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故事:无名英雄的怒火

父母们,请注意本篇故事可能含有不适合年轻读者的内容。

「你确定他还没死吗?」弥可说,戳着年老僧人的额头。僧人如同雕像一般地端坐不动,一串海藻从他伸出的指尖升出,一小片珊瑚水螅贴着他的脸颊。有几只螃蟹把他交叉双腿中的缝隙做为家园。

「别碰他,弥可,」我说。「请别表现的跟上界者一样,对长者保留一些尊重。」

「他这样坐着多久了?」我的明星学生契莎问到,他害羞地在僧人视线的正前方远远地挥着手。唯一动了的东西只有在海水里漂浮着的浮游生物。

是个谜题,谁能解开他吗?」我问。我反转了我的鳍并往后漂移,留给我的团队能够从所有角度检视僧人的空间。「几天?几周?几年?」我在学生们游过去的时候笑着,在他们翻看贝壳并期待能找到线索时来回穿梭。年轻人嘛,总是那么的着急,就像是一群刀片鱼。

我的笑容消褪了。我爱这些学生,也对她们所完成的所有工作感到骄傲,但当我一遍又一遍数着他们,确保没有人走丢的时候,我也深深地困扰着。今年只有八个学生,以一个班级来说并不太多。去年我们有十四个、前年则是二十二个。而在更早之前,我还因为无法兼顾到每一个学生而得把他们请回。时代在变,家长们都在寻找支持演化主义的班级导师–那些人使用生物工程以及其他透过析米克索诺特进入我们世界的涌升方法。我尽其所能的试图避免和上界人打交道,坚持我们祖先流传下来的方式,并且训练学生们使用我们几千年以来所用的相同技术来保护我们的水域。

卡洁拉坐在班上的角落,一如往常地闷闷不乐。我看过她盯着其他班级学生的眼神,欣赏着他们在实验室加长过、能够提升泳速的鳍;他们高端的皮肤演化为他们带来的伪装能力能够与海洋中最棒的拟态者媲美;又或是他们强化过了的视野能够让他们在对方潜入人鱼领地之前就发现入侵者。有些父母甚至支持更进阶的改造,例如能帮助我们保护水域的爪子,但谢天谢地,他们仍属少数。

「卡洁拉,」我对她说。「过来,你错过了课程。」

她没有回应。我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着与她沟通,但他心不在焉。当我游近时。她的视线飘过我,然后锁定在她面前的某个东西。一只浮游生物,已经死了。卡洁拉的视线一扫而过,直到小小的遗体来到了她的鼻子前方。她看起来和理想境议员洁加娜真像;当然了,我们的班长更年轻、更任性,但她们之间的相似之处是不可思议的:绚丽喷射状的鳍(蓝色带有彩虹色的条纹),她的身体很单薄,对大多数的人鱼来说这样都不太好看,但在她身上非常适合。如果她能够不要那么懒散的话,我会乐意称之为威严十足。

当第二个死去的浮游生物沉在他的皮肤上,我意识到了她并非闷闷不乐。她正在观察。我停下来并适当地放轻脚步,不想要打扰她。当第三个浮游生物落在她身上之后,她转向我并且果断地说,「七个星期。这就是这位老僧人持续冥想的时间。」

我的双眼一亮。她怎么能从这么远的地方看见谜题的线索?我预设孩子们会去测量他禁食带的宽度,并且将它们与他的背带宽度做比较,最终得到四十七天的答案。七个星期已经非常接近了。

「我才正打算要这么说的!」契莎说,游过来并展示她的岩鱼脊柱作为证据,那就像任何一把上界标尺一般地精准。「我以我祖母的鳃发誓!」

「是啊,我也正打算要说呢。」弥可模仿着。这可怜的孩子到我门下之后还没有解出过任何一个谜题,但他用勇气来弥补自身在观察技巧上的不足。其他的学生都很喜欢他的滑稽动作并且笑着加入了。

我制止了他们。「卡洁拉第一个提出答案。请让她解释为什么。」

「在十分钟内,有七只死去的浮游生物落在我身上。一个小时就会是四十二只。而一只浮游生物的平均大小大约是岩鱼脊柱的八分之一,大约会需要一千只才能在一个正方鳍大小的静止表面形成一个均匀的涂层。僧侣皮肤上的涂层在最厚的地方有六层–他的鼻子上,在颧骨的边缘是最明显的。这需要七周。或跟七周很接近的时间。」她把浮游生物从脸上抹掉,然后那副闷闷不乐的无趣表情又回到了她的脸上。

