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故事:永不屈服,第一部分


薇薇安在口內的錫味中醒來。跟漿糊一樣,覆蓋在她的臉頰內側與舌頭底側。她感覺到自己的牙齒,發現原本有兩顆牙齒的位置出現一個缺口,而第三顆則只剩殘根。薇薇安皺起臉。光線太亮了,空氣溫暖不熱,就像一頭剛被宰殺的乳牛食道,油膩、潮溼,純然的野性。

纏繞在她頭髮裡的手指把她的頭往後扯。

「我以為妳會在睡夢中死去。」男爵的聲音,令人煩膩,他的輪廓逐漸出現在眼前,絲絨與白蠟燭般的肌膚。「那將會變得極為不便呀。」

「你做了…」薇薇安吐出血。需要費力才能說出這些話,音節像脂肪一樣黏在一起,比她記憶中的話語更僵硬乾碎,她的喉嚨裡瀰漫著一股含銅的氣味。「你做了什麼?」

「很明顯,我逮捕了妳。」清晰度緩慢地回復。她的視野被仔細地描繪出來:伯爵那雙深邃的眼窩,他那狹窄的鼻子,如此粗短地長在一張適合狼類長鼻的臉上。「我們拿走了妳的弓。」

她在能夠融合兩個念頭之前就往前衝,來不及考量她的情況,被銬起的手腕,因為懸吊而造成的身體疼痛,無力的雙腳以及繩索摩擦她腳踝的方式。那隻抓住她頭髮的手再次往上拉扯,如此急遽,比前一次更惡毒,於是薇薇安便惱火地嚎吼著。

「真是一件有趣的裝置。」男爵把雙手縮進過大的袖子裡。甚至連他最細微的習慣動作都是裝出來的,不比那道笑容以及石蠟般的肌膚真實多少。薇薇安在束縛的狀態下不停扭動,一邊低聲怒斥。「妳是如何不讓自己被它殺了?我們試了好多東西。有一次還冒出一頭熊。但牠卻存活了好幾秒。這段時間足以殺死我更多的手下。」

他繞著她踱步,恰到好處地抬起頭,在第三圈時停下來抓住她的下巴,並以手指在下顎關節處像轉鑰匙般地旋轉,逼迫她張開嘴巴。男爵低頭看進她的喉嚨,彷彿她是一匹獎品馬。

「妳到底什麼人?」

薇薇安怒目而視。

「肯定不是個自然精靈。不是一個神。妳看起來像人類。」他壓低了聲音。「我懷疑妳是個鵬洛客。我們這裡出現過一些。如果妳真的是鵬洛客,小姐,妳可是相當異常地草率呀。沒有防護咒語,只會一股腦地往前衝。一把沒有主人的巨錘。」

他放開手。

「如果妳想威嚇我,我想我們已來到一種自然的停頓。這就是這些交易主要發生的時候。作為講話放肆的代價,我希望妳不會拖時間。我有好多問題要問。」

這個房間-牢房,薇薇安更正,因為注意到它缺少窗戶與環境雜音-十分雪白,天花板低,毫無縫隙。除了一個入口就沒別的了。她的感官功能已回復到足以讓她進行理智觀察與分析測量的程度,而且她從這兩項行動中獲得的結論相當令人沮喪。他們一直在注意她。「還給我。」

「什麼?」

薇薇安舔了一下乾燥的嘴唇,一個徒勞無功的動作。「把方舟神弓還我。」

「不要。」他的氣息吐在她的臉頰上。另一個男子跨步走到她面前。他戴著鐵匠的手套並穿著一個劊子手的裝備,胸部寬大但卻有一雙鶴腿,他像一棵垂死樹木般無精打采地走著:一幅諷刺畫,比例滑稽,儘管如此但依然危險。「不。我不會還妳。現在,告訴我:妳到底是什麼人?」

