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故事:藏宝账册

家长们,请注意本篇故事内含可能不适宜年轻读者阅读的内容。

心静,步伐轻。

我沿着朝古律法图书馆去的楼梯往上。我现在几乎已经记住了路线–真理步道有一百一十二阶,往上走两百一十二阶会到达正义之亭,通过理性大厅则有八十七阶。而现在,我只剩下三十三阶要爬,就能穿过正义瀑布的雾气。水滴沾上我的长袍,十五层楼高的瀑布,在碰到杰连之柱那错综复杂的底层时化为蒸气。如果我往下望,会看到几百个俄佐立官僚与立法成员排着队走过中庭,但我不敢看。那肯定会让我失足,如果我跌倒,旁边是没有扶手的. . .

心静,步伐轻。心静,步伐轻。

律法图书馆的蔓延拱道终于出现在我眼前,到达的我因放心而微微叹了一口气。我立刻就被封存在尘封的律法书香味里,那是被皮革束缚住,秩序与正义的宝藏。大部分我这组的律法师都在符文图书馆进行研究,但考虑到它与拉尼卡拥有同样久远的历史,在这个律法被建构的地方要来得更审慎。在这里,我可以看到十会盟的初稿–被压在被施了魔法的玻璃三吋之下,由俄佐本人编写。如果你看得够认真,甚至会在第五页看到一缕来自它鬃毛的蓝色毛发。初稿的漏洞大到足以让成年亚龙通过,但俄佐缓慢地、井井有条地把它们一一划出,边缘的红色注记,颜色看起来就像干涸的血迹一样。在我自己透过律法追寻完美的过程里,我喜欢这样从过去找寻弱点的过程,让我们可以给自己最有秩序的未来。

「帮我拿这些,」我对着管理图书馆的造妖小声说道。我把从今天开始要读的书单交给他。随着他蹦跳着离开,我伸长脖子,在研究小屋后方找寻塔冈的身影。她不在自己的隔间,我的耐心也没好到要等她回来。古律法图书馆的难以到达让它成为史芬斯最爱去的地方,所以在这很有可能找得到她。最后,我发现了自己导师那带着蓝棕色斑纹的毛皮,接着就秘密地进入了隔壁的隔间。

造妖把书和用来整理古文字的翻译印记搁在我的桌子上,他签了名,问我需不需要翻页服务,但我挥挥手表示不用,并埋首到上次还没读完的章节。很难在塔冈如此接近的状况下保持专注,她知道我最近的一个律法符文是如何被参议院评价的。我补上了一个重大的漏洞,拟稿的律法由三页最错综复杂的法律用语所构成,包括了十五个双重否定、十二个三重否定、七个补充说明、以及二十八个限定条件,全部都放在一个单一而完美的句子里。

我压抑了向塔冈打探答案的渴望,接着一头栽进一张第十区的老旧地图,一边等着我的导师注意到我。我用手指沿着跨公会步道摸去,指出五百年之后的不同。地图上记载的许多邻近地区都已陷落在古鲁之手,之前的魂魅城区足足有现在的三倍大。第七索诺特只是个不起眼的湖泊。而更上游处则是一块运作正常的俄佐立领地–一块曾经蓬勃,如今却座落在一片废墟的小区,多亏了由离群的伊捷化学师所统治,足足有三十个街区那么大,名为智囊区的土地。

智囊区管辖权谬论曾是给一年级律法师最受欢迎的问题组。我同班的人没人能解开它,而且已经好多年没人解开过了。有四个公会都声称自己拥有智囊区所在地的管辖权:

  • 第一,葛加理。智囊区座落的「土地」实际上是突出伸入河流的一大团垃圾,智囊区的领土也随着垃圾增加而延伸。曾经有一小块土地上面有几十个居民,但现在已经超过两千个。这座垃圾水坝已经分开了上下游,葛加理非常想解决这件事。
  • 第二,析米克。这条河直接流入第七索诺特,如果他们可以被独家授予道路权,并且解决掉所有垃圾的话,那将会是完美的水道。
  • 第三,俄佐立,由于它基本上与我们的土地邻接。智囊区周围的邻近地带受到的危害最深,因为有大量危险且未认证的实验所带来的病态效应即将跨过智囊区的边界。
  • 最后,伊捷声称智囊区在建构时利用了从米捷煅炉偷窃出来的锅炉零件。联盟与离群化学师切断一切关系,并说他们的鲁莽与混沌创造力带给整个公会坏名声. . .这说明了些什么。

