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故事:血与火


在平坦的冻原通往黑山的西侧山脊之处,山丘突出于地表上,宛如一条自坚硬地面窜出的巨龙那参差不齐的牙齿。在山丘之间矗立着一座扭曲成巨型螺旋的石塔。在它旁边,一阵诡异的蓝绿色光芒宛如薄雾般地自一道劈开大地的裂隙中飘出。

这里,位于通往乌金之墓的入口,祖母抬起手而非出声示意他们的队伍停下。深邃的裂隙创造出一座割穿冰霜与岩石的广大峡谷。倒在峡谷底部的物体被隐藏在一个由尖锐岩石构成的巨茧中,上面洒着白雪并饰有不停裂响的冰晶纹路,描绘出了交织于岩石表面那高深莫测的符文。

从他们站立之处俯视,并没有路可以进入这个峡谷,尽管与裂谷相邻的岩石地面一直遮挡住他们看见那条覆尘小径的视线。奈瓦记得在六年前前往乌金之墓的旅程,跋涉穿越冻原,诱捕鸟儿并且追猎一群羚羊,以及他们抵达这道裂隙的方法。后来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以奇特的队形走在狭窄的小径上,并沿着峡谷的边缘走向一座浅穴。他们在那里扎营了十个夜晚。

祖母以雷鸟的粗哑叫声呼唤,然后侧耳倾听。

在他们等待响应的同时,奈瓦紧张地移动着。这道光芒让她感到不安,就跟沿着裂隙深处蔓延的石茧一样。这些东西是否长得比它们六年前更庞大了呢?那些神秘的符文变多了吗?

「那些是什么?」泰靖低语着。

「祖母称它们为晶石。它们能保护灵龙的遗骨。」

「啊。那我们在等什么?」

「前方有个洞穴。不时会有狩猎队伍扎营在那里。」

「为什么?」

「在这里狩猎特别好,因为龙族不会靠近这个区域。而且我们得抵御欧祝泰族和寇安甘族的进犯。如果他们有本事的话,他们也会来这里狩猎,从我们的领土上窃取猎物。」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我们在等待而非继续前进?」

「为了让他们知道我们来了。我们不想要惊动他们。」

泰靖低头注视着裂隙与晶石那闪闪发光的表面。它们不透明;难以看见是否有骨头在它们下方,就像祖母所宣称的。弯曲的峡谷山壁遮挡了其余的石茧。

「我没想到灵龙竟是如此庞大,」泰靖低语。「我以为他和龙王们一样大小。」

「不,他是龙族中最伟大的,当然他必定如此,因为他是整个鞑契的始祖,」百夏插嘴。她站在泰靖的另一侧,在研究晶石的同时一边用手遮挡眼睛,脸上还挂着神秘的浅笑。

有个念头戳刺着奈瓦的头:奈瓦才是先对这位年轻的灵火战士感兴趣的人,而百夏这样炫耀她的学识还真恼人呀。她的双胞姐妹早已拥有较多来自祖母的关注。难道她不能留给奈瓦一点什么吗

一道刺耳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祖母吹出了更大声的哨音。

只有风回应着。

「梅芙拉是上一季来到这里的团队首领。即使他们外出狩猎,他们通常会留几个人待在营地进行熏制兽皮之类的工作。」祖母朝费克做了个手势。「你攀上小径前往洞穴。马塔克,你、欧弋阳、拉坎,以及索尔娅待在这里看守泰靖。」

「你认为这一直都是欧祝泰的诡计吗?」马塔克提问,一边怒视着泰靖。

祖母那严峻的目光停留在这个年轻人身上。「那或许是。我要你们保护泰靖不受任何被派来跟踪并杀害他的欧祝泰族同胞袭击。躲在岩石间。女孩们,跟我走。」

费克迅速地消失在小径的弯道里,而其他人则藏身于岩石阵中,也就是那些当灵龙撞上地面时自峡谷溅起的碎片。

「怎么了?」奈瓦问道。「你觉得他们去哪里了?」

祖母触碰嘴唇示意安静。她带着女孩们原路折返穿越碎石原,抄近路走过零星分布的幸存树丛。在约莫两百步后,她让她们看见刻在一株古杜松树干上的凹痕。在树丛之间侧身滑动,她们轻松地通过这片树叶并现身在一条干涸的河床上。她们沿着河床往下走了一小段路,在光滑的石头上滑行。祖母停在一颗巨大的岩石旁,半隐藏在一种被称作哭泣浆果的药用植物的浓密枝干中。岩石上刻着一个记号:「铁木尔之爪」,现已被安塔卡禁止。她拨开垂挂的枝干,露出了通往一条隧道的狭窄入口。

她先点了一下奈瓦的鼻子,然后是百夏的,当她们还是幼童的时候,这是个用来引起她们注意的老手势。「这份知识属于低语者,还有长老们。绝对不可告诉其他人。你们懂吗?」

「懂,」百夏说。

奈瓦皱眉,因这些严肃的话语而感到既困惑又兴奋。「我了解。」

她们排成一列行进,祖母走在前头,奈瓦殿后。过了一会儿,通道转了一个大弯并且她们出现在一个约有一百步宽的袋型谷中。谷内的空气相当温暖,几乎是温和宜人的程度。泉水周围长满了可食用的植物。上方的天空因包覆的岩壁而变得狭小,但活物的浓郁气味却让这座微小圣殿显得丰饶富足。

百夏跪在泉水旁。「这好美丽。看,这里有野樱梅、碎石草以及微光苔藓。怎么会这么像夏天?」

「这是一个圣所,祭师们会来这里冥想。现在更不只这样,是个躲避龙族的圣殿。」

「它怎么能够躲避龙族?」奈瓦问道,一边指着天空。

「一种交织于岩石里的魔法从上方将它隐藏。不过这种魔法只能涵盖一小段距离而且每年都需要更新。」

「为什么你要带我们来这里,祖母?」百夏问道。「我们可以在费克进行侦查时和其他人待在一起。」

祖母缓缓地转了一个圈,一边仔细观察这座小型峡谷,彷佛要确保一切都跟她当初离开时一样。「如果事态变糟,或是我最糟的恐惧成真,你们可能就需要在这里避难。」

「什么恐惧?」奈瓦问。

「捡起一颗石头。」

四堆整齐的抛光玛瑙标记了四个方向。这些石头散发的热能温暖了空气。当奈瓦拾起一颗时,她发现被她误以为是抛光光泽的竟是一道温暖的光晕。百夏倒抽一口气,欣喜又惊奇地睁大了眼睛,而且她也拾起了一颗石头,把它靠在脸颊上,然后微笑着将它捧在手心。

