肩膀。許多人正帶著喜悅、期待的表情朝他們走來。

「我就把妳交給妳的粉絲了,」他說。

華特莉向因提揮手道別。

「華特莉!歡迎回家!」其中一位陌生人呼喊著。

華特莉微笑著點頭示意。

一個年紀不超過十三歲的女孩衝出人群跑向她,張大了眼睛並且呼吸急促。「戰士詩人,妳會在歸國儀式上發表演說嗎?」

華特莉不喜歡人們這麼做。假設她已經取得了某個她尚未取得之物。

「今天我會演講,但我不是戰士詩人。妳叫什麼名字,朋友?」

「薇塔。我在上次的春分節看見妳演說...妳真了不起。」

「妳寫詩嗎,薇塔?」

這個女孩低下頭,顯然有點難為情。「那還不夠好到能夠分享的程度。」

華特莉彎下身不讓其餘的一小群(並且逐漸增加的)群眾聽見。「妳想知道一個秘密嗎?」

薇塔驚奇地看著華特莉。

華特莉報以真誠的笑容。「世界上只有兩種詩。好詩,以及真誠的詩。好詩是聰明的,而且任何人只要夠努力都能變聰明。但真誠的詩卻含有魔法;讓其他人體會到妳的感受其實是一種非常強大的魔法呀。」

華特莉繼續說道。「如果妳認為還沒準備好分享自己的作品,那就不要試著讓它成為好詩。試著讓它變得真誠吧。」

她眨了眨眼。

然後薇塔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一個小時後,歸國儀式開始,而華特莉則耐心地等待著她登場的時刻。

儘管他們執行的是個小型任務,它卻代表著他們不再需要花上更大的努力來驅逐太陽海岸的入侵者。為了紀念這個喜悅的時刻,皇帝將會對帕查圖帕城的所有市民講話,而人們也期望華特莉會進行一場演說。

每一個世代只有一個人能夠被賜予戰士詩人的頭銜。他們保存故事並將事件交織成文字。為了贏得這個頭銜,人們必須展現其貢獻於王國的卓越成就。如此的責任應該早已沉重地壓在像她這樣的年輕人身上,但華特莉並不會如此輕易地感受到壓力。

所有烈陽帝國的居民都尊敬他們的皇帝,但所有烈陽帝國的居民卻都喜愛他們的戰士詩人。在皇帝將戰士詩人的頭銜賜給她之前,這肯定會是她即將發表的最後一場演說,而且華特莉只想要證明自己值得如此的讚賞。

贏得戰士詩人的頭銜並沒有既定的資格,但皇帝對她那與日俱增的信任看似正暗示著這場宣告即將到來。華特莉能夠在空氣中感受到它,宛如風暴來臨前的金屬氣味。

華特莉挺起胸膛並吸了一口陳腐的空氣。位於她下方的恐龍不安地左右移動,焦慮地想離開廄房的漆黑陰影。華特莉把一隻手放在恐龍那粗糙的外皮上並驅使牠安靜下來。

等一等她鼓勵著,一邊透過她與這隻野獸之間的連結傳送食物的氣味記憶 。

在感知到食物的允諾之後,這隻恐龍便停止了牠的躁動。華特莉輕拍著牠的頸背。這隻野獸豎起了牠的羽毛,然後以一種冷血的天真使自己鎮靜下來,準備執行華特莉的下一個指令。

華特莉隨時會被召喚前去發表演說。華特莉從未擔心過表現的事。她只擔心自己表現得不夠

廄房的空氣既沉悶又溫暖。

她能夠聽見皇帝向帕查圖帕市民演說的聲音自遠方迴盪而來。居住在城裡的所有人都會參與這場慶典。

或許他會在我的演說結束後宣布,她想著。或許今天就是他宣布我的成就足以贏得這座城市早已把我的名字與之相連的那個頭銜。

有個人影在廄房的柱子周圍窺探,並且直視著華特莉。他穿著具有僧侶標記的衣物-這場歸國儀式的其中一位籌備者-並朝華特莉點了點頭。

妳辦得到的,華特莉提醒自己。她的恐龍以共享的興奮情緒啞叫著。

她擠壓了一下坐騎的體側,接著這隻足爪龍便開始走出廄房。

太陽就跟熔爐一樣熾熱,而群眾的歡呼比起任何一隻恐龍的嘶吼聲更加震耳欲聾。

數千名烈陽帝國的市民讓出了一條通路,不停鼓掌歡迎華特莉的到來。他們周遭的城市閃耀著琥珀與正午太陽的光芒。聚集在廣場上的群眾原本一直面對著吞噬烈陽殿堂以聆聽皇帝演講,但現在所有人卻都轉身向華特莉歡呼,同時她的坐騎正朝著通往講台的巨大階梯飛奔。

