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故事:反抗烈炬

茜卓納拉於她的鵬洛客火花點燃時初次離開她的故鄉時空卡拉德許,使她從巴羅副官那奪命之手中翻躍至瑞格沙的火焰修道院。現在她已歸返並試圖拯救一位神祕的亂匠以使其不受逮捕,卻只遇見某個她認為早已死去多年的人-她的母親,琵雅。


「今天我殺了妳的女兒,琵雅。」一道低沉的聲音傳來,穿透了濃厚的睡意與欲裂頭痛。

她強迫自己張開眼皮,但卻只看見一片黑暗。僵硬的聲帶自乾涸的喉嚨中發出聲響。「什麼─?」

「就只不過是個小傢伙,那一位。」他的話一反常態地既簡潔又緩慢,他的呼吸宛如熔爐咆哮般地沉重。「身高幾乎還不及我的劍長。」這道毫無幽默感的聲音咯咯地笑著-是一種琵雅能夠透過他們之間的門感受到的低沉聲響。

這片黑暗慢慢地顯化為一片模糊的景象,然後是一團濃厚的光暈。她伸出僵直的雙手,觸碰到那冰涼、彎曲的絲金牆面。現在還不是試圖站起來的時候。

「在經過了這一切的…騷動之後,我當然沒忘記妳。拿去吧,我替妳帶來了這個。」

哐噹。一塊金屬掉落在她面前的地上某處。

「快呀。一件妳錯過的紀念品,」那個聲音說道。

她試探性地把手伸向那個物品。一個平整的金屬片,一側已完全熔化,而另一側則被深深地刻蝕。重量很輕。冰冷,只在她的觸碰下才變得稍微暖和,但在完整的那一側上卻有著深刻、精準的雕刻。一種因其可塑性與抗性而被用於製造他們的亂匠飛行船引擎並且備受珍視的鈦金屬-不過這片金屬在另一側只不過是熔渣。

「妳認出它了嗎?」這個聲音過於急切地詢問著。

隨著她調整了自己的視線,她能夠認出某些符號,並用她的雙手勾畫出剩餘的符號。在一個尖塔下方有著銘刻的漩渦圖案。琵雅認得這個符號-彷彿昨天她才與基嵐一起在離開吉拉波的途中想出了這個符號。一座滲漏尖塔,一個屬於亂匠的符號,屬於他們希望能夠回到這樣的吉拉波。可是這片金屬是什麼?她的手指在雕刻上摸索著,一邊查看它的表面。然後停了下來。

在這個標誌下方,「K.N.」這兩個潦草的字母被一雙失去了工具、布滿髒污卻又不失從容的工匠之手所寫下。現在她非常清楚它是什麼了-基嵐納拉最終計畫的一部分。

茜卓的噴氣背包。

她肋骨間的肌肉變得緊繃,突然有一股激湧而上的血液熾熱地填滿了她的胸口。她的雙手癱軟,拋下了這個標誌。

「噢妳看!」愉悅的聲音從牢門的另一側傳來。「妳當然認得。」

「關於這些事並沒有什麼會讓我願意去回想的,」聲音持續說道。「不過我確實想起了她的凝視。在群眾之間不停游移,無法直視我。膽怯。挑釁。」

現在她的感官幾乎已完全回復。那道模糊的光芒來自天花板上的乙太運輸管,位於一間具有一扇鐵柵牢門的簡易牢房中。隨著執政院突襲她位於吉拉波外緣村落裡的家人,她也被俘虜了。這並不是她願意在醒來時面對的現實。回去吧。成為一場夢境。而那道聲音-那道聲音竟如此熟悉…

「然後我明白了,」那道聲音帶著一種真實的熱忱繼續說道,「她正在尋找某個東西。或者,是某個人?」

噢沒錯。她認得那個聲音。那個追捕她家人的男人的聲音:巴羅隊長。

「她當時正在尋找妳呀,琵雅。」

她胸口的空氣在盛怒之下一湧而出,但卻不知道是為了誰。她把雙手伸向柵欄,儘管他輕鬆地站在她的觸碰範圍以外,她仍不停地想抓取巴羅的身影。肩膀與拳頭撞擊著牢門。巴羅注視著她,他那戴了面具的臉孔無動於衷。

「難道我就該被妳鄙視?」他說道。「應該來救她的難道不是妳嗎?並且對她說一些最後的安慰話語?」

當然。為什麼我沒在那裡?某種東西在她心底盤問著。

他什麼話也沒說便離開了,每次都是如此。

隨著他的腳步聲逐漸消逝,她突然感到非常、非常地孤單。她的基嵐,她的茜卓,他們的生命絲線曾緊密交織,但現在卻難以阻擋地在時間與空間中遠離了她。他們的世界,曾經廣大又多采多姿,現在卻成了這間牢房。

