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意外的同盟
阳光自树林间洒落,沼泽上波光粼粼。魁渡没有偏离道路。他知道即便是沼泽裡看起来最无害的花朵也能致命。
鼠人不喜爱访客这件事从来就不是秘密;利用有毒地貌的优势更是完美的遏阻手段。而在正常情况下,魁渡绝对不会冒险深入他们的领地。
但找到泰兹瑞的关键就在鼠人身上。
在多枚实死后,魁渡花了好几週追踪他所能找到关于泰兹瑞的每一份资讯。他去过大田原的图书馆,查看了每一个档案,并与一些在神河备受尊崇的现世史家交谈。
泰兹瑞并不存在于任何资料库内。
但他确实存在于一段记忆中。
一位曾于都和市其中一间最古老的剧院裡表演的史家谈到一个鼠人胜郎帮居住的村落。它在五年前被焚毁,却从未查出攻击者为何人。
其中一个倖存者是名叫哪失的孩童,他的父母在攻击开始时设法将他送到安全之处。哪失只抵达村落外缘就惊恐地看到他的母亲被活活烧死,而火花也点燃了他周围的每一间小屋。
这座鼠人村落燃烧了一整夜,就在火焰熄灭之后倖存者们聚集于灰烬附近,哪失听见大人们悄悄说着号令这场攻击行动的男子姓名。
他们称他为泰兹瑞-而且他被他的下属背叛了,那个人让他脑死在烧毁的村落裡好让鼠人找到。他们留着泰兹瑞,直到某天有一隻龙前来为他的尸体议价。
鼠人害怕来自泰兹瑞组织的报復。他们害怕如果有任何人发现倖存者,就可能会有人回来斩草除根。因此,鼠人做了他们唯一能做的事-他们帮助这个孩子成为幽灵。然后他们也成了幽灵。
他们能够躲藏一辈子,但哪失却没有存活的家人。较为仁慈的做法是把他送往远离沼泽之处,在那裡泰兹瑞的组织将永远找不到他而且他也能够重新开始。
但来自隔壁村落的鼠人却不愿向魁渡透露。不只是关于哪失,而是任何事。他们大声咒骂并用力关门,甚至还威胁说如果他不离开的话就要毒杀他。从沿路生长的毒花数量判断,他并没有怀疑他们是认真的。
魁渡在沼泽裡没有朋友。但答案就在这裡,在他找到解答之前他不准备掉头。
调整了他的貉面具,他沿着那条破损的道路行进,一条半透明的能量带,跨越浑浊的河水。这足以让魁渡保持乾燥,但他仍紧张地看着那道发光的黄色裂隙。如果道路崩塌,就没有东西能让他待在地面上了。
被毒鳗生吞完全不是魁渡为自己预想的结局。 并不是说他厌恶鳗鱼;他其实很喜欢它们,尤其是当它们被芝麻油烤过并用米饭与海带包裹的时候。
魁渡急忙走到对岸。巨大的树根宛如一团纠结的毛线般突出于地表,挡住了前方发光的道路。只剩下一条小径,上面复盖着鹅卵石与被填平的护根物。
魁渡沿着这条小径前进直到他抵达一座村落。它比其他某些村落更小,有许多由稻草屋顶与纸拉门构成的房屋。如果风吹得太急,这些房子会很轻易地崩解。
或是一场火,魁渡阴鬱地想着。
发生在哪失家人身上的事非常暴力。甚至可能是为了报復。
魁渡需要知道原因-还有它是如何连结到多枚实,以及他在码头看见的那隻怪兽。
它是如何连结到帝皇。
一条宽广的汙泥道路从这座村落中央穿过。在道路尾端有一座满是金属废料与过时机器碎片的垃圾场。
一直有传闻说沼泽鼠人正在进行未受控管的科技实验。他们经常与炽场帮-一个纯粹由鼠人构成的机车手帮派-交易他们的创造物,只为了能持续交换窃取而来的货品。
但魁渡是个赛博派成员,他的核心信念是为了获取更大的利益而推展科技的极限。
他有什麽资格评断鼠人的行为?