那是个没有结果的习题。对于谁拥有适当管辖权这点,永远不会有适当的共识。上次有人试着提出一个合法声明,结果几乎引爆了一场战争。所以现在它搁置着,在一系列无法修补的漏洞中无人管控、无人监督,也无法再使用。

我翻页,接着就好像是要刁难我似的,纸的边缘划破了我的皮肤–对律法师来说许多危险的其中之一。「俄佐的纯净鬃毛啊!」我用比细语大声两级的音量咒骂道,差不多是以图书馆的口吻大喊。

「雷札?」是塔冈的声音从隔间后方传来。她的头伸了出来,双掌撑在隔间,往下看着我。「祝你平和与守序,」她细声打招呼道。

"「也祝你拥有安宁浪潮,」我说道,接着我们沉默了一段时间好让彼此整理思绪。这是礼仪要求的规则,在学习机构内,由不同阶级的律法师间进行的非预定会面,低阶的人应该在打招呼后首先开始对话,但从塔冈的尾巴摆动的方式,我看得出来她有事情很想告诉我,所以我用点头表示了推迟。

「参议院已经对你关于身分漏洞关闭的律法符文作出裁定,」她说道。

「然后?」我问道,我的心脏跳得很大声,我觉得造妖会跑来要我小声点。

"「他们很喜欢。如此复杂、如此完整。班恩大师说那是他这个月看过最为出色的律法。就在我们说话这会儿,它已经被送往卜空卦那了。」

「他那么说?一字不差吗?」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发热,皮肤上的蓝色部分因谦卑的荣耀而刷上一抹紫色。

「我可不敢改述班恩大师的话。」

一波恶心感侵袭着我。这是我的律法第一次被写在新布拉夫的天空。那是我最复杂的发现,也是我最骄傲的。我从发现那个漏洞时就知道了,但卜空卦?这么快吗?来自同班人们的吹捧即将到来。多亏了我为撰写律法所花的所有时间,街道将变得更有秩序。市民行走在拉尼卡的街道时将感觉更加安全,即便在夜晚也一样。离完美又近了一步。

「你得到了班恩的注意。」她跳过墙落地,完全没发出一点声音。接着她在我们周围使出一道隐蔽咒语。如果我不是她的学生,我连她施放咒语都不会发现–她的右前掌只轻轻的抖动了一下。「是时候来追踪一下其他同样令人印象深刻的东西了。还有哪些你正在做的?」

我太投入在上一份律法,还没有时间分心在下一件事情上。「嗯,」我边想点子边说道。「总是有智囊区管辖权谬论在的. . .

她拱起背伸展,看起来很无聊的样子。「一年级的谜团是不会让班恩印象深刻的,」她说,「还有什么?」

我挤出一些点子给她,但已经失去了她的注意。她更专注在我桌边的翻译印记上。她用掌拍击着,直到它滑出桌边。我在它掉到地上之前捡了起来,把印记抓在拳头里。如果我放回去,她只会想再拍下去一次,但那个想法引出了一个关于攻击惯犯的点子。

「我上周做研究的时候,注意到一个可能的漏洞. . .一条将囚禁判决的平均长度链接到再犯比率的条款。理论上,万一比率够低,我们最后可能会得到反面表述的判决。我本可以早点追踪这个的,但它参考了一条古俄佐立律法,394-H,我需要有人从历史档案库里找出对应的卷轴才能确认。

塔冈抬起头来,「理论性的漏洞很容易引起骚动。群众对于我们如何避免监狱系统中潜在灾难的方式将会感到恼火,而这也更容易证明我们领取的薪水是合理的。不过图书馆馆长核准跨馆转移要花个几天。你应该自己去一趟历史档案库,趁你的符文在天空依然崭新的时候。」

她看到了我的犹豫。并不是她期待中的反应。

「别告诉我你从没离开新布拉夫过,」塔冈说道。

「我当然有过!」我说。已经好几年了,正确来说是八年,但有时候我是如此坚持秩序,忘了拉尼卡的存在不只是那个我制定法律的理论世界而已。

历史档案库并不远,而且能见到跛行的档案库魔像在废弃已久的书架旁流连还挺壮观的。聊聊活律法历史。但接着有数字开始在我脑中旋转:一周内有两条律法在空中,搭狮鹫兽二十分钟,离地两百英尺,飞过数以千计的拉尼卡人头上。

