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故事:第一堂课


奈瓦在龙王安塔卡的统治之下长大。她全部的人生都在看着她那位曾被称之为铁木尔部落龙爪的祖母、娅绍娃,兢兢业业地将肉送到阿亚戈的集会处让安塔卡大快朵颐。「为了让人们存活,我们必须把龙喂饱,」祖母每一年总是在几位年长的猎人抱怨失去了旧传统的时候如此说着。然而还会回想起可汗败亡之前的那些日子的人,正一年一年的变少,更别说抱怨了,因此对于像奈瓦这样的年轻人来说,安塔卡的统治就是它们所知的一切。

所以当她与祖母以及百夏被困在一圈巨石的其中一边,而另一边是那一位让龙之愤怒波及到他们身上的英俊年轻流浪者时,她知道祖母将会怎么做。曾经强大无比的龙爪娅绍娃将会让过给正俯瞰着他们,要求杀死叛徒战士的欧祝泰龙裔。

不该是这样的!当她粗重的吸进一口气时,她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像龙那样喷火,让她能够焚烧那只大野兽并将它化为灰烬。她希望自己可以反击,即便这等同于自寻死路。比起一次又一次的退让直到灵魂被瓦解并且否定自己的名字,起身战斗不是更好吗?

龙张开了它的喉咙作为叫其他人让开的警告。寒意从它巨大的身体深处放射出来,准备冻结任何在其路径之上的生物。

奈瓦的双眼紧盯着祖母。要来了:她会打出手势之后退开;她会坐视这个陌生人迎接他的命运,死亡。

祖母对在岩石上的艾文隐蔽着双手,打出了手势、

当龙抬起了头来攻击泰靖时,百夏对着地上伸出手臂,温暖的绿色光芒在她的双掌聚集并且流往大地。不可思议地,一块巨岩滚进了它吐息的路径。厚实的岩壳让龙的寒冰吐息在岩石周围啪啪作响,在触及泰靖之前便凝固了。

一支箭羽在头顶上闪过,射穿了艾文的一只翅膀。当艾文踉跄地在痛苦中哀嚎时,奈瓦投出了她的长矛。黑曜石的矛尖刺穿了艾文气派的服饰,直入它毛茸茸的胸口。祖母也放出了自己的长矛,武器直击了艾文的头颅,完成致命一击。

龙大声咆哮,愤怒地不断甩动着脖子。泰靖在巨岩之间躲避着。第二波的寒冰吐息袭击了他前一刻还站着的地面。

奈瓦往旁边跳,将祖母推进两块巨岩之间的空隙。草的叶片被冻结并且在她的脚后跟处粉碎。她的后腿部变得麻木,但她感觉到长裤给了她一些保护。往回一望,她看见了百夏跪在地上翻了一圈,精疲力竭地几乎要为了搬动岩石所耗费的精力而晕厥。费克向着龙射出了一支不痛不痒的箭,在撞上它外皮的鳞片后弹开了,但它甚至没有朝他看上一眼。它低头撞上了百夏移动过并正躲在后面的巨岩。奈瓦从鞘中抽出了剥皮刀然后奔向她的双胞胎姐妹,在龙使用它的巨爪将巨岩如同小卵石般的击往一旁时及时到达。

从上方俯瞰着他们的那个躯体完全占据了她的视野。她将百夏抱住。至少他们的死亡会与出生时一样:在一起。

轰响的嚎叫声撕裂了空气。欧祝泰龙裔扯直身体,与一只从空中俯冲而下的鹿角红龙—与追逐着他们的那只龙裔十分相似—冲撞交缠。两只野兽在草地上翻滚、扭打、撕抓。它们战斗的重量让地面为之震动。火焰与寒冰在一阵余烬与闪烁的雪花中碰撞。

奈瓦把百夏扛到他的脚上。「你能走吗?」

百夏点点头,气喘吁吁地无法说话。她靠在奈瓦身上,脸色苍白地颤抖着。

「我不知道你能做到那样!」奈瓦惊呼道。

「我也不知道,」百夏悄声说道。

祖母出现了。「退到树后面。泰靖!」

当龙翻滚得更远时,他们往树丛的方向奔去。奈瓦现在对高高的草地心存感激,因为它掩蔽了他们。战斗中的龙啸声与尖鸣盖过了他们的脚步声以及穿越草丛的沙沙声。她有很多问题,但没有时间能够提问。百夏仍然沉沉地靠着她,她在树下跌跌撞撞。百夏放开了她然后跌坐在地上,靠着树干努力调整她的呼吸。