隔天巴羅又回來了,再隔一天也是。很快地一個星期過去了。

「她當時正在尋找妳呀,琵雅。」

現在這些話對她來說已成為一種聲音-雖然聽得見卻被轉化為無意義的言辭。這是她第一次鼓足勇氣向他說話。

「比起不斷騷擾一位哀傷的寡婦,你難道沒有別的事可做嗎?我已經沒有什麼東西能讓你奪取的了。你贏了-你就不能讓我自己一個人靜一靜嗎?」

「納拉,我們的城市總是透過進展來賦予它自身定義。我們都為了將其福祉置於我們之上而做出了犧牲。」巴羅說道。

「我們所有人,」他繼續說道,聲音裡漸漸透出一種尖銳的語調,「除了那少數幾個自私的人,竟敢使他們的興趣凌駕於城市的福祉之上。讓你們這種人受到正義的制裁真…讓我感到愉悅。為了要讓你們後悔做出那每一件愚蠢的反抗行徑。」

琵雅抬起頭向他露出一道冷淡又憐憫的微笑。「那麼你已經證實我錯了,副官。我確實還保有某種東西,而且你永遠也得不到。」

他大笑,儘管笑聲裡帶有未曾存在過的刺耳尖銳,並沿著具有一排牢門的長廊離開了。

在他再次回來前,幾乎又過了一個星期。

「她當時正在尋找妳呀,琵雅,」巴羅說道,他已經說過這麼多次了。

琵雅緩慢地回應,拒絕把目光移向他。「那麼我將為了她,為了外面那些人回去,以讓他們知道你做了什麼。為了呀,副官。」

現在她的雙手已變得強壯穩健,足以將一盞小型的絲金乙太燈從她的牢房裡以驚人的速度與準確度拋出,穿越牢欄朝巴羅的臉部飛去。

他本能地咕噥了一聲並舉起一隻手肘,同時燈也擊中了他的臉並使他的面具鬆脫,在地上發出了哐噹的迴聲。一道耀眼的藍色強光閃現並包圍了他的身體,使敦德會的走廊充滿了亮光。它在成形之後數秒便消失,也在琵雅的視野中留下一連串不停跳動的亮點。它過於明亮並且太容易揮發,不可能是任何一種乙太的形式。不對-它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東西。

「你是…一位法師?」琵雅驚呼道。除了她自己女兒的烈焰術以外,她從未認識過另一位法師。魔法與魔法使用者不只是罕見而已,他們比起乙太還受到更嚴密的規範與監控。

一道漫長、低沉的嘶響從門的另一側傳來。這個聲音聽起來比從那張面具底下傳出時更小聲、更像人類。琵雅衝向牢柵並往外窺探。

巴羅那未受遮蔽的視線突然往上並與她四目相接。在面具底下有一團粗厚的疤痕組織蜿蜒地越過他的臉孔,一部分還依然紅腫。他那強壯,或許有些人會說是「俊俏」的臉部線條已消散無蹤。

「你的…你發生了什麼事?」

巴羅在重新繫上面具的扣環時停頓了一會兒。「命運鮮少公平,納拉。」她以一種不情願的著迷看著那緊繃、扭曲的臉部肌肉費力地說出這些話。「那些形塑我們的物質在我們來到這世界的那一刻就已經決定了。我們之中較幸運的人生來就是英雄。但我們有些人生來就是畸形-對自然的進程而言是一種可怕的變異。甚或他們的外貌與行為看起來和其餘那些能夠從暗影中威脅我們的人無異。」

繫緊了面具,他謹慎地用兜帽蓋過他的頭部。「對我自己來說,我接受我的本質-我不會隱藏或讓其他人隱藏他們被給予的判決。這就是我的命運,根除那些潛藏的危險,揭露它們,並使它們受到法律的制裁。」

任何一絲的關切都消失殆盡。「註定要藉由追捕孩童來對抗你內心的惡魔嗎?」

「孩童?」他發出一道嚴肅的笑聲。「當然。除了他們,還能夠將什麼人的能力濫用於自私或誤入歧途的目的上呢?此外,年歲並不會對天然的犯罪性格產生什麼改變,正如妳自身所證實的一一樣。」