薇薇安怒瞪著他。

「難道我們就該玩這樣的遊戲嗎?好吧。告訴我妳是什麼人。告訴我關於方舟神弓的事。要如何操作它?我們已經努力召喚出那頭熊。但那條巨蛇呢?我們有提到那條巨蛇嗎?牠死了。牠在被召喚出來的幾秒內就消散無蹤,夭折的劣質品。」在他後方,另一名男子正在準備一連串工具,陳列於紫紅色絲絨上的銀製品,在他的謹慎動作裡暗示著一種威脅。

薇薇安顫抖了一下。那頭吞噬一切的亞龍是另一段稍早時的記憶,一場稚嫩的勝利,雖然這位鵬洛客對被她收入箭袋的那個樣本並沒有任何依戀,但它還是讓她想起了那段美好的日子。「斯凱拉。」

「妳之前曾說過那個詞。現在我想起來了。『斯凱拉的消亡。』」男爵的表情帶著一種學者的謹慎驚奇感活了過來。「那就是妳的身分嗎?奴役鬼魂的鬼魂?有它們一整段的過去。」

「把方舟神弓還我。」

他發出令人不適的笑聲。「不。絕不。」


佛納特男爵回來兩次並在那之後又折返兩次,每次都提出關於方舟神弓內的居民系譜以及斯凱拉傳奇歷史的問題,一次比一次憤怒。這件神器對它的捕獲者們不懷好意:方舟神弓已擾亂了男爵的好幾個助手,使他們還原成他們的組成粒子,一層深深地滲入磁磚內的黑色液體。

「如何操作它?」

薇薇安保持沉默。男爵出奇地聰明。薇薇安所理解的折磨是一種刀子與精準切割的數學,但如此原始的行為對男爵而言只是前菜而已。他另外還有更複雜的方法來折磨她,能夠造成傷害卻又不留下疤痕的方法。

如何操作它?」

每次他提出這個問題,男爵就會探出他的魔法,找到在薇薇安體內流動的血液,然後使它沸騰。緩慢地沸騰。但這位鵬洛客就只是嘲笑她血管裡的燃燒感。尼可波拉斯早就做過更糟的事。無論男爵如何以魔法與鉗子和解剖刀逼迫她,無論他做了什麼,他都找不到施力點,因為每一處早已布滿由尼可波拉斯以斯凱拉的滅亡所留下的疤痕。

薇薇安咒罵男爵,並且因他的憤怒而哈哈大笑。

在薇薇安遭受折磨的同時,他全程都讓治療師待在他身旁:身穿珍珠母色長袍的修女,她們的嘴巴都被縫上了金絲,每次在男爵結束後她們便以經文和巫術讓薇薇安清醒過來,她們的誦咒聲就像是蟋蟀的鳴叫。每當男爵感到疲累,每當他感到厭煩時,她們便靠攏並清洗她,餵她吃陳腐的麵包,啜飲蔬菜濃湯,如此冰冷純淨的雨水燒灼了她的舌頭。

開始用這些場景度量時間,時刻與分鐘已被嘎吱的開門聲、布匹沿著地板拖行的沙沙聲、一把刀在斯絨上的摩擦聲取代。

「如何操作它?」

薇薇安用一隻眼睛盯著男爵,另一隻因瘀傷而閉起。「把方舟神弓還我,否則我將會看著你死去。不停嘶喊地死去。」

接下來已無人來訪。不過那些修女們卻來了最後一次。只有在這個場合,她們帶來內衣與襯裙、上胸衣與長袍,全都塞在長形且充滿百花香的閃爍核桃木箱中。她們在清洗她的同時將乾燥的風信子編在她的頭髮上,一邊褪去早已在她的肌膚上形成一層硬殼的衣物,有些布料甚至還僵硬到需要被鋸開的程度。

修女們在毫無評論與譴責的狀態下替她沐浴,冰涼的手指滑過她的大腿肌肉與頸部的肌腱,後者太過緊繃,即使用煮沸且帶有丁香花味的水反覆擦拭,手指的力道仍過於溫柔。薇薇安在修女們的照料下渾身抽搐。當她們終於結束後,修女們便替她穿上整套哀鴿翼色的簡樸服裝。這位鵬洛客瞥了自己一眼並皺起臉。她的新服裝讓她看起來更小、更溫順,她的輪廓模糊在這件柔軟、不成形的衣服中。她就像個前來向教會求援的懺悔者。