在池边,留下来钓鱼的猎人们已经抓起他们的行李并准备好离开,他们听见了这场骚动。

一名哨兵蜷伏在树上喊道:「它要飞走了。」

奈瓦停下来回头看。欧祝泰龙溜出了安塔卡龙裔的爪下并且逃往天空,但龙裔跃起并且用前爪强力地抓住了它的一只后腿,将另一只龙跩回地面。她从鞋底感受到两只龙的躯体合力产生的冲击。他们的尖鸣与嚎叫声轰响着,而这场战斗中的所展现的巨大力量与本能让她感到无比激励。自己的身体中能够流窜着如此大的力量会是怎样的感受?那会跟百夏对魔法的感受一样吗?然而魔法的力量也让她的姐妹精疲力竭,她的生命也因为拥有祭师的赠礼而蒙受威胁。

奈瓦放下她,急着走向其他人结队等待着他们的地方。猎人们盯着那位年轻人,看向他外衣上的血迹以及在露出的肩膀上的闪亮纹身。

费克说:「我们必须回头。欧祝泰的龙裔不会胆敢跟着我们深入龙王安塔卡的领地。」

「他们的战斗还没有结束,」祖母说。

「无论如何,我们现在都暴露在外而且目标明显,龙正在追踪我们。」

「龙一直都在追踪我们。我必须将把我们带来这里的前因后果纳入考虑。风民的幻视。这位年轻人身负的任务。」她回过头来望向百夏盘腿坐地的树木旁,回到他们旁边,把双手压入泥土中。「让我安静地考虑。」

泰靖静静地站着,等待着长者对他说话。

奈瓦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你差点就没命了,」她低声地说。她的脉搏仍在耳内强烈地槌打着。「你怎能这么冷静?」

他将阴郁的凝视转向她。「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我终将一死。修业教导了我们去接受那些无法逃避的东西。」

「如果不是因为我祖母的治疗,你会死的。」

「没错。我听说过你们人民的治疗能力,我对她的技术铭感五内。但几乎所有的部落都知道治疗魔法。」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几乎是害羞地说道,「岩石救了我。我过去从来没有见过像是这样的大地魔法。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那不是我。是我的双胞胎姐妹,百夏。」即便是在部落里面,人们也时常将奈瓦和她的双胞胎姐妹误认为是对方。他们在更小一点的时候还会拿这个恶作剧,假装自己是另外一个人。而在他的打量下被误认为另一个人、一个力量与技能被他所欣赏的人,这更令她感到懊恼。

然而他笑了。「噢。你是精准地投掷长矛并把艾文撂倒的那位。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她的脸颊烧红了,但她并没有移开视线。她希望能得到他的认可,而不只是她的双胞胎姐妹。「我叫奈瓦。」

「够了!」祖母把长矛的尾端砸进土里。「当风民提供的幻视与一位来自洁斯凯的流浪者所带来的知识互相交集时,我不能否定这样的预兆。我们将继续前往乌金之墓。」

奈瓦认为费克会抗议,但他只是默默地低下头表示了解,其它的猎人也是如此。第一族母开口说话,所以事情就这么定了。

目前龙已经消失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尽管一次又一次的微弱雷声标志着它们战斗的方位。团队以轻快的脚步移动着,保持在绿叶的掩蔽之下。如果安塔卡龙裔确定胜利并且前来检视他们,他们仍然能以正在狩猎作为借口,虽说他们忽略了所有猎物的痕迹:一块被一群来喝水的野生寇犀践踏过的区域;一根破碎的猛玛象牙;赛加羚羊的粪便。一如既往,猎人们行走的时候都不说话;马塔克、欧弋阳、达尔喀、拉坎、索尔娅以及费克是祖母最可靠的伙伴,训练有素并且技术精湛。

奈瓦跟在泰靖一步之遥。她想要问他有关他的事情,但突然就蹦出私人问题似乎有点尴尬。相反地,为了寻找一个更好的开头,她回想着他所讲述的故事中最令人费解的部份。

「真的像故事中的年长女智者所说,还有其他的世界吗?」

「你是指时空吗?我曾经问我的宗师同样的问题。他不知道。」

她回头并看到祖母走向他们身后,以自信的步伐缩小着距离。

「祖母,你相信还有其他的世界吗?」

祖母给了她一个沉思的表情。「你的姐妹不曾对你提过时空的事情吗?我以为她什么都跟你说。」

奈瓦的胸口揪紧。「你曾经和百夏聊过这些事情但却从不跟我说?」她气愤地问道。

「祭师必须知道大量其他人从不学习的秘密知识。」没有等到奈瓦回应,她转向泰靖。「你还没有讲完乌金的故事。我们还有一段路要走,暂时还没有看到龙。告诉我更多关于乌金和波拉斯的事。」