「非常敏锐的观察。你将会成为一位优秀的保护者!」我说,希望我的鼓励能够激发他内心的热情。噢,我多么希望她会好奇这位僧人在这段时间所做的牺牲有多么巨大,但并没有任何提问。

我叹了口气。「现在,另一个你能够判断这一点的方式…」我亮出自己的鱼脊柱,一个在脊边镶有珍珠的铜制古物,并且准备好要向全班展示解答这个谜题的传统方法。

「哇!」弥可说,下巴都快掉了。我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并不是在赞叹我的标尺,而是对着特罗查里克,资深的班级导师以及我的命中灾星。我听说过一些谣传,但我无法相信他真的离开并且去做了。他整个躯干现在看起来都是源自于甲壳动物,到处都是锈红色和高低起伏,他双臂的末端成了巨大的钳子。

「这里的水流真不错,梅姬,」他对我说,弯曲着他的新身体并引诱着得到赞美。

「在你决定要游进去之前是还不错,」我在下游咕哝着,并且在脸上挤出一点笑容。「你好,特罗。你看起来真时髦。让我猜猜. . .你修剪了你的鳍?」

他笑着,同时他的学生们游到了他的身后。二十七位。而如果你把他们身上的析米克式改造全部加起来,约莫相当于两千七百万年的理想境式进化。「还在教那些禁食带的玩意吗?我以为他们早在几个世纪以前就把它从课程中拿掉了。」

「对于那些想要花时间学习它的人来说,它仍是实用的。」我抱怨着。

「好吧,我相信你有不少的时间能够和你的学生进行一对一教学。肯定是来自于海洋古神的祝福吧!我的爪子已经完美了,现在我的班级已经完全塞满了学生。今年只有开放六十二个保护者名额,而二十四位已经确定是我的学生;感性、勇气与观察力的佼佼者。不过我现在已经好好地看过了比赛内容,我想我能够让他们全部入选。

「六十二个名额?」我生气了,我的鳍因为激动而弯曲。「我以为会是八十个。」

「卫护计划已经决定派出一些增援部队。他们占了十八个位置。我想是青蛙突变体吧,这阵子他们像是在养孔雀鱼一样地繁殖着他们!」

「但这并不是一件析米克的事务。这是人鱼的事务!」他们几乎对深海的一切一无所知。

「凡妮法的命令。」特罗耸耸肩。「赢家虹壳见。」他对着我扣了一下钳子,只差几英寸就夹到了一片鳍。「如果,你有任何一位学生表现够好的话。」而随着那些肌肉发达、经过实验室强化的大腿扫过,他和他的班级穿入了水流中。

六十二个位置。所有的班级导师总共有一百七十位学生。一般的状况下,我至少能够溜进去几个,但是在减少十八个名额之后,这也无法保证了。如果我的学生全部都没有很好的表现,我干脆现在就把我的壳丢到水面上算了。我会身败名裂。彻底完蛋。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再把他们的孩子托付给我。

但我不能让我的消极情绪感染到我的学生。我必须要尽其所能的对他们灌入所有的信心。特罗说对了一件事,我在班级规模较小的这件事上是有优势的,我打算要运用它了。

我绝对不敢把二十个学生带出人鱼领地的保护范围之外。十五个应该也不行。但八个就够少了,我能够密切关注着他们每一位,而在开放海域所得到的经验会是值得的。亲眼看着侵略性融合体行动,看着他们如何移动、看着他们攻击。他可以让我的学生们的表演有一个鳍的提升。

「来吧,」我说,飞快地启动让沙子从海床上被踢飞。学生们好奇地扬起了眉毛。「跟着我,跟紧了!」我们会平安的。我不敢把他们的任何一位置于真正的危险中。

我们下潜又下潜到了深海,沿着在我们下面延伸的一丛金色海藻森林,我们家那些金碧辉煌的珊瑚城堡现在看起来就像是地平在线的那些沙堡。一只两栖类野兽隆隆经过,华辉渊栖怪,以我们的海洞为家的海怪们之中的一员。我们从它下面通过,弥可用指尖滑过野兽那柔软,覆满黏液的下腹部。华辉渊栖怪已经在没有天敌的状况下度过了几千年。但现在那些非自然产物正蠢蠢欲动. . .

