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奪,第二部分
瓦絲卡
河流逐漸變得過於狹小。瓦絲卡的視線越過船緣,看見下方的河床變得比一個身體的長度還窄。
兩顆巨大的岩石宛如石柱門般地站在前方河水的兩側。他們的船能夠通過,只不過非常勉強。
她的水泡開始刺痛。
她慢慢鬆開左邊的槳並開始將船駛向河岸。
傑斯在幾小時前就已放棄維持他們的隱身狀態。隨著夜幕降臨,發光的昆蟲以及其他瓦絲卡無法辨認的怪異光芒再次點亮了叢林。兩側的河岸因過於陡峭而無法使船靠岸停泊。要不是有必定蟄伏於森林中的巨型恐龍,她原本會認為這樣的氛圍相當美好。
「我們會在船上過夜,」瓦絲卡說道。她放開船槳,並在戳刺其中一顆水泡的同時發出憤怒的嘶聲。
奇術羅盤位於這兩個鵬洛客之間的木板上。傑斯拿起它並看著它指的方向。「如果它能告訴我們距離還有多遠的話,這個玩意會比較有用,」瓦絲卡說道,一邊伸展了一隻手臂,然後是另一隻。她交疊手指並鬆了一口氣。
傑斯沒有回應。
他抬起頭,他眼中的魔法照亮了他的臉部輪廓。一隻巨大的馱馬成形於他們上方,在夜空中散發著淡雅的藍光,接著便往上跑入了林冠裡。
這匹幽靈馬是為了讓馬科姆看見的信標。
我希望剩餘的船員們能夠儘快抵達。
空氣濃厚無風。它有一種生長物的味道。樹液、腐爛,在其他所有死亡與覓食生物體上死亡、覓食以及生長的東西。瓦絲卡想起當他們被困在海上時,她的船員會在像這樣無風的夜晚歌唱。她最喜愛那些群聚的時刻。她和她那一伙人,雖然彼此友好但卻是全民公敵。
「生長於古老下界的城堡,」她唱著。
傑斯看著她,彷彿她長出了第二顆頭。瓦絲卡微笑著繼續把歌詞唱完。
「它的窗戶閃耀著遠古的光芒,
有些人遊盪於此迷宮,一團腐壞-」
瓦絲卡暫停了一會兒。傑斯仔細地聆聽著。
「你要我繼續唱嗎?」她帶著疲倦的笑容問道。傑斯也露出笑容。
她坐起身體並壓低了她的聲音。或許音樂會嚇阻任何可能在一旁聆聽的恐龍。
「...而腐爛的王國有朝一日將東山再起。」
傑斯發出一道細小的疲倦聲響表至贊同。「歡樂的歌曲。」
「葛加理人沒什麼值得歡樂的事。」瓦絲卡閉著眼睛把身體往後靠。
傑斯的聲音因睡意而變得遲緩。「布里奇教過我一首歌。」
「那首關於無花果的歌嗎?」
「那是一首粗俗的歌。非常粗俗。他是個粗俗的小鬼怪。」
傑斯在那之後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他便沉沉地睡去。瓦絲卡納悶著他是否能夠靠指令來這麼做。
有翼的小型生物在頭頂上方鳴叫,而夜鳥則在叢林深處歌唱著。
她張開一隻金色的眼睛並凝視著傑斯。看著多重宇宙裡第二危險的通念師。
他能夠輕易地破壞我的心靈,正如同我能夠輕易地唱出一首歌。
不過...他不會這麼做。他永遠不會。當他像那樣聆聽的時候 (從沒有人那樣聆聽過)他絕不會這麼做。
瓦絲卡在那一刻明白了,無論是否失去記憶,這就是她能夠信任的男人-而且他也會信任她。她不需要靠另一個人才能變得完整,她也不需要別人對她的肯定。而且如果他不感興趣的話,無所謂-她家裡還有一本歷史書要看完。但若他有興趣,瓦絲卡想像著他將會在她心煩意亂的時候替她沏一壺茶。他會在她需要發聲的時候傾聽,為了她的勝利而給予她支持鼓勵。總而言之,是個還不差的前景。或許當這一切結束後她會邀請他進行一場約會。她已經有好一陣子沒這麼做了。不過,瓦絲卡享受現在的狀態。一場簡單、直接的競爭,還有一個好友陪在她身邊-那就是她需要的。
瓦絲卡等不及要石化那個偷走他記憶的人。
來自周圍植物的光芒以及空中的星光使他們冰涼的小船在叢林的陰影下變得溫暖,隨著瓦絲卡閉上雙眼,她感覺到隱身咒的涼爽微風再次覆蓋了她。