他的聲音變得平靜,並且他靠向柵欄,嘴裡傳出一種指責的低語聲。「妳在問發生了什麼事。妳的孩子。發生在妳的孩子身上,納拉。這個-」他把戴著面具的臉貼在柵欄上並用他的手指劃過面具邊緣,「這個就是妳孩子的傑作。」

琵雅儘可能地靠近柵欄。「一個母親的驕傲。」

巴羅用力關上柵門,使琵雅驚訝地往後退。冰冷的決心馴服了她的怒火。現在獨處於敦德會那宛如天鵝絨般漆黑的牢房裡,她閉上眼睛聆聽著她那斷斷續續的心跳聲漸趨平緩…

…然後開始計畫。


幾年後在遠離敦德會之處,琵雅納拉張開眼睛並在陽光下眨著眼,一邊以陳舊的手套背面將她的護目鏡抹乾淨。

這些年來琵雅已召集了一群人數逐漸增長的發明家、修補匠、技藝家-來自卡拉德許各地的市民-他們揭發並反抗執政院對於這座城市和它那至關重要的乙太日益增強的嚴密掌控。「亂匠」,執政院如此稱呼他們,懷抱著頑固的熱情來守護並歡慶他們一同建造的家園精神。

今天有一群特定的亂匠聚集在許多遠離地表又裝飾華麗、造型旋繞的屋頂上。在他們下方,這座城市是一個活生生的、不停移動的東西,充滿了由在下方疾行的組構體身上的耀眼黃銅所形成的閃爍光流。旗幟與宣告員在下方大聲地宣讀著發明家博覽會的到來,眾多展示品以一排排令人眩目不已的型態與色彩分散於整個廣場上。而在幾分鐘內,亂匠們也將在會場上展露他們自己那未經批准的展示品。

一聲巨大的爆響傳來,一陣刺鼻的煙霧氣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琵雅回頭張望,正好看見一位年輕的發明家學徒譚妮放聲大喊並幾乎從屋頂的外檐上跌下。

琵雅抓住譚妮的手臂以穩住她並往下瞥了一眼─這位學徒那就快完成的振翼機已被一團橘色的火焰吞噬,黃銅也變得鬆垂扭曲。

琵雅迅速地用她的手套蓋住火焰並將它扔向遠端的屋頂外檐以讓它降溫。「只不過是一點小火罷了。我能幫上什麼忙嗎?」她詢問譚妮,揚起了一邊的眉毛。

譚妮慌忙地展開一張設計圖並胡亂摸索著一排排擺開在她面前的測量工具。「一切都在正確的位置上,不是嗎?我稍早時已經檢查過了,我保證!我知道我們快沒有時間了…但我可以辦得到!」她咬著她的下嘴唇,一邊狂亂地審視著圖表。

熔渣,她說得沒錯-差不多是時候了!琵雅自言自語道。但她卻把這個念頭甩開並用一隻令人安心的手臂環繞著譚妮。「沒關係-他們邀請妳來這裡。我相信妳之前已經這麼做過一百次了!」

「…我,呃,妳並不是真的指一百次對吧?我的意思是我可以算出…」

琵雅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我相信我可以!我是說,我曾經有自信?」譚妮的雙腳不安地移動著,感到尷尬不已。「我或許…誇大了我來到這裡的經歷。」

琵雅在心裡把一隻手掌放在自己的額頭上。

「…我聽聞是首席亂匠帶領這個活動!我得親眼看看!」

琵雅能夠聽見周圍的人們正在不耐煩地移動著。她向他們擺出一道自信的微笑並揮手傳遞信號-我們會搞定的,只要再給我們一點時間。

琵雅抬起譚妮的下巴,並投以記憶中宛如她父親那最為剛毅的瞪視。「妳會沒事的,但我們得加快速度。記得我們之前學到的教訓-一位迅匠的創造物無法告訴我們出了什麼問題,除非我們關注它們。」

「這些工具,」她指向了乙太儀、壓力計、週期風向標,「只提供我們需要知道的一部分資訊。而這些工具,」她觸碰了譚妮的雙手,「則透過經驗與直覺得知機械的許多不同部份。它們能夠感知壓力、熱度、移動、大小,一次包辦。去吧,給它一些能量。」

譚妮緊張地把一些乙太輸入這台機器中-側邊的螺旋槳開始運轉,但後側的旋翼卻仍靜止不動。

「聽。妳聽見了什麼?」琵雅說道。

旋翼發出一種熟悉的高頻鳴叫聲以及規律的齒輪咔噠聲。譚妮把耳朵貼在那雕著絲金的側邊。在正常的節奏之下,背景卻潛藏著一種陌生的低音。「那裡面有某種東西不對勁,並沒有在同步旋轉。」