心静,步伐轻。心静,步伐轻。

没必要惊慌,没事的。


飞行申请官收下了我的文档,审核我的身分符文,接着护送我到狮鹫处,它稳稳地坐在新布拉夫最高的屋顶上。有七个通往城市的开放隔间,成为了统领与史芬斯的空中中心,银蓝相间的监视振翼机嘶嘶地进出,无声地拍打闪着符文之光的翅膀。

「外面可是很混乱的,」申请官注意到我停下脚步并对我说道,我被下方城市的广大给震慑住了。「这是你第一次飞行?」

我点头。

「你没问题的。那是一份我们必须维护的庄严责任,但值得你的时间与努力。」

就在提到责任的那一刻,我的双腿停止晃动,让我能够爬到狮鹫兽背上。一开始不太稳,但申请官对我保证这只野兽载无经验的乘客时表现很好。我带的两个包包里放着塔冈让我从她个人图书馆借出的必要参考文件,在确定包包放好之后,我找到了自信与平衡感。现在我准备好前往档案库,并在公会里闯出一番名堂。几秒之后,我就从隔间飞到了天空中。狮鹫兽锐利地下降,接着向左转弯飞升。它切向右边,穿过公会大厅上方其中一个律法符文。上面的符文超多,想避开全部是不可能的事。我四处张望找寻我的符文,当我看到它时,全身颤抖了起来。

 

俄佐立律法 3455-J

无法提交适当身分. . .

 

接着符文变少,拉尼卡进入眼帘,让我为之惊叹。城市的边界一直延伸到视界之外,拼凑着颜色与不同风格,无论是巨大或精美的建筑物都有。但即便里面的人们是如此多样,他们却都在同一片天空下,被同样的律法给连结在一起。是的,俄佐立参议院在其他公会里没有很多朋友,但培养友谊并不是我们的责任。我们必须专注在保护秩序,以免整个城市陷入混乱。

飞行了十分钟,我就被悬浮于空中宛如怪异云朵般的一群振翼机挡住了去路。狮鹫兽试图绕过它们,但接着地面却涌出一道紫色电流划破天空,击中了离我们最近的振翼机。另一架振翼机落下,而且现在我的狮鹫兽受到惊吓。它突然往左,往右,往后仰。我试着把重心往反方向移好让它稳定,但我的努力却使情况变得更糟,而且我松开了手。

然后我开始下坠。

感到狂乱并且纯粹出于本能,我在坠落经过它旁边时把手伸向其中一架振翼机,抓住了它的侧边。它稍微缓和了我的下坠,但仍不够。它奋力抵抗我的重量,一个个由魔法驱动的翅膀接连失效,直到我们两者都成了自由落体。

没有撞上人行道,我的着陆被缓冲了;噢,我依然全身疼痛,而且我的心砰砰作响,但我还活着。我第一个清楚的念头就是我弄脏了我的袍子。第二个念头则是它们被我的血弄脏了。当我一明白自己落在什么东西里的时候,那两个糟糕的消息更显得微不足道。一个垃圾堆。一个巨大的垃圾堆。

我感觉到我所有维多肯先祖们齐声嘶喊的集体恐惧。我要让浴侍把我的身体刷干净。我要焚烧这些衣物并且把灰烬包起来扔进最深的索诺特中。但我很确定我将永远无法从我心中抹除这段记忆。

「救命!」我大声呼喊,但那却是个宛如图书馆里的低语声。「救命!」我再试一次,于是这几个字便在我四处扭动的同时冲出我的喉咙。

「你没事,」传来一道深沉、安抚人心的声音。我仰头看见一张大脸–满是凌乱的红色胡须以及超大型黄铜护目镜–是人类,不过就算他告诉我他有个远房亲戚是巨人的话,我也会相信。「你摔得可猛了。你还活着真幸运。」他伸出一只沾满润滑油的手。至少我希望那是润滑油。我不情愿地握了他的手。

