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在Long River中不停翻滚而瘀伤且精疲力竭,接着又爬上岸并在一座堆满骨头的洞窟内找到临时避难所,Helga只能茫然地看着包围了她与其他人的那一圈武器与老鼠民。她在这么多天里几乎死了第三次,而此刻她再度遭受威胁。任何反抗或恐惧的火花都已熄灭,只剩下灰烬。

「你可能没注意到,」她说,「无论我们在何处,来到这里都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

「毫不相干,」老鼠民厉声说道,一边挥舞着他的匕首。「你们得离开,否则就拿你们的尸体喂养甲虫。」

Hugs以令人意外的优雅姿态翻身站起,同时大声咆哮。紧绷的Finneas看似准备跳跃逃离,而Gev的眼睛则燃起橘色光芒。

「大家别急,」玛贝尔举起空手说道。

「我正准备执行一些针对性的紧急行动,」拉尔说道,闪电正缠绕在他的护臂上。

从洞口处传来一道逐渐逼近的脚步拖行声。老鼠民往后退,接着便出现一位身穿饰壳斗蓬的干瘪动物民。他的皮毛—如果曾经是深色—已褪为浅灰,而且他倚靠在一根具有蜗牛握柄的手杖上,彷佛骨头疼痛般地缓慢移动着。一双不相称的眼睛—一红一黑—从兜帽底下注视着Helga。

「这些陌生人和其他人不一样,」他说,他轻柔的声音里带有一点喘鸣。「河流把他们带来这里。我们必须款待他们。」

他们收起武器,其中一位老鼠民伸出手帮助Helga起身。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握住他的手。

「来吧,」那位长老说道。「我是科菲,你们再继续行进之前必须休息与进食。或许,我们甚至能协助你们的任务。了解吗?」

玛贝尔的胡须抽动,但她的姿态却放松了。「我们会非常感激。」

科菲用手杖比了一下,接着一片棱纹贻贝壳便移向一旁,出现一个让Hugs不需弯腰就能进入的隧道入口。霉与蘑菇的气味自黑暗中发散而出;Helga重新考虑跟随这些陌生人或许不是个严重的错误。

「认真的吗?」拉尔用尾巴重击泥泞,然后皱起脸怒瞪着这条附属物,彷佛它已冒犯了他。不过,他还是跟在玛贝尔后头。

配合科菲的脚步,老鼠民引导他们穿过一座石灰岩迷宫,贝壳纹路的提示,曲线与螺纹在坑坑疤疤的表面刻下了可怕的历史。墙壁上没有留下老鼠民刻出的明显痕迹,但地板却看似在历年无数只脚的踩踏下被磨得光滑且稍微凹陷。壁式烛台上的魔法光芒随着他们的接近而点亮,并随着他们的通过而消散,偶尔照出旁支隧道或排列着空床的简朴房间。

「这是什么地方?」拉尔问道。

「我们的村落,」长老说道。「这些曾经是远古地穴,由古老的巨型昆虫所创,但现在早已被世人遗忘。当然,除了我们。」

Helga浑身颤抖,不只是因为随着他们下潜深入岩石而变冷的空气。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玛贝尔问道。

「我们是记史人,」科菲回复到,他的呼吸声就像一道漏气的嚎吼。「我们保存斑隆洛与其中苍茂谷的历史。我们发现的每一则故事,每一块冲上我们河岸的传说碎片,我们为了后来的世代将它们存放于藏骨堂中。过去定义了现在,而且未来也是。」

在绕过足以让Helga不知该如何出去的数个弯道后,他们来到一扇木门前,科菲打开了它。他示意每个人进门,同时他们的老鼠民卫士则默默地返回他们藏身的洞穴里。

令Helga惊讶的是,这个房间既宽敞又舒适。天花板挂着一个光篮,里面充满发出微光的珍珠。几张看起来舒适的椅子摆在一座墙边,而整面墙已被书架占据,一路延伸至天花板,有些书架只有透过登上螺旋阶梯才能到达。一排排堆放的书本与各式小玩意共享空间—带有蓝色虹光的甲虫壳雕刻品、一个覆盖着蛾翼鳞片的盒子、一张上漆的漂流木半脸面具。地毯和枕头让石地板变得柔软,一座铁树液炉温暖了这个房间,内部的泥炭显然被施咒进行无烟燃烧。海草和潮湿土壤的气味混杂了新泡的洋甘菊茶香气。有一位棕色的鼹鼠民站在茶壶旁,他穿着一件修补过手肘部位的棉外套,鼻子上还搁着一副眼镜。