華特莉的恐龍筆直地穿過分開的群眾,經過了足以讓長頸恐龍自底下順利通過的拱門,並越過了足以承受最沉重的棘尾龍的地磚。在前方,華特莉能夠看見皇帝正站在吞噬烈陽殿堂的階梯頂端。他張開了歡迎的雙臂,即便隔著一段距離,華特莉能夠看出他臉上的燦爛笑容。

群眾開始吟誦她的名字。

華特莉笑容滿面,她感覺到此刻正是抽出她的道具的好時機。

她高舉著一把奪來的劍,接著群眾便以兩倍的音量歡呼著。

這個東西相當輕薄,主要是用來快速戳刺而非造成平順的傷口,側邊還被焊上了一朵做工粗糙的黑薔薇。這些劣等的工匠竟然還認為自己是征服者

她的恐龍停在殿堂臺階前方,華特莉爬下坐騎,依然高舉著劍。

她仰頭看著她的皇帝並走上殿堂的階梯。

這座殿堂本身是以一座較為古老的殿堂為根基所建,而那座古殿堂則是建造在好幾座更加遠古的遺跡上方。烈陽帝國本身也是如此。它是最近期的朝代更迭,這塊土地的統治者們不停爭奪權力,建造在舊王朝上方並隨著新王朝持續往高處攀升。川流使曾經操控這塊大陸,但在新皇帝的領導下,烈陽帝國已強化了它對於這塊土地的掌控。阿帕澤英利三世不只是要為新的掌控主張負責,同時也要為隨著幾年前他母親的過世而成為帝國當前主流的擴張主義負責。儘管前任皇帝使她自己忙於保守派的事務,但這位新皇帝卻渴望證明自己能夠為烈陽帝國帶來一個光榮的新世紀。

華特莉從未見過前任皇帝,但她卻十分欽佩阿帕澤的決心。當她在他的守衛隊伍中晉升的時候,那是他第一次注意到她,而在經過幾年忠誠的侍奉後,她已成為他最信任的戰術參謀。

在階梯頂端,華特莉轉身將暮影軍團的劍呈現在下方的群眾面前。他們因展示戰利品而歡呼。阿帕澤皇帝走近,兩旁並列著僧侶,接著華特莉便把劍交給他。

他微笑著輕拍華特莉的肩膀,並且朝下方廣場上的帕查圖帕城人民說道。

「市民們!這位是成功地阻止了太陽海岸入侵者的中隊隊長。她和她的戰士們遏止莽霸聯盟進犯我們的海岸,並且才剛在今天早上安全地歸返家園。我的話語並不足以描述她的勝利。聆聽,然後慶祝華特莉那英勇的恩典吧!」

群眾嘶吼著。

華特莉露出笑容,穩健地伸出一隻手,並輕鬆熟練地將手掌往下移。群眾安靜下來,於是她便迅速地施放一道咒語將自己的聲音提昇至發號施令的音量。

就跟妳練習過的一樣。妳辦得到的。

「津加理,聽我的呼喚!
已到了喚醒沉眠者的時刻,
為了要刺穿使我們暗無天日
那東方的闇影。

蒂洛納理,聽我的呼喚!
使你的子民心中充滿火焰
我們或許是那破曉的黎明
用以焚燒暮影。

有著我們上方的三相烈陽
以及我們口中的禱詞
使您自豪的戰士們將可怕的光芒
帶往您海岸上的異教徒。

騎著我們的足爪龍、板尾龍、飾角龍,
我們因榮光的譴責而馳騁
前去痛斥那些覬覦您與生俱來的權利
眼神渙散的敵人。

我們在沙灘上交鋒,
獠牙滴著惡意,高舉著劍,
但這些闇影之人無法抵擋我們;
很快地他們的卑劣便逃離了我們的海岸。

今天我們歸來並懇求你們記得:
你們的帝國即是明光。
只有一樣東西能使暮影心生畏懼,
那便是躍升的烈陽。」

群眾再次鼓掌歡呼。

阿帕澤皇帝帶著讚許的笑容看著華特莉。

華特莉感激地點頭致意。

皇帝走向前並以被這片魔法薄霧提昇的音量說道。「今天的小小勝利也標記了我們下一個擴張階段的開始。」

聽眾鴉雀無聲。這是個很重要的消息。

他要賜給我這個職責了嗎?