祖母用两根手指触碰嘴唇要她们安静,接着便比向位于山谷远处的一个隧道入口。她们静静地跟在后方,轻柔地在石地上拖着脚步行进,彷佛正要进入大地的骨架里。岩石包围了她们,保护着她们;来自这颗石头的光芒点亮了她们的路途。隧道的墙上画着野牛与羚羊,熊与狼,叉角鹿与麋鹿的轮廓。狩猎队伍围绕着年轻的龙,用网子固定住牠们,同时将长矛转向脆弱的腹部与眼睛。在这些优美的图画之间刻着铁木尔之爪以及其他奈瓦从未见过的印记-螺旋与火焰,蛛网与布满裂隙的冰雪山巅。在其他情况下,像她这样的人将永远无法看见这个神秘之地。不过她是一位祭师的双胞姐妹,而且祖母做任何事都有其道理。

终于,隧道扩张为一座长型洞穴,它的墙面如此高耸,连石头的光芒都无法穿透上层的黑暗。阴影宛如静静等候她们归返的亲族般地迎接她们。随着她们走近,这些圆形的阴影便逐渐显化为置放于石柱上的大型头饰。这顶特大号的皮制兜帽上串着雕骨、鹿角、獠牙,以及由青铜铸打成的护符。

百夏突然停下脚步,使奈瓦撞上了她。「祖母,这些是什么?」

「它们是低语者的服装,正如你注定成为的身分。我们把他们藏在这里以躲避安塔卡。你无法再向安塔卡隐瞒身分的那一天将会是你加入隐匿者的日子,我的孩子。我们得把你藏起来不让她发现。」

「藏在一座石墓里,就跟我们的母亲一样吗?」奈瓦质问。

「嘘,别这么大声,我勇敢的猎人。你原本能够慢慢了解这一切,但现在已经没时间了。仔细听好,奈瓦,因为这有一部分也跟你有关。你拥有成为一个伟大猎人的技巧,以支撑我们的族人。但你却有机会做出甚至比那更重要的事。」

「有什么比喂养部落以及喂饱安塔卡以免她杀了我们还重要?」奈瓦问道。

「什么是更重要的?就是保存关于我们真实自我的知识。」祖母从她们身边经过。架子被直接雕刻在石头中。在这里,一批兽角、獠牙,与鹿角一字排开。石头的光芒照亮了位于它们表面的雕刻,这些精致、繁复的纹路显然出自雕刻大师之手。这道光芒也照出了祖母的表情软化为罕见的满意神色。在他们严峻的生活中很少有东西能够缓和她的戒心,不过当她拾起其中一支鹿角并在光晕下将它倾斜以仔细端详其上的雕刻时,她确实露出了笑容。

「这些雕刻讲述了过往的故事。只要我们的先祖活在我们的记忆中,那么有朝一日我们便能够找回我们自己,而非只侍奉安塔卡与她后裔的饥饿。」

「有关于战斗和屠龙的故事吗?」

「有的,而且还不只那样。你们早该成为这份知识的守护者了,好让你们能够在我走了以后把它传承下去。」

奈瓦从祖母手上接过这支鹿角并检视刻在骨头上的雕纹。没有屠龙,而是屠龙的人类。她突然明白了这是可汗衰亡的故事,一则祖母经常在晚上的壁炉边讲述的故事,同时作为警告与提醒。

百夏甚至没有靠过来看这件骨雕。她往回走向那些头饰,把手伸向最靠近她的一个,接着又惊恐地把手缩回。在不平稳地吸了几口气以回复镇定后,她再次伸手,而且这次她用手指沿着这些象征力量的物品轻掠而过。她的脸上浮现敬畏的表情。

「我听见你了,」她低语着。

当然,这些物品正在向她低语着秘密。这项传统属于那些拥有祭师天赋的人;它并不属于像奈瓦这样的猎人。她只是因为百夏才会在这里。

这好不公平。

祖母拿起鹿角并把它放回去。「费克应该已经抵达营地了。跟我来吧。别出声。不要带光。」

她们将石头放回地上并跟着她进入一条宽广的隧道,也是唯一的另一个出口。天花板逐渐往下倾斜,一直到她们只能匍匐前进的程度。费克那深沉的声音在她们四周低语着,尽管听不清他的话语。他稍作停顿,彷佛正在聆听,接着再次说话,显然正在响应。为什么祖母要暗中监视而不是像平常一样迎接她的亲族?

通道的尾端是一道眺望着那座巨大浅穴的狭长水平裂隙,因太过狭窄而无法钻出。石壁炉上盖了一层精细的白灰。部落猎人的包裹和武器四散于石墙后方的地面上,它的高度足以挡下游荡的野兽,但猎人们却不见踪影。费克背着阳光站在入口处。他正看着某个位于洞穴后方的人,他们的脸孔与形体在阴影下朦胧不清。

祖母从齿间发出轻柔的嘶声。

一道低频的声音从阴影里传出,语调既甜美又忧郁。「一场疾病吞噬了他们的生命,为他们带来死亡。只剩下我一个。」

「你是谁,女族人?出来让我看清你的脸。」

「我不敢迎接你,兄弟,以免传布那害死其他人的疾病。」

「你病了?」

「我没有。但或许这个疾病藏在我体内。死亡有许多种伪装并且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出击,不是吗?」

费克把一只手藏在背后,然后比出了「小心」的手势-这表示他知道这道隐密的裂隙并且假设祖母早已抵达那里,正在观察着。「他们是多久以前死的?」

「我算不清日子了。梦境在夜晚烦扰我。你知道任何梦吗?」

「我不做梦。」他伸出双手显示自己未带武器。「正如我说过的,我叫费克,属于阿贝克族裔,现在是第一族母娅绍娃的养子。我再问一次,我可以知道你和你的家族吗,小妹?」

寂静填满了空气,宛如从火里散发的热气。这个人影从洞穴后方的黑暗中往外走了一步,显化为一个拿着斧头且大腹便便的女子。头发上罩着一顶毛帽。阴影斑驳了她的脸孔,使人难以看清她的五官。

「第一族母娅绍娃,」她以那种如蜂蜜般甜美的语调说道。「我知道这个名字,但我不认识你,阿贝克族裔的费克。带娅绍娃来见我,我就会跟她交谈并告诉她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她将会知道那些梦境。」