当她说出波拉斯这个名字时,她的嘴巴收成了一条坚毅的线。她给了他一个期待的表情。

年轻人顺从地点点头。从他嘴唇的压力以及紧绷的双眼,奈瓦可以察知他正在重整他的思绪,从他刚刚与她的日常谈话抽离,进入到他死记下来的远古故事中。

他们沉默地走在沙沙作响的树下。

终于,他开始说话。


我不想离开,但必须跟随。已发生了重大的事。这让我想起站在一条干涸的河床上,同时有一阵暴雨阴暗了远方的山丘。洪水正在逼近,就算你还看不见它们。

在我们流浪的那些年里,尼可和我在打猎与探索的时候穿过了整个大陆大部份的地方。我们的兄弟阿卡迪那不断扩张的王国与我们出生的山区相距甚远。我不得不回溯我们的路径,而到目前为止最奇怪与最具挑战性的部份是独自飞行。在太阳把我们的鳞片晒的发痒、昏昏欲睡的漫长下午,身边却没有尼可能够一起说话、打猎、休息。作为启悟的修行,孤独是非常不错的,但即便是在阿卡迪的领地,我也会在睿智的长者忒祝祈的陪伴下冥想。一回想起那些沉默的日子,我仍然能听见另一个生物在我身旁呼吸的声音。

现在不是了。现在我每个晚上都在颤抖,听着自己的喃喃自语,以及我刨开一个洞给自己睡觉的沙沙声,以及自己的心跳低语,空气进出肺部的声音 。当我飞驰而过并且探索这片广阔的大地的时,我开始听到所有东西的呼吸。即便植物也在呼吸。在世界之息的陪伴下,没有生命是孤独的;我们全部都嵌入了一个巨大的网络中,是无穷无尽的实体之中的一个。

有时候这个生命网络的密度抚慰了我。有时候生命的绝对重量就像是永不停息的雷鸣一般挤压着我。在那些时候,生活中的喧嚣与咆哮困扰着我的精神。有时候它的喧嚷使我谦卑,因为在这多如繁星的群体中,我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生物,我的存在有可能在一瞬间就被抹去并遗忘。橡树树苗有可能被路过的野牛踏碎,而不复能够增进智慧。一只刚孵出的小鸟可能从巢里掉下来然后迷失在草地中,就好像它从不存在。并不是说龙像橡树或麻雀一般地微不足道,当我思考时,我不解的是即便最小、最简单的生命都有它的位置。即使是龙的名字也能被时间的洪流所吞噬并且消逝在忘却的深渊中。

世界很广大,所以我并没有想要追上我的双胞胎手足,更不用说是在我尝试着回溯我们前来这里的路线之时巧遇它了。因为这条路线已经被踩踏以及修补了许多年,因此我必须又直又快的飞行来寻找,我希望我只会在自己到达出生的那座山时才会发现他,因为我确信他会前往那里。

因此,有一天当我滑行过一片崎岖的山丘时,一阵隆隆的噪音让我感到震惊。一小群悲伤的人挤在木栅栏后面。穿着毛皮的农民用挖掘棍和铜砍刀劳动着为农作物整理地面。一阵笑声回荡在一个长长的山谷之中,这些山谷被直线的田野所覆盖,由石壁所构成,来把牲畜与成长中的谷物隔离开。但是低矮的石墙无法阻止意图娱乐自己的掠夺龙之恶意劫掠。

尽管我已经多年没有见过他们,但我立即从他们凶猛的红色头冠以及攻击性认出了瓦威提阿玛迪与他的兄弟姐妹。起初我认为他们正在焚烧长屋以及茅草屋顶的粮仓作为廉价的取乐,但毁灭波及到了不幸的村落与他们的主要目的是相违背的。他们正在追逐一条龙。他们的猎物俯冲并钻入周遭绵延起伏的丘陵所能提供的任何裂缝与峡谷,试图逃离他们。

当然了,我一眼就辨识出了他的体型以及颜色。

「尼可!」我大叫。

即便他有听到我,他也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只是在爬升过一座山丘并降入树林后方之后消失无踪。但我的呼喊吸引了他们对我的注意。

伴随着轰鸣 ,他们之中最大的一个,瓦威提本人朝我冲来。他巨大的展翼遮蔽了一半的天空。他的爪子上布满了被撕裂的牲畜之血。

我的速度不及他。在我理解到的一瞬间我静止了。一股上升气流在我的翅膀下回旋,让我能飞升到高处,否则我将会在视线模糊以及火焰消散之后撞往地面。毕竟死亡还是让我吓坏了;我让忒祝祈失败了。对失败的耻辱是我心中的一块大石,一团将我跩入泥土的铅块。

