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故事不祥之兆

整日被許多忠誠的不死生物服侍與伺候完全就是莉蓮娜的理想天堂,但她卻擔不起在阿芒凱無所事事的後果。她前來這個時空尋找-並且剷除-她的另一位惡魔債主。


關於沙漠裡的陰魂,莉蓮娜沉思著,有些說不上來的古怪之處。

當然,在無人干擾的情況下處於一個擁有溫和氣候以及涼爽微風的地方總是件美好的事。不過徜徉在一座具有宜人黑暗的小小孤島上,感受著你周圍的熾熱空氣,被永遠無法觸碰到那沉寂日曬樹林的微風撫摸著-在那當中蘊藏了十足的奢華。

她若有所思地嚼著無花果。在她身旁,一個全身白色的不死僕人以完美的平衡姿態將一盤水果頂在頭上。在她身後,這些怪異、恭順的木乃伊中的一位正揮動著一把巨大的羽扇,產生了吹拂過她頭髮的宜人微風。她已告知其他木乃伊在一旁等候以免她有任何需要,並且它們都跪在她面前,靜止不動又死氣沉沉。她非常習慣於殭屍奴僕,但這些殭屍實在是出奇地有效率-不只是滿足了她的需求,甚至還預先達成了她的需求。

她可以適應這個地方。

除了。

除了那無所不在的符號一直讓她想起尼可波拉斯,以某種法老神的身分缺席統治著這裡。除了這裡的每一個人都著迷於神明與祀煉以及某些光榮的來世,而非享受這座城裡的明顯奢華。除了她並非真正使用死靈術在號令這些殭屍,與她以往習慣的殭屍如此不同,而且還不知道如果她嘗試施法的話會發生什麼事。

除了,尤其是,拉札柯。

兩個持有她靈魂契約的惡魔已經死了,遭受鎖鏈面紗的致命力量突襲而亡。柯索非派她去奪取鎖鏈面紗,一個具有驚人力量的邪惡遺寶,然後讓她帶著面紗接近他-證明了即便是惡魔也可能會蠢到無法存活。棘澤邊更危險,不過他一直被囚禁在一座魔法白銀監牢中。莉蓮娜脅迫一位倒楣的當地人把那個玩意炸掉,並趁他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將他撕碎。

拉札柯將會是第三個。但不像前兩個,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成功突襲拉札柯-不清楚他在這座時空的位置,或者他是否已察覺到她的出現。

拉札柯就在這時空的某處,一個被波拉斯奴役的世界。波拉斯就是那個一開始替莉蓮娜安排契約的人,而且莉蓮娜不知道他會如何看待她靠自己擺脫這些契約所做的努力。無論守護者正面迎戰這位龍長老的結果如何,莉蓮娜一定會確保他們先幫她殺了拉札柯。

「妳不是應該去尋找某人嗎?」一道飄渺、溫雅的聲音從她後方傳來。

正是她需要的。鴉人。一個來自過去的鬼魂,無論是比喻或直述,總是知道她去過哪裡以及她做了什麼。他可能不具有實體。甚至他可能是她自身心靈的一種折磨,一種詛咒或心智寄生蟲。不過他卻是真實的,必須是真實的。她拒絕考慮替代選項。

無論他是誰以及是什麼,從她年輕時起他就一直斷斷續續地糾纏她。在過去這幾年內,他卻變得十分健談。

「難道你就沒有什麼更好的事可做嗎?」她問道,沒有轉身。

莉蓮娜的腿垂掛在溫暖的陽光下,而且她知道鴉人偏好待在陰影中。所以他並沒有與她正面相對。但他確實出現在她身旁,穿著他那古老的黑色服裝,倚靠在她帳棚的其中一根桿子上並用他那雙淡漠的金色眼睛凝視著她。

「我很擔心妳,莉蓮娜。妳的其中一隻惡魔就在觸手可及之處,而且就快沒時間了。」他示意著第二顆太陽,如此地靠近它最終的休憩之所。「可是妳還坐在這裡。吃著水果。」

「你可是很清楚我一直都沒閒著呀。」

在一個不死生物勞役如此隨處可見又管理良好的地方,她還不敢使用任何屬於她自己的殭屍,在她搞清楚人們會如何看待這非法死靈術之前不可能使用。她反而召喚了幾個陰魂,專屬黑暗與死亡的無形不死生物。她派它們飛掠於巨型紀念碑的陰影之間,尋找著拉札柯的跡象。

