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並祝賀你,魏斯林沃耶克。」我的老闆興奮自豪地對我說著。我在戰爭部副主任史柯邁軍士長手下任職,過去的十三年中都在陽園第四別館工作,但我們幾乎不曾面對面交談過。他伸出手,而我有股想逃跑的衝動。人們說波洛斯教團中有兩類人:和炎身混在一起的人,以及從他們身邊逃離的人。毫無疑問地我屬於後者,但無論如何我還是跟我老闆握了手。即便在他魔法手套的保護下,我仍然感受到火焰在底下燃燒著。

「感謝您的溢美讚許,」我說。「您的熱烈推薦毫無疑問是我晉升的重要因素。」

史柯邁軍士長微笑著搖了搖頭,紅色與金色的火焰從他的頭皮上升起。「我說的都只不過是事實。你完成了工作。你通過了測驗。你是靠自己贏得了這個榮耀。」

他在我的桌子上放下一個小盒子和一個信封。「當你搬去沃耶克別館之後,我一定會開始想念你的效率,」他對我說。他氣喘吁吁的聲音像閃爍的火焰一般顫動著。「但我知道你會讓我們都以你為榮。」

現在輪到我面燒雙頰了,至少,象徵性地。我是同僚之中第一個在八年內就晉升為沃耶克的人。當然,我們都假裝一切是公平公正的,只要你正直正派的勤奮工作,最終就會獲得認可,但事實上,第四別館是波洛斯教團安置他們炸錯營地的兩光快劍手、飛出懼高症的空騎士、因為過於激動而無法在戰事結束後消散的炎身,以及像我這樣只不過是不幸地出生在了錯誤的家族的牛頭人。這個建築物曾經是個倉庫還真貼切。它是一個絕佳的場地,讓教團拿來存放他們寧可遺忘的那些邊緣人。

打開盒子的時候我的手指顫抖著。當將要看見自己所心心念念、所希望的東西就放在裡面時,真的是激動難耐。隨著蓋子鬆動,我看見了一絲紅色。我的心跳幾乎停止,皮膚上的所有皮毛一起倒顫,而下一瞬間,我只是盯著它,咬住嘴唇讓我不會開始對著史柯邁軍士長大哭,用大顆、飽滿的眼淚澆熄他的火焰。我壓抑自己的情緒,驕傲地挺起胸膛,然後從盒子裡取出紅色緞帶,將它披在我的脖子上和一隻胳膊下。我的第一份榮耀。一個銅質墜飾,周圍印著「波洛斯沃耶克」的字樣。他們將維護我們這片土地和平的任務託付給我,打擊不法,並尋求光榮和正義的真理。

「這很適合你,」史柯邁軍士長說。「或許旭日真的光耀著你的道路。」

「或許吧,」我說,接著打算把信打開。

史柯邁軍士長清了清喉嚨。「這是私人信件。祝你好運,魏斯林沃耶克。」

標題讓我打了個冷顫。或許也可能是在我老闆走了之後,溫度一下子下降了。我仔細地看了這封信。我的名字用金箔印在信封上。我用指甲滑入封口處並小心地打開它。裡面有張卡片─是張邀請函。

 
這封信是為了通知您
今晚黃昏時請您出席
在陽園日光廳
為了致敬新沃耶克成員而舉辦的招待會。
 
現場提供點心。
請穿著正式的長袍和腰帶。
 
「懷著不義之心爭戰終將淹沒於戰壕之中。抱持英勇之心征戰必將永存於敵方遺骨瓦礫。」
-波洛斯軍團兵喀拉提

我看著它。我的意思是真的看著它。第一個打動我的東西是印在紙上的波洛斯教團符號...一個被旭日映襯著的拳頭,但有些事情不對勁。而後我意識到了這是一個右手拳頭,而不是它平常應該是的左手。而旭日的造型有著十道光芒而不是九道。我的思緒連結到了我幾個月前所接受的反諜報測驗。當時有一個類似這樣的任務,要在平凡無奇的事物中發掘出隱藏的訊息。我們出去尋找隱藏的底密爾暗碼-在公寓大樓窗戶上以一種特定模式拉下的窗簾;扭曲的下水道格柵用來作為一系列的方向指引,諸如此類。我總共找出了八個,比隊伍中的所有人都要多。而從現在開始,我必須時時保持高度警戒,搜尋符號和暗記,就像是我正握在手中的這個。

這不是一份邀請,這是我作為沃耶克反間特務的第一個任務提示。現在,我必須將它解碼。

我仔細檢查每一個字,和每一個字母。我把紙張翻了個面,瞇著眼睛看著文字之間的空白區塊。故事開始成形了-一個與線民的會面點...這像是一場遊戲。我反覆咀嚼裡面的文字:現場提供點心。食物。士兵們稱食物為咕嚕。古魯。而這是一個真正的喀拉提格言嗎?我從來沒聽說過。戰壕。瓦礫。這位置勢必接近古魯的瓦礫區。

