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角
在費特瑪原野上方,懸掛著有如一枚銀幣的太陽,將綠色的原野刷洗成一片緩慢起伏的灰色-那是一張平淡無奇的畫布,準備被噴灑上紅色。
今天這裡會有一場戰鬥。不是激烈交鋒的軍隊,沒有任何能被寫進傳記裡的事蹟。只是一場小衝突而已,真的。在一側有一群斯凱爾劫徒,裝飾著可怕的戰利品,黑色鎧甲上突出許多鋼刺,殘酷的刀刃鉤子與彎弧就像個醜陋的笑容。在另一側-顯然人數少很多,但無論如何他們就在那裡-是塔科力部落。其實,幾乎算不上是個戰隊。不超過十二個人,比那些穿越開闊的平原朝他們潛行而來的戰士人數的一半還少,不過他們卻依然帶著公雞般的自信大搖大擺地向前走。今天將會有一場戰鬥,而且從尼婭拉所見的情勢判斷,這會是一場簡短的戰鬥。但它終究是一場戰鬥,於是她和阿菈錦,牧生使與索命使,便前來觀察並做出裁決。
「在那裡,」阿菈錦說。同時用一根細長的手指比向在前鋒遠處的塔科力人。「那是他們的新首領。他們稱他為斷角亞尼。據說是個偉大的戰士、偉大的賭徒、偉大的酒鬼。」
尼婭拉瞇起眼看。他比身後大部分的戰士矮小,而且肩膀也沒那麼寬厚。唯一將他與其他人做出區隔的東西,除了他的耀眼紅髮,就是宛如犄角般從他額頭一側突起的怪異骨頭碎片,在它與頭骨交接處變得尖細,然後在末端形成錐狀且崎嶇不平的基部。「首領?領導他們所有人?」
「他們所有人。」
「那麼,他在這裡做什麼?」
阿菈錦聳了聳肩。「要我猜嗎?他覺得無聊吧。」
尼婭拉皺眉。對她這個女武神來說,凡人看似都活不過一個晴朗的午後,但大膽又魯莽的塔科力部落成員比大部分人消逝得更快。如果要說的話,他們首領為了展現英勇而做出的瘋狂謀略會比同袍更快讓他們殞命,而且斷角亞尼也不例外。看來他很快就會前往斯達海姆和他的前輩們共桌了。
以幾近令人痛苦的緩慢速度,這兩群人逐漸逼近,斯凱爾人擴散成如此寬廣的新月陣型,幾乎包圍了塔科力人。從兩個陣營的後方射出一些試探的飛箭,大多擊中盾牌,少數埋進了周圍的草地裡。時刻將至:每一位戰士的真實自我即將揭露。他們是否會轉身逃離,被他們的敵人砍倒-或是被阿菈錦,如果他們跑得夠遠的話-又是否他們會堅守陣地、戰鬥,並且光榮戰死沙場獲得尼婭拉的獎賞?
以一個輕鬆的動作,亞尼抽刀出鞘並旋轉了它一次,測試其重量。然後他咧嘴一笑。實際上,他看似正對著她笑。
尼婭拉僵住不動。那不可能,只是巧合罷了。除非她想被看見,否則就算是最聰明的凡人也無法看見女武神。不過她卻忍不住思考他好像正試著要告訴她什麼。彷彿他正在說,看好了。
在最後一刻,當雙方陣營都來到十個跨步的距離內時,塔科力突然向前衝鋒,直接衝向斯凱爾陣線的中央。跑在第一個的正是斷角亞尼,一邊高舉著他的劍,嚎吼著聽起來比起憤怒更像是喜悅的戰吼。
「好吧,」阿菈錦說,揚起一道瀝青色的眉毛。「他確實擁有那份塔科力的威勢。」
尼婭拉呼了口氣。和斷角一起的時刻,如果有這樣的時刻的話,已經結束。「看來妳今天不需要履行職責了,姐妹,」那位女武神說,同時讓自己露出一道淺笑。
「我們等著看吧,」索命使說。「還有時間讓一點懦弱運作。」
塔科力人的衝鋒使他們的對手猝不及防。斯凱爾人急忙設法豎起一列長矛,而正如尼婭拉所見,塔科力部落的新首領向空中一躍-越過了矛尖,越過了不停揮動的斧頭,甚至越過了高舉的盾牌-然後用他的劍往下砍,劈穿了前排一個看起來相當狂野的男子的頭盔。轉眼間,陣線就發出了震耳欲聾的鋼鐵撞擊聲:刀刃哐噹一聲相互彈開,蠻力驅使盾牌相撞,鎧甲因衝擊而不停顫抖。