终于,我们看到匿迹融合体;那是对自然的一种亵渎:爪子、鳞片和在它蛇形尾巴上的致命尖刺。创造它们的生机术士低估了他们有多么顽强、多么聪明,逃离了他们的圈地并且在我们的海洋之中找到了自由。他们说这些是鱼类融合体,但我从来没有看过哪只鱼有着如此厚实又紧绷的颈部,或是在头部露出空洞的头骨。我命令学生们在海藻森林中寻找掩蔽,然后随着融合体靠我们越来越近,我也不断地把它们往后推。突然间,我们被钉在了一艘沈船残骸的船体上,浸泡了的木头只是轻碰一下就吱吱作响。

我们保持静止。这里就是我们要进行观察的地方,而让我内心深感骄傲的是我的学生们都在我没有指导的情形下就交叉着双臂,这是我在第一堂课教过他们的东西之一,似乎已经过了很久了。这项技巧能隐蔽一位学生与另一位之间的分界,鳍互相重叠,让我们融入周围的环境。

然后我们开始看,当匿迹融合体将目光投向那只我们刚经过的华辉渊栖怪时,我的心脏开始猛烈跳动。可怜的野兽甚至根本不知道是被什么攻击了。渊栖怪尝试着藉由膨胀来防御,声泡闪烁着亮红色–完美的目标。一支毒刺从融合体的尾尖喷出来,对野兽柔软的下腹部造成致命打击。然后融合体开始狼吞虎咽,爪状的双手不断地将肉送进骸骨状的喉咙直到完全塞满为止。血水吸引了其他的融合体,然后他们也开始大快朵颐,而正在遗骸已经被挑选干净,只剩下几个不受欢迎的部位时,他们发现了远处的另一只两栖类野兽,并且游往它的身后。

「这就是我们要去挺身反抗的,」我说。「我们能够保护生活在我们领地内的生物,但除此之外,我们没有资源和时间去保护他们全部。」

「我们应该可以试着做些什么,」弥可说,脸上带着恐惧。「变异魔法或是一些深测咒语. . .

「这里不行。危险度太高了。你永远不知道什么东西会过来在…」

「通哒哒哒. . .」从我们身后掠过一个声音;一个干涩、脆弱并且怪异的声音,不像是任何属于海洋的其他东西。「通哒哒. . .

全班都看着弥可,期待着这是他另一个即兴笑话,但他耸了耸肩并说,「不是我。我想他来自于残骸内部。」他用手指着船弓。就我所知,不是析米克,但肯定是来自于拉尼卡的上界。「我们得研究研究,」他说,一只脚已经踏入了船体的巨大坑洞。

「这太危险了,」我说,把他拉回来。「我们应该把这个回报给卫护计划并让他们来处理。」

「但这声音。如果他们受伤了怎么办?」卡洁拉说

「通道. . .」声音再次出现。我做了个鬼脸。我们是生命的保护者。我今天已经要学生们放下了一次起而行动的念头。要是我再次这样做,对象还是一个活着,正在呼吸着的生命,那就是自我否定了我一直竭尽全力灌输给他们的勇气。

「我会到残骸里面看看。我需要两个自愿者跟我一起去。」

我望向契莎,我最棒的学生,但她看着旁边。我绝对可以用上她敏锐的观察力,但当她的勇气踌躇不前时,其他的技能也会一样失灵。弥可举起了手,意料之内。我投入了大量的精力试着塑造这孩子成为一个称职的保护者,但是他的心智就像是用海底的沙子组成似的。尽管如此,他的心思还是放在了正确的位置,而且他从来不在战斗中退缩. . .这在状况如果变的最坏的时候可能派得上用场。卡洁拉也举起了手,这让我感到惊讶。我之前从来没有看过她对任何其他事情那么感兴趣,但另一方面,我从来不曾在来自外界的远古残迹旁看到过她。她不会是我的第一、第二、或第三选择,但我也考虑过她。我必须无法自豪地承认,自从我知道她是议员洁加娜的侄女之后,我就特别地关注她,寻找着各式各样激发她自然力量的方式。她要进入赢家虹壳的机会不大,但如果她表现的够好,或许裁判们会把血统纳入考虑并且让她过关。

「我选卡洁拉,」我说,「还有弥可。」

契莎看起来松了一口气,但我可没那么容易放过她。我指派她当我们在里面时负责把风。

卡洁拉、弥可和我游进了那船体上的裂隙,深入黑暗,我们鳍上灿烂的光芒沐浴在表面死寂的微光下。有个小舱堆满了储存物资的桶子,各式的海洋生物在间隙间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洞穴。一个几乎断光横木的梯子延伸到了甲板上。我们一推舱门,它便瞬间裂成了碎片。