一个年长的灰色鼠人站在一座木製栅栏后方,她嘴巴周围的皮毛夹杂了银色。她的爪子紧握着一把园艺工具的握柄,其锯齿状的刀刃形似一把钳子,并接附在一个嗡响着能量的金属箱子上。
「这裡不欢迎你,」她厉声说道。
魁渡犹豫了,同时瞥了一眼那把锯齿状的刀刃。它能够轻易地被当作武器使用。
这位鼠人眯起她那深粉红色的眼睛。「这是为了收採蘑菰用的。精准地切下茎部以防止孢子释放。」她扭了一下鼻子。「如果你是来这裡检查我们的许可证-」
「我不是,」魁渡快速地说,一边在面前举起双手,希望展现出自己不具有威胁性。总之,目前没有。
他的敌人比啮齿动物更可怕。
她嗅了嗅空气。「除非是为了自身利益,人类不会一路跋涉到这裡来。」她露出了黄色的牙齿。「我们从来就不值得这麽大费周章。」
「我不关心你那些偷来的货品和非法副业。我是来寻找资讯的。」魁渡随即静默。如此明目张胆地叫唤鼠人会有风险,但他在都和市已经和足够的鼠人交手过,因此他知道比起包裹着糖衣的话语他们更尊重直言不讳的诚实。
大部分的时候。
一个深棕色的鼠人出现在邻近的门廊上,身后拖着长长的尾巴。他怒瞪着他的邻居,一边发出剧烈的嘶叫。「你跟这个陌生人讲太多了,泥尾。」
这位年长的鼠人也怒斥回应。「滚回屋子去,少多管閒事,不然其中一个蘑菰就会绕道穿过你的房子。」
邻居稍微咆哮了一声,竖起后颈的毛发,但他还是屈从地退了一步。
「我在找一个叫哪失的人。」魁渡来回看着他们。「他童年时曾住在离这裡几英里远之处。」
一听见他的名字,许多神明便从邻居的门廊底下探出头来。显然这些神明属于沼泽,有许多飘浮的毒蕈与毒花绕着祂们的头旋转。其中一个以六颗蛙一般的巨眼仰头凝视着魁渡。祂周围环绕着四颗气泡,裡面还有蝌蚪正不安地扭动着。
鼠人或许对说谎相当老练,但神明却不是。
在门廊底下,祂们开始相互窃窃私语。泥尾以锐利的眼神瞪了祂们一眼,于是祂们便退回阴影裡。
她向魁渡耸了耸肩。「从没听过他。」
魁渡瞥了一眼屋顶。位于角落附近的稻草变得单薄又破旧。「看来你已经在这裡住很久了。久到足以记得那场大火。」
她抬起身后的尾巴,一边催眠般地摇摆着。「当时人类没有帮助我们。为什麽我们现在要帮助你们?」
「或许是因为我的俊美外貌与迷人特质?」当鼠人不做反应时,魁渡便耸了一下肩。「好吧-我只是想和他说话而已。」
泥尾把木製握柄靠在栅门上并朝屋子走去。「我不认为你真的有得选。」当这位鼠人快抵达前门时,她便厉声说道,「带着你的问题回去你原来的地方。我们不想在这裡看到你。」
这是他一整天来遇过最有礼貌的打发。
当她进屋后,魁渡看了一眼依然站在门廊的陌生人。他眼睛的颜色更深-比起红宝石更像是黑玉。
「我知道鼠人把他藏起来了。我知道你们想保护他。」魁渡的手指躁动不安,一边在他两侧飞舞着。「不过他知道的事
「我之前从没咬过人类。为了在你们人类眼中显得更文明,我们停止用牙齿攻击。我们以为那或许会改变什麽-让你看看我们是平等的,不是动物。」他闪过一丝冷笑。一种警告。「不过我们有些人已厌倦假装成某种我们不属于的东西。」
魁渡只需要花半秒钟就能从背上抽出剑。更别说他只要弹一下手指就能够用毒菰抛击这个鼠人。
这原本会成为他整个礼拜最有趣的事。但这却无法为他取得资讯。因此,魁渡需要拿出友善的态度。
或至少假装友善。
他退了一步。「谢谢你的时间。」魁渡转身离开村落,同时在背上感觉到十二个鼠人的目光。
发光的道路出现在前方,魁渡拿起他的面具,让这个金属变化成一隻小貉。即使当灯元-这个无人机-离开他的手穿过邻近的树林,并往村落的方向折返时,他也没有停下脚步。
魁渡持续行走,直到他确定没人看得见自己。
