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月之下
荷拉娜與阿雷娜是住在凱錫革省邊界上一座黑暗森林深處-被稱作沃文森樹林-的追獵人、獵人,和守護者。她們的領域是依尼翠的遠古森林,而且她們長久以來都身為林內驚懼獸與林外無辜者之間的屏障。但最近,森林裡的事物已開始產生變化…
「你知道那種感覺嗎?那種爬動的感覺?」渥林農夫正站在坐滿了一長桌的長老們前方,他那豐腴又睜大了眼睛的妻子則站在他身旁。他們兩人都背對著長老們,為了要向聚集在狹小的教區公用會堂上的卡茲特鎮民們說話。荷拉娜從最靠近門的座位上旁觀著,同時她正坐在阿雷娜身旁。
「就像是一隻甲蟲爬上了你的後頸。」渥林邊說邊顫抖著。「就從脖子底部出現並直接爬進你的頭髮裡。」
那很怪,荷拉想著,他竟然在現在,今天,就談到那份感覺。她之前從未聽人提過這樣的事,從未知道可能會有這種感覺,直到今天早上。她在這種感覺中醒來,某個東西在她的後頸上鑽動,爬上了她的脊椎。這讓她感到不安,而這件事本身就極為不尋常。所以那種感覺,從她們離開營地的床鋪後便跟著她穿越森林一路爬進城裡,竟很快地在她初次感覺到它之後就再度被提起, 如此怪異之事足以讓她再經歷一波那種感覺。她壓制住一股冷顫。
「它是如此真實,你別無選擇,就只能想著是否那裡真的有什麼東西,你知道嗎?」渥林農夫憤怒地搔了搔他的後頸。看見他這麼做才讓荷拉明白自己也正在做同樣的動作。她把雙手緊扣在大腿上。「某個可怕的東西可能正在你的皮膚下挖掘,而且你永遠也不會知道!」
許多鎮民在他們的位子上坐立難安,跟著渥林農夫一起搔抓著。
「是的,是的,」寇曼長老揮舞著他粗厚的手,彷彿在揮趕一隻蒼蠅。「我們都知道這種感覺,渥林,但這跟你今天來到議會面前有什麼關係?」
「全都有關係!」渥林農夫轉身面向在場的十一位長老─比平常的十二位少,由於松瓏長老需要施行第二天的葬儀並看著善心的瑪麗女士進入受福永眠。「那種爬行的感覺讓我知道我是對的!」
「關於什麼是對的,渥林?」寇曼長老提問道。
「快說!」葛拉瑟長老大喊。
「我們有一頭牛被附身了!」渥林農夫的妻子看似再也無法克制自己。「發狂了!就在半夜的時候。而且牠還吃了另一頭牛!不過,還先把牠在草原上四處拖行。我親眼看見那些痕跡。那頭可憐的動物一定遭受了很大的痛苦。然後那頭狂牛就這樣把牠吃了。除了骨頭和牙齒之外什麼也不剩。」
鎮民發出了驚呼聲。
「那你怎麼知道是第一頭牛吃了第二頭呢?」寇曼長老問道,佯裝著耐性。
「今天早上我在牠自己的口鼻部發現血跡!」
更多的驚呼聲。
荷拉看向阿雷娜。她們之間不需要言語溝通。她們都知道渥林的農場座落於城鎮外緣。她們都知道它緊鄰著沃文森樹林。而且她們都知道是什麼生物,最近,在她們的森林中強勢復甦。在兩週內,阿雷娜和荷拉各自處決了三位化狼者,此外,就在前一晚,她們還聯手剷除了一整群-雖然數量少,但確實是一群。但那些衝突都發生在距離卡茲特足夠遙遠之處而沒有引起關注,荷拉跟隨著遠方的嚎叫聲穿過了林蔭小徑的一半,而阿雷娜對付的狼人則位於遙遠的納特丘。但現在她們互看的表情說明了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這群野獸已變得肆無忌憚,而且牠們正試圖來到森林、城鎮,以及人類領域的外緣。這實在是無法接受。沃文森是阿雷娜與荷拉的領地,而且她們不會讓那裡的黑暗驚懼獸出來傷害無辜者。
「我們的守護!」渥林太太的哀號聲使荷拉的注意力回到了廳堂前方。「我們劣質的守護是她製作的!」農夫的妻子猛然將指控的手指指向了仁慈的艾芙琳女士,而她則驚呼了一聲並緊抓著脖子上的守護。「是她製造的,而且它們都失效了!」
「不可能是守護的問題!」坐在艾芙琳旁邊的男人跳起來替她辯護。「艾芙琳女士製造的守護是這座城鎮,不對,這片土地上有史以來最強大的!」
「秩序!」寇曼長老大喊,在長老桌上用力拍打著他那粗扁的手。但沒人理他。
「那麼你要如何解釋那頭被附身的牛?」渥林太太挑釁道。「還有牠拖著另一頭牛在我們農場上繞行的痕跡?那些牠在飽食後留下的骨頭?」
「沒錯!」某個人從後方大喊著。
「這些守護並不管用,」另一個聲音說道。