傑斯
傑斯在他的守夜過後睡得相當安穩。幾個月來一直睡在被其他船員們包圍的吊床上,這片寂靜與露天空間是一種他樂意接受的改變。
隔天早上瓦絲卡與傑斯捨棄了他們的船。他們划到岸邊並把船留在河岸上。
大量的岩石與森林地面看似以怪異的角度突出,而任何類似道路的東西都消失在白晝叢林的噪音與混亂中。瓦絲卡抽出她的劍以作為一把開路的代用砍刀。
終於,這兩人來到一條寬闊、明顯的道路。瓦絲卡如釋重負地收起她的劍。
「也該是時候了。被劍磨出的水泡與被槳磨出的水泡差不多就長在同一個地方,」她抱怨著。
傑斯皺起眉頭。「我們可能不會想在這裡步行。」
他往上指著這片空地貫穿林冠的方式。「這條道路大概是恐龍造成的。」
瓦絲卡嘆了一口氣。「所以這整條道路都是因為恐龍經過而被磨出來的?」
「不,它是被恐龍伐木工裁切而成的,」傑斯更進一步解釋,擺出一種完美又不帶諷刺意味的嚴肅表情。瓦絲卡高聲大笑。
傑斯嚴肅地搖了搖頭。「不要侮辱尊貴的恐龍林業貿易。」
瓦絲卡的笑聲被空氣中的一股怪異氣味打斷。
一陣陰暗的濃霧突然籠罩了他們周圍的灌木叢。
這團煙霧相當令人煩膩,一片隱約帶有沒藥香氣的漆黑雲霧包覆了樹林,模糊了穿透上方林冠的細微光線並使白晝在一瞬間變為黑夜。
傑斯大聲驚叫,接著便探出他的心靈儘可能地進行感應。
瓦絲卡站在道路中央,正與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對手扭打著。濃霧阻礙了視野-他探向這個敵人的心靈,感應到施放這片黑暗的咒語,然後把它截斷。
黑霧消散,留下了一位暴露行蹤的征服者。這個吸血鬼不停咆哮,下巴覆蓋著結塊的血跡,她那金色與黑色的鎧甲閃閃發光。一朵薔薇印記被浮雕於她的胸甲上,而她頭盔上的鋸齒尖角則鋒利地聳立於蛇髮妖前方。她鎧甲上的乾涸鹽塊使傑斯相信她就是另一艘失事船艦的倖存者之一。
傑斯舉起手創造了一座龐大並使人迷失方向的幻影風暴。
大雨自上方的林冠傾盆落下,蔥鬱的道路變得陰暗,空中傳來一聲雷鳴。
瓦絲卡看似毫不擔憂,但那位吸血鬼卻大感震驚。她稍微躍起,不過卻剛好用她的肩甲擋下了瓦絲卡的長劍揮砍。吸血鬼依然沒拔出她的劍,一面向前逼近,並開始一陣狂亂的拳打腳踢。瓦絲卡試著要揮劍回應,但卻被一道打中她下巴的猛烈戳擊干擾。她開始提取石化這個吸血鬼所需要的魔法。
傑斯再次伸出手探向吸血鬼的心靈,但這場打鬥實在是太混亂了-他太不熟練-於是一個護手便擊中了他的額頭。他往後倒在地上,注意力也隨之分散。
幻影風暴消失,斑駁的陽光再次閃爍於眼前。
傑斯東倒西歪地看著吸血鬼伸向森林地面並四處摸索,從傑斯腳邊的地上一把抓起奇術羅盤,然後跑進了濃密的叢林。
瓦絲卡咒罵了一聲並奮力站起身,一隻手遮著她的眼睛並發出痛苦的聲音。她眨眼使自己的魔法消散,接著沮喪地咆哮著。
她踹了一棵樹。
傑斯閉上雙眼開始集中精神。
「我們能夠追蹤她。」
他張開眼睛並抬起頭,送出另一匹巨大的馬衝向空中作為船員的信標。
瓦絲卡依然怒不可遏。「那個該死的吸血鬼一定是得知了我對另一位船長做的事。我們不應該讓那位船員活著。」
傑斯嘆了一口氣。「就客觀而言,妳說得沒錯。」
瓦絲卡再次踹了那棵樹。
「我可以找到她,而且我們可以奪回它。然後妳就可以踹所有妳想踹的樹了。」傑斯堅決地說道。
蛇髮妖深吸一口氣,停頓了一會兒,接著點了點頭。她看著傑斯並稍微皺起了眉頭。
「你確定你能夠追蹤她嗎?」
「絕對肯定。」
傑斯閉上眼睛使自己專注。
他聽著那位吸血鬼的心靈。
但他卻反而聽見了一對憤怒的內心獨白。
提莎娜走得太前面了,那個元素怎麼能夠移動得這麼快?往左衝,閃躲藤蔓,那裡─就在前方-莽霸聯盟的男人正背對我們站著-那個就是綠色皮膚的海盜嗎?!