尼婭拉的笑容遲疑了。在一瞬間就明白斯凱爾陣線撐不了多久;他們為了試圖包圍敵人而把自己分散得太單薄。塔科力人直接突破,把這些劫徒的主體切成兩半。在那之後就不用花太多時間了。很快地斯凱爾已潰敗,在開闊的平原上逃竄。阿菈錦一言不發地溜去進行她的黑暗工作。尼婭拉只目瞪口呆地看著亞尼在結束後一屁股坐在幾乎跟他一樣高的屍體堆上,宛如婚宴上的新郎般大笑著。
「哎呀,姐妹,」阿菈錦說,再次帶著得意的笑容出現在尼婭拉身旁。「看來妳今天的職責不需要履行了。」
在斯達海姆的無盡大廳裡,各個年齡層、來自各個部落、來自凱德海姆的十個境域的英雄們正在進行永恆的饗宴。那張桌子不受凡間的幾何學約束:為了容納那些贏得席位且源自所有種族與信念的輝煌、英勇生物,這張桌子能夠精準地無限延伸。不過,儘管知道這件事,尼婭拉卻不禁感到在那無止盡且無與倫比的結構中有個地方看似比原本更空曠了。
照理說,斷角應該在當天稍早時死去。身為斯達海姆的女武神,她對這類事很敏感。不過,懷著些許尷尬,尼婭拉意識到自己並不了解關於他的一切。至少,那樣的事情在這裡很容易被修正。
她發現荷姆嘉正在瘋狂豪飲-那不是一件困難的事,尤其當酒杯就跟某人渴望的一樣深不見底的時候。在所有贏得長桌席位的矮人北地詩人中,尼婭拉十分喜愛他。他的敘事方式總帶有一種祖父般的特質,不像其他人戲劇化的自吹自擂。荷姆嘉用一隻手臂的背側在他早已變得灰白的鬍子上抹了幾下,接著打了個嗝。「尼婭拉!這-這份榮耀真是讓我受寵若驚。」
「荷姆嘉。我希望你或許能告訴我關於某個人的事。一個凡人。」
「妳知道的,我們並不是都認識彼此。」
「他是塔科力的新首領。亞尼,斷角亞尼。你一定聽過某些事。」
在他醉醺醺的狀態下,她能夠看見他的石頭色眼睛在火光下閃爍著。「啊。斷角。好吧,既然妳提到了-沒錯,我想我聽過一兩則故事。」
在桌子遠側,突然爆出了一首歌。戰士們隨著節奏搖擺,哼唱著一首關於一位貝斯奇戰鬥少女將一群暴民追求者轉變為戰隊的古調。故事中的戰鬥少女親自領唱這首歌,一邊張開手指進行指揮。荷姆嘉看似沒注意到。他那雙充滿結節又飽經風霜的手放在膝蓋上,彷彿正在做準備。尼婭拉看見他進行了數十個微調-挺直他的背,傾斜他的頭,並且清了清他的喉嚨。荷姆嘉有一則故事要說。「妳知道的,他並非一直都被稱作斷角。」
「噢?」
「他曾經被稱為躍羊者,」荷姆嘉說,同時點了一下他的鼻子。「直到命中註定的那一天
在命定的一天,於塔斯科山地深處,傳聞有一群兇殘的巨魔禍害正在威脅沿著紅山脊分布的村落。現在,身為塔科力人,他們對這個消息感到再高興不過了。巨魔就代表危險,而危險就代表有冒險的機會,而冒險就代表有成名的機會。在所有準備獵捕巨魔的塔科力戰士中-因為確實很有多人-剛好有一個由躍羊者亞尼率領的小型隊伍開始從巨魔築巢的山坡上進行搜索。
在塔斯科山地的高聳峭壁上,四周都被突出的紅石尖棘圍繞,尼婭拉和阿菈錦正在觀看一個名叫斷角亞尼的男子再次跑去送死。這一次,有機會殺死他的不是來自斯凱爾掠奪隊伍的冰冷鋼鐵;而是一條龍。
「一隻殘虐者,」阿菈錦說,「就技術上來說。」
「好,」尼婭拉說。那麼,就是一隻殘虐者。
先不管專有名詞:牠好龐大,長了尖牙利爪和帶刺脊椎,還有四隻彎角和一條以可怕的鐮刀弧形軌跡在空中揮打的尾巴。亞尼和他的塔科力團隊包圍了牠,但牠也沒讓他們好過。每當有其中一人拿著長矛或斧頭往前衝鋒時,牠一揮打那條可怕的尾巴就使他們重新考慮。就在這一圈鬆散的戰士圓環外側,斷角亞尼正在擺弄一段繩索,看似忘了那隻不停揮打、咆哮的野獸。