弯身躲在一棵柳树后方,他和每一株陌生的植物保持距离并用手指按了他的太阳穴。利用无人机的镜头,他飞越沼泽从侧边进入村落。无人机以枯萎的植物作为掩护,把视野锁定在笨拙缓慢地走向另一间小屋的湿地神身上,许多气泡正急切地飘浮在祂四周。
无人机在祂后面追赶,同时小心翼翼地不被发现,并且沿着屋顶飞向一座无烟的烟囱,然后便潜入其壁炉内。
魁渡听着这个神明拖着脚走进客厅,一边用粗哑的声音朝屋裡的那个人转述一则几乎听不见的讯息。
「我知道,」一道刺耳的声音反驳道。「我们不是他拜访的第一个村落-而且他提到哪失的名字愈多次,他就愈让自己陷入险境。」
神明再次粗声说话。这次,魁渡听出了一个词。
大田原。
「没错。我会警告她。不过在黄昏之前派出无人机没有意义-他很容易就能在日光下追踪它,」人影低声说道。「现在,我们只需要确保我们一律用沉默来面对这个人类。」
貉形无人机自烟囱飞升而上,停妥在石头后方,并且等待着。
等魁渡抵达沼泽外缘时,太阳早已西沉。随着无人机的镜头依然在直播,他看着那个鼠人的无人机将自身摺叠成一隻兔子的形态并动身窜入黑暗裡。
这隻貉跟在后面,而魁渡则朝大田原的方向前进。
当魁渡抵达这座空中之城时已将近黎明时分。鼠人的无人机消失在其中一个拥挤的邻近街坊内,但无所谓。魁渡会徒步搜索这些街道。
在与他的貉面具会合后,他穿过公园,从远处检视那些房屋。直到他转进一座狭小的苔园后,他才发现这裡并不只有他一个人。
一个影子在草地上延伸。在一瞬间,魁渡的手已握住剑柄,接着他向前挥剑并转身面对那逐渐逼近的人影。
有一位月人悬浮在他面前,她那双紫色眼睛后方几乎不带半点情绪。她手中有一个展开的卷轴,还有更多被成捆放在她腰间的背包裡。
魁渡扭转他的剑,接着便出现锯齿状的剑刃,随即又有十二个星形利刃彼此分离而出,并由他的念力固定在半空中。
这名女子短暂地看了一眼他的武器。「我无意伤害你。」
「给我一点时间,」魁渡以平稳的声音说道。「你几乎还不认识我。」
这位陌生人朝左侧滑行,宛如一阵无声微风般地移动着。「你的搜寻必须在今日结束。请平静地返家,而且别再提这个孩子的名字。」
「抱歉,」魁渡回复道。「除非让我和那个孩子说话,不然我哪裡也不去。」
她低下了下巴。「一场对谈并不需要这麽多刀刃。」
「这得看那个人有多少对谈的意愿,不是吗?」
她绷紧下巴。显然魁渡戳到痛处了。
他无意伤害那个鼠人孩童,但他也没心情向一个陌生人多做解释-或是听从其指令。
「如果有你需要的资讯,我确信你能够在别处找到,」她以平静的声音说。「但你得远离我的家人。」
「听起来语带威胁,」他指出这点,同时握紧了拳头。他从未见过像她那样的卷轴,但若它们属于某种魔法,他并不打算碰运气。
她的双脚悬浮于苔藓上方几英寸远之处。「我无意使用暴力。」
魁渡露出恶意的贼笑。「你带着最后通牒和一个飘浮的卷轴潜行到我身后-所以如果我不相信你的话,请多见谅。」他轻弹刀柄,接着每一个星形手裡剑便射向这个女子展开的羊皮纸。
她既迅速又优雅地转身,并于体侧张开她的手掌好让卷轴飘浮在她身旁。
那些掷出的手裡剑在空中划了一道圆弧又回到魁渡身边,一边在阳光下闪耀着。咕哝了一声,魁渡冲向这位纤瘦的月人,希望以徒手战斗让她分心。她往后飞掠,彷彿她正踩着舞步越过天空,宛如展翅般地张开双臂,同时维持着魁渡无法触及的距离。
他向前猛扑,用力挥剑,但那名女子却更快。她先闪躲再转向一侧,一边高举着双手彷彿这只是表演的一部分。
魁渡凝视着飘浮的卷轴。用心念推动了一下,每一个手裡剑便朝羊皮纸飞去,并在女子以其自身念力将它拉开时绕着圈追逐它。魁渡迴身用腿踢她,但她却直冲高空。他回復平衡,把手伸向依然绕着花园盘旋的星形手裡剑,然后将它们召回与他的剑并排成一列。他看着女子的视线飘回到卷轴上。
如果他就只有片刻,他打算好好把握。