科菲坐到其中一张椅子上,同时把他的手杖摆在一旁。一只小型鼠妇从角落的篮子里展开身体并急忙跑向他,然后窝在他的脚边。

「有人想喝点什么吗?」科菲问道。

「有,麻烦你了,」玛贝尔说。「我想,我们所有人都需要。」

科菲朝鼹鼠民点了一下头。「塔克,如果你愿意帮我们的话。」

塔克拿出五颜六色的杯子并且帮众人服务,然后将种子蛋糕切片。Helga感恩地啜饮她的茶,放松地靠在她占据的枕头上。她的四肢因在Hugs身上挂了太久而酸痛,又在汹涌的河水中被碎石击打出新瘀伤。当然其他人也有相似的情况,而那位獾民很可能是感受最糟的。他们全都坐了下来,除了拉尔,他正在仔细查看书脊,偶尔会抽出一本书翻阅内容。

「我为不友善的迎接方式道歉,」科菲说。「我们很少有访客,而且你们是这么多天以来第二组经过的陌生人。第一组,唉,造成了一点骚乱,从那时起我们已加强警戒。」

「什么陌生人?」玛贝尔问道,一边把身体往前倾,她的深色眼睛就跟她的剑一样热切。

「佣兵。」他举起手杖在半空中画几个圆圈,一股蓝紫色的魔法螺旋便从贝壳握把处升起。在它的中央,一道闪烁的影像开始成形:一位身穿红色连帽燕尾服的鼬鼠民,戴着手套的手正挥舞着一把长剑。一组邪恶的疤痕覆盖了他的右眼,三条斜线,彷佛有爪子耙过他的脸。

「这是Cruelclaw,」科菲继续说道。「他带领团队穿越沼泽,一路窃取他想要的补给品,接着夜枭便跟着他的足迹肆虐。」

「我们也在找他!」Helga惊呼,然后用双手摀住自己的嘴巴。突然大声说话很没礼貌,正如她的父母经常提醒她的。

玛贝尔没有斥责。「我们在一座被夜枭摧毁的村落里发现他的两名死灵术士。他们看似知道原因,于是我们便跟踪他们,但却在三树市的港区被厄洪雀鳝袭击时跟丢了他们。」

「厄洪雀鳝?」塔克尖叫一声,打翻了他的茶。玛贝尔起身帮助他用一块布把水吸干。

「Cruelclaw必须被阻止,」科菲严肃地说道,「必须在更多灾兽加入这场乱象之前。」

「但他要如何引起这些袭击?」Helga困惑地问道。「没有人能够操控灾兽,甚至连冬青叶骑士团时代的伟大纺咒师们也无法。」

「我相信Cruelclaw窃取了能够赋予他—或他的雇主—此等力量的某个东西。」科菲闭上双眼,彷佛感到痛心。「我们的斥侯回报说他身上有一颗灾兽蛋。」

Helga倒抽一口气,彷佛她全身的血液像破损茶壶中的水般漏出。

「那颗蛋 …很重要吗?」拉尔问道,他眯起了位于额头护目镜下方的蓝灰色眼睛。

「从这颗蛋,」塔克说,「一只新的灾兽将会在某日诞生。谁知道那种东西会拥有什么魔法潜能?」

「可能什么能力也没有,」玛贝尔沉思着,一边取回她的茶并坐下。「这颗蛋或许只能透过从中诞生的生物来判定其价值。我们必须找到对Cruelclaw下指令的人。」

「如果你找到了呢?」科菲问道,他那不相称的双眼就像煤炭,一只明亮一只黑暗。「然后要怎么办?」

玛贝尔的声音相当坚决。「那么我们会把蛋物归原主。」

Finneas跳了起来。「玛贝尔,不行!你在想什么?我知道奥立佛一直说你是个英雄,但这个就有点过分了。我只是个农夫,而Zoraline是个地方僧侣,谁知道Gev和Hugs是—」