「將莽霸聯盟與暮影軍團自東岸驅逐代表了我們已準備好收復南方領地,」阿帕澤如此宣告。他以一種經過練習的統治者措詞以及征服者的自信說道。「我們的戰士從未準備得如此充分,並且藉著吞噬烈陽的力量,我們將會把暮影軍團自我們的大陸上驅逐!」

聽眾高聲歡呼,阿帕澤朝華特莉點了點頭。她的心稍微沉了一下。此刻原本會是宣布她的新頭銜的好時機。她揮手道別,轉身,跟著皇帝走入了殿堂。

他示意其他僧侶離開,並聳肩抖落他那裝飾用的斗篷。

華特莉在房間中央的一張軟墊上坐了下來。而他則坐在她對面並微笑著。

「謝謝妳分享妳的禮物,華特莉。我們的帝國需要妳的聲音。」

「我很高興能夠有所貢獻,阿帕澤皇帝。」

他把還握在手中的暮影軍團的劍翻面並高高地舉起,一種不悅的表情正拉扯著他的鼻孔。

「相當華而不實,不是嗎?」他特別強調。「很疑惑他們是如何用這些東西征服了一整個大陸。」

「他們也用了他們的牙齒呀,長官。」華特莉臉上浮現一抹燦爛的笑容。「不幸的是,對他們而言,我們的比較鋒利。」

「確實如此。」

皇帝向華特莉微笑。她靜靜地坐著,耐心地等待他開口說話。

阿帕澤說出了她最不期望聽見的事。

「我不會派妳去南方戰鬥。」

華特莉試著不去顯露出她已經受傷了。

「您答應過我只要再多完成一項任務我就會贏得戰士詩人的職責。」她提問道,一面在臉上擺出平靜的表情。

阿帕澤皇帝嚴肅地搖了搖頭。「我知道妳會厭惡這個提議。」

「我並不是厭惡這個提議,」這個女人說道,同時如鋼鐵般緊握著她自己的手。

「烈陽帝國需要妳在這裡,在帕查圖帕城。可能還會有入侵者抵達我們的東海岸呀。」

「難道您知道某些我不知道的事?」

皇帝皺起眉頭。「就只是傳言。但我擔心近期會遭遇到莽霸聯盟與暮影軍團的聯合攻擊。當下個月我們的軍隊在南方奮戰的時候,妳和妳的中隊將會持續出現在海岸上並阻擋任何入侵者。妳將在下週出發執行妳的任務。」

「了解了,長官。」

皇帝暫停了一下並嘆了口氣。「我討厭我母親原本的指令。」

「『保護城市並且持續尋找我們失落的那座城』,我猜是這樣?」

阿帕澤點了點頭,一道笑容拉扯著他的嘴角。

「比起一整座失落的城市,我們還可能比較快找到一隻飛天黑豹。最好還是專注在真實的事物上,華特莉。我們能夠看見與聽見之物。追尋鬼魂只會讓我們不停兜圈子。準備好妳的中隊,並且別忘了在妳離開的期間寫下另一首好詩。」

她的心跳加快。畢竟她仍是候選人。

阿帕澤彎身行禮,而華特莉也鞠躬回禮。


一個月後,華特莉聽到了一則傳言。

斥侯匯報有一艘莽霸聯盟的船出現在海岸邊。華特莉替坐騎裝上鞍並儘快與因提一同前往叢林。

花朵聳立於頭頂上方,當這兩位戰士騎著足爪龍經過時,一群群的長頸恐龍也分散開來。

「報告裡說他們紮營在裸岩附近,」因提在恐龍雙腳的踩踏聲中呼喊著。

藤蔓在華特莉穿越叢林的同時鞭打著她的鎧甲。她在座鞍上挺起身體並開始一道召喚某些幫手的咒語。

她感覺到魔法在她體內燃燒著,一道自她的胸口發散而出的微小信標。幾秒過後,她聽見跑步聲響,每一側都出現了雙足恐龍。轉眼間,獸群便開始三五成群地跑在華特莉與因提後頭。小型的噬蛋龍旁邊跟著板尾龍與飾角龍,全都帶著使命感往前移動,緊跟著烈陽帝國騎士們的坐騎。華特莉指示這群恐龍持續跟隨,用她的魔法安撫牠們,並向牠們保證不會受傷。