而且無論他離開多久,鴉人看似總會知道她在做些什麼。

「啊沒錯,」鴉人說道。「妳派出了奴僕,而非親自搜索。無疑是受到想低調行事的動機驅使。我確信,才不是因為恐懼的關係呢。」

「已經聽見你的不屑了,」莉蓮娜說道。「現在給我滾開。」

「我一直都非常有耐心。妳待在拉尼卡的那幾個月我都沒煩妳,有空的時候還讓妳跟著你們的俱樂部一起行善。當妳在卡拉德許進行妳那小小的旅行時我也沒吭聲,甚至在它演變成一場危險的干擾事件之後也是。我相信妳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相信妳正在強化情感的連結,好讓妳能夠操弄這群傻瓜聽妳的吩咐行事。」

「情感就是操控,」莉蓮娜說。「這很有效,不是嗎?」

「對誰而言?」鴉人說道。「妳和傑斯不只一次共享一瓶酒並追憶著過往的時光。妳是在告訴我妳只不過是為了再次引他上鉤?」

在她加入守護者之後,那確實發生過,一次或三次,就在她位於拉尼卡的私人居所。然後基定曾在一場戰略會議中尖刻地說著無法在早晨的時刻裡找到傑斯,而這件事就這麼悄悄地無疾而終了。

「那個,」莉蓮娜說,「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別讓妳的情感打敗妳,」他說。「妳那些忠誠的傻瓜們就在這裡,就在妳的敵人門前。但妳卻毫無作為。他們正在輕率地四處打探,而妳卻坐在這裡,使我們努力的一切擔上風險。難道妳心軟了?」

莉蓮娜的視野變得漆黑。

「他們為我做的事比你還多,你這個無用的鬼魅。」

「好傷人呀,」鴉人說道,露出得意的挑釁笑容。「難道一直以來我都沒幫助過妳嗎?在依尼翠的時候,當妳那個戴著兜帽的玩物失去了他的心智,難道不是我保護了你的心靈嗎?當妳抵達這裡的時候,難道不是我號令鎖鏈面紗炸開那隻亞龍的肚子才讓妳脫困嗎?」

「你說什麼?」

現在莉蓮娜正注視著他。她曾以為自己死了,滑下了那個東西的食道。她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脫身的。發號施令﹒﹒﹒他真的辦得到嗎?他之前有這麼做過嗎?

「我試著要幫妳,」鴉人說道,面帶笑容。「拉札柯或許還不知道妳在這裡。妳愈快聚集妳的僕從並且殺了他,妳的狀況就會變得愈好。是時候利用妳那群有用的傻瓜了。」

莉蓮娜的眼睛瞥見一道藍色閃光,正穿越群眾朝她移動而來。

「說到我的僕從,」她微笑著說,「我們最喜愛的通念師就在那裡。你或許該離開了。」

「怕他會看見我嗎?」鴉人說道。

「害怕他如果看見你的話會對你做出什麼事嗎?」莉蓮娜說。

鴉人瞇起了那雙金色眼睛。多麼令人滿足呀。

「別忘了妳來此的目的,」他說,接著便憤然消失了。

莉蓮娜把身體往後靠,決定要在傑斯抵達的時候看起來十分輕鬆愜意。她從身旁的碗裡挑了一顆圓潤的紫色葡萄並且一口咬掉半顆,一邊捲起她的下唇只為了不讓汁液流下她的下巴。那是一顆非常好的葡萄,既鮮甜又多汁。

「原來妳在這裡,」傑斯說道,戴著兜帽的他仍在陽光下瞇起眼睛看。

當傑斯還在悲慘地啜飲著那杯濃稠、苦澀的啤酒時,莉蓮娜早已偷偷溜出他們借來住處的房間,急著想親自瞧瞧這個世界。她最後來到這座位於河畔的小小帳棚,派出她的搜索者,並點了一些食物。