魁渡号令手裡剑再次攻击,不是瞄准那名女子或卷轴,而是繫在她腰上的绳子。只有其中一个击中目标,但这已足够。绳子啪一声断裂,背包便开始朝地面滑落。
迅速把手臂滑向体侧,她在卷轴掉落之前抓住了绳子,但这段分心却让她的第一个卷轴无人看守。魁渡伸出手,然后它便飞过空中落入他手中。
女子眨了眨眼,第二卷羊皮纸便飘向空中并在她面前展开。
当她唸出那些文字时,魁渡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僵硬。他的剑从手中落下,然后是浪客刀刃,有如破损玩具般地落在苔藓上。卷轴往上飘,等那位陌生人的脚碰到地面时,它早已回到背包裡和其他卷轴待在一起。
魁渡动弹不得。他觉得自己的骨头像铁块一样,既沉重又无法弯曲。他咬紧了牙齿,一边奋力抵抗这道魔法。「我不
她好奇地歪着头,而当她说话时,她那飘淼的声音听起来只出现在魁渡的心灵中。你说的是实话,而为此,我心存感激。不过没有人可以找到我的儿子。任何人都无法。
「你的-你的儿子?」当女子移动到他身旁时,他试着转动他的头,但却依然如石头般一动也不动。他只能用眼睛追踪她。
她短促地点了点头,接着便从她的箱子裡抽出其中一个卷轴并展开它。
「你想对我做什麽?」魁渡问道,脸颊逐渐发烫。他的头脑依然快速运转着,希望能想出一个脱身的办法。
「你无须害怕一道简单的记忆咒。」她以心念补充道,让你走上另一条道途将会确保你和我的家人平安。别担心-你将不会记得这一切。
魁渡感到一阵反胃。就在他费尽心力来到这裡后
他不能让这一切白费。她不能夺走他的记忆。
他的话语受到鲁莽的怒意驱使。「我正试着要拯救帝皇,而且你的儿子可能是神河唯一一个能够帮上忙的人啊!」
女子飘到他面前,表情逐渐变得严肃。「你弄错了。哪失不知道任何关于帝皇的事。」
「可是他知道泰兹瑞,」魁渡说道,依然抵抗着这道麻痺咒。
原本她脸上就几乎不带有任何色彩,但在那一刻,她看起来相当灰白。她打量着魁渡-搜寻着一丝虚假的迹象-但却什麽也没发现。
她怀抱着这份真相悬浮了一段时间,接着便温和地将卷轴收起。魁渡在一阵颤抖之下立刻又能活动,然后便瘫软地跪了下来。
他一边呻吟一边拾起他掉落的剑,接着起身,肌肉疼痛不已。在从苔藓上召回每一把刀刃后,他把改造过的剑收进背上的剑鞘并转身面对这位月人。
「所以,」魁渡说道,依然稍微喘着气。「你打算告诉我你为何认识泰兹瑞,或是我们还得再次交手?」
「你的自大是你输了这场打斗的部份原因。」她挥动一隻纤瘦的手。「这让你无法专注。」
他揉了揉后颈。「我的意思是,大部分人叫我魁渡,但也可以叫我『不专注』。」瑛子和轻脚肯定会同意。
她的凝视中带有一丝被逗乐的迹象。「我是多美代,」她说,声音就跟钢铁一样坚定。「或许你和我註定要成为盟友。」
魁渡仔细观察房间的细节。有许多水彩画点缀着这个空间。那些地貌对神河的居民来说可能过于奇幻。
但魁渡认得它们。它们是真实存在的地方。其他时空。
他转向多美代,她刚斟满了两杯绿茶,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陶瓷茶壶放在矮桌上。
魁渡眨了眨眼。「你是个鹏洛客。」这不是一个问题。
多美代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并将茶杯举到唇边,温柔地吹着蒸气。「我相信只有鹏洛客同伴能够光看几幅业馀画作就发现这点。」
魁渡知道多重宇宙裡还有其他鹏洛客。但他不知道神河还有另一位鹏洛客存在。他的视线落在四散于大部分桌面上的皮边书籍以及成綑卷轴上。
他突然明白了。「你正在搜集资讯。」他皱眉。「为什麽?」