「你还需要什么吗,小妹?在我回来以前是否有任何你需要的东西?」

「我已经有了所需的一切。」她把一只手放在隆起的肚子上,好像在提醒人们每一个出生的孩子都将走上部落的正道,联系着过去以及尚未实现的传言。

「这是你的第一个吗?」

「我的第一个?」

「你的第一个孩子。你看起来即将临盆,而且这里没有任何助产士或治疗师。」

「是的,对,一切都好。时间快到了。娅绍娃在哪里?」

他张开手拍打胸口彷佛认可她说的话,但这其实是一份给祖母的信号,表示他们将会与其他人会合。「我会看看我能做些什么,小妹。不过这可能会花点时间。在这里静候我归来。」

她不发一语,就只是等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去,最后消失在日光中。直到此刻她才返回阴影里。一股黑暗包围了她,只留下一双闪烁的眼睛。

奈瓦默默地与祖母和百夏一起往后爬行,直到她们抵达那座摆放着头饰的洞穴,那些物品宛如等待被释放的幽灵。

祖母递给每个女孩一颗石头。她的面色凝重。

「我的女孩们,你们对我来说是最珍贵的。」

听见她大声地说出这些话使奈瓦喘不过气来。有那么一刻,她以为密室里的所有空气都被吸出而且她即将窒息。总是感应到她双胞姐妹的情绪,百夏抓住她的手并捏了一下。

「我们正处于一个非常危险的时期。我们之中记得过往时代的人正在走向先祖的寒冰,而那些即将出生的人将永远无法得知我们曾经的过去,除了透过别人讲述的故事,而这些人也从未见证过自已讲述的内容。你们是我钟爱的女儿所仅存的一切。但现在你们也是我献给传言的供品,你们和我们制造的雕刻品将会讲述我们的故事,好让其他人在未来的日子里能够听过我们。」

「发生什么事了?」奈瓦质问。「你认为那个女子的病会传染给我们吗?」

「难道你没认出她吗?」

「没有。」

百夏说,「很难看清她的脸,不过我觉得她看起来像梅芙拉。」

「对,那个身形很像梅芙拉,但我相信说话的人不是她。」

「你是说有人窃取了梅芙拉的外貌吗?怎么可能有人办到?」奈瓦问道。

「我的疗愈魔法十分强大。世界上还有各式各样强大的魔法。」

「就像百夏移动石头和冰块的方法。」

「没错。或许魔法能够把一个人塑造成不同的形体。或许它只不过是藉由幻影来让我们相信某个不存在的东西。我不知道。但费克拥有绝佳的嗅觉,透过他的手势,他也怀疑那不是她。我需要更靠近并且亲自询问这个人才能够确定。在我这么做的同时,我要把你们两个留在这里。」

「我不怕,」奈瓦坚决地说。

「你当然不怕。」祖母紧紧握住每个女孩的一只手。「但在我弄明白乌金为何要传送幻视给我们,或者它们是否真为乌金的幻视之前,你们两个都必须待在这里。」

「不然它们会是谁的幻视?」

「一个早就污染我们的闯入者,造就了龙王的霸权。如果我和其他人出了什么事,就等一个月。」

「一个月!」

「照我说的做。一个月后,返回阿亚戈并告诉哲拉克他现在是部落的第一族父。」

没再多做解释,她便离开了她们。

「什么闯入者?」奈瓦凝视着祖母离去后的漆黑空间。「一个闯入者怎么能够造就龙王的霸权?难道龙族不是注定要统治我们的吗?」

「一条绳索并不只是单一的丝线,而是由许多丝线交织在一起,」百夏轻柔地说。「未来就像是那条绳索。我们现在身处的丝线并不是原本唯一的一条丝线。曾经有不同的道路,一条没有被选择的道路。」

「你现在听起来真像个低语者!」

「我是个低语者。难道你不记得那个故事了吗,奈?那天的风暴里有另一只巨龙,杀了乌金的那只。他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难道祖母认为他回来了?」奈瓦环抱双臂。这里突然变得好冷。「她不能独自面对一条龙。我们应该返回那座高地然后看…」

「不行!」百夏平常温和、迟疑的语调突然变得强硬,使她听起来像另一个人,不是奈瓦在某些方面非常熟悉,但心灵却又与她大相径庭并时常困惑着她的那个害羞、梦幻的双胞姐妹。「我们不能回到那里去,奈。我知道我们应该去哪里。」

她拉着奈瓦走进洞穴最阴暗的角落。石头的光芒照出了一道非常狭窄的裂隙,但百夏早已卸下她的背包只为了要挤过这条缝隙。

「你在做什么,百?祖母要我们待在这里。」

「乌金正在呼唤我。我之前从没听见过。或许是因为我们太过遥远,它只能透过交织在头饰里的魔法联系我。」

「乌金已经死了。死了的东西就是死了。」

「不。死亡比那样更复杂。如果你不想来,我就要自己去了。」

当她出发攀登恒冰山时也说了一样的话。一部分的奈瓦想要阻挠,想转身离去。但就在百夏动身登上圣山的那天,奈瓦知道她的双胞姐妹已决心走上这条路而且永不回头。既然保护百夏是她的职责,她便放下背包,并且依然握着那颗石头,跟着她侧身钻入缝隙。她的鼻子摩擦着岩石,同时侧步前进。她的后脑一直撞上另一侧的岩壁。在侧行了一百一十步后裂隙变宽,使她能够和她的双胞姐妹并行。百气喘吁吁,稍微咳了几声。

奈瓦将一只手臂搭在她的肩上。「你看,前面有一道日光。我们可以把石头放在这里好让我们在回程的时候使用。」

裂隙通往一座浅穴,那里的石头排成一圈形成一个火坑。已经很久没有人使用它,所有的灰烬都已消散,而且奈瓦也没看见任何囤积燃料的迹象。她们发现一条小径,沿着陡峭的峡谷表面来回折返而下。太阳还没到天顶,但峡谷内却一片阴暗,于是她们便小心翼翼地踩着脚步。这条小径差不多是一只手长的宽度。很容易就会翻落到冰封的晶石尖棘上。风声随着她们往下走而消逝,一片浓密的死寂淹没了她们,彷佛她们的耳朵塞满了布。一股深沉、安静的震动以一种缓慢的节奏透过她们的靴跟传递上来,这让奈瓦想起了呼吸,但这下面除了这两个女孩以外并没有任何活物。连飞鸟也没有。当她舔舐嘴唇时,空气几乎要在她的舌头上燃起火花,就好像她们正走进一片隐形的冰冻闪电里。