譚妮把手掌貼在背後的噴發孔上。某種東西正在緩緩地拍打著,與其餘的震動不同步。一條偏斜的乙太管卡在變速箱裡並且破損了,使易揮發的乙太自機器裡滲出而導致旋翼變得過熱。

「現在當我們重塑這塊金屬時,」她鼓勵著譚妮,「我們必須要仔細注意它的移動;經由將大量乙太導向金屬而成形的絲金是一種複雜又稍微不穩定的反應。」琵雅打開位於她乙太手套上的氣閥並用她自己的手來引導譚妮的手。

「不過妳將會學到它的模式,就算你仍不完全了解它,」琵雅對她說道。「聽著它的移動並在它彎向你的同時也向它彎曲。事情不會總是如妳所希望或需要它們成為的樣貌,但我們必須盡力持續形塑它們,而且它們將會向我們展現出它們最棒的形式。」

譚妮急切地點了點頭。「當然,沒錯-我希望當初在工作室時他們有教我們這些東西呀!」

這些是由時間所教導,得來不易的教訓呀,琵雅,哭笑不得地在心裡想著。

這塊陰暗、氧化了的金屬捲曲纏繞著乙太的明亮光芒。它分裂成一片發著藍光的捲鬚網絡,有如一個活物般地搏動著,並在它冷卻的同時展露出一個全新的表面。

譚妮看著黃銅的一部分朝內彎曲,而用她的乙太火炬掃過之後便阻止它並將其引導至正確的位置。旋翼開始運轉,使這台渺小的新振翼機帶著剛成形的翅膀從地面上升起。

這位年輕的發明家慢慢地嘆了一口氣。

即將完工,現在輪到琵雅了。

取下護目鏡,打開乙太氣閥,乙太那冰涼的刺痛感便進入了琵雅的迅匠手套尖端。從屋頂的另一側,一條黃銅汽缸正朝她扔過來並落在她的手套中,發出一道令人滿意的重擊聲。一條回收的引擎汽缸─這將會派上用場。

她靈巧的雙手在它的表面飛快地輕壓著,一邊將手套指尖的乙太緩緩地釋出,黃銅便以精緻的幾何形狀貪婪地包覆了滲出的乙太。當乙太盤繞著它時,這塊金屬的移動既迅速又難以預測。

琵雅的心靈感到激動不已,她的設計隨著乙太的狂野動態而迅速地變化調整。她很快就塑型出一個中央空室,將一瓶能夠驅動數個旋翼的乙太封存於其中,然後是半透明的絲金翅膀以及導航用的尾翼,最後是能夠緊抓乘載貨物的附肢。當她建構完成時,它便從內部開始膨脹固化,彷彿一隻昆蟲在破繭而出後展開的翅膀。很快地空氣中便震盪著來自一台新振翼機那憤怒的擊翅嗡響聲。

城市的鐘聲在他們下方鳴響著時刻,而她周圍的尖塔屋頂則靜悄悄地旋繞到它們的新位置上,以更為妥善地容納於傍晚湧現的人潮。

正是時候。

一隻沉重、長繭的手突然握住她的手臂。琵雅轉身看見一位壯碩的年長男子,身上穿著一件執政院副官那耀眼的磨光黃銅與黃金的制服。或者至少,在第一眼之下看似如此。

「凡卡!」她驚呼道,並且一拳擊中他的右肩。「天啊-你不能穿成那樣然後到處從人們身後偷偷冒出來!」

「那就代表這件制服很管用,妳不認為嗎?」凡卡說道,在他把手臂的麻木感甩掉的同時並無意克制一抹頑皮的微笑。曾經身為執政院守衛的高階指揮官,他對施加於受他保護的焊錮區市民身上那日益嚴苛的規範表示不認同,而他的順服也因此來到了極限。幾乎在一年前,他無預警地出現在琵雅的工作室門口-他在執政院服務的這些年裡一直隱瞞著這個地點。

「此外,我只不過是許多聰明到決定信任妳的人們之中的一位,」凡卡補充說道,一邊把頭傾向聚集於屋頂上的群眾。

「還有對於像你這種惡棍的信任,」琵雅微笑著說道。當她審視群眾裡那些熟悉的面孔時,她心中湧現一份自豪-就跟她一樣,他們都是受人敬重的工匠、幻視師、創造者。對整個世界而言這會是花了一個下午圍著工作室的桌子交談,空氣中充滿了對話與茶香。他們共同承受來自執政院那漸趨嚴格的規範壓力,將他們那日益減少並維持著他們區域中繁忙工作室、廚房、以及醫院營運的執政院乙太配給集中在一起。