她吞下葡萄,當然包括了種子和一切-吐出東西實在是有失尊嚴。

「你好呀,傑斯,」她說。「吃早午餐嗎?」

「早就過中午了,」他說。

「這是一份較晚的早午餐。」

他強忍著怒意。

「那﹒﹒﹒就是﹒﹒﹒午餐。」

真可愛。

「隨你便,」她說。「我可以有更多無花果。」

傑斯聳了聳肩並伸手拿一顆無花果,但卻在他看見舉著盤子的東西時把手縮了回來。

「我比較能接受不是由屍體經手過的食物。」

「傑斯,我對你感到十分驚訝。我知道其他人會大驚小怪,但我一直以為你會欣賞這些毫無怨言的不死僕從所帶來的便利。你知道的,這些包裝繃帶可是相當乾淨呢。」

「妳曾見過像這樣的一個社會嗎?」傑斯說道。「亡者被奪走並為了從事勞務而被製成木乃伊,由殭屍來進行所有的工作?」

「沒有,」莉蓮娜說道。「不像這種。而且城市裡的殭屍也和城外的不同,如果你還沒注意到的話。」

「它們當然比較整潔,」他說。「不過有的,我注意到了。在外面的沙地裡,其中一隻亞龍自行復生。妳﹒﹒﹒被擊倒了。如果附近有另一位死靈術士存在的話我一定會知道。」

他的聲音裡是否透著關心呢?

「長久以來這些殭屍不受任何人控制,」她說。「如果你提到關於亞龍的事是真的,那麼它們就可能是藉由某種環境死靈術而復生。」

「環境死靈術?有這種東西嗎?」

她聳了聳肩。

「那可能只是發生在這裡的現象,」她說。「這裡不是個好地方。」

「那麼在這裡的殭屍呢?」

「它們﹒﹒﹒很怪,」她說道。事實是,城裡的僕役木乃伊們使她心裡發毛。「無論讓它們復生的魔法是什麼,它都不像是我用的魔法。而且它使它們受到嚴密的控管。我從未見過像那樣的東西。」

「如果我們更了解它,我們或許就會更清楚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莉蓮娜感覺到陰魂接近時那股熟悉的寒冷,滑行穿越紀念碑的陰暗面並從一棵樹的陰影中往下一棵樹延伸。

傑斯打了一道冷顫並審視著周圍的陰影。聰明的男孩。

「那是我的,」她說。他鬆了一口氣,但卻仍未完全鬆懈。聰明、偏執的男孩。

陰魂徘徊在稍遠處,無法自在地來到莉蓮娜的遮蔽處。

來吧,它朝她低語著。到了。陰魂,不完全是個出色的健談者。

「好吧,」她大聲地說。「看來我找到某樣東西了。」

她揮手遣散了這群僕役木乃伊,收攏她的裙子,然後轉身面對傑斯。

「你正打算要跟著我,」她說。

「很明顯。」

「而且如果我叫你不要跟著我,」她說,「無論如何你還是會隱身跟著我。」

傑斯聳了聳肩。「確實有這個想法。」

「所以唯一的差別就是我是否得一路看著你?」

「呃﹒﹒﹒我想是吧?」

「很好,」莉蓮娜說道。「那麼就跟我來吧。」

她步行離去,跟隨著陰魂。

傑斯嘆了一口氣便跟在她後方,喃喃自語著,「所以那表示妳想看著我,或是﹒﹒﹒?」

她微笑著繼續向前走。

他們沿著陽光照耀的大街漫步,經過了結實的年輕人以及詭異地訓練有素的孩童。鍛鍊的叫喊聲與乾淨汗水的氣味自訓練場上飄散而出,這城市裡數以百計的「祀徒」正在該處演練戰技。