「毫無疑問地,守護失效,而且我們的牛被附身。」渥林農夫看似從這麼多因他而聚集的鎮民身上得到說話的勇氣。「我們是艾芙琳女士殆忽職守的受害者。」他緊抓著自己的守護並懇求鎮民與長老們。「我們無法承擔另一個沒有適當守護的夜晚了。」
這群烏合之眾同意了。
對荷拉來說,她能夠理解鎮民們把這件事歸咎於不完美的守護。她也能理解他們認為自己的牛被邪靈附身。這些是他們所能定義之事。這些是他們有方法修正的東西。這些東西並沒有顛覆他們所相信的、正管理著他們世界的那種謹慎的平衡。他們與荷拉和阿雷娜生活在不同的真實中。鎮民們看不見在黑暗裡、在森林中發生的事。他們居住於一個被天使艾維欣的光芒所保護的世界。他們相信自己免於類似狼人這種東西的傷害。但即便在艾維欣的世界裡,狼人從未被徹底剷除。沃文森一直有化狼者現蹤,不過數量顯著減少。荷拉和阿雷娜會知道。她們曾聽見化狼者那神祕的嚎叫聲在樹林間迴盪,這也是永久存在於森林最深處的現象。
一想到牠們的嚎叫,荷拉便不安地在椅子上移動著;那種爬動的感覺又回到她的後頸上。她聽見狼嚎,一開始就引發這種不舒服的感覺。她原先以為是夢境。當晚稍早時與狼群的戰鬥曾經展現在她的夢裡。她和阿雷娜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與狼群交鋒了。她們也很久沒有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遇到這麼多化狼者。當荷拉躺在床上時,她的腦中一直浮現牠們的口鼻部、牠們的肌肉,以及牠們的腰臀部,所以她並不意外在醒來後會以為自己聽見了狼嚎。
但現在,看著渥林太太臉上那雙突出的眼睛,她擔心狼嚎並非來自她腦中,不是一個記憶也不是夢境,而是一隻真實野獸的聲音。實際上,就是那隻膽敢進入城鎮,膽敢獵食渥林所飼養的牛隻的野獸。不能再允許牠這麼做。「該走了嗎?」荷拉用嘴型示意向阿雷娜提出邀請。
阿雷娜面露欣喜神色,狩獵的光采早已閃耀於其上。
她們同時起身。荷拉的手指因期待而興奮不已,她的雙眼注視著鄰近的門把-但在下一秒門卻打開了。
旅店老闆紹倫和他的妻子,艾莎,衝進了教區大廳。
「敲響城鎮警鐘!」艾莎大喊著。
「她失蹤了,」旅店老闆說道。
「她死了!」艾莎更正他的話。「他殺了她!」
寇曼長老才在前一刻成功恢復的秩序又消散無蹤。鎮民們開始哀嚎、尖叫並突然從座位上跳起來。
「噢,那位可憐的女孩,」艾莎哀訴道。「到處都是血跡。我無法想像他對她的屍體做了什麼。我知道他是個墮落邪惡的人,他們一來到旅店的時候,就在他們一進城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帕特夫婦,」荷拉向阿雷娜低語道。
阿雷娜點頭確認。
很明顯地被害者與被告應該會是誰:來自加渥尼的帕特夫婦。他們是旅店目前唯一的一組客人,也是過去三個月來旅店唯一見過的客人。還不到一週前,荷拉與阿雷娜親自發現了這位護教軍和他的妻子,在沃文森深處的走道上往林蔭小徑的附近遊盪。當然荷拉和阿雷娜幫助了他們,當然她們看到這兩人離開扭曲的樹林前往卡茲特,並在途中擊退了至少三隻狼、一隻食屍鬼,以及一棵被附身的橡樹。
荷拉想起阿雷娜迅速地處決了那棵樹的回憶後便露出笑容。這位技術精湛的追獵人已在過去一年裡如此顯著地精進了她的搏鬥技巧,若她不靠任何外援便能擊倒一隻巨大的屍嵌,荷拉也不會感到意外。
帕特夫婦特地感謝了荷拉與阿雷娜,或至少帕特先生有這麼做,因為她的妻子在嘗試穿越黑暗森林時倍受驚嚇,以致於她將纖瘦的形體完全躲藏於她的騎馬斗篷下。帕特先生解釋了他曾是月主教議會的護教軍,並堅持將一個護符送給荷拉與阿雷娜,而且宣稱在他擔任陵墓守衛期間曾多次使用這個護符來幫助自己。荷拉與阿雷娜禮貌性地收下護符,但這對她們來說意義不大,因為她們並不相信自己需要這樣的東西-只要她們有彼此就不用。
「搖響警鐘!」紹倫夫人再次下令。「有個殺人兇手在我們城裡遊盪!」
荷拉並不認為帕特夫婦,無論是哪一位,會是兇手。這位護教軍為人和善,而他的妻子也相當親切,只是有點虛弱。難道這件事也可能是化狼者所為?看似確實如此。
「走吧,」阿雷娜低聲說道,朝已經沒有被鎖住的門比了個手勢。那兩位旅店老闆已走進這場爭鬧中,被渴望知道更多關於這場可怕事件的細節的鎮民層層包圍。
荷拉與阿雷娜輕易地穿過群眾溜出,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她們非常擅於潛行,隨著兩個迅速、輕巧的跨步後,她們便走出大門來到鋪滿鵝卵石的街上。