這一切開始水落石出…

「噢,在日光廳的派對。妳可以帶上我嗎?」婭莉森説,看著我的肩膀。我把邀請函揉起來,藏在拳頭裡面,然後在我轉身面對我的災星同事之前,我先清了清肺。不論你已經見過多少次拉基雅的分身,在你看著她們的時候還是會不由得屏住呼吸。我可不會給她這樣的滿足感。

「我不懂妳在說什麼,」我說,笨拙地措著辭,假裝她那頭耀眼的紅髮並沒有讓我眼花撩亂。那份訊息只能讓我看見。作為沃耶克反間成員的第一天,我已經危及了任務。「並沒有派對。」

他挑起一邊眉毛。「當然了,奧西特。無論如何,只是想祝賀妳的晉升。對於一個信念如此薄弱的人來說,這是一個很高的成就。」

我的鼻孔張開。她是失敗者之中最糟糕的那一種,一位前戰領,她在戰場的糟糕判斷招致了大約三十年以前一萬五千名波洛斯士兵的死亡。作為贖罪,她的翅膀被束縛並且幾乎被剝奪了她所有的魔法,除了少許能夠幫助招募的激勵魔法。即便在數十年的放逐之後,她仍展現著天使典型的無禮傲慢與侵略性,但她並沒有比這裡其他的任何邊緣人更優越。

「我的信念沒有問題,」我說,頭向前傾,我的角正對著她。「我已經掙得了這個。如果妳對我的晉升有所疑慮,最好還是接受它吧。」


我從小到大都沒體會過和平。我的父親一直不斷地進出戰事,而我們家花了許多時間擔憂他在前線的安危,然後在他回來之後繼續擔憂我們自己的安危。他看著他的歐度魯同僚們年復一年地在他的身邊晉升。或許那些牛頭怪比他更稱職吧,我不知道。我所記得的是他每一次回來的時候,脾氣一次比一次的暴躁,而我幾乎無法計算他和我的母親衝突的次數了,角互相刮擦,憤怒的蹄在木質地板上劃出裂縫,有時則在牆上。一旦他們開始大吼大叫的時候,我就會鑽進我的房間,把我姐妹的紅髮緞帶掛在我胸前,然後假裝我是一名沃耶克警官,負責維護和平。沃耶克反間員需要警戒與精明。在那些我的父母終於停止爭吵的寂靜時刻,我會專注著尋找天花板的水漬、以及地板上聚集的塵埃樣式之中的隱藏訊息。我變得擅長於留意那些不想被別人注意到的事情。

現在,我在第十區郊外的第一個任務是追蹤能幫助我們維護和平的訊息。一個古魯的營地已經一步步地侵入它這優雅的鄰居,而局勢緊張程度極高。我曾聽聞一個傳言說這個區域是數千年前屠龍的地點,此處的塵埃大多都是由崩解的龍骨所組成。他們也說骨頭還沒有整個、完全地、百分之百地死亡。

在像這樣的地方工作,我的波洛斯盔甲是必備的護具,但隱匿能力也同樣重要。我身上披著一件紅灰色的斗篷,和這邊塵土的顏色相同。不管是不是龍骨,它都席捲了這裡的一切,讓我感到全身都是沙粒,但塵土並不是唯一一個讓我感到不適的東西。你幾乎不可能不去注意到古魯存在著,並渴望著拆除我們拼命努力建造起的一切。孩子們粗野兇悍,骨頭和皮革寬鬆的串在一起作為衣著。一個喝醉的食人魔踉踉蹌蹌地走過,然後跌倒,他的衝力消滅了一台焚香車。我試著在他們之中找出什麼值得寬慰的特質,但卻十分匱乏。我一直手癢著想要發出違規通知,但仍持續專注著尋找我的線民。

在市集中,我見證了一個古魯孩童從推車中偷了一個甜瓜。商人喊叫著,他是一個即使想要追上去也無法做到的脆弱老凡爾西諾。那孩子就跑在我的前方,而我所能做的只有抓住她的手臂。我牢牢地緊抓著,然後她用像是一隻被抓住野豬的眼神看著我。

「妳不該偷竊,」我訓斥她。「妳羞辱了妳的城市、妳的家族、還有妳自己。」我試著對她生氣,但是她的手臂是那麼的細,讓我覺得好像就要被我抓斷了。我放鬆了一些。她瞪著我,露出了牙齒。然後,哇,氣味從他身上散出來了。但我腦海裡翻攪著一些思緒,讓我無法將她和手上的水果分開。