「華特莉!前面!」因提指著前方的一片空地,河流的三角洲開始在此與大海相會。

鮮紅色的船帆在藍色的天空中形成一個憤怒的印記,一大堆的板條箱與補給品則被疊放在海灘上。

他們停了下來,獸群以及所有人,剛好位於樹林與沙地交界處的厚層叢林掩護中。華特莉與因提滿心期待地眺望著那艘船。

「沒有船員,」因提說道,一邊壓低聲音。

華特莉點了點頭。「他們一定正在探勘。我會摧毀那些裝備,當你看見他們的補給品冒出火光時,你就把那些海盜趕下沙灘並且趕向那艘船。」

「聽起來很棒,」因提說道。他看著華特莉並點了點頭。「小心點,表姊。」

「你也是。」

因提動身進入叢林,而華特莉則催促她的坐騎往外踏上沙地,一邊指示其餘的獸群待在叢林中。

這隻恐龍在沙地上靜靜地行走,轉眼間,華特莉就已來到那堆補給品的附近。她打開臀部上的一個瓶子並把刺鼻的內容物倒在補給品的箱子上。然後她從鎧甲上抽出一顆深色的小石頭並用它敲擊著她的鋼刀。火花飛灑在板條箱的乾燥木頭上,它們幾乎在一瞬間就被點燃了。

華特莉收起刀並跑回叢林中。她停在動身之處,位於海灘與叢林的隱密交界處。現在出現了一些船員,因看見自他們的配給品和裝備上升起的煙霧而驚慌不已。但他們奔跑的人數還不夠

把他們趕到海灘上華特莉如此催促,眼睛閃耀著魔法的光芒。

叢林沙沙作響,隨著召喚來的恐龍將剩餘的船員趕往沙地,十幾個人類與食人魔與鬼怪的莽霸聯盟成員也發出了尖叫聲。海盜現身在陽光下,跌跌撞撞又不停眨眼,卻只因眼前的營火而驚訝地呼喊著。他們急切地向前奔跑,並開始拍打火焰試圖撲滅它。

華特莉咧嘴笑著並看見遠方的因提。她吹口哨,於是他便快速跑來。茂盛的海岸樹叢與蕨類使他們不會被海盜發現,接著他拉近了他的坐騎。

「這裡沒事了,」華特莉說道,一邊朝早已試著跑回船上的驚慌船員們點了點頭。「往前去尋找淡水吧。我也可以喝一點。」

因提轉身率先進入叢林。

華特莉輕推了一下她的坐騎,使牠開始沿著沙灘邊緣小跑步前進。

突然間,某個東西從華特莉的足爪龍下方把腳往外拉扯。華特莉撞上了森林地面,發出猛烈的重擊聲。

華特莉急忙站起身,及時看見她的恐龍雙腳被熾熱的鎖鏈綁住,痛苦地嚎叫,牠那佈滿鱗片的腳被束縛物的熱度燒焦。

這條鎖鏈的源頭出現在眼前,華特莉害怕地倒抽了一口氣。

一個極為高大的怪物出現在一棵樹後方。

他擁有鐵匠般的體格,但卻具有一顆華特莉只在暮影軍團要塞附近見過的動物頭顱-一隻公牛?他的胸膛纏繞著沉重的鎖鏈,而且他看似如熔爐般地自內部發光,有一股源源不絕的蒸汽從他的口鼻部升起。

華特莉急切地撲向鎖鏈以試圖幫助她的坐騎,但她的對手卻用鼻子吐出挑釁怒氣,一邊把鎖鏈自恐龍的腳上拉回。這條金屬自動升起,然後再次出擊,將自己纏繞在哀號的恐龍脖子上。他突然拉緊鎖鏈。伴隨著噁心的碎裂聲,這隻野獸便立即死去。

華特莉迅速起身並抽出她的武器。她完全不想隱藏她的嫌惡表情-她已經認識這隻坐騎好多年了。任何做出此等殘忍行徑的怪物都必須要承受其後果。

「你叫什麼名字?!」她大喊著。

這頭野獸伸出雙手。灼熱的鎖鏈蜿蜒地抽離恐龍的腳並纏繞在他的手臂上,盤繞著準備發動另一波攻擊。一道不自然的火焰在這頭野獸的喉嚨裡燃燒著,接著蒸汽便從他的鼻孔中升起。