薇薇安厭惡它。

但她什麼也沒說,就跟用絲金鏈綁住她手腕的修女一樣,她們的表情既鬆弛又安詳。被下藥了,薇薇安一開始這麼想。不過,這些修女的目光,對她們那心不在焉的性格而言,卻相當銳利。機械獸,薇薇安如此認定,同時她們正帶領她走下宛如獸穴般在一片泥土天空下延伸的長廊,看不見半點盧諾的富饒。鹹水的惡臭凝聚成一種質地。

薇薇安環顧四周。到處都是老鼠,還有跟拇指一樣厚的成堆蛆蟲,鼴鼠與蚯蚓,但沒有一樣是她能夠利用的;這些老鼠跟其餘的盧諾一樣會很快地把她吞噬。蛆蟲和蚯蚓都不會感興趣,而鼴鼠可能會不小心弄塌了屋頂。感到洩氣,薇薇安什麼也沒做,允許修女們持續帶領她向前走。

在另一個角落,拐了另一個彎。泥土變成了堂皇的大理石,呈現玫瑰金色澤並且鋪著一張紅色絲綢。走道往上延伸,被包覆在燭光中。薇薇安被突如其來的百花香哽住:由玫瑰、茉莉、報春花與香水樹花製成的精油。一行人在紅木門前停了下來,門的兩側各站了一位寬肩蠻漢。這兩名男子都被塞進一件西裝背心與有摺邊的襯衫裡,裝飾用的鑲邊過長,袖子過窄,領巾笨拙地卡在他們的喉結下方。盧諾能夠恣意地讓一切變得優雅,但這些人顯然還是罪犯,從骨子裡就是那些棚屋旁的惡棍。他們整齊劃一地朝修女們低頭行禮,是一種由更習慣於暴力的身體所笨拙地作出的扭捏動作。

修女和薇薇安都沒有做出評論。男子打開門護送這位鵬洛客進入。讓她感到驚訝的是,這不是另一座牢房,或至少,不是另一座符合傳統監牢美學的房間。薇薇安曾參觀過裝飾較為簡樸的禮拜堂,在設計上較為得體的市政廳。這個房間十分奢華,甚至可說是庸俗。一個女王的嫁妝都反應在所有反光的表面與昂貴的木材,以及鋪滿地的縞瑪瑙與黃金的花飾上。

裡面有一張圓桌,一個夜壺,一張小床,一張雕成獅鷲獸造型的椅子。桌上放了一盆色彩鮮豔到看似不真實的水果,以及一杯辛辣的酒。

房門在薇薇安身後關上。

她又被困住了。


和之前一樣,薇薇安很快地發現自己無法度量時間。她的折磨與矯正至少為她的日子提供了某種程度的架構。現在,這裡什麼都沒有,甚至連外界的聲音也沒有,就只有她自己那無盡的踱步,牙齒咬碎果肉的聲音,以及濺灑在磁磚上的果汁。在那片無邊、空虛的寂靜中,薇薇安幾乎能夠分辨出她自己的心跳。

她數了這個房間的長寬兩次,然後又數了兩次,一開始用她跨步的距離測量,然後再用她精確的腳長測量。魔法使這個房間保持潔淨無瑕,並填滿了水果盆。薇薇安做了個實驗。她把蘋果核與桃核丟進夜壺;結附的魔法使它們消失,但卻沒有移走她卡在開口處的鞋子,或是一束薇薇安柔軟糾結的頭髮。

這位鵬洛客持續踱步。

這比折磨還糟,甚至比大劇場裡的奇觀更糟,只有尼可波拉斯大笑著飛昇至燃燒的天空,斯凱拉閃爍成一片白光的景象才能超越。在這裡,薇薇安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夠反覆回想那一刻。就算是睡眠也無法轉移她的回憶。當薇薇安沉眠時,她夢著斯凱拉。