小径终于来到谷底,前方是一条死路。歪斜的晶石墙困住了她们。无路可走,除非往小径折返。

她的双胞姐妹总是把她带往一条死路。这个念头悄悄爬进奈瓦心中。她总是得跟着祖母为百夏规划的路线前进,而非掌控因她的狩猎才华而授予她的荣耀。她应该得到更多。

「奈?」

「怎么了?」感到惊慌,奈瓦转身看见百夏正瞇起眼睛看着她。

「刚刚你的眼睛有点奇怪,不过那已经消失了。你看我发现了什么。」她用手指着其中一颗晶石的下方角落。宛如一片松脱的龙鳞,她搬动一块板状岩石,露出了一个足以匍匐穿过的洞口。

「不要进去里面!」

百夏跪了下来并爬进去。她的脚消失了。大地嗡嗡作响,然后又恢复平静。

奈瓦对自己的勇气相当自豪。看见缺口里头一团漆黑,没有光线能够穿透,这让她心里产生一丝恐惧。懦夫!她一辈子都被不断提醒着要保护她的双胞姐妹。她总是认为那是因为百夏比较虚弱、脆弱、能力不足,或许会被部落判定为一个不值得喂养的人。但根本就不是这样。

祖母爱她胜过爱你。你可以丢下她。没有人会想念她,然后祖母将会更爱你。

这个念头不断烦扰她。她朝小径的方向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你有更伟大的命运。你将成为族人间最伟大的猎人。一旦不再有她成为你的负担,那将会很容易。

但责任与爱却使她停下脚步。不可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并把她的双胞姐妹抛下。她们一同出生,从她们死去的母亲那血淋淋的子宫里被拉出来,紧握着彼此的手。背叛那份连结就是背叛她自己。

于是她跪了下来弯身进入晶石。

她眼前飘着一片闪耀的迷雾,模糊了她的视野。色彩宛如丝线般扭曲,不停闪烁,令人目眩神迷。空间广阔,难以估算,使人陶醉的永恒气息甜蜜地拂过她的脸。同时,这个空间就跟在隆冬时节抵挡冰雪而架设的兽皮帐棚一样小,狭窄又潮湿。百夏平躺在地面上彷佛在睡觉,一只手无力地垂在一侧,而另一只手则伸过她的头抓着一样奈瓦看不见的物体。

奈瓦肺部的空气为之凝结。她往前倾倒,同时视野也变得模糊。用她清醒的最后一口气,她紧握住双胞姐妹的手,肌肤相触。晶石的魔法在两个心灵之间开启了一道门。灵龙的精华宛如冰崖般地在她周围升起,辉煌闪烁且无法穿透。她坠入百夏早已深陷的幻视中。


这座地貌是一片银白色的水,就跟一面往四面八方延伸的镜子一样平坦反光。不时有零星的岩石岛屿如尖塔般地自无垠的海中升起,每个都构成了可供冥想的完美歇息处所。

空气中平静无风,不过却有许多闪烁的半透明光球飘浮着,宛如在微风中的泡泡,什么也没触碰到。

其中一颗光球飘近,而且离沉眠于水面上方的女孩的梦影更近。当它那脆弱的表面触碰到她朦胧形体的边缘时,它啪一声地破裂了。稀薄的水珠将记忆溅洒入她心灵的阴影中。


一条龙盘旋于静止的水面上,凝视着牠的倒影,像是一面回望着牠自己的镜子。倒影的每个细节都如此完整,可能是原本的龙正在看着一片镜像海,而飘浮于上方的龙或许才是牠的倒影,每个细节都十分完整。

「这是什么地方?」这条龙说,并且在听见自己的声音时惊讶地挥打尾巴。但挥舞的尾巴却没有激起任何风。水面没有涟漪。只有倒影随着巨龙的自问自答而移动。

「这一定是忒祝祈提过的其中一个时空。我已经穿越了世界之间...

这份领悟燃起了一股不停闪烁、无光的火焰,看似包围了这条龙,而且牠就这样消失了。


水面一动也不动、平静地等待着,却又满怀期待,几乎有所感知。另一颗光球旋绕着升起飘向那位沉眠女孩的阴影,然后啪一声地破裂。


这条龙困惑地下坠,在最后一刻张开翅膀悬浮在一座崎岖的山巅上。不过这并不是牠那座拥有平滑斜坡的诞生山区,号令着一片壮丽、丰饶的地貌。这是一个狂野、充满风暴,才半成形的崎岖世界,名为鞑契。狂风以蛮野的呼啸迎接这条龙。山脉在歌唱,喷出了炽热熔岩的乐曲,而河流则在欣喜的欢声中激涌而出。这条龙的内心体会到家的感动。牠能够照料这片荒野,并非为了创造牠欲求的花园,而是要成为它自己,以实现它那新生灵魂的允诺。

于是,他探入土壤并掘出了大地的生物。他在翻腾的河水和激荡的海洋与黏重的泥沼中悠游,每一个气泡波纹都为水域增添了数不尽的生物。他的翅膀拍击带来雷鸣与裂空闪电,而这座风暴则孕育了龙族。甚至连火也造就了活物,在它们的热度与美丽中辉煌闪耀。

至少,这是人形生物在编造关于远古时代的传说时经常讲述的一则故事,因为那些见证过龙族的壮丽与力量的人都忍不住希望能与牠的辉煌扯上关系。随着魔法的知识在不同民族之间兴起,祭师们开始寻求龙族的教导。他向最聪明的人讲述他来到鞑契的故事。在讲故事的过程中,他发现当时强烈的震惊与背叛感已逐渐消逝。他的双胞兄弟发生了什么事?尼可活下来了吗?他们诞生的时空状况如何?如果他能够穿越时空一次,他肯定能够再穿越一次。

他在心中寻找那盏打开跨世界通道的火花。在一阵无形且不停起伏的火焰中,他穿过一片漆黑、混乱的黑暗并且,在一股反胃的不适感过后,发现自己再次飘浮于静止的水面以及它们那冥想静心的神秘 氛围上方。

他凝视着正回望着他的完美倒影。

从闪烁的天空中落下一滴水,又或许是从他眼中落下的,击中了水面。它的涟漪开启了一幅景象。透过这扇窗,他看见诞生的山区,依然高耸,依然覆着白雪,但现在却被难看的生长物破坏了。

就像一道无声的痛苦咆哮,所有他以为早已抛下的浓郁、凝结的情绪再次激烈地涌现。火花赐给他通行权;他扭身穿过暗影,然后他就到了那里,从空中坠向那座诞生的山区。

他乘着一股强劲的气流升起并绕着山脉行进,逐渐盘旋下降直到他看见某个人在山顶建了一座殿堂。这栋建筑是个华丽的奇景,拥有漆成如血液般鲜红的多层屋顶,顶端还有一双朝彼此弯曲的巨角。身穿长袍的僧侣朝他跑来,看见了他,接着便鸣钟击鼓。有些人宛如敬拜般地俯伏于地,而其他人则朝他抛掷如网子般的魔法打算捕捉并把他拉下来。