「我是可怖海盜安戈斯,」他說,「我在尋找永生聖陽。」

華特莉放聲大笑。「你和其他每一個人,傻瓜。」

他的聲音裡有種華特莉無法分辨的口音。「如果妳不願告訴我永生聖陽的下落,騎士,妳就得死。」

一條鎖鏈自他的右手臂上射出。華特莉閃開了,並於鎖鏈經過時在臉上感覺到它的熱度。

華特莉回復平衡並衝向安戈斯,握好了刀並且肌肉緊繃。她試著要接近他,她那半圓形的刀往下揮砍並尋找著他的肌腱,但這個海盜卻燃燒著強烈熱度,令人在近距離之下難以承受。她往後退,在閃躲鎖鏈的同時踢起了四散的枯葉。

她已及時後退躲開了另一波來自鎖鏈的攻擊。第二條鎖鏈拋出鉤住了她的腳,華特莉被扯倒在地上,力道之猛使她喘不過氣來。

這條鎖鏈呈現白熱,即便透過厚重的鋼製護脛她仍可感覺到。她彎向前,用上全部的力量試圖以她的刀切斷鎖鏈。安戈斯隨性地走向前,眼裡閃耀著憤怒的火焰。

華特莉不停掙扎移動,謝天謝地,鎖鏈鬆開了。

從來沒有海盜會帶著這種冷血的憤怒戰鬥。沒有川流使會以此等冷漠進行殺戮。而且沒有任何一位暮影軍團的對手會如此難以預測。華特莉感到不對勁並且格格不入,因為這個敵人根本就不像其他任何人。

「華特莉?!」

華特莉迅速轉頭。因提一定是在聽見他們產生的騷動時折返,他現在正從茂密的叢林裡恐懼地回看著她。安戈斯轉頭盯著這個新出現的人,於是華特莉便趕緊起身,一邊向前衝發動攻擊。

一手緊握著刀,她將重量往前傾,並把腿壓低往外呈弧形掃出以踢中這個海盜使他失去平衡。

踢擊奏效-安戈斯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當他蹣跚地試圖起身時,她用她的刀在他的胸口上劃出一道俐落的傷痕。

這位牛頭人痛苦地嘶吼著並直接朝華特莉拋出另一條鎖鏈。

她保持身體的輕盈狀態,將她的重量反覆地從一腳移往另一腳,靈活輕鬆地躲開了這道襲擊。華特莉跟隨著格擋產生的動能,使能量將她的重量移到另一隻腳上,接著以高角度踢中了他的下巴。

安戈斯癱軟下來,而華特莉則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因提呼喊著。

「因提!我需要一頭坐騎!」

在她後方,她感覺到因提開始召喚一隻新恐龍以供她逃生。

她看見一條熾熱的鎖鏈自地上某處朝她飛來,接著她把身體伏向地面,掃動她的腿以偏移重心躲開這條飛舞的鎖鏈。她的其中一個護脛在過程中脫落了。

因提大喊著,「在妳後面!」而剛好華特莉自後方被擊中,面朝下地往前倒在鋪滿樹葉的森林地面上。

安戈斯再次站起身,儘可能地露出憤怒的面容。

華特莉聽見一聲叫喊並看著因提自他的坐騎上被扯下。第二條鎖鏈突然纏上她腿部裸露的肌膚,她在皮肉的燒灼聲中嘶喊著。

她突然明白自己和她的表弟將會就這樣死去。

她試圖起身面對她的對手,同時她胸口深處的某個東西卻燃起了火花。

突然間,沒有痛苦,華特莉開始感覺到自己正在分離。

她的視野中湧現撩亂的顏色與光芒,聲音穿透她的耳朵,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開始自行脫離。它既明亮、溫暖,並且應該十分駭人,但它感覺起來卻像是世界上最自然的東西-她感覺到自己的頭向前穿透,深入這團色彩與光芒中,然後她看見了。

那是一座閃耀著溫暖黃金色澤的城市。

許多明亮、耀眼的塔樓與尖塔延伸至空中。她未曾見過的閃耀金屬,而在這一切上方,一股不停搏動的魔法宛如河流般地流經了雲層之間。

它好美麗。

然後它消失了。

她的感知被猛烈地往後拉扯,彷彿一種看不見的力量正在把她拉回到叢林裡。無論她窺探的門是什麼都已闔上,使她無法進入。一切都再次飛快地穿越色彩與光芒,聲響與噪音,直到她的身體重新站立於森林地面上。