多美代啜了一口茶。「我相信我的责任就是保存多重宇宙的诸多真相。」扬起一道眉毛,她补充道,「知识帮助我们成长-以个体和以社会的形式。这是一份我格外重视的礼物。」
魁渡把茶杯捧在手掌之间,让温暖流遍他全身。「告诉我关于泰兹瑞的事。他是谁?他想要什麽?」
多美代正准备要回应,此时她的态度却出现急遽的变化。她凝视着魁渡后方某处,接着她的表情软化并浮现一道笑容。「我相信你听过我的儿子,哪失。」
魁渡转身发现这位年轻的鼠人正站在门口。拥有亮白色的皮毛与灰色斑点,他身穿一件风格时髦的黑色皮夹克,耳朵外缘还挂着一排银环。
哪失看了魁渡一眼,脸上随即露出喜悦的光彩。「好酷的面具!那是一个无人机吗?」他拿起一件闪烁着像素的硬体。「我一直在尝试用回收的零件建造我自己的无人机。你知道的-让旧东西再次变新,诸如此类。你也建造了自己的无人机吗?你用哪种晶片连结你的镜头?你有用微型植入物,或是-」哪失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腼腆地咧嘴笑着。「抱歉。我可能一次问太多问题了。」
魁渡从头上拉起面具,让它反复摺叠直到它看起来像一隻纸貉。
「哇喔,」哪失洋溢着笑容说。「好棒。」
多美代抬起下巴,眼神裡满是温柔。「你需要什麽吗,哪失?」
他举起一块金属。「我需要一张旧的资料晶片。我在设法连结一件破损硬体时把我的烧坏了。我可以去二手市场吗?」
「让琉美代和广古陪你去吧。还有儘量不要在晚餐前吃太多饺子和椰子麵包。」多美代对她儿子微笑,但她的意念却清楚地出现在魁渡的脑袋裡。别问他泰兹瑞的事。为了保护他的心,大部分我知道的事都没让他知道。我不希望让他想起他设法努力逃脱的那片黑暗。
魁渡轻轻点头并朝哪失咧嘴笑着。「祝你的无人机进展顺利。」
哪失露出满是牙齿的笑容并急忙跑出了房间。
当他的脚步声逐渐消逝而且达到听不见的距离后,魁渡放下杯子并直视着多美代。「告诉我一切吧。」
于是,她便这麽做了。
魁渡得知泰兹瑞不只是个鹏洛客-他就是那个拥有金属手臂的鹏洛客。魁渡多年前在香醍居室裡看见的那个男人。
与帝皇的失踪脱不了关係的那个男人。
魁渡的眼睛被盐分刺痛。他感到胸口一阵疼痛-混杂了大量的悲伤与清晰,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令他无法承受。但他还是继续聆听,即使他的头已开始摇晃并且感觉到这时空正在倾斜。
多美代解释说泰兹瑞是为了从哪失村落附近的沼泽取得数件魔法神器而来到神河。不过当鼠人拒绝贩售他们的土地时,泰兹瑞便进行报復。事态急速恶化,最后整个村落也被烧毁。
魁渡缓慢地眨眼,彷彿他正在从一个遥远的地方聚集他的思绪。「可是他对香醍做了什麽?他想要什麽?」
「我相信他正在研究神明。我不知道他真正的意图为何,但我决心找出真相。」多美代的声音变得尖锐。「我无意干涉其他时空的事务。但泰兹瑞已把他的实验带到这裡,来到我的家园。我的家人就是我的一切,其重要性远超过我对于中立的渴望。」
魁渡静止不动。「难道你打算设法阻止他?」
「直到我查明所有他正在进行的研究才会。」
「难道威胁神明和绑架帝皇还不够吗?」魁渡摇了摇头,脸颊也因涌现的情绪而涨红。「我不需要了解他-我只想知道他把我的朋友带去哪了。」
多美代把视线别开了片刻,而魁渡也感应到她眼中的不安。
他的声音裡有一种急切的嘶哑。「你还有什麽没告诉我?」
她的视线宛如一阵浪潮向他翻涌而来。「我曾在拉尼卡见过一位名叫飘萍的鹏洛客。她告诉我关于泰兹瑞的事以及他正在设计的武器原型。」
魁渡皱眉。「哪种武器?」
「它被称作实界晶片,而且它不只对神河,也会对多个时空造成危害。帝皇失踪的那晚,泰兹瑞曾进入皇宫并试图用这个晶片的原型操控香醍。」多美代严肃地眨了眨眼。「当时那不管用。不是以泰兹瑞期望的方式。那个晶片反而点燃了飘萍的火花。」