「所以牠-」荷拉開始說道。
「或是牠們,」阿雷娜說道。
「沒錯,或是牠們,」荷拉修正她的話。「這可能是一群狼的傑作。另一群狼…」她若有所思地說道。「那表示一個晚上就出現兩群距離這麼近的狼群。那已經一段時間沒發生過了。」她瞥了一眼阿雷娜,但她卻沒回看她,非常專注於她們前進的方向。「無論如何,」荷拉繼續說道,「昨晚那隻獨行的化狼者或是狼群至少攻擊了卡茲特城內兩次。一次是渥林農場的牛。」
「一次是紹倫旅店的帕特夫人。」
荷拉突然在路上停了下來,而且她迅速地用手摀住了驚訝的嘴巴。她的頭腦才剛拼湊出某樣東西。
「怎麼了?」阿雷娜轉頭問道。
「真令人震驚,無可否認。」荷拉急忙趕上。「雖然鎮民們在假設牛被附身這件事上面錯得非常離譜,但他們卻正確地推定了謀殺帕特夫人的兇手。」
阿雷娜疑惑地歪著頭。
「就在旅店裡,」荷拉向阿雷娜重複了她自己說過的話。
「在旅店裡…」阿雷娜說道。荷拉能夠看見她雙眼後方的大腦正在運作著。「…在帕特夫婦的房間裡…在一扇鎖上的門後面。」
「完全沒有提到打破的窗戶或是強行侵入的跡象,」荷拉說道。
她們一起改變路線,朝紹倫的旅店奔去。
鎮裡的警鐘持續鳴響著,已經不再是一種有效的警報。
從鐘聲判斷,荷拉認為可能是艾莎紹倫自己取得了一條繩索,非常有可能是從司鐘的手上扭下來的。若是這樣的話,反而更好;艾莎最有可能對長老們造成的干擾,使長老們別無選擇只好從她手中搶下繩索,將會提供荷拉與阿雷娜更多時間去尋找帕特夫婦的房間。
她們經過接待區的桌子並潛入大廳。荷拉朝前方唯一一扇半開的門點了點頭,無疑地是由看見謀殺場景後煩惱不已的旅店老闆和他的妻子所打開的。荷拉先進入這個房間,而阿雷娜則跟在後方;沒有一個人弄亂這扇門開啟的角度。
吸了第一口氣,血跡那金屬般的氣味擊中了荷拉的喉嚨。「這個方向,」她低語道,繞過小前廳裡一張翻倒的椅子,然後往後方昏暗的臥室前進。她感覺到阿雷娜的緊張。雖然蠟燭熄滅而且窗簾也被拉上,但仍有足夠的光線讓她們看見地板上那灘漆黑的血。荷拉知道,阿雷娜不曾因恐懼而緊張;她不是那種一看見血就害怕的女孩。靜止不動是她使感官專注的方式。荷拉從對阿雷娜的觀察中學到許多她自己的追獵技巧。現在她正模仿著阿雷娜,讓自己靜止不動以變得更能夠感受到周遭的線索。看著那一大片深色的血,她腦中浮現了那個瘦弱的女人,也就是這些血液的主人。荷拉只讓自己的心靈在那裡逗留了一會兒,而在那一刻她允許自己感受那個女人的痛苦與憐憫。帕特夫人是喪命於信任之人手下的無辜者。荷拉朝上瞥了阿雷娜一眼。在這最後的時刻一定十分恐怖。明白這些實在是非常可怕。但她不能沉溺於悲傷的情緒裡。這對她們接下來要進行的工作毫無幫助。
小心翼翼地不擾亂一滴血,荷拉沿著這間方形小房間的外緣潛行,以順時鐘方向繞著它走,同時阿雷娜則以反方向進行。立刻就出現了三個線索:被撕下的一小段蕾絲、一根傾倒在它自身已固化的蠟液中的蠟燭,還有一顆銀鈕扣。「如果我說錯的話告訴我,」她說道。「帕特護教軍不是穿著一件具有三顆扭扣的綠色背心,就跟我們在樹林裡遇見他時身上穿的一樣嗎?」
阿雷娜的表情嚴峻。「恐怕是的,你的記憶一直以來都很精準呀。」
「那麼這就是真的,」荷拉說道。「他在這個房間裡轉化。他在殺了自己的妻子之後逃逸,穿過渥林的農場,再度吃了點心,然後進入森林裡。」
「是啊,看似如此,」阿雷娜說道。但荷拉從她的聲音裡聽出她並非完全信服。
「是什麼?」荷拉問道。「妳發現了什麼?」
阿雷娜向那灘血比了個手勢。「我忍不住想著:血跡在這裡,流了這麼多在地上,但是骨頭、肉屑、頭髮與衣物,那些這頭野獸無法吞噬的東西呢?」
荷拉往後退,用全新的眼光看盡整個場景。阿雷娜的問題相當重要。但就在荷拉的頭腦準備好答覆她之前,某個東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在阿雷娜身後,衣櫃的門正好裂開了足夠寬的縫隙,讓荷拉得以看見裡面的東西。看到那個景象,荷拉的心跳便開始加快。阿雷娜馬上就注意到了。她疑惑地皺起眉頭,接著轉過頭去。她們兩人都站著注視了很長一段時間。衣櫃裡有張椅子。除了它位於衣櫃裡這件事,它就是一張平凡無奇的椅子。這本身並不足以引起關注,而且那也不是使荷拉的心急速跳動的原因。是掛在椅子上的皮帶與皮繩,超過十二條,長短不一,被扯斷撕碎,使她暫停了動作。還有三道鎖,一個在椅子上而兩個掉在地上。