但尼可需要我。

无论我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让他死。

所以,我进入了我充满魔法诡计的小小军火库,并往空中旋出一对透明、轻如鸿毛的光球。我乘着怒气让它吹往瓦威提的方向。闪亮的球体让他感受到深深的震撼,他摔个四脚朝天,试图要稳住步伐。疯狂地呼喊着他的兄弟姐妹,他们正在无情地在人们的尖叫奔逃之中上下焚烧着峡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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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加速跟着尼可,虽然我在山谷离开自己的视线之前回望了一眼。光球在空中盘旋,朝着可怖巨龙闪耀的鳞片飘去,接着轻轻地爆了开来。

他充满惊骇之情的吼声响彻云霄。

接着我飞到一座山丘后方,再也看不到他了。一种解脱感流过我全身,我活下来了。

不知从哪出现的一具巨大身躯轻碰着我,我的爪子突出,准备好要挥向这名攻击者。

「干得好啊!」尼可大笑道。

我花了一下子才说得出话,感觉就像有根骨头卡在喉咙一样。

「你去哪了?」我发出刺耳的声音说道。

「我看见你了。难道你以为我会放你一个人被我们的表亲撕碎?他们就是一群可恶的无脑生物。我希望那个不停咆哮又啰哩八嗦的家伙会被他自己的愤怒噎到。」我们边飞,他边轻轻地笑了起来。

在好一段时间之后,等我急速跳动的心脏缓了过来,我也笑了,想着当瓦威提看着闪烁着的光球,貌似无害地在他无懈可击的鳞片热火上消散时,那滑稽的样子。

「那光球是什么?」那晚尼可问道,当时我们在一座石丘上,一边望着原野。

「那是忒祝祈教我的魔法。」我停了下来,试着想办法解释她教我那些关于时空与世界的事,但他马上发出哼声,抢着说话。

「喔,那个年老的人类生物。你还没受够她啊?」

「我为什么会受不了她呢?」

「她是人类啊。」

「我想,她活得比我们还久。」

「无论是多老的人类,都甚至无法与最年轻龙族的智慧相提并论,我们生来具有最显贵的身份、最伟大的智慧、以及凌驾所有生物的力量。」他靠了过来,双眼闪耀着一种我从未在他身上看过的,令人不安的光芒。他的声调戏弄着我。「我学了个特别的东西,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我拒绝说好,因为我真的不喜欢他那充满自傲、嘲弄的举止。

「你不想知道吗?」他的询问带着恼怒的火焰,朝着无辜的树上喷射,上方的树枝马上就着起火来,像在夜晚用来点亮人类聚落的火炬一样。

「我不喜欢你形容人类的方式。他们有些人确实愚蠢,令人恼怒、贪婪、或自私,但其他人却睿智、聪明、并且关心生物。不过我同意你对他们作为个体既渺小又虚弱的看法,不堪一击。」

「是的,没错,他们不堪一击,」他边说边发出嘲弄般的低吼笑声。

「你是什么意思?」

「你会知道的。到时我会把我学到的特殊玩意给你看,因为我们是双胞胎,理应分享一切。你知道那座使浪花不停拍击土地的巨大海洋吗??」他靠了过来,凶猛的口部露出了自鸣得意的笑。「在那片海的后面还有其他土地,上面住着更多生物。」

「是的,我知道。」

一道愤怒的火光在他的双眼点燃,我并没有因为他揭露的事实而惊讶。

我也有自己的骄傲。也许我没有一直跟着阿卡迪,研究行为、文化、律法、与武器,但存在着的一切事物都能引起我的兴趣。也就是说,除了冥想和向忒祝祈学习魔法之外,我会在中央城镇与附近被他破坏的聚落,包含两座海滨港口,观察生命万物的一切细节。

于是,我说道,「有些人建造了船,上面有为了有翼生物所设置的船帆,他们横跨大海,回来诉说故事。那个船帆的点子相当巧妙,你不觉得吗?」

「既然其他土地上也有龙的存在,我确定龙族教导了他们所知的所有事情。不过我确定那些龙并不喜欢我们,和我们的兄弟姐妹。毕竟我们是最初、也是最强大的存在。」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最早的?我们从来没见过其他土地,也没见过那些龙。他们可能在我们之前就从祖先的羽翼下降临了。」

「不,绝对不会。」

以我对他的了解,那代表:他不想考虑那样的可能性。

有时候就是没必要和尼可争辩。不管怎么样,我想睡了。

隔天的天气很不错,我们与精灵一同并肩飞行,我不想扰乱了这片平和。也许要是我挖得更深,我就会察觉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了。