魁渡的心脏猛烈撞击他的肋骨。当他开口说话时,他在耳朵的鸣响下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你说什麽?」
多美代呼出一口气。「飘萍和帝皇正是同一人。」
帝皇。她还活着,正如魁渡一直相信的。
听见真相使他的胸膛因宽慰而颤抖。
「一个鹏洛客。一直以来都是。」他嚥下喉咙裡的结。「她为什麽不回家?」
「她无法这麽做,」多美代解释道。「实界晶片让她的火花变得不稳定。飘萍不像你我一样能够自由操控她的天赋。」
魁渡握紧拳头。「如果实界晶片使她消失,或许它也能让她回来。我们找到泰兹瑞,偷走晶片,然后带帝皇回家。」
「我同意我们需要尝试。但我们必须同心协力。泰兹瑞没预料到我们的出现-我们可能只有一次机会。」多美代安静下来。「实验室裡有更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无论泰兹瑞牵扯上什麽人,他们都在追求比飘萍更宏大的事物。这跟统治神河无关-他肯定是为了某种原因而想要操控神明,而且我打算找出真相。这得优先于我们毫无准备地透过追踪实界晶片来追逐地下的他。」
「帝皇需要我们,」魁渡争辩道。他不想让她失望。不想再发生一次。
「我们必须要有耐心,」多美代如此坚持。
魁渡突然起身,脉搏加快。「我已经等了十年。」
「整个神河都在等待帝皇归来。」
「不像我那样。她-」魁渡找不到适当的字眼。
但多美代甚至不需要文字就能理解。她是你的朋友,她以心念说道。我了解你感受到的失落,还有你急着想用希望来取代它。但我们尚未准备好进行这场战斗。还不是时候。
魁渡绷紧下巴,用面具罩住他的脸,然后朝大门走去。「谢谢你招待的茶,」他朝后方唤道,「但我还有别的地方要去。」
如果实界晶片能带回他的朋友,那麽他就会寻找它。
而且他不打算等候多美代的许可。
魁渡站在多枚实的实验室外侧,一边凝视着坚固的大门以及牆上的发光面板。他手裡拿着多枚实的钥匙卡-正是魁渡在仓库燃起大火前从他朋友的口袋裡拿走的那张。
他从来就不希望多枚实死去。但若他的死亡能够让帝皇回家
魁渡固执地扭动嘴巴。他不想思考关于利弊的问题。如果当时多枚实来找他,或许会有另一种解法。让他们协力工作的旅程有个不一样的结局。
他用生命信任多枚实。但多枚实的信任却藏着秘密。让他被杀害的秘密。
这在魁渡心中留下的伤痛将永远存在。
他将钥匙卡扫过面板,接着闪现一道绿光。门滑开了,而当魁渡踏入后,他用口型朝这位他永远不会再见到的朋友道谢。
这是多枚实所能得到最近似于救赎之物。
魁渡早已开始朝镜头施法,但他依然踩着无声的脚步,沿着房间的阴影移动彷彿他本身就是一道影子。他从冒着粉红色液体气泡的巨型玻璃圆柱旁熘过。他不知道裡面关了什麽,但他一看就知道那是个笼子。
检查动静,他爬向玻璃窗并朝内窥看。这房间到处都是桌子,上面摆满了他曾在码头见过的同一种玻璃试管,但这裡却远超出魁渡所能轻易计算的数量。这不只是一项隔夜的实验而已-这是一整场行动。
但即使桌上摆放着大量霓虹色泽的液体与金属装备,地板上的形体才是让魁渡目不转睛的东西。
躯体。神明的躯体。
这裡有数十个-还活着,不过变得萎缩迟钝,彷彿祂们的精华都被抽乾了。魁渡感到心碎。他在码头那晚曾听见嘶喊声,但他却没阻止这件事。神明一直都在箱子裡,像货物般地被窃走,并被带到多枚实的实验室成为受试对象。
神明一直都不是魁渡的任务。但看看此刻的祂们,他感觉到体内涌上一股可怕的罪恶感。
如果瑛子在这裡-如果她知道魁渡听见嘶喊声却什麽也没做-她会责怪他吗?