亂匠們向她舉起了準備就緒的手勢-是時候了。

「我的朋友與鄰居們!」琵雅呼喚著他們。「今天我們懷抱著目的來此-為了表達我們所見之事並且尋求對於不義之事的答案。」

她面前的眾多臉孔嚴肅地點了點頭。雖然他們全都背負著罕見乙太的重擔,他們卻共享發生於琵雅和她家人身上那「不義之事」的憤慨。

「今天是值得許多人歡慶的日子,」她說道,一邊把手揮向下方的城市樣貌。「自從創造這座城市之後,發明家博覽會總是以我們城市的創新精神為首。但對我們許多人來說,今年的慶祝活動已變得非常不同。我們發現博覽會充斥了愈來愈多執政院偏好的計畫,關於乙太運輸路線、安全…還有武器!」群眾發出咆哮,紛紛舉起了拳頭。

「就在同一時刻,我們發現自己已成為誓言保護我們的政府的目標!」群眾裡不停點頭的臉孔正注視著她。

「他們還親自在天空設下屏障以阻止妳們,娜迪亞和加莉,前去收集我們自己的乙太!」這兩位空藝師彼此相視並一同舉起了她們的拳頭。

「那麼槌拳會的鑄造場呢?執政院奪走了他們的乙太而且現在鑄造場已失去動力並且變得荒廢!」三位全副武裝的亂匠朝琵雅舉起他們的鐵鎚。

「維普堤,當乙太從整座焊錮城區裡被移除時,你的家人也被迫離開了你們的家園!」一位四肢瘦長的年長男子嚴肅地把護目鏡從他的眼睛上取下。

「我們的領導者們已將他們的任務從協助市民轉為延續他們自身的利益。但現在,我的朋友們,我的亂匠們,我們即將傳達我們的回應。你們都已慷慨地致力使這件事成真,而且我很驕傲地將它呈現於城市的其他人面前。我們要和那些相信能夠撲滅我們精神的人一樣地驕傲、無畏、絕不妥協!」

琵雅把手往下一揮,便有四位戴著護目鏡的亂匠以手勢回應。蹲伏於絲金屋檐上,他們將他們的振翼機拋入了下方的廣場中。

這些機械俯衝穿過空氣來到廣場的另一頭,數量幾近一百台。他們在博覽會場的帳棚上方將自己排列成一根巨大閃耀的金屬圓柱,幾乎能與這座城市裡最高聳的建築物匹敵。

機械翅膀那宛如音樂般的嗡嗡聲響充斥在空氣中,而帳棚裡的一張張臉孔都猛然抬頭看著這個景象。遊園者們露出笑容並指著這個壯觀的場面,而執政院機械獸與人類守衛則湧入大街上。

隨著振翼機的金屬開始升溫,它們的顏色也依序從黃色轉為綠色,然後是鮮豔的紫色以及藍色,顏色與形狀的編排宛如一場機械極光。它們彼此旋繞並將它們的圓柱重塑成位於漩渦線上方的一座椎體-滲漏尖塔。

群眾裡的發明家與市民們都歡呼著他們的認可-甚至是值得讓評審們注意到的一場震撼人心的展示。振翼機開始緩緩地飛向地面,彷彿舞台上的演員們正在進行最後的謝幕。在它們下方聚集了許多執政院機械獸,每個都伸出了雙手。

在屋頂上方,譚妮緊抓著欄杆邊緣的手變得毫無血色。

「全都是計畫的一部分,」琵雅使她安心,同時把一隻手放在她的肩上並朝凡卡展露了笑容。

盤旋於機械獸正上方,當這群振翼機將它們的乙太以長脈衝的形式釋出時,也放出了一道明亮的藍色強光。突然湧現的能量注入這些完全相同的機械獸中,創造出濃縮的乙太火花。他們以環狀排列的模式同時倒下,彷彿是如此多的骨牌。

「量產的風險…」凡卡帶著微笑向琵雅低語道。

一道輕快又不帶感情的聲音迴盪在下方的擴音器中:「市民們,午安!這是一場對於緊急通報系統的例行性測試。這一區的園遊會場地現已正式關閉。所有遊客與列車將在我們進行維修的同時改道繞過這塊區域。我們非常感謝你的參與並且我們希望你們能夠享受今天在此地的時光!」