即便以我们飞行的速度,都花了我们好多天来从这趟旅程折返回去。我们的第一个线索确实指出,我们到达之处有带着爪痕的大型圆石,排成一个双线的四分之一圆。那是以龙族视线的规模所设,地点在一片广阔平原的边缘,上面放牧着野牛、羚羊、水牛、马、还有红鹿。

「这些记号太大了,不可能是人类做的,」我说道。

「我饿了,」他回答。

两人一起,我们轻松地落下杀了四个猎物,其他的则加速逃跑。我们才刚准备撕开那还有余温的飨食,一道龙啸声就粉碎了我们平静的情景。派蒂墨司从天而降,而我们则因为她落地时造成的冲击而往后跃。

「我以为你们两个不会再出现了!这里现在是我的猎场,全部都是。」

在我试图安抚时,尼可警惕地看着她。「我们只是要经过这好到达我们出生的山上而已。」

「你们不会想去那里的,」她边说边用爪子把四具尸骸拖离我们的触碰范围。

「为什么?」

「太麻烦了。那些人类已经自己爬了上去,并且觉得自己是龙猎人。」她小心翼翼地闻着死掉的动物,口鼻处沾上了血,接着一口吞掉了羚羊。她的眼光转回我们身上,咆哮声让我的龙角都为之震动。和之前比起来,现在的她足足有两倍大,以及十倍的凶猛。我得努力克制让自己不往后逃离她,但我知道自己不能在一个残暴的掠食者眼前示弱。「等我想要的时候,我会杀掉他们的领导人的,但不是现在。现在我要来享用你们为我猎捕的这顿美味飨宴。」

尼可看起来已经准备好冲向她打一架了,但随着我尾巴一抽,我吸引了他的注意并且把他引到旁边。

「我们两个人可以一起干掉她,」他说,「我们现在更大了,几乎和她一样大。」

「也许,但值得我们冒险让她伤害或杀掉我们其中之一?我以为我们是要去出生的山上的。」

他眨了眼,又慢慢地眨一次,接着忽然我觉得他的双眼变成了慵懒的圆圈,让我的思绪一圈圈的旋转。也许是时候和我们的兄弟姐妹正面冲突了. . .我摇了摇头,让自己从恼人的困惑中脱离,爪子因不耐烦而抓着土壤。和另一只龙冲突不会有什么好处。世界之大,我们可以轻松并存,即便那代表我们要避开那些因嫉妒之火而守护着自己领土的龙。

「她说的龙猎人是什么意思?」我问道,「为什么他要避开我们出生的山?」

「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我们继续飞行,感觉更饿了,因为派蒂墨司舍弃了三具尸骸转而跟着我们。在她够接近我们,能够拿走任何我们抓到的东西的状况下,捕猎是毫无意义的。

但当那座山的弧线与对称形体出现在遥远的那一端,她便转头离去。

在她后撤时,尼可一直盯着她看,但我的目光却无法从那座山上移开。一种激动之情油然而生。和人类称作家庭的概念不同,我们没有家长。我们只有祖先,从没见过或说过话,我们像麦糠从麦梗被抖下一般地从祖先翅膀的拍击下坠落。也许这座山刚好只是我们苏醒的地方而已,只是巧合。不过这座山峰像是自己拥有由无形丝线组成的声音一般,呼唤着我,吸引我更加接近它的秘密,熔铁之心。

在我们接近时,这座山没有改变,但附近的地貌却变了。在我们坠落而生时,山的四周都是葱郁的森林,四处参杂着突起的石地或巨树。当然,我们姐妹死在其中一处空地的痛苦回忆还和早先我们杀的野兽鲜血一般鲜明,我们还活着的姐妹偷了那些野兽的肉。

但现在,现在,出现在我们惊讶双眼中的是何等的改变!森林被简陋的道路穿过,连结着建成堡垒的聚落,建筑物外围都用高耸的篱笆围着。在墙外,小屋挤在篱笆旁边,像是许多乞丐伸出手乞求一碗食物一样。在墙里,矗立着一栋栋华美的长屋,每一栋外面都有装饰精美的篱笆围绕,上面有一片片精心编织的装饰,还有好几串小型的铜铃。每阵风吹过,都会发出声响。

聚落的大门足足有一个人的两倍高。上面雕刻着一幅简单、暴力的景象,人类猎人把他们的长枪刺进一只濒死巨龙趴着的身躯。

但还有更糟的,最大间的长屋矗立于中央处,架高在一座人造土堆之上,外面被石墙环绕。在我的眼里,那就好像是要保护自己免于其他长屋侵袭一样。在大门上方,巨龙的骸骨和巨大的柱子绑在一起。从大门到入口,一直到大长屋的通道上方,都覆着由龙肋骨做成的杆子所制成的拱状屋顶。