「他在做什麼?」尼婭拉說,一邊咬著嘴唇。「只是打繩結永遠不會讓他死得光榮。」
在峭壁底下,一名男子向前走,一邊英勇地嘶吼著,接著把一隻沉重的雙手劍插入這隻野獸的體側。劍從野獸的鱗片表皮上彈開,彷彿他用盡全力揮打一塊岩石。殘虐者捲起蛇形頭部並用如炙熱煤炭般的紅眼盯著他,於是那個男子便拋下他的劍儘速奔離。
「妳難道沒有工作要做嗎?」尼婭拉喃喃地對她的姐妹說。
阿菈錦看著為了躲避野獸的尾巴揮打而以腹部落向峽谷地面的男子。「在這個案例中,我會說那比較像常識而非懦夫行徑。」
亞尼再次拉扯那一串繩結並心滿意足地起身。現在,尼婭拉能夠看見他在繩索上綁了一個圈;以逐漸增快的速度,他開始在頭頂上旋轉它。以專業的拋擲手法,他將套索直接拋向殘虐者的頭,接著它套住了其中一隻角並且拉緊。那隻生物本能地往後猛扯-也把亞尼拉了出去。
尼婭拉驚呼了一聲,看著這位卡科力首領被拋過空中,直接飛向環繞在山谷底部的天然尖塔。但就在他撞上這些尖塔之前,亞尼看似在空中扭轉身體。他以靴子落在紅色的石棘上而非直接撞上它,他的身體宛如壓縮的彈簧。對尼婭拉來說,那看起來就像是他刻意這麼做。
即使知道的比女武神少,殘虐者看似了解剛才發生了什麼事-發出一聲撕裂空氣的尖嘯,牠往後甩。在牠把他從岩石上拉起前的一瞬間,尼婭拉又看見了:以前的那道笑容。看好了。
這一次,野獸馬上猛烈拉扯,一邊向後仰把亞尼拉向牠。當他一落在這隻生物的頭部後方,手裡拿著捲起的繩索,他很快就穩住自己,彷彿他正在一艘搖晃的船上而非一隻憤怒的怪獸背上。牠突然轉身,但他緊抓著繩索並且壓低了身體,牠甩不掉亞尼。
不只有尼婭拉看著亞尼抽刀出鞘並舉起它,在陽光下宛如鏡子般閃閃發光:所有的塔科力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的首領把刀插入這隻生物的兩角之間。過了一會兒,牠那龐大的身軀就癱倒在谷底。
「難以置信,」尼婭拉低聲說著。「他真的-真的-」
「看來你最喜愛的人類又可以活著再戰鬥一次了,」阿菈錦說道,替她說出了她的想法,不過尼婭拉卻幾乎沒聽見她。她反而在思考荷姆嘉告訴她的故事-亞尼名稱的由來。
在經過一段漫長又辛苦的攀爬後,亞尼和他勇敢的戰士小隊停下稍作喘息。此時他們聽見了明顯是巨魔的聲音-折斷骨頭、動物低吼,還有他們那咕噥、隆響的語言-從鄰近的一座洞穴內傳出。爬近了一些,亞尼發現那裡不只有幾個噬石者而已。那裡看起來有一整窩這類惡臭生物。亞尼和他的戰士們寡不敵眾,這很肯定。但若他們離開去集結更多援軍,其他人可能會不小心發現這個洞穴並且在他們折返之前竊走他們的榮耀。
現在,亞尼是一個強大的戰士,這點毋庸置疑。但他可不只是強壯而已;他也相當狡詐。就在低語了幾句並讓跟著他們一同攀登的僧侶祝福一兩句後,亞尼從岩石後方走了出來。
「沒錯,」他對那些一臉驚訝且張大了獠牙巨口看著他突然出現的群眾說。「你們就是一直在山脊四處掠奪的那群生物。我在外面有一整團狂戰士,準備把你們的頭扯掉,但我認為我可以提供你們一個不同的解決辦法。一場撞頭比賽,」他如此提議,一邊咧嘴笑著。「輸家就打包永遠離開這些山地。」