華特莉的血液強力重擊,而她的視野中則出現一個怪異的三角形與圓形符號,散發著怪異的光芒懸浮在她的頭頂上。

她試著要喘口氣。

她的恐懼增強,她停止喘氣。

然後她明白了安戈斯還在她面前。

他正驚奇地凝視著,鎖鏈已蜿蜒回到他的手臂上,而且牛一般的雙眼也因震驚而睜大。

因提感到頭暈目眩,但卻還活著,同時也直盯著華特莉以及在她頭頂上方逐漸消逝的閃爍符號。

海盜伸出他的手指著華特莉。「原來妳也是!」

華特莉把一隻手放在地上以平衡自己。她頭頂上方的印記消失了。她搖了搖頭。

她完全沒意識到話語已生硬地脫口而出。「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安戈斯儘可能以一個牛頭人的方式露出笑容。「我從未在這個卑劣的時空中遇到過另一位!我們可以幫助彼此離開呀!」

因提早已回到他的恐龍坐騎上並迅速地繞行站在他的騎士同袍後方。

「華特莉,上來!」因提說道,一邊向她伸出手。她忽略這個舉動,並且震驚地注視著安戈斯。而他也向她伸出了手,擺出掌心朝上的邀請姿態。

她迅速地用刀刃劃過安戈斯,爬上因提的坐騎,然後跑開,同時安戈斯的痛苦嘶喊聲則迴盪在叢林裡。

在華特莉心中的對話是一連串無盡混亂的咒罵與困惑。現在不是愉快地進行一場想像爭論的時候。現在該做的是令人屏息的質疑。

我的身體解離而且還有色彩與光芒而且那是癲癇嗎那是幻覺嗎除了安戈斯也看見了,那個該死的海盜,他竟敢認為在殺了我的恐龍以及試圖殺我之後我還會想幫他,天上甜美的太陽啊,我的肺溶解了

因提將與她腦海中等量的疑問化為言語。

「妳的身體!那是魔法啊!妳是怎麼辦到的?妳一直在進行秘密特訓嗎?!而且那是什麼符號?為什麼那個海盜認為妳會幫助他?!」

華特莉的回應既無關緊要、簡短,又壓低了聲音。

「我看見一座黃金城。」

「什麼?!」

「因提. . .我想我看見歐拉茲卡了。」


華特莉對於周遭世界的一切想法都是真的,彷彿它正在解離。

她不只被從未見過並且樣貌極為怪異的野獸攻擊,她的身體也消融了而有那麼一刻,她的意識窺探著一扇敞開的窗戶,但卻只是被拉回到她原本的世界。

那就像是試著站在河中的一棵木頭上。彷彿自己像個不停旋轉並且墜向地面的孩童。大地離開了她的腳下,而華特莉對於真實事物的信念也被顛覆

她在夜色降臨時回到城裡,華特莉直接前往皇帝的居所。

她知道有一個人不會告訴任何人她所見之事,而且她需要聽聽這個人的看法。

守衛馬上就認出她了,並且滿懷敬意地深深一鞠躬,一邊催促她進入帕查圖帕城裡最高的建築。

一位侍從帶領阿帕澤皇帝進入一間正式的會議室裡。一幅太陽的雕刻佔據了最大的一座牆面,而嵌在石頭裡的琥珀則閃爍著月光。皇帝一如往常地沉著,儘管一件較為非正式的長袍取代了他經常穿戴的恐龍羽毛披風。

「華特莉,在這個時刻找我有什麼事嗎?」

華特莉的心仍重擊著位於她胸口內側的一道瘀傷。「我看見某種自己無法理解的東西。」

「一場夢嗎?」皇帝說道。他的陰鬱臉色透漏了他對於夢境的看法。

「不。如果我沒有親眼看見,我自己也不會相信它。」

皇帝用一隻手摀著嘴巴沉思著。「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坐了下來,就像朋友般地坐著,接著華特莉便儘可能詳細地講述了這件事。