他躲过这些粗糙的魔法并沿着山脉往下飞,一边寻找任何熟悉的事物。这片空地是梅瑞娅萨尔被杀害之处,也是老族长建造殿堂的位置,现在却是一座大城的中央广场。这座大城沿着山脉延伸,一路来到古老聚落曾经伫立之处。

有太多人形生物在这座城市的街上走动,他数不清人数。他们的声音就跟无边的河水一样湍急,但在这片熙攘喧闹之下却潜藏着一种静止不变的腐坏。一种溃烂的黑暗覆盖了小巷与房屋并且渗入每一笔交易中。在那些戴着绣有弯角徽章的富人,在大桌上用餐并在豪华殿堂里任职的人,以及带着铁剑与长矛夸耀他们的丰功伟业的人之下,匍匐着被束缚与挨饿的人,还有奴隶与被冷落的人。基本上,这个地方看起来与那位屠龙族长的古老浴血聚落有点不同,就只是扩张并转移了。

现在这里由谁统治?

但他心里明白是谁在统治这里。

他认出了那双弯曲的角。

我的兄弟。我的双胞兄弟。

他还是背叛了我,背叛我们许下的承诺,背叛我们共享的连结。

发出一声沮丧、愤怒、哀伤的嚎吼,他消失在一阵无形的火焰涟漪中。在极为不适地穿过黑暗虚空后,他再次现身于梦幻的镜面上方。

平静的水面平抚了他烦扰的心。可恶的情绪冲击得到舒解。经过了无数年,他盘旋在水面上,迷失在思绪以及自我的目的中。他第一次坠落地表的世界─多明纳里亚─只不过是沧海一粟。当有一整个宇宙的世界在等着你探索时,为何还要烦恼过去?他并不受限于诞生的山区或甚至鞑契,他灵魂的家园。宇宙比他伟大,本来就应该如此。他心中浮现一股新的平静。带着欢欣、喜乐、目的、安宁,他跃入一阵无形火焰的涟漪中。

这条龙消失了。


水面一动也不动、平静地等待着,却又满怀期待,几乎有所感知。另一颗光球旋绕着升起飘向那位沉眠女孩的阴影,然后啪一声地破裂。


他穿越众多时空,奇观与危险也随着他在不同时空之间穿梭而展现。动荡的赞迪卡。月亮护持的依尼翠。阳光普照的洛温。健全且魔法力完美平衡的阿拉若。魔法丰饶的山德拉。还有好多,有些辽阔又富含魔法力,有些弱化的断片则同时流失了生命力与魔法。

忒祝祈是否曾怀疑过宇宙有多少样貌?多重宇宙的壮丽使他感到敬畏;它的广大让他感到谦卑。

不过他却一直想起他的双胞兄弟。这段时间他一直回避多明纳里亚,在他过去的桎梏里感到被困住并且削弱。或许是他太快怀疑尼可,他毕竟只是个非常年轻的龙,并且正如青春的本质,容易因冲动而犯错。或许他误会了那对弯角的意义。

他的自尊心也很强,就像他的双胞兄弟,难以忘怀过去的伤害。或许他只看见他想看的,却没有完整探索以发掘真相。的确,真相比自尊更重要,比力量更令人满足。

他会找到尼可,而且他们将会回到从前的状态。他很肯定。

到目前为止,他已精通于穿梭时空。在一眨眼间,伴随着一阵无形火焰的涟漪,他离开了。


水面一动也不动、平静地等待着,却又满怀期待,几乎有所感知。另一颗光球旋绕着升起飘向那位沉眠女孩的阴影,然后啪一声地破裂。


旗帜在风中飘荡,军队穿越了杰姆拉的平原。在他们后方散布着一场大战的残迹:破碎的尸体,倾颓的城市,以及被毒害的大地,肇因于由无情巫术与龙族蛮力所引导的战争。散落于各处,标记着阿卡迪萨巴斯皇冠的旗帜被折毁于泥泞中,而部属们则被一群追赶的军队击败。绘有那双弯角的军旗持续推进,直到那些逃窜军队的自豪幸存者们聚集在一起,准备好面对一场最终交锋。

被几世代战事所逼疯的士兵嚎吼声开启了最后一场冲突。数发巫术响雷轰击了敌军的中心。

乌金惊恐地看着他不熟悉的次等龙族战斗并在第一次冲锋时殒落。阿卡迪萨巴斯拥有高明的统率技巧,来回飞行以抵挡这里的侧击行动以及那里的巫术袭击。不过尼可总是能够反击他,不停地巡视战斗阵线,而成群的士兵与术士们则奋力争取在前线作战的荣耀以让他看见。他们两人都如此专注在战事上,以致于没人注意到他,悬浮在他们上方的高空中。

在一阵突如其来的怒意下,加上为自己离开了这么久而感到羞愧,这条龙展开翅膀向下俯冲。在他的旅程中,他已习得巫术不让自己受到铁制长矛与致命魔法网的伤害,于是他便冲向两军之间并在一阵无形的闪烁火光里展开翅膀悬浮在他们之间,宛如一个亡灵。受到惊吓的部队往后撤退。甚至连他那不停交战的手足们也因他的无预警现身而感到震惊不已,进而停止战斗。

既然他已经吸引了他们的注意,这条龙便嘶喊着。「尼可!阿卡迪!你们必须终止这一切!这是错的!」

「我只为了保护我的人民而战斗!」阿卡迪以愤怒的咆哮回应。不过他十分精明,立刻就发现尼可已经把注意力从他和他的军队转移到这位闯入者身上。

就在这条龙盘旋在他们之间的当下,阿卡迪号令他剩余的残破军队全面撤退。

另一群军队阵线正等待它的指令。

尼可震惊地凝视着他面前的复灵。

「这是什么巫术?」他质问道。「乌金已经死了。」

「不是巫术。你不认得我了吗,尼可?」

「这是阿卡迪操弄的某种诅咒魔法!」

他向前冲刺并且,喷出一道火焰轰击,试图抹除这个幻影。但乌金的魔法非常强大,由魔法的所有光谱交织而成。尼可的怒火无害地流过并消散于空气中。感到害怕的军队依然坚守阵地,甚至是那些被燃烧的火花击中并在倒下时痛苦地扭动着的人。

