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故事:熟悉的陌生人


奈瓦握緊長矛,一邊倚靠著它好讓自己不會因純粹的恐懼而癱軟。這條巨龍填滿了半個天空,遮擋了峽谷絕壁。他一派輕鬆地飄浮在那裡,對於她正可悲地嘗試讓自己看起來大膽,他露出了被逗樂的表情。

「小傢伙,妳無法違抗我,更別說是擊敗我。但在我的幫助之下,妳就能夠統治這個可悲的小世界並且為所欲為。就只要告訴我烏金在哪裡,還有為何這些晶石填滿了他墜落的地方。」

她的喉嚨如此乾燥,她的聲音變得粗啞。「你為什麼恨烏金?他是你的雙胞兄弟啊。」

這條巨龍退縮了一下,一道憤怒的火焰從她頭頂上方轟擊而過。火花落在藏匿了靈龍骨骸的晶石上,但火焰與發光的灰燼卻無害地自那堅硬的表面上滑下。

「他不是我的雙胞兄弟。那只不過是他到處散播的故事,試圖從我的榮耀與勝利中分一杯羹。」

奈瓦一點也不在乎烏金;她從未見過他,而且她無法想像有任何龍能夠成為人類的朋友,即使像她的祖母以及泰靖的師父那樣的人將他稱為韃契之魂。不過有一顆力量的種子在她心中綻放。不知何故,同時也令人覺得不可思議,這隻強大的龍竟然不知道烏金的軀體就藏在這些晶石底下。那表示他看不見迷失在無助的迷幻狀態下的百夏所躺之處。一想到她的雙胞姊妹可能喪命,她的心便被此等恐懼燃起一股不顧一切的強烈決心。就這麼一次,她的長矛派不上用場。她得想其他的辦法。

「你是尼可波拉斯,」她說,一邊試著將她從那些故事與回憶裡得知的內容拼湊在一起。

他露出笑容。「正是我。不然我還會是誰?」

如果他跟故事裡描述的一樣,他就能夠闖入她的心靈。或許他早已這麼做了。一旦他仔細搜索她的思緒,他就會發現龍爪婭紹娃就在他眼前。她唯一的希望就是使他分心。難道烏金不是說過別讓他生氣嗎?如果他殺了她,至少她就無法背叛她摯愛的人們。

「沒錯,我聽過你。我知道關於你的一切。你這個騙子說你不是烏金的雙胞兄弟。你們一起出生並且一起墜落。難道不是嗎?」

他的咆哮撼動了空氣。岩石從峽谷壁上落下,一邊翻滾彈跳著砸上晶石繭,但晶石卻完好如初,因為它們比岩石還堅韌。

「那當然是錯的!是誰告訴妳的?」他逐漸靠近,他的影子竊走了照耀著她的一小塊陽光。他如雷的聲音降為一道恫嚇低語。「難道是烏金告訴妳的?」

她不自覺地朝這些晶石退了一步以遠離他的利齒。他的第一個反應竟是為自己辯護而非猛擊她,這不是很奇怪嗎?如果她讓他忙著說話,或許她就能夠找到脫身的方法。「若你和烏金不是雙胞兄弟,那麼你們是什麼?」

他如此用力地吸一口氣,使散落於遠處晶石上的雪花盤旋飛起,宛如暴風雪般地圍繞著她。傳來轟隆的聲音,他開始講述。


這才是真相,但妳並不會感激它,顯然妳早已習慣於偽裝成真相的謊言。

我下墜。

烏金會告訴妳我們是一同墜下的,但那只不過是他混淆視聽的手法,半真半假,讓人信以為真。

我從虛空裡的翅膀墜下。墜落是我的第一份感覺:狂風從我的鱗片上呼嘯而過;一道閃電劃過天空;先祖翅膀的轟隆拍擊聲。

先祖經過時的如雷隆響把我從下墜的夢境中喚醒。當我清醒過來時,我立刻就清楚地知道我的命運不是墜落而是飛翔。

我張開翅膀乘風而起。烏金或許會告訴妳他和我就像一隻生物般地纏繞在一起,一起出生,一起墜落,心靈在困惑與好奇中一同甦醒。他或許會告訴妳當我們發現自己是生物-心靈-意識時,我們便一同展開。一同飛翔。