他离开窗户前去搜索下一个房间,却发现另一个不省人事的神明。祂的身体形状像一个纸灯笼,周围散落着四根小蜡烛,并且被固定在一张金属手术床上。祂的脸上呈现一种令人难以忘怀的灰暗,而祂的烛芯看似也变得冰冷。
但神明后方的一个物体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在一座巨型机器旁有一片金属,既轻薄又方正,而且不比魁渡的手掌大,还有宛如水母般从边缘垂下的铁线。
魁渡曾在搜索多枚实办公室的时候见过这个东西。那份蓝图存在一个加密的资料磁碟上。当时,他不知道这是什麽,或它有什麽功用。
但随着他查看它周围光芒搏动的方式,跟随将机器与神明身体连结的铁线轨迹,魁渡完全知道这是什麽。
实界晶片。
魁渡熘进门,一边盯着晶片,一边经过昏迷的神明。无人看守这台机器。没有外壳替它挡下窥探的手指。
它就在那裡,等待着。
于是魁渡伸出手,从架子上一把抓起实界晶片,然后把它塞进口袋。
看到没,多美代?魁渡沾沾自喜地想着。你高估耐心了。
他离开房间,拉上后方的门,并急忙朝出口走去。但当他绕过最后一个转角时,一个耸现的影子逼迫他停在半途。甚至在他的眼睛看清挡住他去路的怪兽之前,魁渡早已拿起了剑。
那隻谋杀了多枚实的怪兽。
魁渡咬牙切齿,眼裡燃烧着怒火。
「你的肉身人眼睛透露出熟悉感,但我不记得我们在那裡见过面。这个时空不可能存在第二个金吉塔厦。因此你的识别必定为真。」怪兽歪着头,他的嵴椎上反射出人造的光芒。「设计图在这个情况下不重要。偷窃是一种需要即刻严惩的罪行。」
魁渡无视他口袋中实界晶片的重量,只专注于这隻怪兽。「没错,这个嘛,就把它当作对你向多枚实做的事的惩罚吧。」
金吉塔厦发出金属般的喉音。「你的目的源自復仇,但它们却容易被错误的假设影响-你的肉身人同伴是自愿参与的,甚至在他死的时候也是。但他的探究使他变得没有效率。这个计画必须受到保护。」
有六名武装忍者出现在这隻怪物两侧。只要付他们钱,来自陋街且恶名昭彰的僱佣爪牙会替任何人执行肮髒事。
魁渡抽回他的剑。「还好我从不多说废话。」
第一个忍者向前冲锋,魁渡以强劲的力道用武器挥砍这个戴着面具的人的刀。虽然他充满自信,但这个陌生人却没做好准备,在剑的压迫之下不停颤抖。魁渡用力推,将他压制在地上,此时下一个人也发动攻击。
魁渡没有浪费时间-他朝逐渐逼近的攻击者挥砍,而那个人则用两把双叉匕首挡下他的剑。把脚往后踩,魁渡稳住自己,然后轻弹了他的剑柄。刀刃分解成许多手裡剑,接着魁渡朝右侧翻滚,同时那个人则惊讶地往前摔。
手裡剑划破陌生人的铠甲,使他惊叫了一声便瘫软在地上。他没再起身。
魁渡感觉到空气产生变化,同时爪牙也将他团团包围。他们相当愤怒-但魁渡也是。
将手裡剑召回剑柄上,它们悬浮成一直线,宛如一把延伸过长的剑。当另外两个忍者逼近时,魁渡向下挥剑,让这些彼此间隔的手裡剑宛如一条鞭子般划过空气,击中了其中一个爪牙的脸。
另一个人朝魁渡挥舞匕首。他弯身闪躲,绷紧双腿,并将他的手裡剑召回就定位以重构他的剑。他往上挥砍,挡住忍者的匕首,此时又有两名陋街忍者向前冲刺。传来一阵激烈的金属撞击声,魁渡反复格挡。
他隐约看见前方的金吉塔厦正以某种平静的方式踱步,彷彿他相信这场战斗即将结束。相信他即将获胜。