「这感觉起来不像是好运,」我说,一边从我的脸颊上撕起一条胶质软泥。

「啊,你说得对。看来我们这附近有个疯子一直把振翼机从空中射下来。你没伤到哪里吧,有吗?」

「我怀疑,只有我的自尊。我在哪里?」我问道。

「智囊区,」这个家伙说。「我是亨德里克。我的朋友们叫我亨尼。或是大亨。或是BH。或是双钟班尼,因为一场与一位头脑不清楚并拥有误读刻度盘天赋的觅爆师所发生的意外事件。使我的心停止跳动。」他捶了一下胸口。「不过老医师给我装了个新的。比持续论实验室里的时钟还精准!」

「我叫雷札,」我缓缓地说,不确定是否是这个家伙令我的头脑晕眩,或只是一场脑震荡。我的同事叫我雷札。」我环顾眺望垃圾堆的另一头。就是智囊区?镀了米捷的锅炉在街道上下盘绕,宛如一座无尽的肠子迷宫。它们的状态不好,每一栋建筑都焊上了一层层的金属补片。数十个压力阀将蒸汽与其他更恶毒的水气释放到街道中,将邻近区域罩上一片可怕的黄色薄雾。我无法理解为何会有公会为这个地方争吵。

「好吧,雷兹。你不如就跟我回家吧?我们马上就会把你清理干净然后回到空中。」

「是雷札。而且我无意冒犯,但我认为立刻返回新布拉夫才是更为谨慎的做法,鉴于我不知道你对我有什么企图。」

「随便你,」亨德里克说,然后拖着脚步走下垃圾堆。「不过,你或许会想留意那些堆肥亚龙。」

我跳了起来。「堆肥亚龙?」

「这里没有垃圾服务,所以我们就找了些将就的办法。」

我急忙跑下垃圾丘,然后检视我那件彻底污损的袍子。我无法像这样回到新布拉夫。如果我的同事听闻我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我将永远无法重新取得他们的尊敬。「你能向我保证你怀抱着高尚的意图吗?」我询问亨德里克,一边以寻常的神态掩饰我声音里的急切。「我不会答应成为任何一种疯狂实验的试验对象。」

「我答应你不会再遭遇到厄运。」

他看起来像个正人君子,而且我也没什么选择,于是我便跟他回家。


基于某种原因,我认为智囊区的工业锅炉厂设计只是一种构思不良的外观,而且亨德里克的家会拥有舒适的客厅与餐厅,还有一切家居的舒适环境。但它的内部却更糟。许多铜管与阀轮从每一个想象得到的空间冒出来,在每个转角处产生让人绊倒或烧伤的危险。他们的整个家都沉浸在蒸气里,抚平了我袍子上的皱褶。我开始大量冒汗,于是亨德里克便示意我前往一个具有较少蒸气的角落。

「BH?是你吗?」一道声音传来,越过了金属碰撞与破旧齿轮的碾磨声。

「是我和一位访客!」亨德里克大喊。「显然,人们从天上坠落。那个带着爆雷链球产生器的疯子又开始把振翼机从空中射下来。」他轻推了我的肋骨一下。「这位雷兹是最后一个受害者。」

「雷札,」我再次纠正他,同时有一个轻盈的人类走了出来,如此纤瘦优雅,如果没有皮肤上的色泽以及头上的厚重卷发,他可能会是个维多肯。

「BH已经替你取了个绰号。这表示你有麻烦了。他喜欢你。」他露出笑容。「我叫贾宁。我不让齿轮从这间小屋上脱落。化学大师,如果你是那种喜欢体面头衔的人。」

「让他清理干净并且饱餐一顿,好吗,月宁?」亨德里克一边对贾宁说,一边把一个工具包挂在肩上。「我会想个办法让他回家。」

「月宁?」我在亨德里克离开后询问贾宁。

「他说我的眼睛跟月亮一样闪耀,」贾宁耸了个肩说道。「没有其他人这样叫过我。BH有点...古怪。甚至对一个注意力不集中且带有轻微自杀倾向的化学师来说更是如此。所以雷札...那是雷札杰利的简称吗?」