但那是錯的。

是我先飛的。

是我先呼吸的。

我看著壯麗的太陽與輝煌的天空,並且在一瞬間就了解到我擁有偉大的心智。接著我認出在我身旁蜷著身體無助地下墜的生物。當然,我的本能就是協助。

用我的翼尖拍打他的體側,我叫醒了他。在我的鼓勵下,他也展開了翅膀。即使當時我們仍未完全長大,他的翅膀依然不及我的強壯。他透過這個方式發現了飛翔,或者我該這麼說,我教會他我們龍族是為了飛翔而生。

飛翔,還有力量。

當然,我立刻就注意到我們有其他手足。在先祖陰暗的翅膀中翻騰的風暴已離去,把我們留在一片翠綠平靜的大地上。沒有其他人,就只有我們六個。


「六個?」奈瓦問道。「你們不是有八個嗎?不是有兩個墜落而且沒有醒來嗎?牠們的屍體不是碎裂在山頂上嗎?」

他的其中一根前爪用力擊打她身旁的地面,這份衝擊使她重心不穩。她的膝蓋重重地撞上地面。疼痛讓她的眼睛泛起淚水。

「不要再打斷我說話!」他咆哮著。

在她準備起身的同時,他的審視目光暫時看不見她的臉孔,而在這私密的一刻,她允許自己露出一點細微的笑容。他有多麼喜愛他自己的聲音呀!或許真的可以讓他分心,就像在多年前為了保護她的族人,祖母選擇以提供食物來使安塔卡分心一樣。


一切就從墜落與飛翔開始。

我們喜悅地飛著。我們進行一場探索的飛行旅程,渴望學習更多關於圖樣繁複的地形與海洋的事。一開始,我們以為這些東西跟我們一樣是活物,但很快就理解到這只不過是世界的自然秩序罷了。以次等生物的度量標準,我們飛行了好幾年。那就是我們的童年:天空、風、太陽、星辰,以及它們在輝煌的存在下所唱出的歌曲,對於我們龍族如此壯麗的生物而言真是個完美的場景。

終於,只有我有勇氣,以及欲望,收起我的翅膀降落在地面上。當然,那份重大的決定預示了所有過去與即將來臨的一切:我的翅膀橫跨天際,而我的存在,我的重量,我的體型,我的爪子,全都使我能夠統治這片大地以及所有居住於其上的生物。於是,我把我們的家園命名為多明納里亞,因為我將它的歌曲據為己有。

自然而然地,那些暴躁又不穩定的人形生物需要被馴化並且讓他們能夠和平共處。我在這些努力中取得了非凡的成就,而這也招致了我的手足與表親們的嫉妒,但透過我的天才與智慧,我已輕鬆地處理了他們的怨恨與誹謗。

不過在那段日子裡並非一切都戰無不勝。遺憾的是,烏金承受不起這份挑戰。在我早年奮鬥的期間,他承諾會與我並肩,但實際上他卻沒有完成這份大業的勇氣。

我們必須剷除一群格外邪惡的人形生物,他們碰巧發現一隻受傷並早已垂死的龍而且宣稱他們殺了牠。一種虛假的勝利感讓他們四處誇耀,彷彿他們已贏得一身的榮耀。當然,他們需要被根除。但烏金卻臨陣退怯。他飛離他們淬毒武器的射程範圍,看著我無私地涉險為我們姊妹的死復仇。就算是他也會承認這件事屬實。他找藉口,他吹毛求疵,他發牢騷,他一直試著要說服我放棄掌控一個局面,如果不加以遏止,這個局面將會很快地威脅到多明納里亞的所有龍族。

即便我完全征服了我們的對手,他卻批評我的方法,說得好像我不曾採取唯一可行的方式來終止威脅似的!不過我卻耐心地聆聽他所有哄誘般的抱怨。他的話語中不時流露出些許智慧,而且我也聽取他的建議,因為我只希望能讓多明納里亞的所有智能生物和諧共存。我試圖解釋這一切要如何運作,但他依然害怕。

於是,他逃走了。他消失了,原本在那裡然後就像一眨眼以及一陣空氣漣漪...消失了。

他的消失令我感到多麼悲痛哀傷啊!我發出了多麼絕望的嚎吼!