毫無疑問,巨人血裔托瓦是尼婭拉見過最巨大的人類。他站起來比起其他從林木線現身的卡納戰士們高了一顆半的頭。他的胸膛,佈滿隨著蒸氣吐息飛舞的刺青,比任何一個人都寬兩倍。甚至連艾登嘉的巨型松樹都在他從底下經過時顯得小型許多。亞尼很少是一個房間裡體型最大的人,但在巨人血裔面前,他看起來只比一個男孩大不了多少。
「就是這個,」尼婭拉說道,並從她原本觀看的位置移到側邊,不時拍打著翅膀以獲取更好的視野。「這一定就是了。和那個東西進行一場光榮對決?斷角終於-終於-要死了。」而且這將會是一場多麼光榮的死亡啊!尼婭拉等不及要恭賀他那英勇的人生,向他展示他能夠在裡面永遠暢飲、饗宴、打鬥的無盡大廳。她已經等了好久。
不過,阿菈錦看來不太相信。她只是把頭傾向一側,臉上掛著一抹淺笑。
「怎麼了?」尼婭拉說。
「這個嘛,」這位索命使說道,「前八次也沒有照妳預期的發展。那開始聽起來像是妳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了,就這樣。」
尼婭拉面露怒容並轉頭看著集結的戰士們。現在他們已排成一個圓環,直徑大約有十二步-卡納與塔科力人都一樣,逐漸向這兩名男子靠攏。巨人血裔取下一把斧頭。那是一個用來對付食人魔和巨魔的武器,前端是固鐵打造的雙刃斧,但他看似能夠輕鬆地舉起它。「斷角!」他大聲咆哮,他的聲音震落了鄰近樹枝上的積雪。「我給你最後一次反悔的機會。在我和我的先祖面前下跪,乞求我們原諒你褻瀆我家人的永眠之地,然後你就可以活著離開這個圓環。」
但亞尼就只是搔抓著他的紅鬍鬚,一邊咧嘴笑著。「那有什麼好玩的,托瓦?老實說,這一切看起來都好麻煩。你肯定是迷了路並且在某個不應該的地方便溺了。」
一聽見那句話,巨人血裔便捲起嘴唇,露出像石板般的牙齒。「拔劍吧,小傢伙。」
亞尼順從地從劍鞘裡抽出他的劍。在這個敵手面前,它看起來比一隻匕首大不了多少-不過依然在微弱的腥天太陽下閃閃發亮,耀眼鋒利。
沒有謹慎地繞圈行進,也沒有測試彼此的形體。發出熊一般的嘶吼,巨人血裔向前衝鋒,斧頭揮動的弧形軌跡幾乎跟這個圓環本身一樣寬。亞尼彎身閃躲並移動縮短他們之間的距離,但巨人血裔在一瞬間就再次用那把可怕的斧頭劈向他。亞尼往後跳,沿著圓環邊緣舞動,而且尼婭拉也擺動著勝利的拳頭。「勇敢戰鬥!沒錯!」她低語著,大多是對自己說。「大膽英勇地戰鬥,而且這次一定要死啊!」
那個大傢伙再次反覆揮擊,亞尼試圖在巨人血裔復原之前向前衝刺。不過這次,他的肚子被踹了一腳並往後翻滾,撞上了圍觀戰士們的膝蓋。尼婭拉忍不住為這份衝擊皺起臉孔。過了一會兒,亞尼便再次挺立。
這些反覆襲來的可怕揮擊一直都無法將亞尼劈成兩半,但他除了閃避、彎身、翻滾以外看來也做不了什麼。不只是因為巨人血裔的長手臂使他無法靠近這個人,而是因為那看似永不止息的大範圍猛烈掃擊。一般的戰士此刻應該已經不停大口喘息了,但顯然巨人血裔托瓦不是一般的戰士。
他向前跨步進行另一波揮擊,於是亞尼便準備閃躲。突然間,托瓦突然將斧柄往上猛然一戳,砸上亞尼的下巴使他飛了出去。
「一記佯攻,」阿菈錦說。「那個大傢伙並不像外表那樣是個無腦蠻漢。」
尼婭拉不做回應。她直視著亞尼,他在從地上起身的同時朝雪地裡啐了一口血。他的笑容已消失。現在他的臉上出現專注的表情,一種女武神從未見過的嚴肅神情。一種奇怪的感覺開始在尼婭拉的胃裡沸騰、盤繞。難道她在
隨著巨人血裔再次揮擊-這份攻擊的殘暴度與速度並不亞於其他無數次攻擊-亞尼沒有閃避、彎身,或翻滾: 他踏入揮打範圍,走向他的敵人,進入斧頭的路徑,然後用他的劍砍斷木柄。傳出一道斷裂的聲響,接著圓環便隨著男男女女從飛離的斧刃路徑上跳開而分裂。它埋入了他們周圍的其一中棵高聳的松樹樹幹。