我盯着他看,惊讶于他是怎么知道的,以及他怎么能够如此轻松地念出它。「是的...你是怎么…」

「我被维多肯养大。我的亲生父母在距离这里几区远的一场实验室爆炸里丧生。养母与养父认为自己要对那片缺陷焦盘负起部份责任。」

「我很遗憾,」我说,不过却是说在心底,我忍不住想着如果他们有妥善监督的话,或许这场意外根本就不会发生。

「那就是智囊区的运作方式。如果你的发明伤害了某个人,你就得尽力弥补。他们豪不犹豫就收养了我。我们无法依赖其他人,所以我们就只能靠彼此。」他比向铜管之间的一块空地。「我带你去浴室。」

我咬紧牙齿跟在后方,希望浴缸不会把我弄得比现在更脏。不过当贾宁打开门的时候,里面是一座小绿洲。陶瓷闪烁。他递给我一条浴巾、毛巾,以及一瓶维多肯清洁油。「我本来要把这些送给母亲庆祝她的净化仪式,但你看起来更需要它们。」

我的脸上一定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因为他再次对我展露那道令人松懈戒心的笑容。「我忘了,你来自新布拉夫。或许你比较习惯你的私人浴侍之类的?拿去,你开始洗吧。」他拉动一个铜把开始放水。然后他打开瓶子滴了几滴油在浴缸里。一阵浅蓝色的雾气盘绕在水面上。「你可以把袍子留在门外。我能够让那些污渍消失。」

他也几乎消失了,迅速地关上他身后的门。清洁油十分强效,近乎有毒,尤其是对人类与其他感官较不敏锐的生物而言。但对维多肯来说,这股刺鼻的气味几近圣洁。

我把瓶子塞进背包,然后把袍子放在外侧。贾宁对浴侍的事没说错。然而,我不想让这趟旅程击败我,所以我尽可能把皮肤刷干净,然后把自己泡在水里,并且花好几分钟沉思。

当我起身时,空气打中我的脸,我休息了一会儿,让我的身体重新适应用肺呼吸。

当我在被视为客厅的地方与贾宁会合时,他依然在用力刷洗污渍。他拿起袍子,果然,布料已近乎纯净。大部分人类会在此刻停下并称之为干净,但贾宁却继续他的工作,直到看不见一丝不完美的痕迹。

「你的父母把你养育得真好,」我说。他笑了,接着我们闲聊关于我们最喜爱的维多肯习俗的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但随着户外的光芒开始改变,贾宁的姿态也跟着变了。

「BH这时候应该要回来了,」他说。「天色正在变暗。」他说「暗」的方式确实使它听起来像某种惹人厌的东西。「我们应该去检查一下工作室。他很着迷于那个地方。」

于是,我们冒险穿过几条街,而那里智囊区诡计的规模与复杂度也加倍了。这里的米捷十分浓厚,我能够在我的牙齿里感觉到它。我们进入一个巨大的铜制窗口,里面聚集了数百名修补匠,不停炫耀他们的发明物。一群棘齿仙灵穿过我们面前,每一个都带着一个闪烁的螺栓。火花从四面八方溅出。被俘虏的元素从一排玻璃球内往外窥探。群众包围了一个自称能从受污电魔法中召唤出裂隙的女子。我停下脚步观看,脑中逐渐忘了违反安全规章这件事。在我观看的三分钟内,她就违反了二十八条法规。紫色的电能聚集在她发明的玻璃滞留罩钟内,接着窜下一根长杆。一阵颤音嗡响声充斥在我耳中,果不其然,她面前就出现一道裂隙,如此黑暗,它刺痛了我的双眼。

「她的那个把戏会伤害到某个人,」我对贾宁说。

他只是耸了耸肩说道,「或许吧。」

「难道我们不应该…」

「我们不该。来吧。跟紧一点。」但人数众多。太多了。我开始感到恶心反胃并需要让自己镇定下来。我跑向出口,贾宁在我后方呼唤,但我需要沉静,就像我需要空气一样。

心静,步伐轻。

街道好多了,宽敞开阔,我又能再次呼吸。一道狭长的阴影落在我身旁的地面上。我以为贾宁找到我了,不过当我抬起头时,我看见一位维多肯。他逐渐走近,我试着强压紧张露出笑容,但接着他却朝我冲来。他挥向我其中一个背包的背带。它脱落了,然后他便带着我珍贵的参考文献逃之夭夭。如果我没把它们带回新布拉夫,我无法想象塔冈对我会有多失望。于是我开始追逐,几乎跑完整个智囊区,却在一团纠结的铜管处追丢了他。感到精疲力竭,我花了点时间喘口气,然后发现我需要有人协助夺回那些书。我缓慢、坚定地爬越管子,冒险进入那无可争议的领地,在此俄佐立的律法将畅行无阻。