事情發生得太快,我真的以為是我自己的錯。我認為我沒有適切地料想到人形生物倖存者的狡詐與憎恨。我為了忽略他們術士的力量而痛罵我自己,因為我絕不相信我親愛的烏金會是個懦夫。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有一道強大的咒語把他從我震驚的雙眼面前抹除。

當然,我剷除了該地區所有的人形生物術士。我說服他們放棄他們的祕密。我殺了那些拒絕的人,我從那些願意合作的人身上學習並在稍後殺了他們。因為我無法再信任他們。之後我明智地創立了我自己的學院以訓練那些具有魔法的人,好讓他們在我的統治下為更大的利益效命。

我的手足與表親們自然會嫉妒我的成就。我不想與他們任何一人起衝突-「共生共榮」是句好成語,不是嗎?-但若我想保護我的人民,我就別無選擇。

我可以滔滔不絕地談論這場由其他人強加於我的戰爭,不過那會令我感到無趣。簡單地說,這些戰事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以你們這些短命人形生物的標準來說是好幾個世代。有一天,當我終於迫使那位頑固的暴君阿卡迪撤軍時,烏金回來了。他直接飛進我們的最終戰役裡,中止了它。

他的出現讓我感到震驚不已。

「這是什麼巫術?」我嘶吼著。「烏金已經死了。」

「不是巫術。你不認得我了嗎,尼可?」

我的心充滿喜悅,接著又因憤怒而收縮。「這是阿卡迪操弄的某種詛咒魔法!」

以一道火焰轟擊,我打算抹除這個幻影。

「尼可!住手!真的是我。」

在最後一刻,我把我的怒火轉向一側,無害地朝大地噴發。如果這真的是他呢?

「你已經死了。我看見你被人類的邪惡巫術轟擊殲滅。他們為了報復我的勝利而摧毀我最鍾愛之物。但我已為你復仇,而且我要讓這個世界配得上你那和平與和諧的願景。」

「你把這一切稱為和平與和諧嗎?」

好像烏金的語氣!他總是挑剔我做的每件事。但這次我會讓他大開眼界,然後他就會承認我是對的,承認我已經超越他。

「它會的。來看看我的成就吧。來吧,烏金。」

我充當他在多明納里亞的嚮導,向他展示它的美麗與輝煌,因為他總是待在我們出生的山地附近並且害怕跑的太遠。當他厭倦飛行後,我們折返該處並停在出生的山頂上,那裡現在已冠有向至高無上的龍族致敬的雙生角。我從我們蹲踞的高處審視地貌,而烏金則靜靜地待在我身旁。我以為他心滿意足,正如我在他回到我身邊時那樣地滿足。但其實,他正因嫉妒而憤恨不平,很快地我將發現這個事實。

「當然,你從未猜想過這世界是個如此遼闊的地方,對吧,烏金?我去過每個地方,無論地方大小都有我的足跡。現在沒有人敢稱我為『最卑微』的了。」

烏金大笑。「難道你真的相信這些瑣碎的戰事在廣大無邊的宇宙中有什麼意義嗎?」

聽見這點嘲弄竟讓我的心如此痛苦。當然,我想指出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躲在某座懦夫的聖殿裡,但我忍住了,相反地我試著安撫他那煩亂的心。

「難道你回來只是為了要羞辱我嗎?我以為我們是更好的朋友。既然你回來了,你可以與我共享勝利,就跟我們以前一樣。」

「我不要你的施捨,尼可。我有我自己的祕密,在一位睿智的女士門下習得的。」

「那個年老人類早就死了,而且她那喋喋不休的智慧也已化為塵土。她的祕密就像泡沫,一觸即破:外觀美麗但卻無實體。」

「等著瞧吧!」烏金憤怒地嘶喊著。他開始胡亂地談論著時空與世界之間的通道。「我會找到方法的,就像她以前承諾過的,然後你將會後悔。你會後悔自認為比我優秀。」

劇烈的狂風在山頂低吼呼嘯。厚重的暴風雪模糊了我的視線。

「烏金?」我大喊著。

在一陣暖風的漣漪裡,他消失了。

逃走了。

他那醜惡的心已被徹底揭露。難道他不是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第一次拋棄了我?現在他回來只是為了嘲弄我對他的這份情感,顯然他對我並沒有相同的情感。他無非是因為嫉妒我成就的一切而這麼做。我那廣博的智慧與聰明的戰略。我這份他垂涎已久的絕佳魔法技巧,那個老女人曾允諾過他但卻從未實現。我無數個心懷感激的臣民,以及我即將以仁慈君主的身分統治的世界,受萬人景仰,敬畏我的莊嚴與力量。