終於,門再次打開,從第一次被逮捕到某段時間之間的某個時刻,這位鵬洛客幾乎感激涕零,因這份干擾而欣喜不已。有名男子站在出口處:那是她的其中一位守衛,正緊張地拉扯著他的領子,他漲紅的臉上充滿汗水與油光。

「男爵想見妳。」不像她遇見的每一個人,他帶有鄉下的口音,摻雜許多隨性的圓唇音。這個男子嚥了一下。「他說他有重要的事要問妳。」

「叫他把方舟神弓還我。」

這個男子聳了聳肩。「我會的,但我無法作主。男爵說妳可以跟著來或是待在這裡。」

在這一刻,死亡比這份持續不斷的無聊更吸引人。薇薇安咬牙切齒地接受這份事實。佛納特男爵一定知道,一定預見了她對這份寂靜的厭惡。投降感覺起來太像是一種私自背叛,但薇薇安已經受夠這個地方了。她要賭一把,而且男爵可以拿她的自尊作為報酬。

「好。」


「瑞德小姐,歡迎。」

她因強光而眨眼。他們出現在一個舞廳裡:拱型的天花板與嵌入牆面的壁畫,黃金和珍珠以及不同色度的鮮豔紫紅色,覆蓋了由屋頂朝拋光的地板延伸的窗戶以外的地方。在外側,薇薇安能夠看見海洋,海面上投射著銀白色的光芒。

佛納特男爵身著手術裝備,站在幾天前那場秀的暴霸龍前方,他狹窄的臉上戴著口罩。盧卡德國王意興闌珊地坐著,一群包圍著他的朝臣與執行員正同時兼顧國家政務以及對男爵的活動進行熱切的審查,其中後者更是透過一面漆黑的觀察玻璃進行。薇薇安在一陣暈眩的抽搐中明白了,他不是要進行驗屍,而是活體解剖。這隻暴霸龍活下來了

但只是勉強活著。滿屋子的鏡面,藉由精巧的擺放來讓男爵的觀眾能夠從每個角度看見,提供了這場手術的每一個視角。風箱與滑輪,各式各樣的複雜機械,抽搐顫動。每一次它們移動時,暴霸龍就痛苦地嚎叫。那些照料薇薇安的修女們圍繞著男爵的研究對象,她們的長袍現已沾上了骯髒的黑色液體。每當有東西破裂時,她們便衝上前修補損壞的地方,她們的魔法是一層不停閃爍的金黃。男爵的觀眾冷靜地觀看這場手術,偶爾會給予禮貌性的掌聲。這場活體解剖對他們的傍晚而言是完全無關緊要的,一種交談的話題,一件讓人轉移注意力的事,而且比那位跨步走入他們之間的女子更不重要。

男爵在由一個男孩子氣的女孩抬起的布上擦拭雙手並拉下他的口罩,他的笑容正在歡迎薇薇安,彷彿看見她就像看見一袋意想不到的黃金。就好像他們是老朋友,在同一座宮廷裡長大,承襲了相同的野心。盟友,而非施虐者與受害者。全然的寂靜蔓延了整個舞廳。他們不需要呼吸,薇薇安心不在焉地想著,她的敵手逐漸走近,男爵後面跟著一名推著銀色手推車的女子。

「鬼魂女王。我必須誠實。我很想念妳的陪伴,但研究總是佔去我們科學家很多時間。妳好嗎?妳過得如何?」男爵轉頭朝他的伙伴點頭示意,那個人也同樣地回應。他依然維持著燦爛的笑容。「妳確實看起來比之前好多了。妳喜歡那些水果嗎?」

「方舟神弓。」這裡有太多薇薇安需要應付的東西了。太多弓,太多劍,太多出錯的機會。但那本身並不是問題。麻煩的是躺在舞廳中央的那個東西,正在慢慢死去,從牙齒間呼出了白沫。他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讓這隻生物活著,但卻沒有人花時間修復牠的腳。他們為什麼要呢?薇薇安痛苦地想著。最好讓牠保持這樣,被綑綁,無助,無法做任何事,只能在折磨中顫抖。