三位逮捕人向我走近,我在看见他们的时候松了一口气。从他们皱起的眉毛看来,我怀疑他们不太开心见到我。

「那边那个,」其中一位逮捕人对我说。「你在此有何目的?」

我的目的?「很抱歉...我正在寻找你们好…」

「你叫什么名字?你住在这附近吗?」问题持续轰炸,而且我被他们粗鲁的举止吓到了。我在新布拉夫遇见的逮捕人都十分和善。

「我们接获线报有个劫匪一直在这附近横行,」他说,而且终于,我想我们有所进展,但他却接着说,「你符合那些描述。高大。蓝色。光头。」

「如此基本的维多肯特征?」我说。「那可能是任何人啊!」

「他最后一次被目击到带着一个背包...就跟那个一样。让我们看看,好吗?里面有什么?」

「我的私人财物!」我知道有法律可以保护我,不过当一股纯粹的脆弱感吞没我的时候,所有关于法律的知识也从我的脑海中流失。我对抗着那些感觉,稳固我的逻辑与意志力。「我是雷札杰利,新布拉夫的律法师。我和我的狮鹫兽出了一点意外并且极其倒霉地被困在智囊区,还被一个无赖抢了,现在我正在设法取回我的合法财物,好让我能够回家。我期望得到你们的协助,但你们却从见到我的那一刻起就一直骚扰我。现在,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好让我能够在一回到杰连议会楼群后就能向上级呈报它们。」

逮捕人的肢体语言立刻改变。他们仔细打量我一遍,接着其中一人开始说话,但街道另一头却传来一声令血液冻结的嘶喊。有两位逮捕人随之动身,另一个则留在原地。「很抱歉打扰你,」她说。「如果你可以出示身分符文的话,我们就会终结此案,而你就可以自由离去了。」

「自由离去!」我说,一边伸进背包寻找我的身分证件。「难道你们不想帮我找到是谁做的吗?」

「如果它发生在智囊区,恐怕我们在那里没有管辖权。」

我一边咆哮一边在我的背包里搜寻身分符文,但却渐渐明白它被放在另一个背包里。我的视线对上了逮捕人的眼睛。

「有什么问题吗?」她问道,她转回到防卫姿态。

「没有。没问题,」我喃喃说着。那条被我放在天空中的新法律浮现在我心头。无法提供适当的身分证明文件将会导致无限期扣留–直到某个过劳的公务员判定我就是我说的那个人...换言之,我会在一座俄佐立监狱里待上好长,好长一段时间。我不能让逮捕玷污我在新布拉夫的名声。那就像是让我如此辛勤工作的一切被冲进露天的水沟中。

我的手碰到贾宁给我的那瓶清洁油。我把它从背包里拿出,然后将它丢在逮捕人脚边。玻璃碎裂,一股腐蚀性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逮捕人开始咳嗽喘鸣,于是我便开始奔跑,奔驰。逮捕人呼叫她的同伴,接着所有人都在追赶我,眼睛被油熏得朦胧泛红,鼻涕直流,宛如坏掉的水龙头。这减缓了他们的速度,但也没慢多少。在每一条街上,我不停寻找能够带我回到智囊区相对安全处的角落与缝隙,试图忽略是我自己把事情搞得更糟。逃不掉了。我得爬回去里面,而且我的速度不够快。

我走投无路,被困在一条小巷的尾端。我转身,看着我的追逐者们逐渐逼近。他们停下脚步,同时看见一道诡异的蓝光划过蒸汽。他们目瞪口呆。

我转身也看见它了,一台笨重的飞行装置,看似由些许管道胶带与大量的意志力组构而成。亨德里克探出头。「来吧,雷兹大师,」他说,一边用拇指比向这台载具的后侧。贾宁探出身体把我拉上去。然后我发现了某种熟悉的东西–这台载具是由点缀着蓝色玻璃圆顶的光滑白色金属构成。我用力瞇起眼睛,看见数十个俄佐立参议院徽记已被磨掉。符文魔法已被动过手脚,现在正散发着紫色光芒,但真相却无可否认。我那可敬的救星终究不是那么值得尊敬。

「就是你!」我对亨德里克说。「你就是那个一直把振翼机射下来的『疯狂天才』!我几乎因你而死啊!」

「没错,很抱歉。不是关于振翼机的部分,只是为你从空中坠落的部分道歉。现在赶快趁那些法规走狗朝我们施法之前进来。」

「这是偷来的财物!」我大喊。我无法。我无法。我转头看着逮捕人,持续朝我逼近。违法行径一直在我的脑海中堆栈:

 

俄佐立法律2795-V,不服从逮捕人...