他竟敢宣稱自己比我優秀?他竟敢炫耀他拒絕分享的魔法?他什麼也不是,無名小卒,太過虛弱與懦弱而無法戰鬥。他在我們長老龍的行列中是最卑微的,甚至還不配與我們並列。或許他曾打算將我的榮耀竊為己有。難怪他如此憤怒,發現自己缺乏像我這樣能夠輕鬆操縱的天賦或力量。

不過比一根龍牙還銳利,他的侮辱終究還是刺入了我的心。

他再次遺棄了我。如此刻意。嘲弄。盛氣凌人。

而我,燃燒著一千顆太陽的明亮高溫,頭一回感到寒冷,因被拋棄的悲傷而心冷。他特地回來拒絕我的友情邀約,把我的慷慨砸回我的臉上。

這種人無法為別人的好運感到開心,只有怨恨。

這種人無法從別人的成就中得到滿足或欣喜,只有憤憤不平。

這種人只在嫉妒中尋求慰藉。

在憤怒中尋求慰藉。

憤怒

他竟敢擁有我沒有的東西!

一盞白熱的火花在我胸口深處點燃,如此強烈的陽光閃現使我看不清。我的視野變得一片漆黑。我突然墜下,完全迷失了方向,直到我痛苦地扭動挺直自己的身體。

我發現自己已不再身處那座出生的山頂,而是滑翔在一面如鏡子般平坦靜止的無邊海洋上。我是唯一一個在移動的物體,我的翅膀遮蔽了海面。這個奇怪的地方沒有太陽,只有水域和許多崎嶇的小島以及一道我無法觸及且持續不斷的祕密耳語。透過我骨頭深處的微弱嗡鳴震動,我懷疑這並不是一座時空而是某種人造物,由某個未知的代理人所建,沒有留下任何爪印或足跡來標記它的建造者身分。是誰,或是什麼東西,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而且為什麼這裡被捨棄了?

氣泡在空中祥和地飄浮著,一邊往下飄移直到它們觸碰到我的鱗片並破裂。

隨著每一道破裂聲,就有一幅甜美的景色在我面前展開,在經過令人歎為觀止的一刻後便消失:其他的土地,其他的世界,其他的時空。

啊!

伴隨著我的下一次呼吸,我明白了這整件事:我已成為一個鵬洛客。

我已成為烏金一直夸夸而談的那個東西,他想據為己有卻又無法獲得的魔法。

在那場意料外的首次旅行之後,很容易就能夠持續這麼做,在一張由一團黑暗所聯繫起來的連結網絡上自由進出,而其他一切事物也都附著於這團黑暗上。我從一個世界走向另一個又走向下一個然後是下一個。

在多明納里亞貧乏的珍寶之外竟有此等奇觀!我造訪了一百個世界,然後又是一百個。不過在這段期間裡,我找不到其他任何能夠穿梭時空的生物。我是所有智能生物中第一個發現穿梭時空的可能性。難怪永恆與無垠正在迎接我,竟然已獨自一人逗留了這麼久!

即便如此,我又開始想起了烏金,想跟其他人分享這份榮耀,或至少原諒他,或許能聽見他終於認可我一路以來的成就。

我不是一個自私的生物。對他隱瞞這份知識看似非常無禮,就算他可能永遠無法複製我獲得的穿梭時空之力,因為當時我還不了解一道舉世無雙的火花要如何在智能生物中將我們這些罕見的鵬洛客與其他不夠格的人區隔開來,而且他們將永遠無法觸及那些未知的世界。