─緩慢又愚蠢,典型烈陽帝國式的草率。綠色皮膚的女人就在前方,傳聞她持有那個羅盤。跟隨幻影,召喚一條巨蛇來對付他們...
他驚訝地張開雙眼,以一個流暢的動作,傑斯迅速轉身並將手臂交疊於前方。
一條龐大的幻影飛蛇撞上他的手臂並沿著傑斯的心靈防禦牆兩側分裂。
這道幻影的來源是一位危險地站在一個巨型元素背上的人魚。
他看往另一道心靈聲音的來源,一個身穿鋼製板甲的女人,和她騎乘的恐龍具有相同的羽毛圖案。她的側邊掛著一把半圓形的刀,在她朝他衝鋒而來的同時,她的長髮辮也隨風飄揚。
傑斯的思維過程直接從提議跳往結論。他朝這位直衝而來的人類抬起一隻手,一股刺痛感竄下他的脖子,接著這個女人便猛然地往後拉扯恐龍的韁繩。這頭野獸滑行一段路後停下。牠上方的女人狂亂地四處張望。
「他們到哪去了?!」
人魚拍打著鰭。「那是一道幻影!」
她伸出手,接著藤蔓便自森林地面竄出纏住了傑斯的腿。
傑斯倒在地上動彈不得,他所投射的隱身術也消失了。
瓦絲卡跨步站到他前方。她向那位騎士與人魚呼喊。「等一下!」
「妳們為什麼要追趕我們?」她問道。
傑斯允許自己審視那位人魚的心靈表面。
「那個人魚知道羅盤的事。」
人魚驚訝且憤怒地張開了鰭。
瓦絲卡捲起嘴唇。「妳們是什麼人?」
傑斯起身,纏住他雙腳的藤蔓鬆開了。他走到瓦絲卡身邊並盯著他的對手們。
提莎娜的元素準備發動攻擊。人魚將安撫的手放在它的側邊。「我的名字是提莎娜,是一位川流使長老以及歐拉茲卡的保護者。我們的其中一員聽見了關於妳的豐碩傳言呀,海盜。」
傑斯默默責備自己。在絕濤城角落的那個人魚終究還是聽見了他們的對話。
人魚旁邊的騎士挺起了胸膛。「我是烈陽帝國的華特莉,身為戰士詩人與徑闖客降伏者。」
傑斯不自主地注意到華特莉在提及「戰士詩人」的時候眼睛抽動了一下。
提莎娜瞪視著瓦絲卡。「沒有人可以霸佔那座城市或者置於其中之物。把羅盤交出來,否則你們將死於此處。」
「如果妳堅持的話,」瓦絲卡輕聲說道,她的雙眼開始發出帶有魔法意圖的光芒。
傑斯伸出一隻手擋住了她的凝視。
「我們沒有羅盤,」他脫口而出。
瓦絲卡不滿地出聲並溫和地將他的手從她眼前移開。她不耐煩地環抱著雙臂。
人魚一定聽見他說的話了,但她的表情卻沒有透漏她的思緒。她反而把頭傾向一側彷彿正在聆聽些什麼。
感到好奇,傑斯再次潛入人魚的心靈表面。透過某種隱匿的連結,她正感應到一位闖入者穿越了前方的叢林。她與樹林和腳下土壤的連結相當精細,而且闖入者的每一步都在雨林中留下蹤跡。能夠親身體驗它相當令人感到高興-傑斯從不知道此種力量是可能存在的。
人魚看往傑斯。「附近有一個吸血鬼。是她奪走你們的裝置並且逃逸嗎?」
在恐龍背上的騎士周圍瀰漫著一團細微的琥珀色薄霧,而她的恐龍則發出了低沉的咆哮。傑斯開始聽見四周傳來其他恐龍的移動聲響。
他穩住身體並握起拳頭。「那個吸血鬼從我們這奪走了羅盤。」
在他們後方的叢林裡有某個東西猛然地闔上嘴巴。瓦絲卡與傑斯都被這個聲響嚇了一跳。
騎士微笑著將她的恐龍轉向一側。她的臉上浮現一道勝利的笑容。「謝謝你們的合作。」
人魚迅速地爬至她的元素頂部,接著這兩個女人便進入了叢林。
當她們一離開後,瓦絲卡轉向傑斯。