「你说什么?」Gev厉声说道,他的尾巴开始发光。「条纹无赖可是不怕佣兵或灾兽。」

拉尔笑岔了气,而玛贝尔则看了他一眼要他克制。Zoraline醒来了,一边伸展她的翅膀并上下颠倒地环顾这个房间。

「窃蛋贼已经打乱了这个世界的平衡,」她说。「星辰的音乐将持续失调,除非我们能回复和谐。」

Helga不是很清楚那句话的意思,但她认同没有人应该带着一颗灾兽蛋四处游荡。尤其当那表示夜枭正在追逐他们并且制造混乱时更不应该。但就像Finneas,她纳闷自己是否真的能够帮上忙。

「不管怎样,」拉尔说,「我不认识你们任何一人,但只要Helga是我和贝连的唯一连结,我就会确保你们所有人安然无恙。即便那表示要对抗一只猫头鹰或一条巨鱼或任何东西。」他稍作停顿,然后像是在对自己说,「我甚至可能在这里设立一座中继塔。」

Helga想抗议她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他,但她却闭口不说。

玛贝尔把她的杯子放在地板上并站起身。「我们对于这份麻烦的知识使它成为我们的责任。如果我们没找到那颗蛋,谁知道苍茂谷还会遭遇何种灾害?还有我们的家人与朋友?以及身为某人家人、某人朋友的陌生人?」她的视线扫过整个房间,依序注视着每个人。「你们既勇敢、聪明、灵敏、强壮又仁慈。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一起工作,并肩作战,而且我们也能够一同解决这个麻烦。」

Helga想起她那失败的小把戏,几乎让玛贝尔在激烈的战斗中坠落地面。在她周围的每个人战斗时蜷缩成一团。她不勇敢、不聪明、不灵敏,也不强壮。她仁慈吗?她希望如此,但仁慈又能成就什么?

「就算我们想阻止Cruelclaw,」Finneas反驳道,「我们不知道他在哪里,或他正前往何方。如果我们找不到他,我们就无法阻碍他。」

「Helga或许能解决那个难题,」玛贝尔说。

「我?」Helga把一只手按在胸口。「我能做什么?」

「用你的占卜技巧寻找Cruelclaw。」

未说出口的反驳消逝了,Helga对玛贝尔露出紧张的笑容。从来没有人要求她这么做。几乎没有人相信她做得到。她的父母,她的手足,她的邻居 …只有她的祖父母支持她,而且她总怀疑他们是出于爱才迁就她。

不过,玛贝尔信任她。玛贝尔相信她。而且拉尔—一个彻底的陌生人—不也因为在她的画中看见足够的真相而承诺担任她的保护者?

「我可以试试看,」Helga缓缓地说。「我需要一个装满水的大碗。」

塔克拿出一个由抛光蜗牛壳制成的水罐和脸盆,并把它放在Helga附近的地板上。他把新鲜的水从罐内倒入盆中,没洒出半滴。科菲做了个手势,接着篮子里的光珠变暗,只用最微弱的光芒照着脸盆的浅粉红水面。

Helga打开她的防水包并掏出她的日志,如释重负地发现它并没有被Long River水浸烂。她翻到最近期的画,那只怪异的鹰,就在夜枭袭击之前所绘。难道它们有关联吗?

「那是什么?」拉尔问道,从她的肩膀后方端详着。

「我不确定,」她回复道。「我从未见过像那样的东西。」

「关于头和翅膀部位有点眼熟,」他喃喃说着。「我会想起来的。我想我不该再打扰你。」

Helga找到一张空白页,准备开始作画。房间突然鸦雀无声,最大的声响来自科菲的轻柔喘鸣。她凝视着水面,清澈又静止,并试着让心灵平静,探往她内心出现预视的地方。

什么也没发生。

各种干扰淹没了她。被扔进阴影里的书架,泥煤与潮湿衣物的气味,纺织物的摩擦声,抽动的耳朵与胡须。随着她把铅笔尖按在书页上,头痛也开始在她左眼后方成形。她知道自己太过努力尝试了。她必须放松。就只要放松,这得成功。有这么多事物仰赖她看见关于Cruelclaw的位置或目的地的线索。如果她又失败了,他们全都会失败。然后呢?更多的夜枭袭击吗?更多村落被毁灭吗?某些连她也无法想象的可怕情况吗?她的胸口紧绷并开始偷偷地小口喘气,但水面依然没显示任何东西。