皇帝耐心地聽著。

他不時地從杯子裡啜一口當他感覺到這將會是個不尋常的故事時所要求的巧克力,並在華特莉的每一個故事轉折處點頭表示理解。

「那是什麼感覺?」他問道。

「那感覺就像是我無法離開。就像我已經打開一扇門,卻只能夠在被拉回來之前把頭探入看一眼。」

「某種東西正在阻止妳離開嗎?而且就只有因提和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

「是的,以及是的,陛下。」

「『阿帕澤』,拜託。我沒有披著斗篷。」

華特莉以疲倦的眼神看著他。

皇帝搖了搖頭並露出笑容。「妳真是非常地勇敢呀,華特莉。」

「恕我直言,陛下,我並不這麼覺得。」

阿帕澤皇帝放下杯子並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烈陽以三相表現其自身。創造力、毀滅,以及生養。妳的天賦是由前兩者所點燃,看來妳似乎得探索最後一項。」

「長官,您的意思是?」

皇帝看似相當興奮。「我的母親既頑固又守舊。她寧願追尋叢林裡的無稽之談也不願藉由積極作為來鞏固她的權力。雖然我認為派整個軍隊去追尋藏於歐拉茲卡內的力量相當愚蠢,但我卻不認為派出我們最具天賦的騎士會是個不智之舉,尤其是當命運也正在召喚她的時候。」

「...陛下...?」

「妳所見之物已證明妳值得承擔這份職責。烈陽帝國的華特莉,妳看見的黃金城只可能是失落之城歐拉茲卡。妳必須前去找出藏於其中並且能讓我們帝國更加茁壯的那份力量。」

華特莉的雙手擔憂地握起拳頭。「可是陛下,戰士詩人並不會進行探險呀。不應該進行探險啊!」

「但妳卻這麼做了。因此,戰士詩人也會這麼做。」

華特莉倒抽了一口氣。他剛剛說的話是不是在暗示些什麼?

皇帝起身,走向了會議室的另一頭。他從牆壁的掛鉤上取下一頂頭盔,然後朝華特莉走去。

那是戰士詩人的頭盔。

華特莉的心跳開始加速。

阿帕澤露出自豪的燦爛笑容。「華特莉。如果妳能夠找到黃金城歐拉茲卡,戰士詩人這個頭銜就是妳的。」

華特莉顫抖地吐出一口氣。

她所渴望的一切都得仰賴她找出一個虛幻不實的地方。

皇帝在手中翻轉這頂頭盔。頭盔上的琥珀折射了房間裡的燈光,使他的臉點綴著斑駁的溫暖金光。

「對我們的帝國而言這是個嶄新的時代。在我們的歷史上從未有其他戰士詩人預見過黃金城。」他的臉上閃現一抹微笑。「那也讓我的規則變得比較特別。」

華特莉咧嘴一笑並站起身。她挺起胸膛並直視著皇帝的眼睛。「我會找到歐拉茲卡,陛下,並且為了烈陽帝國的榮耀取回永生聖陽。」

阿帕澤皇帝也以笑容回應。「明天將是我們帝國的嶄新黎明,戰士詩人。」


一面大小適中的牆將騎士的居所與城市的其他部分隔離。她與其他騎士們都在這裡受訓、用餐、就寢,以及規劃這座城市的防禦。其他軍團都致力於帝國的征服與擴張,但在這裡,他們主要的職責是保護早已受到烈陽帝國控管的區域。華特莉在這裡長大,她那慈愛的父母之前也是騎士。這裡是她唯一知道的家,而且華特莉已熟記它的許多轉角與通道。現在她正偷偷溜過其中一個通道。

「華特莉?」

因提在轉角處張望。他那嚴肅的眉毛織上了些許擔憂。「妳把妳看見的東西告訴皇帝了嗎?」

華特莉點了點頭。

他的表弟,不知道該做何反應,也點頭回應。「那很...好啊。妳現在還好嗎?」

華特莉搖了搖頭並聳了一下她的肩膀,急切地以一堆手勢來反應她的情緒狀態。

「很好。不好,」她坦白地說。

因提抓著她的肩膀並帶領她回到戰士的公用休息室裡。它既寬敞又安靜,其他軍團已在幾小時前回到他們的臥鋪去了。他替她倒了一杯聞起來又濃又酸的飲料,而且看起來是一種令人不舒服的乳白。如果它對靈魂有益,正如因提所堅稱的,那麼華特莉便相信它具有這個益處。因提等到華特莉啜了幾口並回復平順的呼吸後才開始為她腿上的灼傷準備糊藥。