多麼棒的體格呀!她不禁幻想著他們死去並且受她號令,只要他們乾乾淨淨地死去的話﹒﹒﹒

噢。

「傑斯﹒﹒﹒」她說。「你有注意到城裡所有木乃伊的肢體都有毀傷嗎?」

「嗯?」他說。「我注意到有些是如此。少了雙手,之類的。它們全部?真的嗎?」

「甚至連那些身體沒有缺損的都被切斷了肌腱或被砸碎了骨頭。我可以從它們走路的姿態判斷出來。難道這裡的每個人都因暴力而死嗎?」

「或者,」傑斯說道,「他們對那些未因暴力而死的人做了不同的處置?」

她皺起眉頭。

「這個地方好怪,」她說。

「真的很怪,」他說。

「而且基定看似﹒﹒﹒」

「﹒﹒﹒真的很喜歡這裡,」他接著說。「我知道。」

他們倆都發出一道嫌惡的聲音。

「所以我們到底在找什麼?」他問道。

正在尋找它,」莉蓮娜微笑著說。「而你正跟著我。總之,那是個祕密。」

「我討厭秘密。」

「知道它們,還是不知道它們?」

「不管怎樣它們都是個麻煩,」他說。「不過明顯地,不知道的話會更糟。」

顯然,在某些方面他還太嫩了。

她嘆了口氣。

「答應我你不會生氣?」

「不會。」

「答應我你不會告訴基定?」

「呃,絕對不會。」

「那麼就由你來弄明白吧,斗篷男孩。」

他走到她身邊,思索著。

「妳正試著要找到尼可波拉斯,」他說。

「我寧願不要。」

「妳正要把我們出賣給尼可波拉斯。」

「非常誘人,但不是。」

「妳正在﹒﹒﹒尋找當初來訪的時候遺留在此的東西。」

她露出了笑容。

「嗯,」她說。「很有趣的猜測。不過,相當含糊。」

陰魂停在沿著一棟建築牆面分布的陰影中。牆上刻滿了銘文。當地文字,有些她不認得的符號-還有一些她認得的。

拉札柯。

銘文在她的視野中漂盪著,低語聲則抓扒著她的意識邊緣。她開始搖晃,一邊扶著這棟建築的牆面。高溫。一定是高溫的關係。

傑斯沒有伸手穩住她,但卻看見了她的搖晃。

「妳還好嗎?」他說。

「我一直都很好。」

他瞥了她一眼。

「就長遠來看,」她說。

陰魂帶他們繞向入口。它的成份正開始瓦解,因為已在沙漠烈陽下曝曬過久。她揮了一下手便將它遣散。

這個地方看起來並沒有對外開放。它沒有鎖,甚至連一扇門也沒有,不過在她眼中這就是這座城市的特色。

他們走下一座岩石坡道,進入了一條由明滅不定的火炬所點亮的長廊。牆上有許多雕刻,描述著彼此認真戰鬥的祀徒,而他們有些人則倒在地上死去。

他們後方傳來一陣拖著腳走的移動聲,自坡道上走下。他們轉身。無處可躲。希望他們不是非法侵入。

一個僕役木乃伊的空白臉孔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中,手臂裡抱著一疊破布。傑斯和莉蓮娜發現了一個凹處並躲了進去,但這個木乃伊根本就沒注意到他們。在它身後出現另一個,然後又一個,有些拖著它們的負載物,其他的木乃伊則兩兩成對地搬運較為沉重的東西。

不。不是東西。

木乃伊們搬運的是在戰鬥中被殺害的祀徒,一邊滴著血,被破布包裹著。有些屍體有缺損。從味道判斷,它們才剛死不久。頂多一兩個小時。

在她身旁,傑斯感到一陣噁心。

待木乃伊經過後,她走回到長廊上。

「注意腳下,」她說。「現在變滑了。」

「我們不應該進來這裡,」他說。「我們為什麼要來這裡?妳到底在找什麼?」

「你自己說過如果我們了解這些木乃伊的話,我們可能就會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就目前的情況而言,這沒錯。但那跟拉札柯又有什麼關係?

他們跟著木乃伊走下長廊。他們周圍的雕刻也隨之變化,描述著木乃伊搬走死亡的祀徒,然後在石板上為它們進行防腐處理,製造出更多木乃伊。

他們進入一間巨大又燈火通明的中央密室並看見了這些雕刻的真相。這個地方充滿繁忙的活動,屍體被放置在石板上,旁邊則是排列著工具與卡諾卜罈的桌子。這裡的氣味十分不同,死亡的惡臭混雜著防腐劑的污濁臭味。

Anointer Priest
聖洗僧侶 (遺存) | Lake Hurwitz 作畫

木乃伊安靜無聲地工作著,只聽見綁著繃帶的腳步摩擦聲以及製備屍體時偶爾出現的折斷、碾磨或踩踏聲。

真費工夫呀!就跟她在其他時空裡讀到的木乃伊製程一樣,只不過是工業規模。木乃伊移除了祀徒大部分的器官,但在這裡它們卻被放置在樸素的大型公用罐子裡。屍體在包裹的過程中則被擺在支架上,就跟織布機一樣地有效率。

不是一種宗教儀式。純粹實用取向。

傑斯在她的心靈中說道:這就是它們對所有死去的祀徒所做的事。她不欣賞這種侵入方式,而且就這些殭屍而言,它們看似對活人沒興趣,正以一種從容的效率進行著它們那可怕的工作。

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死在訓練中?