尼可发出了一阵绵长、缓慢、而又愤怒的嘶声。「他们把我们的姐妹做成了装饰品!」

我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虽然我们飞在高处,双角依然透露了我们的到来。武装着的人们跑向城墙。更多人忙着把钢铁巨弩装在发射器内部,看起来像是个巨型的地面十字弓。我还没来得及发现,好几支弩箭就已经像一道死亡弧线般朝我们发射。虽然尼可改变了它们的方向,我左后方的爪子还是被偏斜的一击刺伤。伤口并不严重,但尖端涂了某些恶心的东西,毒液灼烫着我的血肉。我痛苦的低吼响彻云霄。我的五滴鲜血从伤口垂直朝着地面低下,每一滴都和人类的拳头一样大。人们彼此推挤,抢着要站在滴落的鲜血下方。

有两个人把头后仰,让脸朝向我流下来的血。其中一个人跪下祈祷,双手在胸前抱拳,没有及时碰触到血的人则拜倒在她身边。有个人发出欣喜的嚎叫,双手胜利般举起,他朝着天空挥舞长枪与小刀,不知道是表示叛逆,还是感谢来自上天的预示。

群众乱成一团,以至于最后三滴血喷溅到了土壤之上。人们跪了下来,急忙把土扫进他们的嘴里。眼前是一幅骇人的景象,但我们并未停留。

「乌金!」尼可大叫道,「来,快来!」

第二轮的巨弩从发射器朝着我们猛地射出,我全力飞行离开巨弩的射击范围。我爪子的搏动带着恶意的痛苦,麻痹感从腿往上蔓延。

「我必须着陆,尼可。」

「不行!继续飞。」

我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穿过痛苦的朦胧,我察觉到更多远离森林的聚落。即便其中最小的都至少有一台发射器负责守护。住在围栏里面的人装备有着铁制刀锋的武器,住在外面小屋的人则在残忍督军的鞭子之下,在充满岩石的原野上用石制工具进行劳役。大部分由围栏构成的大门上装饰着熊或大狼的头骨,有些雕像看起来像是龙,却和人类的头骨绑在一起,用一种恐怖方式嘲弄龙族高贵的外表。在另外四个聚落里,一具真正的龙头骨成了族长屋子的装饰品。这些聚落很明显地离最初的那个聚落最远,就像是五角星形的顶点。即便痛苦之中,我还是注意到了这些细节。

一段时间之后,尼可同情我可怜的状态,绕圈飞回了我们出生那座山脉的顶端。极为衰弱、精疲力竭的我,停在火山口边缘那光秃的岩石之上。如果龙会哭泣,那我可能已经哭了。

「来这里。」尼可带着我到面北的阴影处,去年的积雪还没完全融化。

我把双脚埋进雪中,穿过表面到下方的冰层。刺骨的冰寒抚慰了我疼痛的肉身。我低下头来,随着痛苦地缓解而缓缓喘气。

尼可在火山口最高的地方栖息,俯瞰着地形。

「他们会爬上来追我们,」他用期待对抗的语气说道。

「难道这座山峰的高度无法阻止虚弱的人类攀越吗?」它看似难以飞越。我想闭上眼睛歇息,但我却不敢。在阿卡迪律法下的秩序与和平里生活了这么久,我还不太能够掌握这个地方的差异。

「他们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尼可说。「贪婪不是脆弱。野心不是脆弱。他们的武器能够杀了我们,因为他们聪明。因为他们齐心合作,正如他们杀了我们姐妹的时候。因为我们是龙,他们将会来对付我们。他们想把我们的力量据为己有。」

「那么我们应该立刻离开。如果当时那发箭击划得更深,它的毒液可能会把我杀了!难怪派蒂墨司要避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噢不,乌金。你不害怕这些人,对吧?」

不做出回应,我舔了舔受伤的脚,吸出带有酸味的血并将它吐在地面上。

他展开翅膀,彷佛正在挑衅位于下方远处,正仰头眺望着我们所处高位的任何人类。「我们来这里为我们的姐妹复仇,而且我们将会得偿所望。」

「我不会跟瓦威提和他的手足们一样,以不分青红皂白的杀欲滥杀无辜的生物!」

「你根本就不需要杀任何人,兄弟。我向你保证。我有个计划,一个非常狡诈的计划,因为我已教会自己某件其他人都做不到的事。」


「就先这样吧,泰靖。」祖母要求他停下,此时地上正拖着傍晚时分的狭长阴影。她自身的脸孔已融入阴影中;他在故事里提到的某个东西正烦恼着她,奈瓦看得出来,但她却不知该如何询问或者祖母是否愿意透露她的担忧。