「你能追蹤到那個吸血鬼嗎?」
傑斯點了點頭,短暫地聆聽著吸血鬼的心靈。
他露出笑容。
「我不只能夠追蹤到吸血鬼。」
瓦絲卡點了點頭,接著這兩人便出發進入濃密的森林。傑斯在奔跑的同時也送出另一道訊號給其餘的船員們-而這匹幻影馱馬正與它下方的施放者沿著相同的路線衝刺。
華特莉
華特莉在他們奔馳的同時把一隻手放在她的坐騎上,透過他們的連結送出一股短暫的魔法能量。
一隻恐龍經由氣味來感知一個人類親眼所見之物,而多年來的訓練已讓華特莉學會和坐騎溝通的絕佳技巧。
尋找。血液。腐敗。吸血鬼。
恐龍嗅著空氣,低下牠的頭進行追獵,並且加快了速度。
樹葉拍打而過,隨著上方的樹枝轉變為具有薄層林冠的寬廣樹林,華特莉也讓自己的眼睛稍作調適。小型生物在她經過的同時往兩旁閃躲,當華特莉和她的掠食者在底下移動時,華特莉能夠聽見來自上方林冠的鳥類與恐龍向彼此發出的警告尖嘯聲。
「這可能要花上一些時間,」華特莉說。
這花了九個小時。
她們走下陡峭的山坡並穿過空曠的山谷,而且還一度讓她們的坐騎跋涉穿越一座湖泊的淺水區。每當她們更接近時,吸血鬼就會跑得更遠,而且每當她們停下來喘口氣時,她們都會因敵手的頑強而感到驚訝不已。
「以一個死去的女人而言她跑得可是非常快,不是嗎?」華特莉氣喘吁吁,趁她的恐龍飢渴地飲用河水時一邊按摩著她抽筋的大腿。
提莎娜看似不為所動。「錯綜複雜的宇宙不在乎織錦畫有多快織成,只在乎它纖維的最終連結。」
那天裡的第六次,華特莉又翻了白眼。
人魚與騎士終於來到湖泊的另一側。
華特莉感覺到恐龍的欣喜-他們的獵物已近在咫尺。果然,很快地她就看見前方出現一位身穿金色板甲的人影,正因精疲力竭而靠在樹上大口喘氣。
「把她交給我,提莎娜!」華特莉大喊。人魚便放緩元素奔跑的腳步並停了下來。
隨著他們逐漸接近,恐龍也將身體貼近地面擺出進擊姿態。吸血鬼轉頭查看正在逼近之物,但她卻沒有時間反應,恐龍已張開嘴巴一口咬住了她的腰。
吸血鬼驚訝地尖聲叫喊,同時華特莉的恐龍將她拋向一旁巨大的樹幹。
華特莉爬下坐騎並朝吸血鬼走去。
她的對手比她高大,一道憤怒的血痕沾上了她的頸環。自她鎧甲上突出的蕾絲已被汗水浸濕,她的表情就像是一個只想穿他們最喜愛的服飾的孩子,無論那有多麼不方便。
「妳用汗水彌補了妳血液中缺少的部份,」華特莉說道,直接踹了吸血鬼的胸口一腳。吸血鬼跌撞在樹幹上,發出喘不過氣的咕噥聲。她大口喘氣並拉扯著鎧甲上的頸環。
華特莉咧嘴一笑。「怎麼,難道圖瑞琮沒有叢林嗎?妳感到不舒服嗎?」
她的眼睛發出琥珀色的光芒,接著她的恐龍便開始低聲咆哮。
捉拿,華特莉下達指令。恐龍突然向前衝並再次用牠的嘴巴抓住了吸血鬼。
咬合的力道尚不足以穿透鎧甲,但卻足以將吸血鬼抬離地面。吸血鬼胡亂揮打四肢抵抗,在拍打抓耙恐龍那粗厚外皮的同時一邊試著要抽出她的劍。
「晃動,」華特莉大聲地說。
恐龍把吸血鬼上下搖晃,而這個征服者便以哭號聲回應。
一個樣貌奇特的羅盤被甩出她的口袋並且落在地上。
華特莉跪了下來將它拾起。它既美麗又精緻,透過她的手掌她能夠感覺到一股不停嗡響的能量。
釋放,華特莉發出指令。