琵雅向她在屋頂上的伙伴們點了點頭。

「在守衛回來之前,你們應該有足夠的時間回到焊錮區。路上小心,如果出現任何麻煩,就使用你們的呼救信號並且凡卡將會在這裡幫助你們。」

其他人也微笑著向她點了點頭,在他們離開的同時互相擁抱道賀。他們迅速地從高塔的側邊跑下,不過卻是在他們留下了記號之後。

琵雅從屋頂上一躍而下來到窗檯上,她那發麻的工匠之手輕易地便在裝飾華麗的牆面上找到了可供抓取之處。她縱身一躍,從一棟建築的窗檯上跳向下一棟建築,接著便爬下一座花園棚架並進入下方的街道中。

當她衝刺穿越這座城市時,某種狂野又魯莽的東西正在她的血液裡流動著,而綠色腰帶以及帶有灰色條紋的頭髮則在她的後方飄揚著。

在橫越於廣場上的高塔陰影下,一位高大又披著斗篷的男人突然開始迅速地在人群中穿梭,而另外兩個人影則緊跟在他後頭。


琵雅靴子的軟鞋底帶著她無聲無息地穿過人行道,同時她也來到了位於焊錮區外緣的乙太樞紐的階梯上。在這裡她將能夠輕易地消失在鄰近區域的眾多小巷裡,以及裝飾著公共空間的那些高聳、蜿蜒曲折的雕塑品之間。她的臉上露出了自豪的笑容。

從她後方,一隻沉重的手突然握住她的手臂。就算透過她的袖子,它看似正散發出一種將她皮膚的溫暖抽離的冰冷寒意。

「凡卡,拜託,我要你去-」

她轉身看見的不是凡卡,而是一位高大、披著斗篷的男子,他臉上的橘色記號證實了他就是博覽會的主審。抓住她手臂的那隻手是一根巨爪,由甚至連她也無法辨識的深色金屬所構成,而它也已消失在這個男子的衣袖中。身旁站著兩個執政院機械獸,他那裝飾華麗的鎧甲模仿著他們的樣式與色彩:明亮、磨光的執政院黃金與黃銅。在他身旁,莊嚴的維多肯檢查執行員本人,多溫班恩。還有一位妖精,高大又擁有一雙綠色眼睛,在全然的困惑下不停地左右張望。

「我終於找到妳了,首席亂匠,」披著斗篷的男子說道,一邊將他的金屬手指向他,彷彿他正在指著一樣武器。「難道妳認為妳那小小的奇觀會影響到我的博覽會嗎?」

他的博覽會?!琵雅強忍怒火。這是我們的城市啊!

「我們會阻止你的,主審。若非今日,很快地將會在某一日,」她向他咆哮。

一位身穿黑色絲質衣裳並且頭戴耀眼金色頭飾的蒼白女子出現在主審對面。「-泰茲瑞,」她忿忿地說道。

他突然抬起頭。露出了牙齒。「維斯,」他回覆道,透著低沉又悶燃的怒意。

然後有另一個人影,全副武裝卻又氣喘吁吁,出現在那個女子身旁。她將一頭狂亂又色如火焰的頭髮從臉上撥開-

一波回憶浪潮沖刷過琵雅。

…茜卓?

雖然長大了但卻不會弄錯的。她的小女孩,現在甚至長得比基嵐還高了。當他們在綠環區的花園中閒逛時,帶著滿溢不絕的笑聲以及宛如猴子般的速度爬上了父母的肩膀。在市場裡,她溫暖的手掌緊貼著琵雅的手,然後卻又跑開前去進行她一個人的探索。如此地渴望成為自己父母所致力於的志業的一部分,儘管-

儘管充滿了危險。

「…媽媽?」一道聲音,既細微又脆弱,完全不像是她自己。灰燼湧現在她的眼角,被風揚起,並旋轉著飄散了。

一座牢房。一張落下的面具。一個融化的金屬徽記。一陣毫無幽默感的低沉笑聲。

琵雅搖了搖頭,彷彿要從她的心靈中甩去這份記憶。

她可以現在離開。逃離它並消失在熟悉的街道中。

但茜卓該怎麼辦?

要是他們把她帶回到她曾在鬥技場中見過的可怕煉獄,加上那位樂於將她們兩人殺害的男人呢?