俄佐立法律3343-J,搭乘窃取的载具...

俄佐立法律…

 

「在那些法规走狗们抵达前你还有三秒钟,」亨德里克做出警告。

我的求生本能终于生效。我抓住贾宁的手并纵身逃命。亨德里克往上飞越了逮捕人,很快地他们就成了我们下方的污点。「我们要去哪里?」亨德里克问道。「返回新布拉夫吗?当然,无法带你一路到达那里,但我可以带你到足以步行的距离。」

我无视他的提问,因过于焦虑而无法在此刻处理它。「为什么?」我询问他。「为什么会有人想过这样的生活?违反法律。射下振翼机?」

「谁的法律?还有谁的振翼机?」亨德里克问道。

「我知道你不愿信任俄佐立,」我说,记起了那些逮捕人眼中的掠夺神情。「不过若你让我们监督的话,难道智囊区不会变得更好吗?我们能够让街道更安全,建立公共服务设施好让你不必靠噬人亚龙来清除你的垃圾。而且你将能够请求伊捷联盟真正地资助你的工作室。」

亨德里克摇了摇头。「我们会自己想办法。它或许不完美,但它是家园。」

「至少答应我别再射下振翼机,」我说。

「当然,如果你能让俄佐立不再派它们来监视我们,」亨德里克说。

这台振翼机载具的内部在尴尬的紧绷气氛下变得寂静无声,但很快就被一道低沉的颤抖杂音打破,使这团飞行物体的螺栓嘎嘎作响。声响的音频升高,然后闪电乍现,将整个天空化为一片亮紫色。我低头看见一个不停搏动的巨型裂隙,比漆黑更加漆黑。它发出嘶嘶声,蓝白色光芒沿着它的开口扭曲,就在智囊区工作室曾经所在之处。「亨德里克!」我大喊。「智囊区正在被某种...某种电元素袭击。」裂隙里射出更多闪电,同时这个元素也开始转变成一个不同的形体,看起来较不像一团电能而较像一头可怕的野兽–许多手臂、爪子、牙齿。它挥击一栋建筑,但它的触碰如此灼热,融化了它行经的一切。静电饱和了空气。如果我身上有任何毛发,此刻它就会笔直地竖立着。

俄佐立统领进入紧戒状态并飞向智囊区,并在发动攻击前停了下来。他们得等到这个元素跨越边界后才能试图镇压它,但在那发生之前,整个智囊区可能早就被摧毁了。

「请告诉我你有某种强大到足以抵挡那个东西的发明物,」我对亨德里克说。

「我们有,」亨德里克说。「一个拥有双重优化串流炼的显化基质转换器。」

「噢,感谢俄佐的无量先见!」我惊叹道。

「可是...」亨德里克继续说着。可是在这种情况里从不是好事。「...它在这底下,位于十英尺深的融化米捷之下。」

智囊区的居民正在奋力抵抗,但这是一场赢不了的战争。援军就在那里...要不是智囊区的管辖权谬论,数以百计的性命就能得救。但若在杰连议会楼群的宁静圣殿中,有着我垂手可得的一切资源,也无法解决这个问题的话,那么我又怎么能希望在此刻解决它—就在这些目无法纪的人们陪伴下,这份紧急状况中,还剩四十五秒就会被元素发现并且把我们从空中击落的时刻?