這個吸血鬼,渾身被唾沫浸濕,帶著一道黏濘的碰撞聲落在地面上。華特莉感應到離他們最近的肉食掠食者並以一股魔法與邀請召喚牠-用餐!她感覺到這隻迅猛龍自叢林裡朝她跑來。華特莉迅速攀上坐鞍,接著她的坐騎便出發進入叢林。
烈陽帝國最偉大的戰士們從不殺戮,但他們絕不會讓一頭飢餓的野獸餓肚子。
華特莉的臉上帶著笑容跑向提莎娜。「快跑,趁吸血鬼還無法追上!我拿到羅盤了!」
人魚也以笑容回應。她的牙齒就像是許多排列整齊的小刀。「太棒了!」
提莎娜接過羅盤並仔細地檢查它,在手中將它翻面並如同探查一份神聖經文般地仔細檢視它。
她朝這個物品瞇起眼睛,然後狡猾地看了華特莉一眼。
羅盤開始往前方投射出一道持續搏動的琥珀色光芒。
提莎娜拍動了臉部兩側的鰭,然後閉上眼睛。
華特莉閉上嘴巴等待著。她知道這位川流使正在感應某種她看不見的東西。過了一會兒,人魚睜開眼睛,展露出一種極為震驚的神情。
「我們旅程的終點近了。」
這次華特莉因感到過於興奮而沒有翻白眼。「真的嗎?」
「它是周圍土地的一部分,卻又彼此分離,以將其隱藏。它不會移動,不過通往它的路卻被施咒產生變化...」提莎娜再次閉上眼睛並指向前。她的手指與羅盤的光芒平行。「往那個方向還有半天的路程。」
華特莉果斷地點了點頭。「那麼我們就不能再等了!」
提莎娜停了下來。
她的坐騎稍微遠離了華特莉。她的視線瞥向羅盤。
華特莉的心境轉為防禦。「提莎娜,我們講好要一起去的。」
「是的,」人魚說道,「我們講好了。」
無論華特莉正要說什麼反駁的話,那都被一張打在她臉上並將她自坐騎上擊落的巨大帆布打斷了。
華特莉撞上地面,她全身被一張巨大的布包住。她試著要扭動掙脫,但包覆她的帆布卻纏得更緊。在這片布匹之外,她能夠聽見她的恐龍尖嘯嘶喊,接著突然變得安靜無聲。然後有十幾個人的歡呼聲打破了這片寂靜。
莽霸聯盟。
一個熟悉的女性聲音大笑著。「放她出來吧,艾蜜莉亞。」
這塊布將華特莉抬起至站立姿勢並不停旋轉她直到她重獲自由,並因釋放過程造成的暈眩而重心不穩。
一位舵法師海盜站在一旁擺好雙手施咒,而那片帆布-她把那張船帆自海灘上一路拖過來嗎?-則自己纏住了華特莉的雙手。
華特莉倒抽了一口氣。她的足爪龍就在她面前,蜷伏著準備發動攻擊,張大了嘴巴...並且整個被包覆在石頭裡。
她之前看到的那位綠皮膚海盜把手沿著新石化的雕像側邊輪廓移動。她跪下至華特莉的高度並微笑著。
「現在我要拿回這個羅盤了。」這個女人的捲鬚與藤蔓頭髮沾沾自喜地纏繞著。她從華特莉的腳邊拿走了掉落的羅盤。
「妳是怎麼趕上我們的?」華特莉怒斥。
這位綠色的女人嘖了一聲並搖了搖頭。「妳們追蹤的那個吸血鬼以筆直的路線跟隨羅盤的指示。在這種地形上我發現那個方法非常沒有效率。利用空中的眼線以及地面的通念師會更容易找到捷徑。」
位於她後方的塞連梳理了一下羽毛,而身穿藍色服裝的男人則帶著笑容行禮示意。
「還有其他問題嗎?」這位船長問道。
華特莉將她的憤怒集中並儘可能把更多能量通聯成一道咒語。她的雙眼發出琥珀色光芒,接著從她身後的叢林中傳出一群足爪龍的尖嘯聲。在這些叢林裡她永遠也不缺坐騎。
隨著這群恐龍向她走來,海盜們便往另一個方向逃逸。華特莉奮力自繩索中脫身並一邊搜尋著提莎娜。可惡的人魚!那個叛徒跑哪去了?!