「尼可!住手!真的是我。」

「你已经死了。我看见你被人类的邪恶巫术轰击歼灭。那是他们为了报复我的胜利而摧毁我最钟爱之物。但我已为你复仇。我要让这个世界配得上你那和平与和谐的愿景。」

「你把这一切称为和平与和谐吗?」

「它会的。来看看我的成就吧。来吧,乌金。」

他的话语如此真诚。不过他却抛下了他的士兵,让他们自行接载他们的亡者与伤者。来自阿卡迪撤退军队的斥侯前去回报这份突然转变的情势,讲述胜利者是如何放弃在战场上的优势。但乌金却无法留下来观察阿卡迪打算做什么,更别说是花上一小时或一天的时间与他的哥哥交谈,询问在他离开后的数年或数世纪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是来这里寻找尼可的,于是他便跟着他的双胞兄弟。他们飞越杰姆拉的平原与山脉,然后跨越海洋,穿过其他岛屿和大陆。多明纳里亚十分美丽,充满层层迭迭的瀑布与壮丽的山脊,活化了空气的葱翠牧地与繁盛森林,还有色彩缤纷的礁石与闪闪发亮的沙砾岛屿。但在这些惊奇地貌之间却散布着战争的残迹:凋萎的原野,烧灼的村落,四散的骸骨。甚至连大地也被不顾后果而施放的可怕魔法扭曲:阻塞的河流淹没了不幸的聚落,峡谷掘穿了平和的平原,雪崩掩埋了宁静的山谷。尼可带着满足的笑容审视这片地貌,看似没注意到任何骇人的毁灭。

「你是否曾猜想过这世界是个如此辽阔的地方,乌金?我去过每个地方,无论地方大小都有我的足迹。其中有半数现在归我统治,因为我已从最卑微攀升至最伟大的位置。整个多明纳里亚都将臣服于我。现在没有人敢称我为「最卑微」的了。而且你将归返和我共享这份胜利。」

至少他们来到他们诞生的大陆,以及他们出生的山区。火山口峰顶一片荒芜,除了一双由大理石制成的弯角,让这座山看起来好像自己长了角似的。

「这里不是有一座殿堂吗?」乌金问道。

「曾经有,在很久以前,不过我发现人形生物并不适合涉足顶峰圣地,只专属于龙族。专属于我。」他优雅地着陆,腾出空间让乌金降落在他身旁。「也专属于你。我非常想念你,乌金。我的痛苦击垮了我。我每一天都想到你,想知道你发生什么事以及你过得怎样。所以,告诉我,你觉得我的王国如何?」

乌金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而终于,沉浸在自我辉煌中的尼可,发现他没有回应。

「和我分享你的想法吧,兄弟。难道我的成就还不够卓越吗?就算是你也得承认没有任何生物拥有像我这样大的权力。」

话语宛如火焰般涌出。「你试图用心灵的伎俩影响我。你怎么能这样,尼可?你对其他人使用这么可怕的魔法已经够糟了,更何况是我,你的双胞兄弟!」

「当对你使用这个『伎俩』的时候你才这么讨厌它。」尼可轻声笑着。「我当时很年轻,正在测试我的力量。但我现在已不需要如此缺乏自信了。我是万物的皇帝,或者指日可待。」

「万物?你认为这就是一切?」乌金大笑,他的内心翻腾着某种他不理解的愤怒。

尼可感到愤愤不满,一边转头怒瞪着他。「你为什么要笑?权力没什么好嘲笑的。」

「这只是无数断片中的一个。当然,对在这里出生与死亡的人而言非常重要。不过相较于世界之外的多重宇宙,就像是宣称这座山是一整世界,但它却只不过是整个宇宙中一个渺小的部分而已。」

「你在说什么?」

「我说的是忒祝祈教我的…」

「那个年老人类早就死了,而且她那喋喋不休的智慧也已化为尘土。当时你和我还在这里。」

「如果那是你的想法,那么你就不懂死亡或智慧。我对你期望很高呀,尼可。难道你真的相信这些琐碎的战事与征讨对广大无边的宇宙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尼可从鼻孔吐出火花。一缕含硫的烟自他口中嘶嘶地升起。但他却沉默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狂风在山顶哭号。白雪开始飘落。落在龙鳞上的雪花立刻就蒸散了。水滴落到岩石上,形成小水坑后便冻结。在遥远的下方,白雪将四周的地貌覆上一件冬天的披风。乌金不记得这里曾经有这么冷,但那温和的气候显然已改变。甚至连曾经雄伟的城市看似也已消融,被包覆着倾颓塔楼与毁坏尊贵大道的森林占据。在远方,一圈要塞阻挡了所有通往山麓的道路。越过这些哨站有许多在顶部装设巨角的殿堂,而越过这些殿堂则有一些城镇,因过于遥远而只有龙目能够看见。但每一座要塞与殿堂和城镇都朝内面向山脉,彷佛对尼可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每一张脸都朝向他以赞颂他。

尼可以一种沉思的惆怅语调说道。「难道你回来只是为了要羞辱我吗?我以为我们是双胞兄弟,不是对手!」

被这句话哄骗,乌金软化了。「我们当然是双胞兄弟,不是对手。我们的连结,我们的手足之情,是我回来找你的唯一理由。如果我没回来,我就会探索所有位于这个小世界之外的奇观。」

尼可瞇起眼睛,露出了带着担忧的好奇神情。「你去过哪里?如果不是一道巫术咒语让你在我眼前的一阵魔法涟漪中消失,那么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现在是一个鹏洛客了。」

尼可凝视着他,目光闪烁。

「我甚至不确定有其他和我一样的人。我还没发现其他任何能够穿梭世界的生物。」

尼可眨了眨眼却不发一语。

「我不知道它发生的原因,或是方法。只知道我原本在多明纳里亚,面对着你,然后突然间,我被抛出了这个时空。当时我非常震惊。我感到彷徨困惑。不过我后来发现了许多时空,许多世界。它们被一片阴暗的空间联系着,一切都结附在这张黑暗的巨网上。藉由进出这张网,我能够从一个世界通往另一个。我看见了好多奇景呀!我造访了一百个世界。统治多明纳里亚对一个目光短浅的暴君来说倒是无可非议,就像杀了我们受伤的姐妹并相信这会使他变得神圣无敌的那位老族长。但他和他那些卑劣的传人们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暴君,相较于永恒无垠的…」

「你是在拿我和那些被我轻松摧毁的可悲、脆弱、短命的人类做比较吗?」这些话出现在最微弱的低语声中。

「当我看着你在这些与我们龙族同胞的无意义交战中所造成的后果时吗?听你夸耀这一切就像个小孩把杀了一只苍蝇说成杀了一条强大的龙的时候吗?没错,我确实把你和如此可悲的生物做比较。至少他们懂的不多。你应该很清楚。」

「你会这么做已经多久了?」

「从那天开始。你试图操弄我的思绪的那天。」

「以人形生物的时间标准,那一天已经是四或五千年前的事了。你竟然到现在才想要回来?难道你从未对自己说过,我一定要和我的兄弟分享穿梭时空这个重大的发现吗,我的双胞兄弟?」

「我要怎么信任你?你曾试图操控我…」

「告诉我如何穿越时空。带我一起走。」

乌金急切地说。「你把意志集中在你内心的火花然后...