他顺服地低头行礼。

他们已来到祖母选定的目的地:一片杂乱的巨石阵,许多巡行安塔卡族领土的狩猎队伍经常扎营之处。突出的岩石已变得深邃,提供了遮风挡雨以及不让飞行生物看见的掩护。甚至还有个壁炉被巧妙地设在一间空石室内,伪装于其他巨岩之间;许多小裂隙与孔洞将炊烟缓慢且无形地导入空气中。在巨岩上方,河流在翻腾的泡沫中淹过一连串如架子般的梯田,那持续不断的声响也提供了某种形式的隐藏手段。

「我们不点火,以免龙族透过它的热度与气味找到我们,」祖母说道。

当然,没有火对猎人来说并不算什么。他们的装备使他们免于受冻,而且他们也携带着补给品。

被分配到岗哨勤务的奈瓦,拿了一条肉干并朝树林边缘走去,依然思考着这份关于不同世界的真相。但这实际上更是关于百夏接受秘密训练的事。低语者们确实活在安塔卡那持续不断的威胁中。当然,祭师只和跟他们一样的人们分享知识十分合理。但那份被抛下的感受却依然令人耿耿于怀。

她攀上其中一颗最外侧的岩石,把自己紧靠在上面成为巨岩的一部分。至少她还有这个世界以及它的美丽与挑战。这个位置给了她一份眺望西北方的绝佳景致,将朝黑山东部山脊延伸的平坦广大冻原一览无遗。在冻原与山麓交界处,一道巨大的裂隙划开了土地。幽深的峡谷与它的破碎岩石因过于遥远而无法看清,淹没在那逐渐渗入的微光阴影中,但却有一片淡蓝色的薄雾飘浮在裂隙上方,彷佛一个人在寒冷早晨的吐息朦胧了冰冷的空气。

石头上传来脚步声。泰靖爬上来并蹲伏在她身旁。

「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奈瓦说。「乌金之墓。还有几天的路程。」

「你之前去过那里吗?」

「是的。一次。就在我们十二岁的时候。」

「我们?」

「嘿!」百夏自下方轻声呼唤,然后匆忙地爬了上来。当她抵达顶部时,阳光照在她的脸上,使她的五官散发出令奈瓦羡慕的光芒。她给了泰靖一道迷人的微笑,这使奈瓦更生气了。因为这样的交流对百夏而言看似有多么简单,但奈瓦却得压抑她那逐渐涌现的复杂欲望。

「我的意思是,我和百夏,还有其他由祖母看顾的孩子们。」

「睿智的娅绍娃到底在留意些什么?」他没有看着她们任何一人,却只望着裂隙以及随着落日而变幻于其上的光芒。那看起来极似有人在底下深处点燃了一道蓝色火焰,随着宛如多变窗格般的闪烁迷雾在裂隙的边缘上飘移,光芒也变得清晰可见。

百夏警告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臂。「那是部落事务,奈。」

被这份斥责惹恼,并且依然对祖母提到的事感到愤愤不平,奈瓦豁出去了。「安塔卡厌恶魔法。她害怕它。祖母认为如果她能够及早发现哪个孩子有可能成为低语者,她就可以把他们藏得更好,远离安塔卡的愤怒。她认为如果他们睡在乌金之墓附近,灵龙的原古存在或许会提早唤醒他们的魔法。然后她就可以训练他们隐藏自己的力量不被安塔卡发现,或者离开并藏身在山里。」

「奈!不该让外人知道我们的秘密。」

「所以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她毫不客气地说,接着便把注意力转向泰靖,而他正以一种谨慎的兴致观看着这场互动。「乌金已死。已经没有梦境或预兆了。」

「直到现在为止,」百夏打岔。「风民为我带来一份幻视。而且听起来你的师父也有一份来自乌金的幻视。对吧?」

他极为严肃地点了点头。「那就是我师父所相信的。自从乌金死后,诞生龙群的风暴已增强。他相信这就表示灵龙的精华依然存在,并且找到了往外扩散的力量。那就是为何他派我来…」

奈瓦用手肘推挤了一下他要他安静。离他这么近几乎令她感到不知所措-他的嘴唇,他的眼睛,那普遍对于兴趣与欲望的青春情怀-但这并不表示她已停止审视来自天空与大地的威胁。西侧的云朵已开始层层堆栈,宛如一场即将来袭的风暴。