遠方傳來的轟隆聲響給了她答案。
華特莉不想等著看那是什麼。
她看見提莎娜站在她後方,展開了雙臂,隨著她召喚一片洪水猛衝穿越叢林,樹林也因彎折的枝幹與大水衝擊而發出呻吟。
華特莉剛好有足夠的時間再次命令恐龍離去,而當提莎娜召喚的河水經過她身旁並衝向那些逃逸的敵人時,她鬆了一口氣。
海盜們尖吼四散,華特莉發誓自己看見那位綠色皮膚的女人以及穿著藍色服裝的男人逃脫了。
「妳要靠妳自己了,戰士詩人,」提莎娜誇張地說。「我得憑一己之力阻止庫莫那。」
華特莉再次翻了一下白眼,同時提莎娜也消失在濃密的叢林中。
很好!如果她想破壞我們的約定,那麼那就是她自己的問題!華特莉大喊了一句生動的咒罵。
她再度開始施放一道召喚新坐騎的咒語。她需要跟著那個綠皮女人的氣味。或許華特莉的人魚嚮導已離去,不過她已足夠接近她的目標,因此她也不再需要提莎娜了。
一道聲音使她驚訝地倒抽一口氣。
「鵬洛客!停下來!」
安戈斯站起來就跟樹一樣寬並且跟短角龍一樣高。他的頭像一隻長角的野獸,而他的身體則散布著幾乎關不住的能量。熾熱的鎖鏈垂掛在他的肩膀上,他正因疲憊而氣喘吁吁。
安戈斯。
這一切都從當初這位海盜襲擊她的時候開始。無論那位海盜做了什麼,這都讓她看見自己所做之事。華特莉皺起眉頭,跑向了與海盜們逃逸的同一個方向。
安戈斯追逐著她。
「等等!我有話跟妳說!」
「我不想聽!」華特莉朝後方大喊。
華特莉往右邊看。安戈斯緊追在後。
她加快腳步,但一條鎖鏈卻擊中並纏上了她的腳踝,把華特莉扯向森林地面。
她用一副無畏的表情遮掩她的恐懼,抬起一隻手,準備施放一道咒語以儘可能地召喚許多恐龍和野獸。
「停止!」安戈斯說道。
他走向前並跪了下來,將他冰冷漆黑的鎖鏈放在森林地面上。
華特莉心跳加快。她從未感到如此恐懼過。這個殺手到底在搞什麼鬼?
「妳跟我一樣,」他說。
「我永遠不會跟你一樣!」華特莉挑釁且誇張地大喊著。
「不,白痴,不是那樣,」安戈斯回覆道,他那嚴厲的目光充滿了不耐煩。「我不會傷害妳,鵬洛客伙伴。」安戈斯站起身,一邊低頭看著她。
華特莉正準備要逼問答案,不過安戈斯卻平靜且果斷地說了。「阻止我們離開這個時空的東西就被鎖在那座城裡。如果我們找到它的話,我們就可以幫助彼此逃離前往不同的世界。」
一絲閃爍的驚奇穿透了華特莉的困惑。
安戈斯持續說道,「...而我們該做的就是殺掉每一個試圖將歐拉茲卡從我們手裡偷走的人。」
華特莉的希望消逝,一種噁心的不適感填滿了她的內心。
太驚人了,她心裡想著,這個殺戮怪物竟然想當我的朋友。
瓦絲卡
瓦絲卡手中的奇術羅盤開始晃動。
她的心情隨著奔跑而變得激動,同時傑斯跑在她旁邊而她的船員則跟在後方。
人魚的洪水是一種聰明的擾亂伎倆,不過好戰者號的船員們並不會這麼容易就被沖走。
馬科姆往前飛至空中並轉頭驚呼著。「它就在前面的山丘上!」
「繼續跑!」瓦絲卡朝她的船員大喊。他們很近了,如此難以置信地接近。
依夏蘭這部份的樹木長得不太一樣。瓦絲卡和她的船員已翻越一座山脈並且現在正奔跑穿越一座由濃霧與植物構成的迷宮。他們偶爾會經過一棵具有美麗黃葉的樹,而在他們身旁的岩石中,珍貴的黃金紋路自地衣與蘚苔底下閃閃發光。
大地本身看似渴望透露它保守的秘密。
好戰者號的船員們來到一片空地上,而且所有人都停了下來。宛如金色信標般地閃爍於一片翠綠上方,歐拉茲卡的尖塔刺穿了天空。
塔的尖端俯瞰著地平線。它們的本體隱藏於無盡的樹林屏障底下,它的規模是如此龐大,使得瓦絲卡納悶是否山丘本身就是這座深埋的城市,覆蓋著一片難以穿越的糾結叢林。