「那樣就確定了,」阿雷娜說道。
「他知情,」荷拉說道。
「他當然知情。」阿雷娜的聲音很清晰「我們必須阻止他。我們應該-」。
但她卻從未講完她的想法,因為荷拉以一個流暢的動作用手臂環繞阿雷娜的上腹部,把她拉到胸前並將她推進暗影中。她們兩人靜靜地站著。她們是如此地熟練於這種隱藏手法,以致於她們本能地將呼吸調成同步,既低又淺,即便是最精明的生物也難以偵測到。
是這片寂靜警告了荷拉。或至少是缺少了嘈雜的噪音,原本一直持續著直到這一刻。警鐘已不再響起。那表示已開始調查謀殺案。迴盪的腳步聲和被遮掩的喧鬧聲證實了這點;鎮民們正在前往犯罪現場,前往荷拉與阿雷娜躲藏於角落的同一個房間。
旅店大門的嘎吱聲響讓荷拉與阿雷娜知道她們無法從原先進來的地方出去,至少無法避免引起無謂的懷疑。照慣例,她們儘可能地避免與鎮民們相遇。鎮民能夠忍受荷拉與阿雷娜。他們接受這兩位追獵人出現在卡茲特,只要她們兩個是因為協助訪客和鎮民在旅途中穿越沃文森樹林來到鎮裡。但同時,鎮民們知道荷拉與阿雷娜住在黑暗森林裡,她們也因此被視為「其他人」。鎮民彼此交換眼神,悄悄共享懷疑的耳語,並在經過她們身邊時默唸著禱辭。荷拉在她太過靠近的人們身上感覺到恐懼與厭惡的氣味。在犯罪現場被發現對她們並沒有好處。
阿雷娜朝臥室後方的窗戶點了點頭,打開那扇窗便是小巷。完美。荷拉對阿雷娜使她們脫離緊張局面的可靠熟練度露出了笑容。在她們離開的路上,荷拉小心翼翼並安靜地關上了衣櫃的門。沒有理由讓鎮民們看見使他們恐懼和煩惱的東西。沒必要激起這種擔心,甚至是最赤裸地暗示了化狼者的存在。人們不需要知道自己正在被狩獵,因為他們並沒有。荷拉和阿雷娜會處理這一塊。她們會保護無辜者。沃文森和它的威脅就交由她們來處理。而且她們將會這麼做。
她們算準了在房間外門砰一聲地打開的同時把窗戶打開。當她們關上窗戶時,木頭相互滑動的聲音被隨著長老們與其他鎮民湧入房間時的厚重靴子踩踏聲與此起彼落的渾厚嗓音所淹沒。荷拉與阿雷娜爬下窗戶進入小巷中,而且沒有任何一位鎮民發現。
她們沒有太多時間。當她們抵達位於沃文森深處的營地時,太陽早已染紅了地平線。每個人迅速卻又不慌不忙地繫上她們的銀製品。當然她們總是帶著一小片銀製品-毫無準備是相當愚蠢的事-但直到最近的事件發生之前,看似不需要攜帶更多。現在她們發現了把幾乎所有的銀製品都帶在身上的必要性與方法:銀鋒的飛箭、長劍、長矛,以及匕首。這個金屬閃爍著力量的光芒。
她們一裝備好就再度離開了營地。她們一起行動,因安全考量而將荷拉種植的荊棘迷宮引導包圍她們的家,接著便擠出圍牆進入黑暗的森林中。
阿雷娜是第一個發現帕特護教軍痕跡的人。她通常是第一個察覺到氣味的。她的鼻子,儘管小巧玲瓏又呈現完美的圓形,在她大笑的時候使她整個臉洋溢著幸福,也非常敏銳並具有辨識能力。她的技巧卓越。只過了一會兒荷拉就發現這道氣味了,認出這是來自旅店房間的味道,並且立刻就看見靴印。她們一起追蹤那位殘忍的化狼者。
他的痕跡繞著扭曲的樹木,看似他迷路了,或者更有可能的是他在掙扎、抗拒他內在的那隻動物。荷拉想像著相同的掙扎也驅使他重拾人生並離開加渥尼。他一定在那裡有殺過人。很可能不只一次。而且當他明白自己犯下的駭人行徑之後,無疑地他已無法再面對那些生命被他所影響的人們。所以他逃跑。這不是奇怪的行為。對一位化狼者來說並不是。奇怪是他竟然帶著妻子一起。那個可憐的靈魂。荷拉無法將那樣的行為與當她們在森林中發現這對夫婦時,帕特先生所展現出的仁慈與憐憫印象做協調。她希望能提供帕特先生這份疑慮中的有利條件。或許他原本想把帕特夫人留在安全的新城鎮裡,遠離任何可能會因他的行為而對她提出的懷疑,他相信有一天她能夠在這個地方重新開始並找到幸福。或許他計畫把自己隔離在森林裡,或是更糟的。她想像著那就是她會做的事,如果詛咒被轉移到她身上的話-想都別想-她無法,她不能,讓阿雷娜身處險境。她會離開。她將別無選擇,只能離開到非常、非常遙遠的地方。而且她將會這麼做,同時,知道她的心將永遠無法癒合。或許這個行為本身就足以讓她的心完全停止跳動。那還真是慈悲呀。如果那就是帕特先生試著要做的事,荷拉只會為他感到最深切的同情。就這樣,直到下一刻她想到了帕特夫人在地板上的血跡。無論他的意圖為何,帕特先生已經辜負了他愛的人。他不夠堅強,而且他的缺點導致了她的生命結束。