「八十年,」卡洁拉轻声说,手指摸了摸倒在一旁的横梁,那曾撑起了这艘船的船帆,现在却被厚厚的浮游生物残骸所包覆。「这艘船在这里待了那么长的一段时间。」

「但索诺特并没有对海洋开放那么长的时间,」我说。

「就是这样,好好算算吧,」弥可说,戳了戳卡洁拉的肋骨。

「我没有算错,」她说,并打了他一下。

「学生们,专心。」

弥可环顾甲板四周,搜寻着可以破坏的东西,但接着他停在了船舵的边上。「你看到那个了吗?」藤壶紧紧缠着甲板,成了保持它们不分崩离析唯一的连结,但有个地方藤壶生长的模式有些古怪。弥可伸手按了下那脆弱的木头,它随即坍塌。在他把手抽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如脸大的金质奖章,上面有个凸起的八脚海星符号。「这能值些贝壳吧!」他说,硬扯了系在上面的绳索,但绳结却闻风不动。

珍宝 | Mark Behm 作画

「通道. . .」那刺耳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谁在那里?」我说,把学生们拉近我身边。「快现身!」

我以为会看到些恶作剧的人鱼,如果这一连串糟糕的剧目是特罗精心安排的,我也不会觉得讶异;但当一个身影从曾是船尾那被破坏殆尽的木头堆中浮现时,我不由地打了个寒颤。那是个大块头,正适合这深海水域几近结冻的温度,套了件简单的灰色罩衫。他没有可识别的鳍。人类吧,我想。我曾见过一些类似的奇妙生物,但都经过了基因调整或有着厚实的仪器以便在水中呼吸。他们是笨拙的泳者,移动方式就像是装腔作势喝醉酒的海马。但这个人移动的方式并非那样。事实上,他一动也不动,但却不停地向我们靠近。一队受到惊吓的扁鲨和老虎鱼因为我们的入侵而逃跑,从那人的身体快速地穿越而过,让他现在看起来似乎比水母还不真实。

弥可松开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战呼,接着扔下奖章,举起双手面对那人就防卫姿势。「那是什么?像流浆变异体一类的东西吗?」他高喊。

那人注视着弥可。「通道. . .」他悲鸣着。

「是个鬼魂,」卡洁拉说,彷佛只是只野生的魟鱼般慢慢地向那个人靠近。「他伤不了我们的,我想。」

「你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我问。

「家. . .」他说,彷佛已经忘了如何说话般吐出这个字。「回家的通道。」

「你是从上界来的?」卡洁拉兴奋地说。「陆地?」

那鬼魂点了点头。「船沉了,船员溺毙了,除了我。」他从上腹处伸出了一只手。「已经死了。」

「可怜的东西,」卡洁拉说,游近那鬼魂到了一个我无法放心的距离。

「回来,卡洁拉,」弥可说,拳头依然紧握。

「他很害怕,你们没看到吗?深溺此处,孤身一人,年复一年。」卡洁拉坐在鬼魂旁的箱子上。「只要给他一些时间准备,想起跟其他人相处是什么感觉。」

卡洁拉展现了他的同情,而弥可正用他的观察能力试图改变。我知道我该尽可能地让我的课离这艘沈船越远越好,但如果暴露在这奇特的处境之下足以给他们来场震撼教育,进而在自己最弱的地方有所精进,那他们两个可能都有机会有好表现。看起来这个鬼魂好似对其他海洋生命真的没有企图,如此一来看似不是一个立即的威胁。

「你们是哪种动物?」鬼魂问,每个冷冰冰的字都缓慢地折磨我的耳朵。「在拉尼卡的各处都没有见过像你们这样的。」

「人鱼,先生。」我说。

「人鱼?啊,那就是水中动物。」他清了清了清自己的喉咙,但并无法缓解那刺耳的声音。「我是水手安卓克,渡众号上最不幸的唯一生还者。船很久以前被海盗弄沈了。我坐在河底数十年,唯一的消遣只有注视太阳从碧蓝中透露进来的微光。那是幅悲凉的景象,但我当时不知道那已有多好,直到河床开始下陷再下陷。一个洞吞噬了我及整艘船,落入这黑暗且不幸的地狱。我多年前就已经放弃见到生灵了。」