我想起了他。我相信我們可以跟最初的時候一樣成為朋友。所以我回家了。

當然,以你們人形生物的標準,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我離開的多明納里亞已經變了好多,我幾乎認不出大部分的區域。河川改道;海島分離;湖泊乾涸而且海洋淹沒了曾經適於居住的海岸。我發現長老龍之間的戰爭早已止息。大部分的地區都維持著一種脆弱的和平。在所有長老龍和他們的子嗣中,只有鉻米恩盧爾、阿卡迪薩巴斯、派蒂墨司,以及那頭惱人的野獸瓦威提阿瑪迪存活下來。盧爾偽裝成一位善心的觀察者在這片土地上遊蕩,所有人都誇讚他的智慧與仁慈,不過他卻跟我們那些掠奪統治的手足們沒什麼兩樣,因為他到處管閒事,而且又有哪位人形生物能夠拒絕他呢?瓦威提依然狂熱地四處遊走,任意劫掠焚燒,雖然有時會跟那位脾氣暴躁的生物派蒂墨司聯手,但他還是較常單獨行動。

可是我找遍了這個廣闊的世界,卻找不到烏金的蹤跡。最後,我前往阿卡迪的王國,就像我和烏金還是幼龍時所做的事。

阿卡迪以一種最傾向長兄的方式歡迎我,並納悶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藏身於何處,同時也向我展示他那自認為精心管理且富麗堂皇的帝國。但我心裡明白。

「烏金?我知道你和他格外親近,就跟你們出生時一樣。但自從你們兩個離開前去剷除那些屠龍者的那一天起我就沒再見過他了。你告訴我們他已經死了。」

「我不是那樣說的,」我糾正他。「他根本就沒死。他只是躲了起來。他在我們上一次交戰中最激烈的時刻回來了。」

他以一貫居高臨下的優越感打量著我。「那場你拋棄了軍隊並逃離的戰役嗎?我把他們納入我的麾下。我向你保證,他們非常感激我提供的保護。」

「他就飛在我們兩軍之間,難道你沒看見他嗎?」我質問道,因他的健忘感到極為震驚。

「你那天很反常啊,波拉斯。難怪你會看見幻影。你總是為烏金的死自責,不是嗎?難道你在責怪自己沒有保護他嗎?還是你袖手旁觀,讓他被某種惡毒的巫術殺害?我一直在納悶。我總是懷疑你因為他比你聰明睿智而嫉妒他。」

我?嫉妒烏金?荒謬。

然後我理解了:阿卡迪正在貶抑我並希望讓我失控,就像我年輕時那樣喜怒無常。但我比那更偉大。更加、更加偉大。我是個鵬洛客,我族人中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統治多明納里亞對一個像阿卡迪這樣目光短淺的暴君來說倒是無可非議,不過我早已遠遠地超越了他,正如他超越那些可悲、脆弱、短命的人類。

我審視著城裡優雅的建築以及過分井然有序的街道與特區,而他正坐鎮在一座建於峭壁頂端的皇宮內。於是我便暗自將一條懷疑的蠕蟲植入他那高傲的心靈:或許居住於此的人形生物並不如他所想的那樣值得。或許他們並沒有真正地尊敬他或遵循他的律法,而是假裝如此。或許他們正在計畫造反並推翻他,因為就算他想像自己是個仁慈的君主,他不也只是個暴君嗎?當他的臣民認為他聽不見的時候,難道那不就是他們低語的內容嗎?如果他派特務前往王國的每個角落與縫隙,他們就能夠向他回報並根除煽動者。他能夠獎勵那些舉發叛徒的人,並且讓那些具有足夠勇氣與膽量舉報自己親族的人獲得豐厚的獎賞。要是那還不夠,那麼他可以焚燒可疑的特區或甚至整座城市。焚燒他們。燒死他們。

帶著最後的笑容,我把自己包覆在魔法中離開了多明納里亞。我種下的疑慮將會生根,否則它們將會凋萎。無論如何,阿卡迪不會再來煩我了。他永遠無法穿越時空。他沒有這個天賦。只有我有。

所以,當我走出黑暗虛空並進入被我稱為冥想境域的地方時,我竟然發現烏金就在那裡,妳可以想像當時我有多麼震驚喜悅!他正飄浮在水面上凝視著他自己,就好像他想不出任何比看著他自身倒影更好的事了。

「烏金!你怎麼會在這裡?我看到你實在是太開心了,兄弟,因為我怕我已經永遠失去你了。」

但他卻什麼話也沒對我說。他只有敵意,由他的憤怒與嫉妒與怨恨與痛苦所驅動,由嘲弄與傲慢笑聲的回憶所驅動。他害怕我會揭露他不願其他人知道的真相,以及這些人相信的是我而不是他。