Zoraline的温柔触碰吓了她一跳。「光芒就在你心中,」这位蝠民喃喃说着。「你不必强迫它发光;你只需要把帷幕掀开。」

Helga的潜意识几乎不理会这些难解话语,但她却让自己思考它们。的确,她一直都无法像其他纺咒师那样地强硬施行自己的卜算术。她无法控制注意力于何时集中,而非如珠子般散落。她只能像坐在池畔的那个苦难日一样:打开她的日志并胡乱涂鸦。

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她放松了紧握着铅笔的手。画一个漫无目标的螺旋。把它变成一个蜗牛壳。将视线移向碗。颜色不均匀,表面也不是光滑无瑕,但它显然被磨光过。她见过像那样苍白的肥皂草,尽管它们通常呈现深粉红色。它们已经开始开花了吗?如果不是现在,那么也快了 …

时间就像晕开的墨水一样模糊不清。有人从Helga手里抽出她的日志。她抬头看见玛贝尔,而她正把书转过来让每个人看见—怎么了?Helga眨了眨眼,感到晕眩,直到她看见自己的作品。

一座巨大的三层喷泉从点缀着百合花垫的池塘中升起,其顶端有个优雅的水泉尖塔。Helga认为自己是个不错的艺术家,但即使这幅仓促的素描并没有画得那么完美,苍茂谷的任何人都能轻易地认出她所描绘之物。

「他们去Fountainport 了,」Helga低声说道。

「而且我们也会,」玛贝尔说。「做得好。」

其他人也赞同那份观点。Helga只希望她的高光时刻不会因为一件事而变质:他们即将返回格拉博国王的领地,而那也是她经历最大挫败的场所。


玛贝尔

在热切地感谢科菲与塔克的款待后,队伍便离开继续他们的旅程。尽管玛贝尔宁愿在舒适的兽穴里休息更久而非继续上路,但Cruelclaw及其佣兵们已领先不只一步,而是好几步。

「祝你们一切顺利,」科菲对她说。「我们已经派了一些人去跟踪你的猎物。如果你遇见他们,或许你们能互相帮忙。」

玛贝尔愿意接受帮助。她不知道有多少佣兵在Cruelclaw的团队里,但死灵术士本身就是一个军队了。

由气味判断,塔克带领他们穿过不同隧道组—比起淤泥有更多草味—而且最后他们出现在沼地边陲的午后阳光中。在北方与西方远处是一片杜松和橡树林,而在东方,耸现的嶙峋巨岩就像被遗弃的儿童玩具,它们之间的缺口散布着一簇簇红蕨与火棘木。

「Fountainport 在哪个方向?」玛贝尔问道。

「东方—东北方,」塔克回复道,越过眼镜顶部的视线正盯着她看。「你们可以往北走,然后往东,在森林里找到一些村落来提供庇护与物资。如果你们选择那条路线,山丘上就只有几户蜥蜴民,不过那条路就跟鸟民飞行一样较为笔直。」

玛贝尔仔细检视她的星图。只要Zoraline在晚上醒来,她就能协助,不过在那之前 …

「我们知道一条快捷方式,」Hugs低沉地说道。

「蒲公英原野吗?」Gev问道。Hugs点了点头,然后这位蜥蜴民便叹了一口气。

「这条快捷方式有什么问题吗?」玛贝尔问道。

「长满了刺猬芹,」Gev说。「从Hugs的皮毛上摘下这么黏的种子需要很长的时间。」

与他们目前遇到的情况相比,黏性种子只是个简单的麻烦。可惜的是,塔克也出声附和。

「现在那条路可能相当危险,」这位鼹鼠民说道。「几天前有一个巨大的风暴带来了一只可怕生物。非常危险。」

「哪种生物?」Finneas问道,同时抓紧了他的弓,耳朵也往后倾。

塔克调整了他的眼镜。「我还没亲眼见过。听说它不是一只灾兽,但却非常相似。在我们的历史上并没有类似的记录。」

Helga紧张地呱了一声。

「或许它是来自另一个时空,」拉尔喃喃说道。

「另一个什么?」Finneas问道。

「没什么。」

玛贝尔好奇地看着这位水獭民,但现在不是窥探的时候。「如果原野比较快,那么就走原野吧。我们可以在必要时刻切向东方或北方。」

塔克站在隧道入口,并于他们离去时在他们身后逐渐淡出。Helga挥了最后一次手,而他也严肃地朝她挥手。

在他们抵达Hugs允诺的蒲公英原野之前,太阳尚未真正地横越天空。他和Gev带头一路推开花茎,其间夹杂了强韧野草以及更为精致的刺猬草花。亮黄色的花瓣在微风中摆荡,蓬松的白色冠毛偶尔会因强风或Hugs的肩膀拂掠而爆开,使它们的种子飘散过大地。没有佣兵的迹象,也没看见任何风暴,只有如烛烟般飘渺的云朵。