彷彿在回應荷拉對那位護教軍游移不定的情緒,他的痕跡也移動了。很清楚他是在何時轉化,因為前一刻荷拉與阿雷娜還在追蹤一個男人的靴印,而下一刻她們卻在追蹤一頭野獸的掌印。她們沿著化狼者的路徑前進,直到她們突然並且無預警地來到了一個十字路口。荷拉與阿雷娜看著她們腳下分開的痕跡,多虧銀月的光芒才得以看見。
從她們所站立的位置,帕特護教軍前往兩個不同的方向,肯定是在兩個不同的時間點。他一定先走向一條路,然後再某個時間,很難說距離這個交界點遠或近,再度折返並往另一條路走。
「往東走向卡茲特或往西走進森林深處,」阿雷娜說道。「看來我們的野獸內心掙扎不已。」
荷拉點了點頭。雖然她沒有說出她的理論,但阿雷娜的心靈已得到相同的論述,這並不讓她感到意外。「所以,」荷拉說道。「他先走向哪一條路?他現在在哪裡?」
「他是否讓自己的渴望驅使他前往城鎮,然後在某個時刻撤回了?」阿雷娜往森林裡面張望。
「或是否他試著要克服,卻被他的渴望驅使回到城鎮裡?」荷拉看著城鎮的方向。
「我們得-」阿雷娜開始說道。
「前往城鎮,」荷拉結束這句話。
她們開始奔跑。
這些痕跡從沃文森樹林裡冒出來的地點正好位於渥林農場的邊緣。這並不令人感到意外。化狼者通常會回到在過去曾被證實是豐饒的獵食地。但今晚帕特先生並沒有在此處獵食,至少還沒開始。證據是渥林兩頭牛的其中一頭還站在遙遠的牧場側邊,牠的背朝向草地上的痕跡,而且荷拉現在能夠在月光的照耀下看出這些痕跡。它們就跟渥林太太描述的一樣,既粗厚又彎曲,彷彿一具沉重的屍體被拖過高草叢,一圈又一圈,在行進的過程中擠壓著下方的草葉。可憐的動物。
荷拉走到痕跡裡面,沿著那位化狼者必經的路徑前行。對於一個本性如此殘暴的人來說,這是個奇怪的行徑。為何不乾脆獵食呢?或許他甚至在當時也正抗拒著這股衝動。荷拉的腦中開始出現一幅帕特護教軍曾經的樣貌。他是個好人,一個和善的人,一個教會的人。看起來他具有正確的意圖,即使他不在正確的心靈中。
「我完全失去他的氣味了。」阿雷娜的話讓荷拉回過神來。就在她跟著阿雷娜尋找這位化狼者的痕跡時,她提醒自己若不付諸行動,計畫就只是空談。她和阿雷娜得殺了那個狼人。
「謀殺!有人被殺了!」艾莎紹倫女士的聲音迴盪在夜色裡。「是那位司鐘!噢,可憐的歐衛爾死了!」
然後傳來鐘聲。毫無疑問,艾莎女士本人再次拉動了繩索。
阿雷娜與荷拉沒有浪費時間;就在艾莎女士的聲音停止迴盪之前,她們像兩道暗影般地穿透夜晚。藏身於黑暗的角落中,她們靠近了蜂擁聚集在警鐘四周的鎮民。在小心翼翼又默默地調整姿態後,她們透過群眾的肩膀與脖子的空隙看見鐘樓底下地面上一灘漆黑的血。這個模式沒錯。這就是帕特先生的傑作。那位化狼者又再次殺人了。
彷彿確認著荷拉的結論,一聲狼嚎從沃文森傳來。不發一語,荷拉和阿雷娜朝森林飛奔而去。但就在她們快看不見這座廣場之前,荷拉轉頭瞥了一眼。與這個場景有關的某種東西正在困擾著她。不過,已經沒有時間去想那是什麼了。她轉向樹林;她們正在狩獵。
經過渥林的農場進入森林,很容易就能再度找到那巨大的狼類足跡。她們跟著足跡經過它分岔之處,這次是往西方移動,進入森林深處。荷拉明白了她們正在前往何處:古老的阿瓦布圓地,失落的首都。它是屬於遊魂與狼人拾荒客的地方。或許她們會遇到比她們正在追逐的還要多的敵人。在她奔跑的同時,荷拉觸碰了她最愛的匕首刀柄,準備要守護她的森林。
突然間,阿雷娜舉起手並停了下來。荷拉幾乎要踩踏過她,但還是設法在快撞上之前停下來,她的雙眼看著使阿雷娜停下的景象。在她們面前的森林地上躺著司鐘的屍體。歐衛爾的膚色非常慘白,他的皮膚因體內缺血而出現皺摺-一具大部分都還算完整的屍體。他的四肢展開就像是被仔細地安排過。而且他四周的灌木叢和雜草都被踏平了,彷彿某種沉重的東西被拖過這些草地上。
某種東西不對勁。不應該有屍體才對。這頭野獸應該要進食。
感官高度警戒,荷拉與阿雷娜開始追蹤這個場景,阿雷娜位於外緣而荷拉則沿著拖行的軌跡前進。她在以步伐量出它的長度之前就知道了-它的形狀,曲線的樣貌,它和渥林農場草原上的記號具有相同的形狀。這不合理。難道這是某種儀式的結果嗎?難道這個描繪模式是某種帕特先生用來抵抗吞噬衝動的東西嗎?她們究竟在對付哪種化狼者?