亞尼也因這股衝擊力道而暈頭轉向。有那麼一刻,巨人血裔看似被震懾住了。他看著手中斷掉的握柄,現在跟一支手杖差不了多少。但就在斷角當天第三次從地上起身的時候,那位卡納戰士突然向前衝。在亞尼能夠舉起劍之前,巨人血裔就像熊一般地緊緊環抱住他,將他的手臂固定在兩側並把他抬起地面。
亞尼激烈地揮打蠕動。他不停踢踹、掙扎、咒罵,但他稍早時展現的狡詐速度與膽量此刻全都派不上用場。他被抓住了,就像一隻陷阱裡的兔子。
不久前還在吶喊咆哮的那群戰士已變得安靜。尼婭拉只聽見亞尼那被遮掩的微弱喘息聲,同時巨人血裔愈壓愈緊,他手臂上的肌肉因費力而鼓漲。劍從這位塔科力首領手中墜落,無聲地落在他們底下的積雪與塵土泥濘中。
「尼婭拉,」阿菈錦說,一邊把手放在她肩上。她的聲音竟意外地溫柔。「或許-或許妳不該看見這個。」
「不,」尼婭拉搖著頭說。「我必須在這裡。在最後一刻。」
再過一會兒,再多幾聲費力的喘息,一切就會結束。她終於能夠護送亞尼前往斯達海姆:她終於能帶給他應得的永恆獎賞。難道那不就是她希望的嗎?那是她的職責。那是她的榮幸。可是,尼婭拉卻發現自己不希望亞尼被這個熊一般的人壓死。她希望他能夠爭脫這團混亂,就跟他以往一樣。她希望他獲勝。她還不希望斷角亞尼的傳奇成為歷史。實際上,她不允許這件事發生。
尼婭拉展開翅膀朝圓環飛去,就在她能夠靠近之前,阿菈錦擋住了她的去路。「尼婭拉,這是一場光榮的對決。」
「可是-」
「就算它不是,我們是女武神。我們不該調解凡人事務。妳知道這點。」
這一切都沒錯,但尼婭拉不在乎。她正設法想出某些論點、某些爭議使她的姐妹讓步,同時她的視線越過阿菈錦的肩膀,她看見了。亞尼正在微笑。那道她曾見過好幾次的笑容。
看好了。
現在巨人血裔已完全把他舉到半空中,更能夠發揮他那可怕的力量。在這場戰鬥裡的第一次,這兩人四目相接。亞尼開始往後、往後、往後抬起他的頭,尼婭拉突然想起了荷姆嘉的故事結局-斷角亞尼獲得其名號的經過。
幾個小時過去,太陽落到塔斯科山地的紅色山峰後方,不過亞尼和巨魔依然繼續著。兩人都疲累不堪、血跡斑斑,因那持續不斷的衝擊而感到暈眩-但亞尼卻還是帶著笑容走上前再撞一次頭。另一方面,那隻巨魔看似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麼事。這個人類竟然還不退縮。況且是對上一隻巨魔!就在一場撞頭比賽中!他感到羞愧,但更重要的是,他害怕了。要是這個小個子的笑臉男人真的打敗他呢?在那一刻的恐懼與不安中,巨魔決定執行對巨魔們來說都不陌生的事:他決定要作弊。
是時候了。亞尼和巨魔都站穩腳步並把他們的頭往後仰準備來一記蠻野打擊。但就在亞尼向前甩頭的時候,巨魔將獠牙的角度往上調,瞄準了這位塔科力人的眉毛。當然,這是個可怕的錯誤。有許多人跟躍羊者亞尼一樣強壯,或比他強壯;有許多人跟他一樣狡詐,或比他狡詐。儘管那些人的力量或智謀與他相稱,但他們鮮少擁有和他一樣厚的頭骨。
出現一道宛如閃電擊發的聲音,一個迴盪穿越整座洞穴的碎裂聲。當聲音止息,巨魔仰躺於地,他的其中一支獠牙被連根折斷。在他上方,獲得勝利又沾了滿身的血,額頭上埋了一塊巨魔骨頭的,正是躍羊者亞尼-只是他的名字已不再是躍羊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