但他不了解魁渡。这不是为了復仇-这是为了履行一份酝酿了十年之久的承诺。
今晚,他不能失败。
魁渡化为精准的金属旋风,以某种令轻脚引以为傲的专注力挡开了每一个攻击者。不过人数实在太多,而且魁渡的能量无法永远持续。因此,他对抗他们,逼迫他们退后,然后从腰带上抽出一个形似橡实的小型金属装置。他把它扔向地板,发出了猛烈的噼啪声。
群众间突然窜出黑烟,而魁渡才刚冲出其笼罩范围就有一波电击传遍整个烟雾。一开始爪牙们困惑地惊叫-然后是疼痛。
魁渡头也不回地朝实验室的大门奔去。
他跑出场地,冷风鑽入他的喉咙。他不知道自己正跑向何处,只知道他必须儘快离开。街灯沿着明亮的道路排列,但魁渡却反而翻过一座矮牆由小路穿过建筑群。此刻金吉塔厦应该已察觉魁渡带着实界晶片逃逸。如果他们还没开始追踪他,那麽也快了。
双脚重踩着水泥地,魁渡滑行停在其中一座由栅栏围起的月台附近。天色昏暗,不过他能看见通往下方云间的月台外缘。
魁渡转身,一边寻找藏身处,同时他看见那群僱佣爪牙逐渐逼近,攀上了走道两旁的屋顶。在他们上方出现一个巨型机体,其金属不断折叠直到成为龙形。它跃过最邻近的建筑,着陆在离魁渡不远处,接着发出一声强力的嘶吼。
魔法填满了它的核心,从内部发出蓝色光芒。它正在充能,准备释出一发几乎躲不掉的攻击。
魁渡考虑要穿越时空。这会让他前往安全之处,远离这个机体和金吉塔厦的爪牙。
但实界晶片还在他的口袋裡。
如果他带着晶片穿越时空会发生什麽事?它会对他造成和帝皇一样的影响吗?
他还能够回到神河完成他的任务吗?
在此刻离开的风险太大了。
他用脚跟站稳在地面上,双手握拳,准备不顾一切地战斗逃生。
机体逼近,一边张开宽阔的嘴巴露出一颗裂响着能量的圆球,此时魁渡感觉到口袋裡的实界晶片有动静。皱起眉头,魁渡掏出晶片并惊恐地看着铁线在夜空中蠕动,充满生机。
接着机械龙大声嚎吼。
当魁渡再次抬起头时,机体口中的光芒已消逝,还有一道发光的橘色线条一路划过它的装甲喉咙。有那麽一刻,机体完全静止不动-然后这两个部位彼此滑开撞上地面,不再成为任何人的威胁。
一名女子正站在这个破损的机器后方,她拥有雪白的头发而且手裡握着一把剑。她抬起脸,宽阔的帽子底下浮现五官,魁渡一眼就认出了那双棕色的眼睛。
他上次见到神河帝皇的时候,她还是个孩童。但岁月已经改变了她。她深邃的凝视看似带着一百辈子的智慧。她不只是长大了;她还是个战士。一个鹏洛客。
飘萍。
魁渡用一隻手按着胸口,彷彿他无法再压抑这份情绪。这份宽慰。
他的朋友终于回家了。
帝皇朝他阔步走来,不理会攀附于屋顶上的众多人影。她只看着魁渡。
附近传来一阵飘扬声响,于是魁渡转移视线发现多美代正飘浮在夜空中,略带不悦地噘起嘴。
「当我提议先想出一个计画时,我完全不是指这个。」多美代展开手裡的卷轴,并稍微点头向帝皇致意。
在多美代的视线扫完整个卷轴的那一刻,建筑上的影子都停止了动作。金吉塔厦的爪牙已不再奔驰;他们都在地上寻找他们看不见的东西。
「我们不该逗留,」多美代低声说道。「还有许多更适合重逢的地方,而且这道隐身咒无法永久持续。」
隐藏在多美代的魔法下,这三位鹏洛客悄悄逃离了大田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