「他穿过了其中一个索诺特,」卡洁拉用几近听不见的声音说。「天坑大到足以吞噬一整艘船!你想想看!」

我正在想. . .一些不太合适的东西。我在想我的学生们在帮助这个可怜的鬼魂回家后所能获得的信心,以及在真实世界冒险中所能得到的经验。「我们将会帮你通过回家的通道,」我说,「条件是你得遵守我的指令。这片海很危险,我不会让你把我或我的学生置于危险之下。」

「而在这个条件下我们可以保有这个!」弥可又一次举起了那个奖章,调皮地望向那个绳结。如果有任何人可以松开那个结,就只有他了。

鬼魂摇了摇头。「我很想你拥有它,我真心这么想,但恐怕那只是个没有价值的家庭饰品,只是个赝品。但你其他的条件我都接受。只要你可以让我和我的船与蔚蓝天空重逢,我将遵守你所有的指令。」

「啊,」弥可说,把那奖章放下。「为什么你不游到水面上呢?那并没有那么远。」

「我想我的道德感太重了。其余的船员依然在这艘船上,我不认为应该在没有他们的情况下进行这段旅程。那是我唯一的心愿,让他们的家人能看到他们被妥善地埋葬。」

当我跟其他学生提出这个想法时,有一半兴致盎然,另一半则兴致缺缺。「那将会很危险,」我说。「但如果我们以保护者的方式进行,我们将会安全地通过。我们都知道『同情』是人鱼保护守则的第一条。还有谁比一个与他的人们分隔近百年的鬼魂更值得同情呢?如果我们不展现怜悯之情,他很可能会在这里再坐一百年。」

又有两个学生同意加入,但还有一人拒不让步:契莎。

「风险实在太高了,梅姬老师,」她说。「我们要如何让船体通过融合体?」

「我们观察,我们隐蔽。如果出了什么事,那我们就战斗,」卡洁拉说,食指在空中绕圈圈,绕出了一旋泡泡的涡流。纤细的宝蓝色卷须旋转着,魔力正汇聚在她身上。「我们懂咒语,我们已经准备好使用它们。保护需要被保护的生物不正是我们的使命吗?」

其他学生们齐声为卡洁拉鼓掌,而契莎的鳍渐露赧色。「当然,」她说,试着给自己保留些面子。「当然。」

学生们开始分配工作,减轻船体的负重,清空一桶一桶的货物。弥可和卡洁拉抬起了甲板上的箱子准备把它丢开,但这时鬼魂走近了他们。「这个不要,」他说,「这个箱子装载了我们神圣的巨著–圣约,刻在六块花岗岩的匾上,忠贞地记载了先祖卡洛夫的训话。我们出身卑微,启航拉尼卡的河道传播欧佐瓦的善言!惭愧的是,我们的船被海盗们不符责任的怪念头所摧毁了。」

弥可放下他所扛箱子的那侧,扬了扬眉毛。「好吧. . .」他说,接着转向我轻声说道,「我想我比较喜欢他只是呻吟的时候。」

但弥可接着想出了一个绝妙的想法;搜寻两栖野兽的声囊,少数尸体上还留存下来的东西。把它当作气球,用空气填满船体并让它充满浮力。他用鲈鱼的油脂填补破洞,接着接着把囊崁入船体并开始打气。我们花了接近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持续不停地吹气,但船也开始从海底移动了。

卡洁拉和几个其他的学生施起了隐蔽咒,把咒语藏在海螺的壳里以利我们在通过索诺特五区可以随时使用。那并非最近的索诺特,但我听说他们允许各个种类的旅客,所以希望在那里浮出水面时不会碰到什么麻烦。

五个学生引导着船,而我把最厉害的观察员放在了船头,密切注意融合体的踪迹。当我们发现那些有威胁性的影子经过时,就改变为相反的方向。学生们合作地很好,我也稍微放下了心头的大石。他们都在我心中赢得了一个赢家虹壳的位子。随着水逐渐清澈,索诺特进到了我们的视野,一束圆柱形的闪烁光线从表面射来,远处的涟漪泛着磷光。一点一点的漂流物在通过索诺特下时投射于光线下。那时我才发现那并不是漂流物,是人。在我们要即将进入索诺特之际,弥可大喊「融合体!」

一抹巨大的阴影让黑暗瞬间笼罩。半鲨半蟹–有着尖牙和利爪。「隐蔽!隐蔽!」我说。同时,我们利用储存在壳里的魔法并把手压在船体上。老旧的船体渐成一纹蓝色的薄雾,就像水一般。融合体刚从我们身边经过,近在咫尺。弥可几乎可以摸到它。几乎,但我用如同深海般冰冷的眼神瞪了他一眼。