他突然停了下来。是诞生于他体内的火花给予了他穿梭时空的能力。没有火花,世界之间的通道就只是一扇紧闭的门。

「你说不出来,对吧?」尼可冷笑着。「这一切都是谎言,不是吗?你这段时间一直躲在一个懦夫的圣殿里。现在当我几乎征服了这个世界时─唯一存在的世界─你就像个饥渴的老鼠般地回来了,打算窃取我的荣耀并将它据为己有。」

「你不相信我。」

「我当然不相信你。你是个骗子。你一直都是个懦夫和骗子。这是个漫天大谎,源自于你那恐惧、贪婪的心,因为我已完成所有你欠缺意志的勇气或力量来实现的事。总是在针对我,不是吗,乌金?」

「在一切发生的事物中,你只看见自己。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一直都是这样。」

「好,或许真是如此。或许我才是那个一直对自己说谎的人,认为你已经变好了。」

「谎言就是你一直自认为比我优秀。你才是操弄者,乌金。不是我。我做的事只是为了帮助我们存活。我一直相信你和我们被杀害的姐妹。除了懦弱地躲起来,抛弃我,你还做了什么?你只有在我为了让我们能够安全地生活在这个世界而完成所有艰难的工作后才爬回来。」

「你说的对。我应该永远不要回来。所以就这样吧。好好享用你对多明纳里亚的统治权吧。你只会知道这里,永远也无法触及那些未知的世界。」

感到怒火中烧与心碎,乌金消失在一阵无形的火焰涟漪中。


一股震动使奈瓦朝侧边翻倒。随着她的背撞上冰冷的晶石壁,她也震惊地张开了眼睛。她的手放开了百夏的手指,连结也随之中断。她的双胞姐妹依然在呼吸,胸口缓缓地上下起伏。她的眼睛在紧闭的眼皮底下不安地移动,不停来回转动彷佛要将无止尽的景象尽收眼底。她被困在回忆中,或是虚假的梦境里呢?她们所见之物是否为真,又或是一种虚影?

一个猎人相信眼前的证据:蹄或爪子的压印,断草揭露的小径,地面与空气里的气味,一头野兽经过时的沙沙声响或牠的声音标记了牠的位置。怎么会有人相信从远古或从未知来源冒出的梦境所传递的故事?要是它们全都是谎言呢?

外面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鹅卵石在道路上滑动的声音。她低头探出细小的开口,看见祖母正从弯道上急速赶来。她紧抓着长矛慌忙地跑了出去。

「祖母。」她压低了声音,一边紧张地往天空瞥视,不过她说不出原因,就只是感觉到背上的一股刺痛,沿着她的脖子直竖的汗毛,彷佛这个猎人正被一个比任何人类更巨大、致命的掠食者追捕着。

「奈瓦!」祖母牢牢地抓住她的肩膀,以一种罕见的担忧神情摇晃着她。「为什么你们两个要离开安全的洞窟?百夏在哪里?」

奈瓦指向位于低处的入口与昏暗的内部。「我试着阻止她,但你知道她是怎样的人。灵龙引诱她来到这下面并把她困在一个具有广阔水域的怪异领域中,就像一面镜子。」

「把她困住?」

「我跟着她进去。当我握住她的手时,我也陷入沉眠。我看见她眼中的景象,感觉像是回忆的梦境。接着我翻身中止了我们之间的连结,于是我就醒过来了。可是她还在沉睡。就好像她停不下来。」

「灵龙正试着要跟我们交谈。」

「乌金已经死了。」

「你一直这么说,但先祖们永远不会真正地离开我们,除非你舍弃对他们的回忆。你看见了什么?」

奈瓦不是个说书人。跟猎人一样,她反而有效率地描述了那奇怪的地貌与飘浮的气泡。祖母仔细地聆听着并且,在奈瓦说完后,默默地站着,那专注的表情彷佛就像在话语中猎捕她正在寻找的秘密。

终于,奈瓦无法再承受她的沉默并插嘴说道。「可是这一切有什么意义?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

「看来乌金终究没死。但也尚未清醒。我的结论是灵龙正试着以他唯一能够办到的方式与我们沟通,正如先祖们有时会透过梦境或幻视传达。风民与魔法之风具有较深的调和,所以他从沉眠里向他们送出一份幻视。他们呼唤百夏来找他,知道她的低语者身分能够用心灵对谈。」她稍作停顿。「你和我都办不到,奈瓦。并不是你和我缺少了什么。那只表示百夏有她自己的生命之途。」

「把一份幻视传递给你,要你来到这座坟墓?」

「或许吧。泰靖的师父一定是个强大的祭师。所以,他也能够接收到一份幻视,也因此而派泰靖前来告诉我灵龙在很久以前告诉洁斯凯族的故事。那个故事一定非常重要,包括了一部分灵龙想要我知道的事。但我要从这些暗示与重大事件里得到什么信息呢?乌金到底要我看见什么?」

「要是这一切都是谎言呢,祖母?梦境可以是谎言。古老的故事可以是谎言。」

祖母抓住她的下巴并迫使她看着她,并在仔细检视她的脸时直视着她的眼睛。「你的瞳孔看起来正常。你在脑中有听见一道低语声吗?」

「那是什么意思?没有!你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梅芙拉和其他人几乎肯定是死了。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化成梅芙拉的形体,但若我的怀疑属实,那么我们就有极大的危险了。」

祖母平淡的说话方式使奈瓦打了一股恐惧的冷颤,像是一只冰冷的蠕虫啃咬着她的心使她感到晕眩。「什么危险?其他人在哪里?」

「躲在圣穴里。你必须上去和他们待在一起。」

「你打算做什么?」

「我不确定,」祖母说。这四个字是奈瓦这辈子听过最骇人的事,因为祖母总是知道该怎么办。「灵龙试着要给我们的警告或许已经来得太迟了,但我必须亲自尝试与乌金沟通以找出他的目的。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或许我可以透过百夏接触他的梦境。」