他發動攻擊,既惡毒又無預警,全然的怒火與惡意仇恨。我別無選擇,只能防護我自己。首先是在冥想境域的寬廣水面上方,然後狂亂地撞擊穿越眾多時空,我們奮戰了好幾天,好幾年,好幾世代。我們用利爪與尖牙與魔法對戰。這場鬥爭不停持續著,只因他不願鬆懈,拒絕了我所有的休戰提議。他只想殺了我,因為我犯了比他早穿梭時空的罪。他為了我沒有和他分享的事而讓嫉妒啃食了他的心。

我能怎麼辦呢?沒有辦法可以安撫他。

最後,經由不同的路線,我們回到了冥想境域。在那裡,純粹出於自我防衛,我殺了他。

濺起了巨大的水花,他墜入靜止的水面。這份衝擊的迴聲宛如雷鳴。他的墜落掀起滔天巨浪,淹沒了崎嶇的小島,並隨著巨浪崩塌毀滅。浪花不停翻騰,衝破冥想境域的邊界進入聯繫了眾多時空本身的連結網絡,甚至或許也進入了對龍族而言高深莫測的黑暗虛空。波浪濺灑出冥想境域,彷彿烏金的死,像一個落於陶碗上的重物,撞裂了容器本身。

猛烈的波浪把我掃出冥想境域。像一把被拋出的長矛,我被甩過了十個或二十個或一百個時空,然後重重地撞上多明納里亞,在關於長老龍之戰的記憶已消逝為傳說的時代裡來到了馬達拉島鏈。全身瘀傷又感到暈眩,我拼命要回復我的力量,但我終究還是辦到了。還有許多戰鬥在等著我,而且我輕鬆應戰。

當然,小奈瓦,妳一定對我那漫長又引人入勝的人生相當感興趣,既然我已經向妳更正了烏金的假故事,我將很樂意與妳分享我完整的經歷。不過我知道妳相信妳正在分散我對於此行目標的注意力。


她無法看見天空,只看見他那光彩奪目的眼睛與閃耀的彎角,還有一顆蛋形寶石在雙角之間催眠般地旋轉著。

他露齒微笑。他可以一口就把她吞了。

「這總是令我感到沮喪,」他以一種親切的聲音說道,「人們總是立刻認為我們龍族喜歡人肉的滋味,但實際上那一點也不合我們的胃口。」

他把頭垂得更低。她往後退了一步但卻無法再往後了,被困在晶石之間。

「妳不懂的是我擁有全世界的時間,而妳的時間正在飛快地流逝。好了。烏金在哪裡?」

「烏金已經死了。」

「當我在冥想境域殺了他的時候也是這麼認為。我離開了,相信他已經死亡。那是我犯的錯。因為不知何故,他竟然沒死。從那時起他就一直糾纏我,最近還有個拙劣的計畫打算使用一個魔法神器把我困在依夏蘭。」