终于,这份寂静看似让Finneas不安到超越了他的沮丧。他开始向拉尔提出一连串如飞箭般的问题,尽管比起在Helga面前,他展现了更多强装出来的兴奋。

「我可以问你来自何处吗?」Finneas问道。

「很远的地方,」拉尔回复道。

「外林区?」

「更远。」

Finneas跳着绕过一颗鹅卵石。「有任何家人在等你回去吗?」

不知何故,那个问题使拉尔停下脚步。「我的丈夫,托米克,」他简短地说。他用尾巴挥打一朵花,看似故意而非意外,于是Finneas接下来的任何问题都待在他的箭袋里。他加速跳到Hugs身后,而拉尔则放慢脚步,刻意与其他人保持距离。

玛贝尔让自己的速度与拉尔一致,呈放射状排列的蒲公英叶片在他们脚底下沙沙作响。一只瓢虫爬上一根野草茎,然后在翅膀的嗡响声中飞离。一列蚂蚁行军经过一堆蚯蚓残留物, 它们正在执行不可思议的任务。玛贝尔 一派轻松地拿出塔克在他们出发前硬塞给她的那块种子蛋糕,并剥下一块品尝。真美味,茴香的含量恰到好处。她把一些递给拉尔,而他则皱了一下鼻子。

「这很好吃,」玛贝尔说。「我会知道。我是个职业面包师。」

「是吗?」拉尔难以置信地问道,一边看着她的剑。「那么,你跑到这个地方来做什么,找麻烦吗?」

「你为什么要离家这么远来寻找你的朋友?」

「问得好。」拉尔接过一小块种子蛋糕并将它扔进口中。

「我想念我的丈夫,」玛贝尔说。「还有我的小家伙们。他们的味道,他们的声音,他们甜蜜的拥抱 …」

拉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也想念我的丈夫。」他心不在焉地摩擦着系在手腕上的白布,看似几乎对这份坦白感到惊讶。「以前我从未真正有任何人可以想念。而且我一直在专心寻找贝连,因此我能够一直忽略它。」

玛贝尔轻拍她的手臂。「我相信你们很快就能团聚。你会因为缺席而更重视他,而且他也会更重视你。」

「我希望我有你的乐观,」拉尔喃喃说着。「贝连就跟一条该死的鳗鱼一样狡猾,而且我完全不知道他在计划什么。」他用护臂敲打了一株蒲公英的茎部,使种子随风飘扬。

玛贝尔不知道鳗鱼是什么,而且她短暂地竖起了毛发,因为她怪异地感觉到某种超出她知识范围的浩瀚难解之物,就像固定在天空中的星辰。她是否该担心这个贝连及其盟友,或甚至拉尔本人呢?

Gev出现在他们之间,彷佛他一直都在那里。「我想念我很久以前位于苍茂谷外缘的家。那里的石头如此温暖。尽管还是没有恒燃橡树那么暖。」

「你去过恒燃橡树?」Helga问道。

「当然,」Gev说,一边快速点头。「条纹无赖已经闯荡过整个斑隆洛。」

无论他还想说什么都随着从他们上方经过的辽阔阴影而消失。玛贝尔在审视天空之后便立刻拿起剑。在她身旁的拉尔全身紧绷,当他拿下护目镜时,他蓝灰色的眼睛里窜出了闪电火花。其他人也停下脚步。

「无论那是什么,」拉尔严肃地说,「它正在召唤一场风暴。」

正如他所断言,黑暗的云朵在上方堆积。不像用犁划过田野般地往内翻涌,它们反而像排水管周围的水一样不停盘绕,其中心难以辨认。风速增强,如此强劲的吹拂使花朵都垂下了头。随着她的视线较不受阻碍,玛贝尔终于看见这份狂野魔法的源头。