她輕推了一下他並示意著房間的另一頭,該處的牆面上具有某種精巧的壁畫。他點了點頭,接著這兩人便悄悄地繞著房間的外緣前進。

其中一具死屍開始甦醒,就在它被完整包裹之前。它胡亂揮打並且不停顫抖,使包覆過程突然中止。這是他們第一次見到缺乏效率與秩序的狀況,於是他們便停下來觀察。除了她自己以外並沒有其他死靈術士在場,基本上沒有死靈術-只有一種看似來自四面八方並且逐漸增強的死亡魔法。

負責監督包覆程序的幾個木乃伊接近這個不安份的屍體並將它壓制住,同時另一個木乃伊則拿了一片巨大的金屬板過來-一塊魔符。它們把這塊魔符壓在這個屍體的胸口上。

不停揮打的屍體突然靜止不動了。

莉蓮娜與傑斯互相看了一眼。他們持續繞著房間前進,同時這些木乃伊把更多魔符放到被防腐處理的屍體上。有些屍體在置放魔符之前就開始甦醒。其他的則在置放魔符後靜止不動好一段時間。

莉蓮娜與傑斯停在一面雕刻於深色石頭上的壁畫前,覆蓋了密室遠側的整面牆壁。他們端詳著這面壁畫,同時他們後方的可怕工作仍持續進行著。

它是一幅關於來世的描繪,具有因城裡隨處可見的銘文而變得更加熟悉的圖像。繪有坐落於地平線上雙角之間的第二顆太陽,以及(本地人宣稱)阻擋通往來世之路的巨大門扉。在這幅銘文中的門是敞開的,後方那誘人的來世清楚可見-但卻被一個可怕的惡魔看守著。

拉札柯。

最終的測試,銘文如此寫著。最後不光彩的死亡,剔除剩餘的無價值者。

拉札柯的雙手沾滿了鮮血,腳邊則有一堆屍體。血液流入河水中。

越過這扇門,拉札柯。越過拉札柯,天堂。

拉札柯的雕像使莉蓮娜感到不安。彷彿它正在回看著她。

「妳就是來這底下尋找妳其中一隻該死的惡魔嗎?」傑斯低聲喝斥。

「死了兩個,」莉蓮娜說道,喉嚨突然哽住。這個雕像看似赫然聳立於她面前。「他是下一個。」

「妳應該告訴我們的!」傑斯說。「我們會幫妳呀!」

「你本來就知道我那些惡魔的存在,」莉蓮娜反擊。「願意對抗他們。如果我告訴你們所有人的話,難道你真的認為基定會來嗎?或是妮莎?」

「我不知道,」傑斯厲聲說道。「我會支持妳。但現在,既然妳對這件事撒了謊,我不認為-」

「我沒有對任何事撒謊,」莉蓮娜說道。她的頭腦正砰砰地響著。

「妳沒有說實話,」傑斯說道。「妳破壞了我們的信任。」

「我從來就沒要求你們信任我。」

傑斯說了某句話回應,某種氣話,但她卻無法理解它。她的耳朵聽見鳴響,她的視野開始晃動。她口袋裡的鎖鏈面紗變得溫暖。正在保護她。

拉札柯的雕像﹒﹒﹒睜開了它的眼睛。它們是紅色的,血紅色,也是唯一她看得見的東西。

他們後方的聲音停止了,接著十幾個破損的喉嚨開始低語著:

「莉蓮娜。」

不不不不不

這群木乃伊正凝視著她,停下了手邊的工作。它們辛苦製造的產品站在它們旁邊,有些包裹了一半的屍體則被匆忙地貼上魔符。現在她聽見四周都在低語著她的名字,來自這些牆壁本身。

這是妳做的嗎?傑斯在她的頭腦裡說著。

她無助地搖了搖頭。

「莉蓮娜﹒﹒﹒」它們低語著。

這群木乃伊突然向前移動。他們到處都是,一團糾結的纏繃肉身與攫取之手。而且沉寂依舊,全然無聲-一場靜默的打鬥,就只有絲質繃帶那偶然的咕噥和低語聲。傑斯在她身旁施放咒語,用幻影繩索一個一個地將木乃伊拉開。但空間實在是太小了,而且有好多屍體。

莉蓮娜的頭腦突然變得清澈。她伸出手,就像在沙漠中那樣,想要操控它們。它們就只是屍體,跟其他任何屍體並沒有什麼不同。

什麼事也沒發生。

環境魔法。在一瞬間,她完全理解了。在這個世界有種東西-不管是自然或人為,都無所謂-能夠讓亡者復生。所有的亡者,包括城裡和城外。那些創造並指揮僕役木乃伊的人根本就不需要死靈術,只需要一種操控方法。而且那種操控既直接又具體-比起一位次等死靈術士的奇想更難以克服。