「依夏蘭?」她沙啞地說出這個詞,任何能夠讓他繼續說話的方法。

「這個名字對妳來說沒有意義。它是另一個時空。在妳一整個短暫、野蠻、污穢的生命裡將永遠不會看見。」

她的四肢冰冷而且心跳遲緩,彷彿她的身體決定最好還是陷入麻木的狀態,勝過面對尼可波拉斯那毀滅性的力量,也是烏金最強大的敵手。但她不會退縮。

「烏金已經死了。」她在刺耳的低語聲中硬擠出這些字。「他的遺骨就躺在這裡。在晶石底下。」

「啊。嗯。」他低沉的聲音令她不安,同時他的視線正端詳著蜿蜒消失於峽谷彎道後方的晶石陣列。「他墜下的屍體劈出了這座峽谷。我想他的骸骨可能真的躺在這裡。」

「難道你看不見那些骸骨?」

他把一支前爪砸向地面,聲音迴盪在峽谷的山壁上。「不准質疑我。妳被其他人當成消耗品還真丟臉,不是嗎?」

「消耗品?他們得仰賴我!」

「妳不能這麼天真,小傢伙。妳的祖母忍受妳,只因為她發現妳能夠保護她明顯關心的孫女,那個繼承了祭師天賦的孫女。妳沒有法力,對吧?」

「我是個獵人!」

「是的,沒錯,妳是個獵人。每個人都是獵人。但妳的姊妹卻是祭師。發現某個妳愛的人緊抓著他們拒絕給予妳的天賦,沒有什麼比這個更糟的了。他們拒絕與妳共享這份天賦。他們預期妳會迎合巴結他們,欽佩他們,殊不知妳才是真正有價值的人。妳才是那個在未來的歲月裡餵養部落的人。妳才是率領人們在夏季攀上高山並在冬季前往低地的那個人。妳是領導者,承受著妳從未要求過而且也不是真心想要的這個姊妹的重擔。因為她,他們持續阻撓妳,要你看顧她,等待她,不賜予妳靠自身技術贏得的偵查與狩獵職務。這好不公平。如果妳擺脫了她,那麼妳終於就可以做妳自己了,不是嗎?妳終於能夠成為一個妳應當成為的偉大獵人與首領。我可以幫妳達成目標,奈瓦。」

他的話語,以如此輕柔、具說服力的語調說出,悄悄地鑽入她的心。陳年的仇恨燃起。過去幾年來的不滿再次湧上心頭,就像是只有他才能平撫的搏動型頭痛。但她無法信任他。她緊抓著那道即將消逝的念頭。「你能怎麼幫我?你為什麼要幫我?」

「因為如果我不幫妳,那麼我將被迫要摧毀韃契。那不是一種恥辱嗎?尤其當妳是唯一一個能夠阻止它被毀滅的人。」

「為什麼你要摧毀韃契?」她嘶啞地低聲說著,感到害怕且全身顫抖。

「因為他喜愛韃契。不過主要是為了不讓他在這裡重生。」他稍作停頓,然後吐出了一道溫暖的微風,宛如魔法,越過了她不停顫抖的身體。「無需焦急,奈瓦。我不想殲滅這個時空,因為我寧願幫助妳。我們將會攜手把妳的所有敵人從韃契剷除,所有的龍以及其他所有部落。妳可以在這個遼闊的世界狩獵,而且不會有人阻礙妳。我將會實現妳曾經夢想過的一切,因為我擁有那份力量,而且將會為了妳而使用。妳只需要帶婭紹娃來見我。現在。」

現在。這個字迴盪在她的腦海中。畢竟,這是實話。百夏一直都是比一袋死鬼怪還重的負擔。當祖母死了以後,沒有任何家族會冒險接受一個年輕、生澀的低語者,而且她的存在只會害他們送命。為什麼她要放棄她想要的一切只為了保護她的姊妹?舊時之道從來就不屬於奈瓦。它們只不過是擋在她前方路途上的障礙。

「她在這裡。就在此處。躲起來了。」

他的笑容點亮了整個世界。「帶她來見我。然後妳將會得到妳的獎賞。」

緊抓著過去對她來說是沒有未來可言的。她一直都是對的,當時她告訴泰靖舊時之道就像是一具屍體,最好還是讓禿鷹們把它吃了。

不過當她想到這位年輕的靈火戰士,想起他的勇氣與犧牲時,她突然打了個冷顫並且也不那麼篤定了。當泰靖得知她把偉大的龍爪婭紹娃交給尼可波拉斯時,他會說什麼?

「小奈瓦,妳千萬不能認為我想傷害婭紹娃。我只想幫忙。僅此而已。現在去吧。」他的聲音變得嚴肅。一股壓力開始在她的腦袋裡堆積,直到她覺得她的頭骨即將爆裂。「現在。」

跪了下來,她拉開破裂的晶石斷片並爬了進去。那裡,在昏暗中,悶塞侷限的空間,百夏彷彿沉睡般地躺著,一邊平緩地呼吸。祖母交疊雙腿以冥想的姿勢盤坐,緊閉雙眼,張開的左手放在大腿上,而右手則慈愛地緊抓著百夏赤裸的手指。這個姿勢立刻就在奈瓦心中腐蝕出一個嫉妒的大洞。祖母總是偏愛百夏。她愛她比愛奈瓦更多。

她得把祖母整個人拖到外面。但那可以稍後再進行。她抽刀出鞘,並將刀刃抵住了百夏脆弱的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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