「妳確定妳今天稍早時看見的是什麼嗎?當妳...進行那個...」因提將一隻手在頭頂上揮動著,盡他最大的努力來暗示稍早時的印記事件。

華特莉點了點頭。

「我看見一座黃金城。」她嚥了一口並瞥視著因提。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一邊將糊藥塗在她的腳踝上。「妳看見了一座黃金城?」

華特莉感覺到自己的臉頰逐漸變熱。「沒錯。」

因提把一個乾淨的繃帶繫在糊藥上並將身體往後靠,沉思著。最後他終於打破這片沉默。「它就是那座黃金城嗎?」

華特莉帶著歉意地向他搖了搖頭。「沒有人知道歐拉茲卡的樣貌,所以我假設它就是那座黃金城。」

「還算合理。」

因提小聲地嘖了幾下。他把多餘的繃帶纏在他手裡。「皇帝有叫妳去尋找它嗎?」

「他告訴我如果我找到這座城的話,我將會得到戰士詩人的頭銜。」

因提非常明顯地大吃一驚。

他緩緩地吐出一口氣並點了點頭。「那可真是個豐厚的報酬呀。」

「我知道啊。」

因提坐回到凳子上。華特莉伸出她的腳並坐在他面前。他開始解開她腳踝上的繃帶,露出了下方痊癒的皮膚。所有因提施行的醫療魔法都已為他帶來很好的成效。

華特莉深吸一口氣。「因提,這是一種我從未面對過的責任。我不想獨自前往。」

「妳不需要呀,」因提說道。「妳可以帶我和蒂尤一起去。我們會讓妳平安到達那裡。」

「我不知道該如何去那裡?」這句話,再次染上了不安的氣息,以問句的形式脫口而出。

因提帶著會意的眼神聳了聳肩。「川流使知道。還有誰會像他們那樣熱衷於保存他們的領土呢?」

華特莉把視線移向地面。「我一輩子都在為了贏得這個頭銜而接受訓練,但前往一個虛幻不實的城市的旅程並不是協議的一部分呀。」

「妳去嗎?或者妳只想要這份跟隨妳的成功而來的職責?」他問道。

答案卡在華特莉的喉嚨裡,而她的本能反應卻嚇到了她自己,不過她還是替這個念頭發聲了。

「我想要找到這座城市。」

她的心不停顫動。探險家這個念頭是一種可怕的概念,與她自認為的身分大相逕庭。不過,當她想到關於進行某種除了她的強項以外的事時,她能夠藏起她所感受到的興奮。

「我從未想過自己可以成為任何與我現在不同的角色,因提。我希望自己能夠超脫這兩個角色的侷限。」

「妳早就已經辦到了,表姊,」因提說道,一邊站起身。「我會找到蒂尤並且讓她知道。我們將在日出時備鞍離開前去尋找一位川流使來引導我們。」

他開始朝軍械庫走去,途中稍作停留,並轉頭看著後面。

「戰士-詩人-占卜師?」

華特莉思索了一會兒。「戰士-詩人-旅人?」她提出看法。

因提衡量著這個提議並以另一個名稱反擊。「...戰士-詩人-身體消融的探險隊隊長?」

「他們並沒有為那個製作一頂頭盔,因提。」

「只是還沒,」他微笑著說道。

因提離開了,只剩下華特莉一人。

她感到害怕。她感到興奮。她正面臨她所遭遇過最嚴峻的挑戰。

於是華特莉露出了笑容。

過了一會兒,她慢慢走向她的臥鋪。

當她躺在吊床並看著上方時,她試著記起稍早時的那些色彩、光芒與聲音。她感覺到自己的每一個部分都在發光分解,而且雖然她看過自己的消融,但她卻毫不懼怕。相反地,華特莉記起了在那一刻的歡欣感受。她把一隻手放在胸口並閉上眼睛,回想著太陽是如何生動且清晰地照耀在城市屋頂的黃金上,想著絢爛的藍色河流與雲朵看似正蜿蜒於上方的天空中。她從未見過像這樣的景象。

她不是先知,但她卻看到了。她不是旅人,但她的任務卻是旅行。華特莉曾擁有兩個身分,卻沒有一個看似與未來的命運相關。

華特莉閉上雙眼並使她忙碌的心靈恢復平靜。她的夢境因黃金而斑駁,閃耀著來自一個她從未見過的地方的繽紛色彩。夢境變換,轉化,成為更多的預言而非夢境,並且她看見了有一天她將會成為的自己。

她是一位戰士,她是一位演說家。

現在她是一位探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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