荷拉看向阿雷娜以詢問那道問題,但阿雷娜的目光卻緊盯著森林更深處的某個地方,月光幾乎照不到的地方。荷拉順著阿雷娜的視線也看見了:第二具屍體。當她們靠近時,她們發現發生在司鐘身上的事也發生在守護製造師身上,艾芙琳女士,四肢張開,雜草被壓平。更前方則是松瓏長老的屍體。再次,草地上相同的圖案,手臂與腿擺出了相同的姿勢。
「松瓏長老當時應該-」荷拉開始說道。
「正在處理葬儀。」阿雷娜結束這句話。
「不過,她一定沒辦法參加。妳看。」荷拉指向一個使她的手顫抖不已的細節。那是松瓏長老上衣的蕾絲。它與被留在旅店中帕特夫婦房裡的那段蕾絲相符。而且,就在長老的袖口上,她們能夠看見一道裂口,而她們找到的那段蕾絲將與這道裂口吻合。
「如果松瓏長老是旅店裡的受害者,」阿雷娜說道。
「如果那是她的血,」荷拉補充道。
「那麼帕特夫人呢?」
那種爬動的感覺又回到荷拉身上,這次從她的尾椎筆直地奔向她的腦門。穿過她全身的顫抖被出現在此刻夜裡的嘹亮狼嚎所增強。
「那麼帕特先生呢?」荷拉問道。
「我相信是時候找出答案了,」阿雷娜說道。她朝狼嚎的方向急馳而去,荷拉則跟在她後方。
在她們奔跑的同時,荷拉注意到她們行進的方向與另一個人的軌跡平行。她調整了方向以讓自己對齊那些痕跡。它們是靴印。帕特先生的靴印嗎?荷拉的心靈恍然大悟。
「那是什麼,荷拉?」即使正在穿越樹林,即便正在衝刺,阿雷娜已感覺到荷拉心中的變化。
「轉化的時刻。」荷拉的心靈正隨著她的雙腳快速運轉,把各個片段組合在一起,努力找到一個連她自己都不知該從何問起的問題的解答。「如果是在那裡發生的話,」她喘著氣,「就在原先的森林裡-」
「確實如此,」阿雷娜在用力喘息之間說道。「我們都看見證據了。他的人類足跡然後是狼的腳印。」
「不對。」荷拉搖了搖頭。「我們看見靴印。而且我們看見掌印。分別看見。」
「對啊,」阿雷娜說道,有點不耐煩。
「但如果它們來自同一雙腳,」荷拉繼續說道,「那麼靴子在哪裡呢?」
阿雷娜的步伐慢了下來,幾乎難以察覺,但荷拉卻注意到了;她吸引了這個女孩的注意力。荷拉指向她腳邊的地面。「而且為什麼我們在這裡又看見靴印了?」
阿雷娜一邊奔跑一邊盯著地面,看著地上靴印。
「要是,」當她相信阿雷娜已有足夠的時間來把片段拼湊起來時,荷拉開始說道。
「那不是帕特先生的話呢?」阿雷娜結束這句話。
「要是化狼者是-」帕特夫人的名字停在荷拉的嘴邊,因為當她準備要說出口的時候,她們登上了一座山丘,而在山丘頂部她們能夠看見一小塊空地。在空地上則有一座看似由扭曲石塊臨時搭建成的祭壇。
那座祭壇既不平整又粗製濫造,而上方則躺著那位好心的帕特護教軍。
站在他後方,連身帽遮蓋了臉龐,就跟她們初次在這座森林裡遇見她的時候一樣,是那位帕特夫人。她把手臂高舉在她丈夫的屍體上方,一邊喃喃地吟誦著。那是惡魔誦辭。荷拉認出了那種語調和深沉的喉音。「歐魔達。歐魔達!歐魔達!」這個名字清楚可聞。這個女人與驚懼獸締結了條約。
「貝絲,拜託。」一聽見這道微弱的聲音,荷拉的心為之一振。好心的帕特護教軍還活著!