我坐挺身体并开始召唤。我明白我确实拥有其他律法师们缺乏的东西。我见过智囊区。我跟它的居民交谈过。而此刻,随着这个元素 的肆虐,我能够召唤紧急律法以进行宣告。我或许无权解决管辖权的争议–那部份的谬论是无法解决的–但如果我赋予智囊区主权,使它自己成为城市里的一座小城市,它们便有权与其他实体缔结合约,也就是在一旁待命且逐渐增长的俄佐立军队。

「你想当智囊区的大仲裁者吗?」我对亨德里克说。

他张开嘴巴,但没时间答复了,于是我便继续。「所有赞成宣告亨德里克...你的姓是什么?」

「阿兹美拉,」亨德里克说。

...宣告亨德里克阿兹美拉为临时大仲裁者的智囊区市民,举起他们的手。」我轻推了一下贾宁,接着他便笔直地举起手。「反对的呢?」

我在说话的同时一边持续召唤,形成了希望能够挽救大局的律法符文。我向亨德里克与贾宁解释我的律法。七个句子的长度,它的效率不高。它不复杂。没有双重否定、补注,或是广泛的限制条件。它一点也不完美,但它却极为清楚明确。没有尝试解决五个敌手争夺一块土地的难题,我们反而得到五个邻居,协助保护彼此的最佳利益。

「鉴于这份紧急特权令状,以及全体一致的投票,我特此宣告亨德里克阿兹美拉为智囊区围境的临时大仲裁者。身为你的人民的领导者,你是否允许我施行下述律法?」

他仔仔细细地端详这道律法符文。很神奇他竟会如此严谨,是一个称职领导者的迹象,但我们只剩下几秒钟能够行动了。

「好!」亨德里克终于开口,接着我便释出符文,它奔向空中,比任何律法符文更耀眼。或许我施法过度了,但我无法冒着没人注意到或没读到它的风险。这份求援立刻就产生效果,统领与骑士们列队越过边界,用他们的剑和手杖劈砍这个元素。电能随着这些冲击而分离,但几秒后,它们再度重生,变得更浓密耀眼。元素发出尖啸,接着击中三个在空中的统领。不过援军终于抵达,二十四名骑着狮鹫兽的虚法师。他们协力在元素上方施放一座蓝色的魔法圆顶,在共同的努力下,他们将它往下拉紧,一点一滴,直到它被制伏。

静电缓缓地从空气里消逝,任何残存于亨德里克、贾宁与我之间的紧张氛围也随之而去。没有正式的令状把我们束缚在一起,但我们之间的连结却比点头之交又更深了一点。

「你做得很棒,雷札,」亨德里克说,一边拍了我的背。

「谢啦,BH,」我说,试着用这个绰号称呼他。不行,不行,不行。从我的嘴里念出来好怪;就像有满口的沙子在摩擦我的上颚,但那并不表示我没把亨德里克当朋友。


「你确定要检视这个吗?」我的导师说道,一边看着我提出的律法草案:五十七页的特许权与制裁以及使用权。我已解决了谬论。这次是真的。虽然智囊区围地与各个公会花了八个月进行协商,但它终于完成了。「这是史无前例的事。这相当鲁莽。而且我确定班恩大师不会感到开心。」

「这才是正当与正义的事。智囊区值得拥有的不只是一份临时令状。让他们尝到自由的滋味后再把它夺走,这对他们很不公平。」

或许智囊区之前对俄佐立来说只是边陲的一个小麻烦,但结果显示,当一个八十英尺高的电元素威胁着要吞噬好几个城市街区时,人们就会开始关注了。我预期塔冈会谴责或训斥我,告诉我将这份法案呈交给参议院会如何摧毁我的职业生涯,但她却只是前后摆动尾巴。前后摆动。

「我想我无法再当你的导师了,」塔冈终于说道。

「什么?为什么?」我问道,愿意做任何事以继续待在她的门下。我为自己恳求。「你必须相信我。我知道我可以带来改变。我一直专注地埋首于过去的律法中,但我现在才刚开始学习接触市民,好让我们能够创造与拉尼卡当前需求相关的新律法。你现在不能放弃我啊!」

她露出笑容。「我没有放弃你。我无法再当你的导师,因为我认为是时候让你成为自己的导师了。我相信你,但你想要的东西,将会难以说服类似班恩这种人。但若你能够开始改变那些追捕我们的人的想法,或许我们就能够得到更多支持者。谁知道呢?」

她不做出结论,留下一片静默。让四个公会与一片围地对一小块土地的看法一致可是费了不少力,但这却比不上正在烦扰拉尼卡的更严重的问题。不过有正义相伴,真正的正义...谁知道呢?说不定我未来指导的其中一位律法师将会成为下一部十会盟的作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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