那实在很近。

在我们终将接近索诺特之际,鬼魂开始坐立不安,我也同样地紧张。在这之前,我只有听过它们,且我拒绝相信任何上界者所做的东西可以像他们所主张的一样那么美丽,但确实如此。夜光绿的饰品沿着天坑的墙成线,彷佛不是人工堆砌是鼓励它们那样生长似的。植物的生命卷进了结构中,提供了自然支持及美丽。顶上的实验室看似是空气和水生植物的混合,而在那之上,数千人漫步在一个巨大的螺旋阶梯上。

「在我被吸进去时并不是长这样的。」鬼魂说,注视着看守索诺特底层的守卫。三个一群的人鱼游向蛙变异体的守卫,交出一些货币。而在经过了简单的查核之后,他们被允许进入索诺特。

「如果我们解释你的处境,我很确定他们会提供我们安全的通道,」卡洁拉说。

「我们换个方法吧,」鬼魂滴咕。「我们会找到其他方法上去的。」

「你的船体已经失去一半的木板了,」契莎说。「我不认为它还能撑太久,我们也已经没有任何隐蔽咒了。」

「契莎是对的,」我说。「我们应该继续通过索诺特的计划。我们已经冒了太大的风险来到这里,守卫就像在登船时一般,会询问我们的姓名和职业,不会多问什么。没什么好怕的。」

「不行!」鬼魂尖呼。箱子在甲板上发出喀喀的声音。橘色咒语的涡流从裂开的盖子缝隙中涌现,就像深海的喷发一般。一大片的水从船底涌出,船体发出了低沈的声音。鬼魂柔软且破烂的外型在吸收了魔法后变得刚硬,我们则瞥见了某个更危险的东西。那绝对是个威胁。学生们绷紧了鳍,战斗一触即发。

「你到底是谁?」弥可说。「箱子里又是什么?」他走过去要打开那箱子,鬼魂又一次的抖动,接着便完全褪去了他简陋的外观。破烂的罩衫已不知去向,现在他身着一层又一层华丽的灰长袍,戴着多条似乎由金沙钱所做的项链。他的四周发着光,带着不怀好意的灵气。一股水流像激流般旋转着绕着我们。弥可紧握着箱子坚持不放手。

受损的盖子终于承受不住压力,水流也如龙卷风般成了海中的风暴。弥可的头撞在了碎片上,动也不动地被大水冲走。我倒抽一口气,放弃了船体游向他。这狂暴中可见度实在太差:到处都是泡泡和碎片—但我从未失去过任何一个学生,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这个打算。我找到了他,把他拉近我身边,然后用我的方式还击。

箱子的内容物在我们身边飞舞,那绝对不是什么神圣的巨著,而是某种宝藏。古老且美丽,每一件都有着析米克联合的标志。

「你偷了这些,」我说。「你的船员们并非在传道!你们是海盗!」

「他几十年前就可以回到地上了,」卡洁拉说道,「但他过于贪婪,不愿意把他的宝藏留在那。」

「又或者他不是不想离开,而是不能,」契莎说,疯狂地把藤壶从奖章上取下。一道涡流就在她身旁出现,试着把它从她掌握中扯开。她紧紧握住,「它是某种契约印记,和这艘船连结在一起,所以,他也是一样。」

水势静止了下来。「鱼儿,把那放下,」鬼魂说道,双眼燃烧着。

契莎回瞪着他,屈起一只脚抵着甲板,接着她与卡洁拉开始拉,直到奖章绳索系着的整块板子都给拉了上来才停止。「我本可以把这玩意丢下船的,但你不配得到那在海底长眠的荣耀,」契莎说道。我不知道是什么吸引了她的注意,但她带着奖章游走,朝着我们刚逃离的那只融合体而去。鬼魂被拖行在她身后,由一种老旧的弹力魔法束缚着。

「契莎!」我叫道。「契莎。」但她太强壮、太迅速、太无畏了,我追不上她。

「别追了,」刚刚清醒过来的弥可细语道。「她需要这么做。」

契莎追上了融合体,身上的尖牙闪闪发光。她戏弄着它,看起来就像个适当的点心一样,接着当野兽张开大口,契莎低身闪过,把徽章给丢进里面。「来看看你喜不喜欢新主人吧,」她对鬼魂说道,野兽的巨口突然猛咬,奖章就顺着咽喉滑下。