「安靜!」他的妻子喝斥道。她抽出了一把短劍。
荷拉與阿雷娜猛然地向前衝,往那塊小空地直奔而去。帕特夫人因她們接近的聲音而抬起頭,但卻只在被她們撲倒在地上時及時瞥見了她們的形體。
儘管她用遠大於荷拉所預期的力量弓起身體並揮打手臂,她們仍設法將她固定在地上。阿雷娜抽出她自己的劍。
「不要!」帕特護教軍從祭壇上大喊著。「不要傷害她!」
荷拉抬起頭看著他。「她正試圖要殺你。」
「讓她走吧。拜託。她不知道。噢,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就是她做的,不是嗎?」阿雷娜問道,一邊用劍抵著帕特夫人的脖子。「她殺了他們。他們所有人。」
這位護教軍並沒有否認。
「那天早上在你們房裡的血跡,那是松瓏長老的血,不是嗎?當你們離開加渥尼的時候,當你把她帶來卡茲特的時候,你就知道她會做出什麼事了。你試著要束縛她,就在衣櫃裡,但皮帶卻無法困住附在她身上的邪靈。」阿雷娜一一道出了確鑿的真相。「然後她走出旅店。她試圖在渥林的農場進行殺戮;她把惡魔的記號刻蝕進大地,但你卻阻止了她。不過,就在那之後,你失控了。你在城裡四處跟蹤她,無法也不願阻止她收集她的受害者們,所以你將他們帶來這裡。為了把他們藏起來,把她藏起來。一個接著一個,你搬動這些屍體。三具屍體,帕特先生。她殺了三個無辜的人。」
「那是我的錯!」帕特護教軍哀號著。「那都是我的錯!是我守護的陵墓。無論當晚從那裡面冒出來的是什麼,我原本可以阻止它的。」
荷拉非常懷疑這句話。那個惡魔的名字,歐魔達,她以前曾經聽過。而且從她所聽聞的故事中,它並不是單獨一位陵墓守衛,無論有多好心或多善良,所能夠阻止的。
這個夜晚的第三次,她再度同情帕特先生。但她對他的憐憫並不足以讓她考慮釋放帕特夫人,因為這個女人已經不存在了;在荷拉與阿雷娜手下扭動的已經不是帕特先生的妻子了。對他來說這是個無法理解的事。荷拉向阿雷娜點了點頭,她正準備好要刺出她的劍。但就在這個時候,帕特先生使自己半跌、半脫離了祭壇,他的身體撞上了荷拉與阿雷娜。
在那個瞬間,她們緊握的手鬆開,正好足以讓那個受詛咒的女人掙脫。帕特夫人躍起身,而且荷拉能夠感覺到在這位異常纖瘦的女人體內聚集的力量。接著帕特夫人大張著口對荷拉與阿雷娜咆哮。那道吼聲聽起來並非完全不像是狼嚎。在荷拉與阿雷娜衝向這個女人的同時,某個念頭抓住了荷拉的心靈。那麼狼人呢?這些片段還是拼湊不起來。森林裡的痕跡-她們看見了清楚的狼掌印。那頭被吞噬的牛-被吃得只剩下骨頭和牙齒。那不是帕特夫人做的,是嗎?
荷拉的沉思使她錯過帕特夫人迅速的閃躲動作,如果她完全專注於眼前的打鬥的話她將能夠輕易地反擊。帕特夫人移動得比她本應具有的速度還快,而就在荷拉能夠彌補她閃失的注意力之前,帕特夫人逃出了她的掌控,然後以一個動作推倒並刺穿了她丈夫的胸膛。
在她能夠抽出刀子再度戳刺之前,荷拉與阿雷娜已撲到她身上,但傷害早已造成。那位好心的護教軍逐漸消逝的咕嚕聲響證實了這點。
幾乎不可能將帕特夫人壓制在地上。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具有強大的力量,受到她的惡魔合約強化,她們得要兩個人才能制伏一條手臂。但荷拉與阿雷娜的技巧熟練;就像在和一隻苔墓巨蟲搏鬥,而且荷拉現在已全神貫注於這場肉搏戰之中。雖然帕特夫人用盡全身的力量想站起身,但她卻只能夠抬起她的頭。同時,她的連身帽落下。自從她們在森林裡遇到她之後,這是荷拉與阿雷娜第一次看見帕特夫人的臉。屢次流經她全身的惡魔之力已毀損了她的臉孔,她那脫皮的肌膚是如此地駭人,荷拉大聲驚叫。帕特夫人露出笑容。然後她開始吟誦,而且在她這麼做的同時,她的虹膜從淡藍色轉變成油亮的深黑色。這片黑色很快地填滿了她整個眼睛。荷拉看向阿雷娜,就跟她一樣正在努力地壓制帕特夫人。當這個女人召喚龐大的惡魔之力並將她們甩開時,她們什麼也沒辦法做。
荷拉被甩到空中,直到她的體側撞上一棵粗厚的樹幹。當她落到地面時,疼痛從她的肩膀與頭部的側面溢出。
她掙扎著起身,強迫她的四肢照她的意志移動,並驅使她的視覺從三個影像專注為一個。她頭部側邊的疼痛就像是一把刀刺穿了她整個身體,使她屈服。但她不能讓它得逞,她不會這麼做,因為她看到眼前的阿雷娜正被帕特夫人一拳接著一拳地擊倒。雖然阿雷娜每次都會站起來,但她終究不是那個力量的對手,看似正無止盡地激湧過這個受詛咒的女人。接著帕特夫人把手伸向她的劍。
「不要。」荷拉大喊著,儘管充滿絕望,但卻幾乎發不出聲音。她對抗著軟弱的四肢,試圖要站起來。但她的動作還是不夠快。帕特夫人的刀已落下。
荷拉哽塞的叫喊聲完全被一位化狼者的咆哮聲掩蓋。帕特夫人的劍停在半空中,而且這個女人被一隻狼的前肢揮打到地上。她的鮮血四濺,從這頭巨型野獸的尖牙與利爪上甩出。
阿雷娜從這場爭鬥裡翻滾脫身,而荷拉立刻就趕到她身邊。她們一起把劍插入帕特夫人那憤怒又血淋淋的形體中。