「在那里,」她说,同时负责岗哨勤务的马塔克正发出一声哨音。

一个怪异、支离破碎的阴影自暮色里接近,直逼他们而来。它的飞行状态异常地缓慢又笨拙。他们有时间爬下巨岩,接着这道阴影逐渐耸现,显现出它真正的本质:这只安塔卡族龙裔的爪子里正抓着欧祝泰族龙裔的瘫软尸体。它往下朝他们的藏深处飞掠而过,并刚好将这具尸体抛越了巨岩。这份冲击撼动了地面,并随着龙裔重重地降落在尸体旁而加剧,伴随着一道猛烈的轰击,干草也燃起了火焰。血液自它体侧深邃的交战爪痕中滴落。它早已受了重伤,痛苦难耐。

「出来!我的表亲在她死前告诉了我真相。叛徒!屠龙者!」

嗅出了他们,它跃入巨岩之间。

百夏大喊了一声想警告其他猎人们,但他们却无法及时赶到她们身边。

「弯身!」泰靖冲过她身旁,在巨龙庞大的前肢往下砸上泥土的同时闪躲着。

奈瓦用力地将百夏推到一块岩石后方,然后俯身翻滚躲入邻近巨岩的掩蔽中。这只龙裔的火焰烧灼了他们原本站立之处的草地。火舌舔舐着奈瓦的脚,同时她把长矛转向并往外窥探。

泰靖纵身一跃躲开了它不停挥打的尾巴。它的其中一条后腿斜向划伤了他的肩膀,使他往后踉跄。

它的嚎吼宛如雷鸣。「我要杀了你!」

奈瓦跳到空地上并胡乱大喊以吸引它的注意。当巨龙因她的突然现身而惊讶地嘶叫时,泰靖靠拢了他的前臂。一道如雾气般的冰霜闪光在他的手掌中颤抖着。伴随着一阵强力魔法的嘶响,白色的火花便延展成为一把不停闪烁的幽影长刃,虽不具实体却明亮无比,他的双手握着那把耀眼的剑柄。他从它的头部底下冲刺而过并且,难以置信地,用这把虚相长刃划开了它的鳞片腹部。他迅速躲到一旁,避开了自伤口涌向地面的那团黏稠、恶臭的脏器。

这只生物向前瘫倒,在它的头撞向地面时不停嘶叫着。泰靖向后转身以免被压碎,绊了一下,然后重重地摔倒。不过这条龙还活着。它向前猛扑,一边朝他啃咬。祖母与费克都朝它吶喊,自两旁冲向它戳刺它的颈部,试着要砍断它。百夏再次召唤她的魔法,将一颗巨岩侧移直到它牢牢地抵住龙裔的肩膀,把它困住。若毫发无伤的话,它原本能够甩开这个重担,但它的挣扎却愈来愈虚弱。

奈瓦把她的黑曜岩矛尖插入巨龙那瞪大的眼睛,尖锐的石头划破坚硬的表层并穿透这颗银色的圆球直入下方的柔软脑部。这头野兽颤抖了一下,用最后一口气咳出了明亮的灰烬。

她用力抽出长矛。烬火消逝,落在土地上,终归死寂。

风吹过她的脸庞,将那炎热、如蜂蜜般的龙血气味灌入她的鼻孔中。屠龙是一种罪。不过她却感到兴奋不已,因为她不曾犹豫。就像一个真正的猎人,她在攻击之前毫无畏惧。龙族比人类更强大,但它们却能够被杀害。

但那把将它的肚子划开的幽影剑是什么?泰靖死了吗?

她小心翼翼地在一阵硫磺与蜂蜜的气味中绕着庞大的尸体前进。泰靖仰躺于地,脸孔松弛,紧闭双眼,但仍在呼吸。鲜血溅洒在他的外衣上。右肩的布已被划破,垂下了一块。破损的衣物暴露了结实的肌肉以及,穿透它的,宛如成双龙爪自他的肩膀划向胸口的一道耀眼印记。她从未见过像这样的一道印记,如此惊艳又美丽。

跪在地上,她轻轻触碰他的脸。他张开眼睛。看见了她,他眨了一下眼,然后又眨了第二次彷佛正在确认她不是分身。

「你非常勇敢,」他说。

她双颊泛红,因这份她无法回答的赞美而欣喜不已。但当他微笑时,她终于找回了声音。「它死了。我们杀了它。你用的那个武器是什么?」

「你欺骗了我们,泰靖。」

突然出现祖母那严厉的声音,同时剩余的队伍则举起长矛靠拢,一边注视着死去的龙和这位年轻的漂浪客。

「你身上有灵火战士的龙印。恕云曾达成协议,愿意用所有灵火战士的生命来换取剩余洁斯凯族人的存活。所以告诉我:你怎么可能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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