有一只巨型生物在空中盘旋,身上遍布不停裂响的紫色闪电。它形似烈阳鹰,毕竟两着都具有鸟类外型。不过,这个怪物却拥有四只翅膀而非两只,其末端如蝠民呈蹼状,头顶上的羽冠就像她在蜥蜴民头上见过的。它背上的羽毛为泥巴色,它的覆羽也是,但主要与次要飞羽却是白色,尾巴上有条纹。它的利爪看似巨大到足以轻松地抓起Hugs。

Bloomburrow art by Victor Adame Minguez

「那是什么东西?」Finneas低声说道,他紧挨着地面,声音不停颤抖。

「那是一只龙,」拉尔悄悄回复。「动物化了,我想那一点也不意外。」

「你在说什么?」Helga问道。

「安静听我说,」拉尔回应,平静却紧绷。「那个生物不是来自斑隆洛。它极度危险,就像你们的灾兽。如果我们吸引了它的注意,我们就会有极大的麻烦。」

对此,玛贝尔毫不怀疑。「我们将继续前进,宛如倒出的糖浆般低调缓慢。藏起任何反光物品。不准说话。Gev,你带头走。其他每个人,待在Hugs身边。我来殿后。」

Gev眨了一下内眼睑表示收到这份指令,然后消失在草丛中。Hugs的高大身形较难隐藏,不过他仍以一种比蜗牛慢的速度行进。玛贝尔希望—从空中俯瞰—他就像一颗较小的岩石或相似物,不会引起龙头鹰的兴趣。Finneas蹲在他旁边,耳朵往后贴,甚至连Helga也以一种惊人的匿踪方式移动。拉尔把护臂紧贴在他的胸口以免它反射光线,而玛贝尔则收起了剑。

尽管Hugs十分小心,但他仍努力不碰到任何东西。某些蒲公英的蓬松冠毛—被每一道强风吹歪—撞上他并爆开,它们的种子飞向空中并留下一道尾迹。玛贝尔抱着一丝希望它能为他们的移动提供掩护,而非将他们的位置暴露给那只依然在逐渐漆黑的天空中盘旋的生物。

一株蒲公英撞上Hugs的肩膀,白色的绒毛轻拂过Zoraline的脸。令玛贝尔惊恐的是,这位沉睡的蝠民打了个喷嚏苏醒,这个声音在被风吹拂的无声花朵与草丛之间显得格外刺耳大声。每个人僵住不动。Zoraline揉了揉鼻子并展开翅膀,一边困惑地环顾四周。

「我们在哪里?」Zoraline问道。「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安静?」

Gev用双手摀住Zoraline的嘴巴,但伤害已造成。

龙头鹰张开那残忍的弯曲鸟喙,露出一条分叉的紫色长舌。闪电在洞窟般的巨口内闪现裂响。它出声叫喊,竟令人意外地深沉刺耳,更像是咆哮而非尖啸。它朝队伍俯冲,他们则弯身闪躲或逃散。如死神般锋利的爪子刚好在Hugs上方抓住了空气,于是这只生物便往上飞离准备发动另一轮攻击。盘绕的风暴云层宛如肉汁般逐渐浓厚,遮蔽了太阳并从空气中窃走它的温暖。

拉尔咬牙切齿地滑行至玛贝尔身旁。「你真走运,风暴是我的领域。可惜,龙不是,而且我不确定我的魔法在这里的效果如何。」

「欢迎你提供任何协助,」玛贝尔说。「为了我们所有人。」

「我可能无法杀死它,但我想我能让它很不高兴。」拉尔轻拍了他的护臂。「我需要一根避雷针—某种用来导电的东西。」

Finneas从背包里抽出一支缠着铜线的箭。「我会给它某个可以咀嚼的东西。」

拉尔点了点头。「告诉每个人听我的信号逃跑。」

龙头鹰再次俯冲,并于Finneas将铜箭射入它口中时突然从Hugs的位置转向。它往上飞离,一边恼怒地咆哮—这支箭扎得很牢固。与此同时,玛贝尔正在寻找一个能够保护他们的避难所;森林位于东北方,但东方丘陵的距离还是够近,足以让他们在全力奔跑一段时间后抵达。