她收起奇術羅盤,它那搏動的光芒正反映了目前環繞於他們四周的浩瀚魔法。
「這裡不只是藏有永生聖陽。無論把我們困在這裡的結界是什麼,它也在這裡,」她聽見後方傳來這句話。
瓦絲卡轉身。當其他船員正在為接下來的最後一段旅程稍作歇息時,傑斯已趕到她身邊。
她點頭示意。「我還沒想出永生聖陽到底能做什麼。有太多傳言了,難以從中得出一個理論。」
「它可能真的就是讓我們離開的關鍵。」
「可能是,」瓦絲卡說。「它或許也能夠賜予不需再飲血維生的永生。它或許能讓烈陽帝國變得所向無敵。它可能是一座擁有超凡力量的湧泉,因過於危險而使任何人都難以操控。」
「我想那是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東西,」傑斯說道。「某種被帶來這個世界的東西。」
傑斯用手托著下巴沉思著。「它也可能只是一塊岩石。而且什麼作用也沒有。或許尼可拉斯大人是一位岩石收藏家?」
「老實說我不會排除這個可能性,」瓦絲卡聳了聳肩。「我覺得他是個擁有怪異嗜好的人。」
傑斯也聳了聳肩,同時艾蜜莉亞正從鄰近之處呼喚他。他朝其餘的船員走去並開始交談。
沒戴兜帽的他看起來十分不同。在她從島上救起他之前,瓦絲卡從未見過沒戴兜帽的傑斯。
她心不在焉地想著是否他的頭髮就像它看起來那樣柔軟。
「妳要來嗎,瓦絲卡?」
「就只是喘口氣而已。召集船員。」
傑斯呼喚剩餘的船員,而瓦絲卡則迅速地換上了較為威嚴的表情。
就在瓦絲卡走向好戰者號船員的當下,她下方的地面突然猛烈地傾向一側。
她的船員們驚聲嘶喊。馬科姆飛向空中,而布里奇則爬上了艾蜜莉亞的肩膀。許多船員已開始狂亂地環顧四周尋找可供抓握之處,但卻無法逃離這場震動。空地開始更為劇烈地晃動,接著一道長裂隙出現在他們下方的岩石上。
「你們看!」艾蜜莉亞指向了遠方的尖塔。
尖塔開始往空中升起,變得愈來愈高。隨著地震的每一下推撞,這座城市本身漸漸自叢林裡浮現。藤蔓斷裂,樹木被激烈地連根拔起,成群的旭翼龍飛至空中,這座城市有愈來愈多的部份出現在他們眼前。
馬科姆降落在瓦絲卡身旁,眼睛透出驚慌神色。
瓦絲卡緊抓著他的肩膀。「是因為我們接近它才這麼做的嗎?」
「一定是有人先抵達了這座城市。」
他指向瓦絲卡手裡的奇術羅盤。果不其然,它所有的指針都以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強度閃耀著。
在大地的震動之外傳來了某種巨型野獸的嚎吼聲。
瓦絲卡呆住了,這道原初的聲響使她心生畏懼。當她聽見同等音量的類似聲響時...然後是另一聲...接著又一聲,那只加深了她的恐懼。
某種東西甦醒了。
水開始漫入這塊空地,瓦絲卡看往它的源頭。附近敞開了一道裂隙,改道的河水向下湧入了位於城市基部的一座巨大、新成形的峽谷。
大地在瓦絲卡腳下晃動,而黃金城歐拉茲卡則升得離地面愈來愈遠。
既然它已擺脫了幾世紀以來的茂盛植被,她便能夠清楚地看見。它好不可思議。
這座城市本身宛如花瓣般地綻放。名符其實,結構本身就是個完美無缺的黃金,並裝飾著綠松石、琥珀,以及翠玉。它的斜坡和走道跨越許多翻騰的河水與瀑布,而上方高處則有著精雕細琢而成的怪異符號與圖案。
瓦絲卡感到激動不已,同時也大膽地渴望面對並且征服於遠方甦醒之物。她要剩餘的船員跟隨她,但正當她開始向前走的時候,卻發生了另一波地震使她摔倒在地上。