隨著惡魔的詛咒從那女人了無生息的肢體中流逝,她的身體塌陷,並枯萎在她們腳邊的地面上。這使荷拉和阿雷娜與一個巨大又不停喘氣的化狼者肩並肩、面對面地站在一起。
就在她們能夠反應,能夠溝通彼此的意圖之前,從她們左側的森林中傳來一聲咆哮。接著從她們右側也傳來一聲。後方一聲,前方兩聲。然後她們看見周圍都是發光的黃色眼睛,反射並玷污了銀月的光芒。她們被包圍了。有多少隻?十二,或許有二十四。
荷拉感覺到阿雷娜的緊張。這不是阿雷娜平常那種堅定不移的姿態;這個女孩全身僵硬、緊繃。荷拉舉起那把沾了血的匕首,目光鎖定體型最大的化狼者,也就是站在她們面前的這位。如果她們今晚會死在這裡,她們將會奮戰到底。
但就算她準備要出擊,這位化狼者卻改變了牠的形體。這發生得太快了以致於荷拉幾乎沒留下任何印象。那頭野獸突然變成一個人類女子,一個擁有厄運和引人注目的體態的女人。銀月照耀在女人蒼白的皮膚上,並使她長髮的白色末梢閃閃發光。之前荷拉從未見過一個化狼者在激烈的戰鬥中變回人形。從來沒有。這不可能。但卻在這裡發生了。
過了一會兒,三人都沒有移動。然後荷拉舉起她的匕首並非常緩慢地,一邊直視著那個女子,把它放在地上。阿雷娜移動了一下並向荷拉投出一道疑惑的眼神,但卻注意到荷拉的把握,於是她也做了相同的事。
荷拉認為她看見眼前這位全身赤裸的女人非常細微地點了點頭,接著這個女人轉向其他圍在四周的狼群,而牠們全都沉重地呼吸著,準備要戰鬥,飢餓。女子搖了一次頭,既短暫又清楚。以一道嗚咽聲回應,就只有一聲,然後狼群便轉向消失在沃文森樹林裡。
只剩下荷拉與阿雷娜和救了她們一命的女人獨處。
荷拉清了一下喉嚨。她正準備要道謝,但卻說不出話來。她反而解開她外套的扣子並把外套遞給那個女人
「謝謝妳。」女人接過荷拉的外套,把它披在肩上。
「謝謝妳,」荷拉說道,終於找回她的聲音。
「我並不是為妳們而做。我一直在追蹤她。」她朝帕特夫人點了點頭。「以及其他像她這樣的人。我們的鎮子裡有太多了。」
「所以那是妳的足跡,」阿雷娜說道。「而且是妳吃了那頭牛。」
這個女人不理會阿雷娜。「如果不是我一心想終結她那悲慘的生命,我才不會救妳們。」
荷拉因這份陳述而感到驚嚇。
「但既然看見妳們活下來了,」這個女子繼續說道,「我只會告訴妳們一次:妳們必須停止獵殺我的狼群。」
「狼人嗎?」阿雷娜問道。
「如果妳們不罷手的話,我就會被迫要對付妳們。而且當我這麼做的時候,我將會終結妳們。」這個女子說話的方式並不像在威脅,反而像在陳述一個事實。
荷拉勃然大怒。「這是我們的森林。沃文森受到我們的保護。」
「我們不能容許狼人出現在我們的領地裡,」阿雷娜補充道。
「這不是妳們能夠決定的,」女人說道。「而且認為只靠妳們兩個人就能使這座森林免受即將來臨之物的侵犯是非常愚蠢的事,甚至認為妳們能夠在這裡存活下來。離開這座森林吧,小小獵人。把森林交給我們。」
「我們絕不同意。」阿雷娜雙手握起拳頭。
「是什麼正要來臨?」荷拉認真地問道。
「我不知道。」
阿雷娜哼了一聲,但荷拉並沒有慌張失措。這個女人身上有某種東西使荷拉留意著她的話。
「我完全不清楚,」這個女人說道。「不過,」她比了一下祭壇和帕特太太,「我已經看得夠多了,而妳們也是,所以知道無論出現在那裡的是什麼都比狼人還糟。很快地這個世界將會需要我們。它將會歡迎我們的嚎叫聲,以及我們狼群的肌肉。無論威脅著這個世界的東西是什麼,我們或許就是唯一能夠對抗它的力量。」
「我們會對抗任何威脅沃文森的東西,」阿雷娜說道。「沒有什麼是我們不敢面對的。」
這個女人嘆了一口氣。「如果妳們留在這裡,妳們將會面對死亡。」她從肩上拋下了荷拉的外套。「只因為我的介入妳們今晚才得以保命,只因為一隻狼人。考慮這個建議。或者不要。都隨妳們。但記得我建議妳們離開。離開沃文森,而當妳們這麼做的時候,就不要插手。然後祈禱,如果那是妳們會做的事。」
「我們不會-」阿雷娜開始說道,但那個女人早已變回她的狼形。她的轉化完全不像荷拉在其他化狼者身上見過的那種既野蠻又不斷隆起的轉化方式。這個女人不是一般的狼人。發出最後一聲咆哮,她離開她們並潛入森林中。
荷拉與阿雷娜站在透過樹葉間的縫隙灑落在漆黑森林深處的月光下。那種爬行的感覺再度回到荷拉身上,彷彿有手指正在攀上她的脊椎。她無法停止顫抖。這種感覺並不是因為化狼者,而是因為某種完全不同的東西-某種荷拉還不知道或理解的東西。
阿雷娜看著她,眼裡充滿冒險的勇氣,準備要起跑,但荷拉並不確定她們該前往何方。
雅琳珂德奔馳於糾結的樹林之間。愚蠢的人類。她們怎能如此盲目?她希望自己不會在某一天被迫要殺了她們。她們既強壯又狂野。是她重視的特質。在另一個人生裡她或許會把她們當成朋友。但這並不是另一個人生;在這個人生中,雅琳不能夠擁有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