「妳一直提到的那個詞。斯凱拉。那是妳的故鄉時空,不是嗎?」男爵持續輕描淡寫地說著,一臉滿足的表情。

稍作停頓。

「曾經是,」他糾正自己,發音裡透著惡意。「曾經是妳的故鄉時空。我道歉。我太不體諒別人了。人啊絕對不能搞混他們的時態,尤其是牽扯到亡者的時候。斯凱拉曾經是妳的故鄉時空,不是嗎?至少,在它化為灰燼以前。」

薇薇安默不作聲。

「而妳則是這座時空最後一件存活的遺寶。一個鬼魂。」男爵再次朝他的伙伴點頭示意,一個更為簡潔的動作。結果證明,那是個信號。那個女子把手推車推向前並拉開披在上面的鑲邊象牙色布匹。方舟神弓就在那裡,弓身上抹著漆黑的血漬,除此之外在薇薇安空蕩蕩的劍袋旁看起來幾乎無害。「我總是有一種天賦,能夠了解那些不願輕易吐露秘密的東西。妳是個鬼魂,瑞德小姐。一個把亡者背在自己背上的鬼魂。」

薇薇安依舊什麼話也沒說。血液覆蓋了這隻恐龍的眼睛,現已翻出一半眼白,而最稠密的血液則沿著虹膜外圍分布。牠以短促的呼吸大口喘氣。從她所站的位置,薇薇安能夠看見牠肺裡的瘀傷,在這個蒼白、略帶粉紅色的器官上綻放出黑色的污漬。

「但保密的時刻已結束。斯凱拉只剩下灰燼與屍體。不過,妳有個選擇。教我如何使用這把武器,那麼我們將會賜予妳榮耀,確保妳永遠不會有任何未實現的願望。我們會讓妳成為一個真正的女王,而且斯凱拉將會再次存活於這些廳堂之中。」

薇薇安呼出一口氣。

「好吧。不過我需要方舟神弓。」

男爵揚起眉毛。「那麼妳要拿什麼向我保證妳不會使用它來逃生?」

「我無法保證。」薇薇安聳了聳肩,隨然努力但仍無法將視線從男爵後方那隻垂死的蜥蜴身上移開,她的臉也扭曲成一道痛苦的表情。「但很明顯地,你佔了上風。我人就在這裡,不是嗎?」

她的陳述換得一片靜默。

「方舟神弓有一種...獨特的機制。」薇薇安被培養成一個獵人,而且她知道,正如她知道鳥類的遷徙與北極狐的棲息地,她已經吸引到她獵物的注意力。而男爵,儘管泰然自若,帶著謹慎的表情,擺出冷漠的姿態,還是被薇薇安的話激起了好奇心。「在一隻生物死亡的那一刻,它會把垂死生物的影像攝入其中,在它的纖維裡永久保存這隻生物。」

男爵在薇薇安陳述到一半的時候轉身,早已開始指揮他那群助手們。「那聽起來相當簡單。」

「除非你是我。」

男爵停下動作。

「妳說什麼?」

「你可以儘管試,但只有在我施行這項儀式的時候才有效。」

「噢?」男爵不耐煩地從他的方向斜眼看過來,一邊把雙手交疊在背後。他用腳跟旋轉,一個慢動作,刻意優雅,然後開始朝薇薇安跨步走來。「是那樣嗎?真有趣的虛張聲勢。」

薇薇安聳了聳肩,肩膀稍微發出了咔噠聲。「方舟神弓是我的。它是為了讓斯凱拉的祭師們使用所造。更精確地說,它是為我而造的,而且只能由我操作。你儘管嘗試,但你只會因你的放肆而一事無成。」