執政院士兵突然出現在她們之間,形成一堵金屬與血肉的牆壁將琵雅、多溫,以及泰茲瑞隔在一側,而那位蒼白的女人、妖精,還有茜卓則在另一側。

茜卓奮力穿過由武裝士兵組成的人牆,大喊著某種琵雅在金屬腳步聲的喧囂之下難以辨識的話語。她的女兒隨即躲開了一道來自絲金機械獸的揮擊,並用一片慷慨的烈焰盆浴將一群機械淹沒。熱氣宛如碎浪般地掃過琵雅的臉龐。

來自一個母親的強烈自豪感使眼前的景象變得模糊。她擦了一下被熱氣刺痛的眼睛。

「那位烈焰術士,」班恩皺起眉頭,他的聲音既簡潔又精準。他用一根細長的手指指向他身旁的守衛團,「如果可以的話,搞定這個。隔離與拘禁。派遣巨械到前線-在我的控管之下將不會有損傷。謹記,她十分魯莽。」

不要!琵雅在心靈中朝茜卓嘶喊著。快回來!不要讓他們再次抓到妳。拜託!

茜卓喊了一句熟悉的髒話並一拳將一個巨械擊退於熊熊火焰中。

「啊沒錯。」班恩把頭傾向一側。「她也很喜歡…有創意的解剖學描述。」

琵雅感到相當訝異。她是否偶然聽見基嵐那麼說…?

一列重裝士兵從多溫身邊脫離,開始逼近包圍迎面而來的茜卓,她進入了士兵中央,節節進逼。其中的幾位士兵倒了下來,雙腳被不知從哪長出來的開花藤蔓給纏住。

她得現在行動,琵雅把眼光從茜卓身上移開,轉而面向泰茲瑞,雙眼冒著火花。「我的名字是琵雅納拉,亂匠的領導人,我已經準備好要接受執政院的監禁了。」

多溫那柔順、無毛的眉間拱起,一陣驚訝的細碎耳語從士兵群中響起。「真的嗎?」他說,這就是他們準備對付的那令人恐懼的亂匠首席嗎?「請原諒像妳…此等名聲的囚犯,我們需要採取一些適當的預防措施。」

未受影響的泰茲瑞,對前方的執政院士兵們揮了揮手,他的臉上帶著不知為何從未到達他那算計雙眼的野蠻微笑。「當然。帶這位犯人去看看她的新住處吧,」他說道,一隻手朝著琵雅的方向點了點。她的雙腕被抓,細工手銬彼此牢牢鉗住。

「最高保全?」班恩問道,希望是。

「你看怎麼做好都行,」泰茲瑞不耐煩地說道,「現在,至於其他人…」

「琵雅納拉,」一位士兵詠唱著,「以執政院之權威,妳在此被控以下罪行:毀謗政府財產,領導對政府反叛的行為,擾亂和平,失序行為,違反乙太分配條例-」

茜卓的吶喊聲依然越來越近-她很快就會被越來越多的士兵團包圍,她必須設法阻止她更進一步。

「你忘了突襲!」琵雅邊說邊對她身邊士兵的腹部使出一記側踢。「還有,乙太條例就是個虛假的東西!」她補充道,把她戴著手套的雙手像槌子一般揮向另一位士兵。

她雙臂上的手立刻像鉗子般抓緊,把她拉走。

在士兵的人牆後方,琵雅聽見那蒼白的女人對著茜卓大喊:「他們抓住她了!妳現在不能冒險;我們必須離開!

琵雅讓自己掙扎著慢慢前進,看著焊錮區的尖塔,已經成為她新家人的亂匠,還有她以為自己已經失去的女兒,全部消失在視線之中。


撤退從來就不是莉蓮娜最愛的選項。

她們已經在滿是人潮的街道裡擺脫了很多執政院守衛,在吉拉波其中一條小街裡發現幾乎只有她們兩人。這裡只有幾個賣古董的商人,還有一個穿著明亮藍綠色的長袍的老女人耐心地瀏覽著他們的商品。那場混戰就像船過水無痕般消失無蹤。