在契莎游开时,融合体对契莎的注意力变成了对鬼魂的好奇。并在他被奖章拖走,消失在融合体体内时咬空了一口。

船的残骸遭到毁灭,但全班的人已把析米克神器给抱在怀里。我们往上朝着索诺特游去,对护卫们解释刚刚发生的事。其中一个护卫对上面有着壳形与爪形细工的五彩金属有兴趣。她请来了她的老板,那位妖精法师往下看,接着睁大了双眼,小心地拿了起来。

他的嘴像是在找适合的言语般欲言又止,接着终于说:「如果我没搞错,这是莫秘维的符镇兵啊,它在近一百年前失窃。索诺特这里有个关于它的展示会,来,我带你们去见博物馆馆长,让你们讲讲你们的故事。」

我们踏出索诺特底部的水面,充满着渴望与好奇,即便上界的重量突然压在我们身上也无法让我们慢下来。不过在往上了几段阶梯之后,我倒希望自己在海洞穴里待久一点,好让身体适应呼吸空气的感觉了。我感觉晕眩,试着理解析米克创造的所有物品。我的人们。看着涌升的果实,也许我现在了解得更多一些了。

博物馆的人员给了食物,并让我们在他们忙着准备工作时把鳍在水池里弄干净。最后,馆长和我们问好,并带我们参观博物馆。析米克历史中的许多世代就这样在我们眼前展开。

其中有一整个区域是关于莫秘维的智力嗜好,馆长领着我们到了其中最伟大的作品:莫秘维在死前所创作的最后一个胞塑体。它立在一个台座上,身边被三个守卫所围绕。一团没有固定形状的东西在聚光灯下蠕动,无尽地等待着与某个可怜的灵魂相连接,并操弄它们的基因。我打了一个寒颤,接着把注意力转向即将揭幕的新展示品. . .我们的发现. . .,就在一群参观博物馆的人眼前。

「今天对我们来说是很重要的日子,」馆长说道。「我们失去的其中一个宝藏回到了我们身边,在接下来的几百年,我很荣幸可以把它展示在此!」在一段冗长的演讲之后,差不多每个人都在其他人身后探头探脑,调整角度,准备第一次看到由莫秘维本人使用的符镇兵。他们擦亮了它,闪闪发光着,光是看着它就几乎让人眼睛发痛。就连看守着胞塑体的守卫都为了想见证这场重大的活动而转移了注意力。

我注意到卡洁拉已经没在关注此处,而是望着下一个展示品的气泡玻璃:一个运作中的实验室,里面有在厚重凝胶里漂浮的生物。即便是透过扭曲的玻璃,我依然可以看到它们在成长、变化、以及变异。一个甲壳开始在柔软、年轻的肉体上硬化。

「如果你想要进行基因修改,」我对卡洁拉说道,「那么我会请你的父母让你开始进行疗程。完成之后,你可以在特罗手下再次进行训练。你父母对于你反对他们的理想境想法会很伤心,但如果这是你真心所望,那么你该听它的。」

卡洁拉摇了摇头。「我不想要变异了,而且我也一直知道理想境生活的价值所在,但它无法长久. . .只要融合体还活着就不可能。也许,只要我能在这里研究,就能找出如何逆转这场仗的方法。也许我们可以赋予华辉渊栖怪更强韧的皮肤,或者是隐蔽的能力。我们可以给它们一个生存的机会。我们可以保有自己的理想境之路,并用演化主义者的方法加以平衡。」

她的话听起来是如此合理。展现出无与伦比的同理心。第一次,我把卡洁拉看作一个有一天会靠自己闪闪发光的个体,而不只是某个高官的侄女而已。「你会让整个联合骄傲的,你已经让我感觉骄傲了。」

我为所有学生感到骄傲:契莎、迪玛司、拉兹罗、萨冈德利、伐尼娅、赛恩涅克、还有. . .弥可?他跑去哪了?