Ken Lashley 作畫

這不是個謊言。不完全是。或許是一份真相,蜿蜒地穿過了薇薇安所摯愛的一切的焦黑枯骨,所以要是她不向男爵透漏它的微妙之處,不把真相攤開來給他看的話呢?在歷史中的這個關鍵時刻,它也可能是為薇薇安而造的。在所有能夠擁有這件神器的人之中,她是唯一存活的。

「要是我不相信妳的話呢?要是我決定親自嘗試呢?」

「那麼,你的族人將會持續死去。」薇薇安舔了一下她乾裂的嘴唇,舌頭滑過牙齒。「你知道我是對的,男爵。你已見過自己固執的代價。難道你想冒更大的風險嗎,男爵?他們還要多少個星期才能帶另一個樣本給你?你會讓我有多少逃生的機會?」

這份靜默隨著笑聲顫動。薇薇安往上瞥了一眼看見男爵的表情轉化,他那冷靜的偽裝消失-就只有一瞬間,如果她沒在這極其短暫的時間內觀察的話就無法看見-轉為某種類似憤怒的表情。他立刻就以笑容遮掩那道防禦裂隙,但這卻足以讓薇薇安知道她已打到痛處。

她的笑容逐漸擴大。「男爵,在這個情況下,我們都是囚犯。我沒什麼選擇,而你也是。」

男爵從喉嚨裡發出一道嫌惡的聲音。他用冰冷的目光將薇薇安從頭頂到穿著拖鞋的腳打量一遍,而這位鵬洛客自身的凝視則默默地等待著挑戰。她已經瞄準了他。男爵知道這點,而且薇薇安也知道。她把頭側向他的耳邊。薇薇安比這個貴族高五呎,幾乎也比他寬五呎。在他們後方,暴霸龍再次發出呻吟,死亡正在撫慰這個早該在很久以前死去的身軀。

「你知道你會從看著自己的時空死去這件事裡學到什麼嗎,男爵?」薇薇安壓低了嗓音。「從看著你認識且鍾愛的一切化為火焰時學到什麼?從這一份永不消逝的記憶中學到什麼?你知道那會對一個人造成什麼影響嗎?」

這一次,輪到男爵沉默不語了,雙頰凹陷彷彿他正在嚼著自己的肉。薇薇安納悶是否他們的觀眾正在聆聽。她知道這些傳聞,各式各樣的流言談論著吸血術可能賦予的天賦,而「強化感官」則是在每一個故事中反覆出現的詞彙。寂靜的舞廳肯定也替這些民間傳說增添了真實性。那是一種心照不宣的沉默,自命不凡,縱容溺愛,和繞在盧卡德國王脖子上的珠寶一樣來自相同的鑽石材質,幾乎有如貓科動物般優雅地展現了這些特質。

薇薇安希望自己是對的。盧諾看似以它的戲劇構作為樂,無論結局死的是誰;怎樣都行,只要正在進行的這場演出能夠令人歎為觀止。於是薇薇安便計畫利用那份貪婪。她笑得更燦爛了。

「那會告訴你還有比死亡更糟的東西,比折磨更糟,比人們對彼此做出的任何可怕行徑更糟。你嚇不倒我。」這位鵬洛客用手指沿著他的胸骨往上移,並為了戲劇效果而拍了一下他的鼻子:這片寂靜轉化為一陣哄堂大笑。「不過我想我嚇到你了。」

「我想妳或許對妳的健康狀況做出太多假設了,小姐。」男爵齜牙咧嘴地咆哮著。

「不。」薇薇安把視線移向盧卡德國王,他已經很久沒參與對話並且現在正坐著,露出了貪婪興致的表情。一對上他的視線,他便朝其中一位侍女彎起兩根手指。她點了點頭並繞過這群朝臣,走向一台裝飾著水晶斟酒瓶與優雅酒杯的手推車。這名女子慷慨地倒出不少某種香甜又幾近黑色的東西,酒精幾乎折射出彩虹色的光線,接著開始朝薇薇安走來,這時她才讓自己以低沉、渾厚的聲音咯咯笑著。

「我真的不這麼認為。」


鵬洛客檔案:薇薇安瑞德
時空檔案:依夏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