「我無法操控它們,」她說。「那些魔符-」

她抓住最靠近她的木乃伊,用手指扣住魔符的邊緣,並用盡力氣扭轉它。傑斯在看見她的動作後便從旁協助,緊抓著木乃伊的脖子並將它朝反方向拉扯。

伴隨著一道骨肉的折斷聲,魔符鬆脫了。

突然傳來的一聲,然後是嘶嘶聲。魔符所留下的洞口燃燒著眩目的白光,接著木乃伊便崩解了。

呃,可惡。

接下來木乃伊包圍了他們,太多了,緊抓著他們的四肢與喉嚨。她把手伸向鎖鏈面紗。她曾一直拼命地迴避它,但若是得靠它才能存活的話﹒﹒﹒

這群木乃伊突然靜止不動,並將他們固定在原處。然後有些木乃伊則向旁邊移動,讓出一條路給某人通過。

「你們果然是外人,」他說。

蒂穆特。

當時莉蓮娜馬上就對這位仁慈地提供他們城內居所的自大年輕維齊爾產生反感。太沉穩了,過於有自信。一開始她甚至還納悶著他可能比他所呈現的外貌還老-更年長,就跟她一樣。不過不對。他是個青少年。就像這裡的其他每一個人,他在很年輕的時候就被磨煉出這種銳氣。現在這股銳氣開始針對他們,如此強烈的力道使莉蓮娜不太能夠把他當成一個玩弄權勢的小孩看待。

「一開始我不相信。怎麼會有人聽過這種事?」

他逐漸靠近,一邊審視著他們。

讓他繼續說話,傑斯在她的心靈中說道。他有某種保護措施。我需要一點時間。

「不過我在知識紀念碑檢查過出生記錄,」蒂穆特持續說道。「刻法涅無所不知,但他的維齊爾們卻不知道你們。而你們現在竟然在這裡,在神聖的防腐密室中四處窺探。你們果然不懂我們的習俗。你們根本就不知道長角的那位-願祂早日再臨,且願吾人皆成-」

「其實,我們見過他,」莉蓮娜說。

傑斯與蒂穆特看起來同等驚訝。

「住口!」蒂穆特說道。

「而且順便讓你知道,他是個徹底的混-」

木乃伊化的手握緊了她的喉嚨,打斷了她的話。

「一派胡言!」蒂穆特面紅耳赤地嘶喊著。

然後蒂穆特的雙眼發出藍光並且他的表情也變得放鬆。過了一會兒,這些木乃伊的手也鬆開了。

傑斯抓住她的手臂。他的眼睛也在發光,藍光自眼眶周圍滲出,而他的表情則相當扭曲。

「快跑,」他喘著氣說。

「什麼-」

「撐﹒﹒﹒」傑斯說道。「﹒﹒﹒不了﹒﹒﹒多久﹒﹒﹒」

噢。傑斯正在操控蒂穆特,而蒂穆特則操控著這群木乃伊,那一定會對這可愛男孩的心靈造成傷害。並非所有的木乃伊都靜止不動。或許,實在是太多了。傑斯幾乎控制不住。

莉蓮娜用肩膀推開最靠近她的木乃伊並開始奔跑,逃離雕像的紅色眼睛與防腐密室以及死亡與寂靜的惡臭。她不停地跑著。

外側。眩目的太陽。她的心臟劇烈跳動著。

傑斯的眼睛變得清澈。莉蓮娜往後方瞥視,卻沒看見任何追兵。還沒。

「那個﹒﹒﹒」傑斯喘息著說,「﹒﹒﹒就是妳讓他繼續說話的方式?褻瀆的言詞?」

「那很有趣呀,」她說。

過了一會兒,他們就只是一邊喘氣與奔跑著。

「剛剛那裡﹒﹒﹒發生了什麼事?」他問道。

「拉札柯,」她回覆道。「那個惡魔。我認為﹒﹒﹒他跟所謂的來世有關。而且他知道﹒﹒﹒我在這裡。鎖鏈面紗是他無法﹒﹒﹒啟動我的契約的唯一原因。」

「好極了,」傑斯說道。

「起碼,你清除了蒂穆特的心智?」

傑斯露出愁苦的表情。

「沒有,」他說。「那已是我所能做的一切﹒﹒﹒來阻止這些木乃伊靠近我們。他會不省人事一段時間,接著他會帶著極為強烈的﹒﹒﹒頭痛醒來。不過他將會記得。」

「那麼我們得找到其他人,」莉蓮娜說道。

是時候利用妳那些有用的傻瓜們了,鴉人曾這麼說過。

無論他們是朋友還是傻瓜,莉蓮娜都需要他們。她跑著,逃離她的惡魔,朝援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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