我看到他了,他的手指离碰到那无人看守的胞塑体只有几英寸之遥。

「弥可!」我叫道,「停止!」他抽回了手指并转向我,但他的其中一片鳍碰到了底座,胞塑体掉了下来。那由活体细胞所构成的不定型物体正朝着我落下。我试着移动,但在这无水之处,在这压迫、沉重的空气里,我的肢体无能为力,没有时间躲开。胞塑体正好打在我的胸上。下一刻,我感觉到一个流浆状的物体爬过我的皮肤,深深陷入我的体内,寻找每一块我可以进行变异的部分。

压力越来越大,我感觉到自己的八块鳍变厚、变长。吸盘从上面迸发出来,在尖端之上,一团圆胖的肉被挤出来,接着张了开来。光线滑进我的心灵,伴随着我无法消化的众多画面。我正从众多不同的角度上看着这房间,身边的所有东西都在我的视野之内。那些在我触手尖端的玩意,是眼睛。

守卫接近,但在他们能够逮捕我之前,我的学生就对威胁产生回应,在我身边围成一圈,那是由勇气与观察力所构成的坚实盾牌,如果这是我们的战斗,那么我们已经作好准备。

「让开,」守卫对我的学生说道。「这个女人鱼已经毁了无价的神器。」

「但我们已经给了你们另一个新的神器,所以扯平了,让我们通过,」我要求道,「不然。」

「不然怎样?」守卫问道,嘲弄着我的威吓。

我可以说自己并不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感到自豪。我把那归咎于快速突变造成的困惑,还有过度干燥的空气中造成的晕眩。发生了一场打斗,在一轮折断的鳍与自我之后,我和我的班级被丢进了索诺特的禁闭室中。也许知道自己的联合没有脆弱到被一群年幼人鱼和他们新长出触手的老师打倒也还不错。

最后,在几小时的静寂之后,禁闭室的门打开,理想境议员洁加娜游了进来。她本人比我曾经想象过的更加威严。

「卡洁拉,我的侄女啊,」她说,「我已经跟你爸妈谈过了,他们对你在这里的行为表达了极度的不悦。」

「我很抱歉,阿姨。」卡洁拉往前倒下,鳍软垂在背上。

「恐怕『抱歉』没法取消你造成的伤害,」洁加娜说,「你和你的朋友即刻返回人鱼领地,并禁止进入索诺特。」

我的心脏烧灼了起来。卡洁拉将不能再在这里受教育,她不能再完成自己的梦想了。

我不能让这件事发生。「亲爱的议员,如果有任何人要从索诺特被禁止,就禁止我吧。我置这些孩子们于险境,但他们唯一的愿望就是用自己所知的方式为析米克联合尽一份心力。契莎克服了恐惧并展现出极度勇敢的行为;弥可证明了自己的观察技术;而卡洁拉不只展现了同理心,更找到了自己的使命感。她想要在这里研究,并把自己的知识带回大海,进而帮助我们全体。」

「这是真的吗?」洁加娜问卡洁拉。

卡洁拉点头,像岩鱼的脊柱一样直挺挺地站着。「是的,阿姨,千真万确。」

洁加娜转身离去,一句话也没留下。几分钟后,我们被带离了小房间,接着离开了索诺特,回到海洋。我从没想过自己会为再次看到海底而如此兴奋。

在展示的那天,特罗的蟹螯在看到我们班的时候颤抖了起来,他们的自信像是灵气一般围绕着他们。当然,我的学生都在保护国中确保了一席之地,除了两个人以外。弥可. . .因为,嗯,他是弥可,但他超越了我的期待,我很开心明年能再次见到他。卡洁拉也没有申请一个位子,事实上,她根本没在展示时出现。但就在我的学生们登上闪耀着珍珠光彩的中央舞台,也就是赢家虹壳时,我在观众席里看见了她. . .她穿着析米克生机术士的长袍。她做到了,她正在索诺特做研究。

我因宽慰而呼出了一口气。

「谢谢你给了我当头鳍喝,」我对经过的特罗说道,他团队大概一半的人都入选了。虽然不如他的预期,但整体而言这次是我几年来看过最棒的一次比赛。

「不用嘲笑我,」他抱怨道,带着明显的妒意看着我的触手。

我知道自己曾反对演化,但这很适合我。我可以见到身边的所有事物。现在没有学生可以逃出我的视线之外了。

「我不是在嘲笑你。我曾经逃避演化主义者的想法,你也放弃了理想境。我们两个人都拥抱过极端,而我们该做的是彼此学习,并找到一个中道之处。」

他朝上看着我,惊讶我并未借机羞辱他,就像他曾经多次对我做的一样。「也许明年我们可以组队,」他说道,「一起照料我们的团队。我们可以确保送出最棒的人选来做这片海洋的保护者。」

明年。我真的喜欢这词听起来的感觉,而我有个预感,那会是有史以来最棒的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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