「瓦絲卡!」
她轉頭並且發出驚呼。他們原先站立的空地邊緣已一分為二,而傑斯正緊抓著一顆不穩的巨岩,試著不讓自己從外緣翻落。
其他海盜們移向一旁,同時鄰近的河水正逐漸逼近。水量上漲,很快地一條急流便開始威脅著要將岩架上剩餘的一切沖走。
瓦絲卡儘可能地在河水中跋涉前行,然後隨著水流游向傑斯的位置。她一邊吐出河水一邊把手探向他伸長的手。
當他們一觸碰到彼此的手指時,大地再次往一側猛烈顫動,而傑斯也鬆開了手。
「傑斯!」
瓦絲卡看著傑斯自側邊翻落,恐懼地睜大雙眼並且伸出絕望的雙手。
瓦絲卡憤怒哀傷地嘶喊著,因為這座瀑布深不見底。
她向前猛衝以看清楚他的墜落,接著她下方的巨岩也崩塌了。
瓦絲卡下墜,霧氣刺痛了她胡亂揮舞的手臂,她的雙手急切地搜尋可供她握取之處。
她沒有時間嘶喊-時間只夠用來調整她的身體以讓她的腳先撞上水面。
瓦絲卡被底部的水池吞沒。
她不停抓攫四周的河水,試著要讓自己來到水面上。
翻騰的河水擠壓著她的體側,而猛烈沖擊的瀑布卻將她推得更深,但瓦絲卡不會這麼輕易地死去。尤其是當她如此接近她所追尋之物的時候。
她感覺到自己的手指衝破了水面並踢水使自己上升,迫不及待地想呼吸到空氣。她浮出水面,吸入空氣並吐出河水。她的腳因這份衝擊而穿透了鞋子,她在踢水的同時能夠感覺到腿上的瘀傷正逐漸成形。巨大的岩石與黃金牆面自河水的兩側竄出地表,升起的歐拉茲卡城正矗立於她的頭頂上方。
突然間,一股灼熱的刺痛感穿過她的太陽穴-她大聲嘶喊-接著一幅影像便閃現在她心中。
影像消逝,瓦絲卡震驚且痛苦地喘著氣。
恐慌再次填滿了她的內心,於是她便踢水游向岸邊,一邊伸長脖子辨識自己身處的位置。瓦絲卡還在依夏蘭,但她心中的影像卻是拉尼卡。
那是怎麼回事?!
她感到既驚恐又困惑,拼了命涉水走向這條嶄新河流與新暴露的城市岩石的交會處。
瓦絲卡看見傑斯。他緊靠在河岸附近的一顆岩石上,鮮血自他頭上的傷口湧出,而他的雙眼則閃耀著魔法的光芒。他的表情滿是困惑與痛苦,眼神飄渺恍惚。
難道他也看見了…?!
「傑斯!」她大聲呼叫,一邊向他游近,將自己和身上沉重濕透的衣服從混濁的河水中拉起,並涉水前進以遠離由瀑布引發的急流。「傑斯,你的頭…啊!」
瓦絲卡驚呼一聲。
她穿著一件藍色的斗篷與兜帽,並且躺在俄佐廣場中央的講台上。伊捷公會的元祖會長尼米捷正低頭看著她,而且她能夠認出來自拉尼卡每一個公會的迷宮奔越者的臉孔。這是一份回憶,瓦絲卡明白了。這份回憶充滿了含意、歸屬、責任。那就是傑斯成為現世十會盟的那一天。
影像突然逸散、消失,瓦絲卡再次出現於河水中。
他正在記起一切,瓦絲卡驚恐地明白了。
傑斯在一瞬間回復了所有記憶,如洪水般湧回的記憶自側邊溢出,很快地他就會記起關於瓦絲卡的一切。很快地他將會想起他們的仇恨,想起她的公會,想起他的工作,然後過去幾個月以來發生的事都不重要了。他會記得他是十會盟而且她是一位刺客,接下來他們的友情也必然瓦解。
瓦絲卡狂亂地朝岸上的傑斯游去,一路上被河水嗆了幾口。他正在流血,傷痕累累,眼睛發光並且迷失在恢復記憶的痛苦中。
都結束了,瓦絲卡在穿過淺水走向這位心靈法師的同時以沉重的心情哀悼著。一陣劇烈的頭痛警告著她另一波回憶即將淹沒她的感知,於是她便緊閉雙眼讓自己做好準備,同時傑斯的過去正溜過他的掌控並猛烈地撞上了她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