一阵噪音使她抬起头。她们两人都直盯着峡谷的外缘,再移向高处,接着越过它看着晴空的迷人蓝色光泽。太阳来到天顶。没有东西在移动,连一只鸟或昆虫都没有。

「我可爱的孩子,」祖母以一种低沉的声音说道,因突如其来的情绪而嘶哑。她亲了她两侧的脸颊。「快点走。悄悄地走。你懂我的意思吗?别让任何东西使你分心。」

她爬入这个狭小的开口,消失在晶石结构物里面。奈瓦脚下的地面传来一阵颤抖,宛如来自远方的一场地震,或是一只生物在地底深处翻滚而产生的震动。

「祖母?」她悄悄说着。

无人回应。

一股恐惧感使肾上腺素流经她的肌肉直到她开始发抖。咬了一下嘴唇,她深呼吸以驱逐这份恐惧浪潮,但她却不禁想着她在世上最爱的两个人正在沉眠且毫不知情,全然地无助。她把那片破碎的水晶安置在入口处以隐藏它,但却没有将它固定住好让它能够轻易地从里面移开。在沿着小径往上走了十步之后,她回头看。从这个距离,晶石表面看似光滑完整,她突然开始害怕自己已经不小心把她们困在里面,担心她们会奋力逃脱但最后却被困在她一手造成的牢笼里。要是她们渴死在灵龙的遗骨旁呢?

她就只要回去再检查一次....

她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闪而过的人影。她转身,用长矛指着小径。一名女子从一块隆起的岩石后方现身,通过最后一条弯道,接着这条道路便笔直地探往峡谷基部。她拥有怀孕的巨大身形,但脚步却特别轻盈,既强壮又优雅,一点也不笨重。奈瓦立刻就认出她了。经常在阿亚戈的年度聚会上看见梅芙拉的脸孔,许多狩猎队伍与家族必须出席这场安塔卡的盛会。她的祖母与祖母的祖母是亲姐妹,而且她本身也是个狩猎首领,既聪明又冷静,是少数真正受到祖母敬重的人之一。

梅芙拉面露笑容,一边看着奈瓦。那是一道如此友善、亲切的笑容,如此让人安心。

「你好,小妹。我远道而来寻找你和你的家人,同时也要寻找一些我自己的家人。」

「你是谁?」她的声音里突然透出恐惧并穿过她的肌肤,尽管她说不出原因。

「难道我们不认识彼此吗?你的名字和家族是什么?」

在奈瓦意识到要说话之前,她的嘴巴就张开了。「我是奈瓦,娅绍娃之女琦亚卡的女儿。」

「娅绍娃!哎呀,那正是我在寻找的娅绍娃。她不在这里吗?难道我不是看见她往下走向这个地方吗?」

「这里什么都没有,正如你所见。」奈瓦集中精神想移动她的右脚,任何能够脱身的办法,但那只脚却无法移动。一阵反胃的恐惧感从她的胃部爬上来,她开始深呼吸直到她能够说出可理解的字。「就只有这些晶石,覆盖着一条在很久以前死去的巨龙遗骨。」

「不是很久以前。是片刻之间。一口气之间。」

「在我出生之前,」奈瓦说。

「啊,你非常年轻,只不过是一只幼雏。」

「你是谁?」

「你不认得我吗?」

到了这个时候百夏已开始喘气,彷佛她正在奔跑而且停不下来,但实际上她却完全没有移动。那位戴着梅芙拉脸孔的怀孕女子逐渐往下走,逐渐逼近。她受过的猎人训练响起了所有警钟:这个女子没有任何毛毯或汗水的气味,在她裸露的脸颊上没有闪耀的油光。风也没有吹起她的任何一束黑发。

她没有传出脚步声,甚至连最轻微的摩擦声都没有。

她的双脚没有碰触地面,她的靴跟与粗糙的尘土隔着一根手指宽度的距离。

祖母曾说过什么?虚影可能会让我们看见原本不存在之物。

「你是谁?」奈瓦不顾一切地复述,她的手紧握着矛杆,并抬起长矛指向那个女子,而她则持续用那诡异的方式滑下小径。「你不是梅芙拉。你不是我的亲族。」

这个孕妇停了下来。她以极为缓慢的速度眨了一下她的眼皮,看似白天都将转为黄昏。然后她露出笑容,有点过于开怀,有点过于欢乐,有点过于温暖。

「一只聪明的幼雏,观察力如此敏锐。娅绍娃在哪里?」

「不在这里,正如你所见,」奈瓦坚决地说,尽管她在努力挺直身体的同时感到晕眩。「你是谁?你不是梅芙拉。你的脚甚至没碰到地面。」

「真聪明!」

这位孕妇的笑声填满了峡谷,在它的高壁上不停回荡直到奈瓦跪了下来并且,抛下她的长矛,用双手捂住耳朵。笑声突然中止,同时这个女子的笑容愈来愈宽,绕着她的头往后卷起,裂开的嘴巴宛如被一把刀割开似地露出了喉咙,嘴唇剥离吞噬了她的头然后是她的肩膀,接着她以一种骇人的扭曲诞生方式里外翻转。但从这个女子的融化身躯里出现的形体却不停扭曲延伸,如此贪婪地生长着,彷佛这个新生物想要吞噬整座天空。

有一条龙从这个虚影中延展而出,相较之下,如此壮丽的生物或许使她对安塔卡的记忆显得微不足道。如此巨大的身躯遮挡了太阳,而阳光则从两侧勾画他的形体让他闪闪发光。他四周折射出彩虹,在空中投射出彩色圆弧彷佛正在庆祝他的到来。奈瓦震惊地仰头注视那双弯角,因她在晶石内共享的怪异回忆而感到相当熟悉。一颗耀眼的蛋形宝石飘浮于双角之间,一边缓慢地、催眠般地转动着。

「一切都会好转,」巨龙以他那轻柔、哄骗的声音说道。「你现在已经安全了,小奈瓦。你的所有烦恼都会解决。你想要的一切都会成真,持续一辈子。相信我。我只需要一样东西。一样小小的东西。」

她绝不屈服。她绝不退缩。绝不。「你想要什么?」

「我要乌金。」

「乌金已经死了。」

「当我第一次杀他时我也是这么认为,但他终究还是没死。这次我回来进行确认。你就是那个无畏的猎人,很快地将会以最强大的屠龙者闻名于世,而且你即将帮助我永远地摧毁他。」


2019核心系列故事档案库
鹏洛客档案:尼可波拉斯
鹏洛客档案:灵龙乌金
时空档案:鞑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