茜卓坐在充滿灰塵的公寓樓梯底,抓著雙膝貼緊胸部,臉埋在一條她常常穿在腰間的舊圍巾裡,一聲都不出。莉蓮娜還沒看過她安靜這麼長一段時間-通常那代表她睡著了。

妮莎站在她覺得有禮貌的距離之外,什麼也沒說,纖長的手指按摩著她有著刺青的前額。

莉蓮娜在這兩人身邊踱步,神經繃的比劊子手的套索還緊。「那個有著金屬手臂的男人-我認識那個人。他是-」

灼熱的記憶在她的雙眼後方閃現,傑斯,他的背上縫綴著由魔法力刀刃造成的醜陋白色疤痕。退縮在黑暗之中,她的手指撫過那些疤痕,雙眼就像燒了起來一樣。

她跳了起來,自己那用翡翠裝飾的戒指撞在一起,發出了金屬的不諧和音。「他…很危險,」她咕噥道,逼使自己握起的雙拳鬆開。「他在這裡-不可能是巧合。」

妮莎轉頭看向死靈術士,綠色的雙眼滿是冷酷的譴責。「妳為什麼不讓我們知道就離開了?讓妳們處於如此危險的境地-妳們運氣好,找到了妳們!」

莉蓮娜的雙唇彎了起來,往妮莎的方向輕揮手腕要她別再說了。「泰茲瑞的威脅性比妳們知道的要大多了。」她猛然抬起頭迎上了妮莎的眼光。「還有,注意妳的語氣-我可不是那種尋求許可或是寬恕的人。」

妮莎的眼睛瞇了起來,綠色火焰從她手杖的尖端出現。這可不是莉蓮娜的失敗,她立刻讓自己的臉孔罩上了一層漠不關心的面具。

「妳為什麼在這?」莉蓮娜在炎熱下午的空氣中轉動手腕,作勢圍繞著整個閃閃發亮的卡拉德許。「我們走的時候,你們其他人有投個票嗎?『守護者規則第管他幾號,沒有書面許可不准回家』?」她期待地看向烈焰術士,但茜卓甚至連聽到她說話的跡象都沒有。

但妮莎有聽到,「妳一直以來就這樣煽動她嗎?」她吃驚地說道,「我以為妳-這就是妳認為的友誼嗎?妳這…怪物。希望這樣有取悅到妳!」妖精一躍,用全身的重量在莉蓮娜面前把手杖尖端砸進圓石之中,甚至沒發現出現的綠色火焰。

已經有幾百年沒人用這種語氣對她說話了-通常那都會是他們所能做的最後一件事。但莉蓮娜有自己的計畫,需要強大盟友的計畫。於是,她不知怎的發現自己正往下盯著一個生氣、能殺多維怪物的妖精,還有讓自己陷入一團沮喪的可愛炸藥桶。

死靈術士在妮莎譴責的瞪視之下聳了聳肩,「我們這裡都是女人,茜卓可以依自己的心意做事。」

怪物,是嗎?

這句話在她心裡冒了出來,正好是最傷人的一句。

「她從妳那了出來,」她對著妖精細語道,「妳沒有跟著她-所以她來我這了。」

妮莎臉頰上的紅潤與綠色的刺青形成強烈的對比,她的雙唇分開,但沒有說話。

她總是有花樣。

「如果那就是妳想說的全部,我有個很重要的問題要去解決。」莉蓮娜轉身,帶著無懈可擊的髮線、薰衣草的香味、還有裙擺的渦旋離開了她們兩人。

坐在樓梯上的茜卓抬起頭,試著用護手背面擦了擦臉。她站了起來,雙手握拳又張開。

「我-我想說…」茜卓把臉從圍巾抬起時說道。妮莎伸出手想拉她一把,但茜卓自己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我要去走走,」她對著地上咕噥說道,搖搖晃晃地朝著街上的攤商走去。妮莎趕緊跟上。

在攤商裡,穿著斗篷的女人買完東西,接著把一隻慰藉之手放在茜卓那穿著鎧甲的肩膀上。

「親愛的,妳今天似乎過得很辛苦啊,」她軟語說道,對兩位鵬洛客露出了吸引人的微笑。

茜卓對著她擺了擺頭,大聲擤了擤鼻子。她擺出了一個蒼白的微笑,把那女人的手給擠了回去。她的臉上有某種令人安慰而熟悉的東西。

穿著斗蓬的女人從口袋裡拿出一條精心製作的繡花手帕,塞進烈焰術士的手裡。茜卓把臉埋了進去,擦掉眼淚。它聞起來像是帶著一絲機油味的玫瑰茶…像是…家。

「噢,就是這樣,擦乾眼淚…」老女人放低聲音說道,等茜卓擦完眼淚。

「我們需要妳堅強起來,」她繼續說道,聲音突然變得堅定而清晰,「當我們找到妳的母親,並把她從執政官士兵手上帶回來的時候,茜卓。」

茜卓抬頭,認出了那張臉。「帕西理女士?」

「孩子啊,離上次見面有一陣子囉,」奧薇亞帕西理說道,邊把茜卓前額的頭髮理順,讓烈焰術士靠著她的肩膀。三人一起前往吉拉波的曲折街道中,進入了帕西理女士最熟悉的秘密走道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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