另一次俯冲,而这次Zoraline发出一串鬼魅般的滑音,看似扰乱了这只生物的感官。它有如晕眩般地摇晃,攀升回到空中,而那支箭依然卡在弯曲的鸟喙旁边。

拉尔的蓝灰色眼睛裂响着能量,它沿着黑色皮毛蔓延,并聚集在他的护臂中。在不停旋转的云层里出现一道闪光,随之而来的是一声轰然巨响。

Bloomburrow art by Chris Seaman
Chris Seaman作画

「你喜欢来一点闪电,不是吗?好吧,我们来检查你的电池容量吧。」拉尔举起他被护臂包覆的手并大喊,快跑!」

「到我这里!」玛贝尔朝巨岩冲刺,一边确保其他人有跟上。Gev很快就超越她,Finneas紧追在后。Hugs相对缓慢,尽管被Zoraline拖累,但他的长步伐仍弥补了速度上的不足。他持续走在Helga附近,而她的手里则紧抓着一根法杖,彷佛它是一种护身符。

一阵闪电轰击穿透上方的灰色云层,它如此明亮,可能会是第二颗太阳。玛贝尔想就这样站在那里并敬畏地观看拉尔魔法的纯粹力量,但她努力克制这股冲动。这道狂野、自然的能量自云层中扯离,击中了龙头鹰的头部,然后汇流于那位水獭民身上。她不太确定,但她认为自己在这片震耳欲聋的雷鸣之下听见拉尔的笑声。

龙头鹰翻滚咆哮,眼睛散发狂野的火花,在它的表皮底下存在一场能量风暴—但它却没有倒下。玛贝尔面露愁容;它会报复吗?

不会。它的四只翅膀在一阵淡紫色的能量激涌中拍打着空气,很快地它就消失在层层乌云中,它们依然笼罩着曾为蓝色的午后画布。即便如此,玛贝尔仍持续奔跑,疲累的双腿尽可能加快速度,奔向位于山麓的巨岩。

在经历过感觉像一小时的几分钟紧张时刻后,除了拉尔以外的每个人都蜷缩在一块巨大岩石底下—这块斜向的岩石就像书架上的一本放歪的书。乌云散去,雨水纷飞。轻柔地喃喃自语着,Helga举起她的法杖,顶部的圆珠正发出微弱的蓝光。坠落的雨滴固化为一层与岩石垂直的薄壁,挡开了最严重的雨水。玛贝尔眯眼看着他们逃来的方向。

这面水帘终于分开让拉尔穿过,他正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他们。看似没半滴水触碰到他,彷佛他—跟Helga一样—能够弯曲水流让自己保持干燥。

在他抵达避难所之前,他朝天空挥舞手彷佛在驱赶蚊蚋。雨水从稳定冲刷减弱为一片薄雾。云层变薄散开,从中窜出一束日光。至于龙头鹰则不见踪影,只听见疲倦动物民的费力喘息声。

「那确实是某种华丽的纺咒术,」Finneas说,他的耳朵缓缓地升起并往前倾。

拉尔朝他点了点头。「你也是,射得漂亮。」

紧贴在石头底侧,Gev气愤地舔了一下他的口鼻。「那么对于我极为出色的潜行和不引起怪兽注意的称赞在哪呢,嗯?」

「你做得很棒,Gev,」玛贝尔说。

这位蜥蜴民升起他的下眼睑但看似变温和了。「正是如此,因为我现在还得从我朋友Hugs的毛发上移除这么多沾黏种子。」

Hugs喷了一下鼻息,无论是被逗乐或在嘲弄,玛贝尔不知道。笑声开始在她的腹部累积,宛如一个发酵的面包,又甜又松软。

很快地,雨水完全消散,而Helga也解除了她的咒语,像个爆开的气泡。雨后泥土的香气弥漫于地表,抚慰人心,尽管那表示他们即将跋涉穿越泥泞的土地。他们依然完好无伤;与原本可能存在的黑暗深渊相较之下,任何积累的污泥都已微不足道。

「那么,我们出发吧,」玛贝尔说,一边从她的斗篷上扫去水滴。「Fountainport 在等我们。」

一道微弱的呼啸声使每个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Hugs的背上。Zoraline轻柔地打鼾,毫不在意这个世界,一颗纤细的蒲公英种子正卡在她的耳朵外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