我嘆了口氣,然後讓孩子走了。她對我噴了噴鼻息然後揚長而去,她緊緊抓著手上的贈物,雙眼來回掃視著。我從我的錢包裡拿出了幾個里格並付給了商人。

他對我咧嘴一笑,然後伸出舌頭來滋潤一顆眼球。「你知道他們怎麼說嗎,」他嘶聲說道,「和古魯打架,你一整天就麻煩大了。去餵食古魯,你一輩子就麻煩大了。」

我點點頭。幸運地,我只會在城裡待到傍晚,而在那之後我就不用再去煩惱她的事情了。我繼續前進。不久便找到了碉堡,隱藏在叢生的雜草後,而纏繞的野生煤渣藤正慢慢地將它的外圍化為碎礫,除了遭受跟我手掌差不多大小的幼年多頭龍騷擾之外,這個地方幾乎就像是個廢墟。牠們的其中幾顆頭對我吐口水。我向一旁閃躲,但少許的唾沫還是擊中了我的鞋子。酸液還沒有強到可以腐蝕它的程度,但在深棕色的皮革上面卻形成了淺棕色的斑點。照規定我必須立即回報這些多頭龍,但牠們不會四處亂跑,而我的線人可能會。

我進入了碉堡。沈重的金屬門在我身後關上時發出了尖銳的聲音,接著我吸入了寒冷且陳腐的第一口空氣。這裡一片漆黑,我的眼睛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習慣這與外頭光線的差異。終於,我在眼前看到了一段階梯,我在往下爬時緊抓著一根鬆垮的欄桿。階梯通向一個地面滿佈灰塵的大房間。幾張工業桌椅一起放在那裡,吊床高高地懸在角落,曾經被紮實填滿的櫥櫃如今敞開而空空如也。

一個看起來超過實際年齡的憔悴男子坐在其中一張桌子上,在他前面放了一個六邊形的部族與教團戰棋棋盤。我的喉嚨立刻鎖緊。我的父親在他第一次從戰場回來的時候教過我玩這個。戰鬥讓他變得冷酷,但當時他仍相當慈愛。對我們來說這是一個很好的相處方式,可以坐在一起又不用多說話。

「你有什麼情報要給我嗎?」這些字句我說得像是已經練習了一輩子。我不敢相信這傢伙就這樣坐在那裡。這代表了我已經解密了隱藏的訊息並且找到了他,這並不是我腦子裡面想像的那種陰謀。

「有的,」他說,他粗啞的聲音中透著顯而易見的疲憊。「但在這之前,來下棋吧。」

「我擔心我可能有點生疏了。」我靠近了一些,保持冷靜。我現在不能嚇跑他。我在他同桌的對面坐下並且端詳著他的臉。這裡很暗,但我可以看出他頸子上一直延伸到鬢角的色斑,像是褪色的疤。有趣,眾所週知的,沃耶克藥劑師透過移除古魯叛逃者身上的紋身來賺取外快,而且去除刺青的咒語比一開始把刺青紋上去的咒語更有刺激性。現在我更清楚自己正在跟什麼人打交道了。

黑棋擺在我前面,所以我走了第一步

他轉動一根手指,他的一個士兵就滑行穿過了棋盤。那麼,他是個法師嗎?除了常規的觀察之外,你也可以從一個人玩部落與教團的方式中學到很多東西。我第一次擊敗我父親的時候-是貨真價實的擊敗,不是他看我可憐讓我贏的-他為此感到非常自豪。當我第二次擊敗他的時候,他就把棋盤給掀了。當我的手拿起僧侶棋子的時候不停顫抖著。這是個紮實、可預期的一步。

「你有個可以讓我稱呼的名字嗎?」我問。

「布雷澤,如果妳有需要的話,魏斯林沃耶克。」

「你可以叫我奧西特。」我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以建立互信。我看著他揮動了一根手指將天使旗子往前推,讓她徹底孤立突前。誘餌嗎?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詢問關於情報的事情,但現在還為時過早。我無視他的大膽棋步並以一隻空騎士反擊。完全的平淡,完全的無趣。「你常玩部族與教團嗎?」我問。「我小時候常常參加聯盟賽。」

「我長大的地方沒有這種東西。」

「真可惜。所有的孩子都能受益於從遊戲中習得的紀律。」我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因為他的上唇糾結成了一團。我趕緊改口。「但你知道的,在這一切混亂中也存有一絲美感。我的父親曾說過在四十步對局裡的各種組合數比拉尼卡任何一隻生物的毛髮數量還多。」

「真的嗎?」布雷澤說,拱起了眉毛。「我從來沒那樣想過。」

我推出我的天使,一個祭品。沒有她我還是可以進行這場對局,但他遲早會擊敗我的整個軍隊。布雷澤用一隻士兵把我的天使擊倒,但他並沒有把我的棋子放進他的墳地。相反的,他抬頭看著我,他疲憊雙眼背後的痛苦讓我也感到全身疼痛。他準備好要說了。

「你想告訴我什麼,布雷澤。」我問。「我洗耳恭聽,而我也會絕不會向人透漏你說的話。」

「波洛斯教團裡有個間諜。」

「好的。你可以告訴我是誰嗎?」

他點點頭。「但首先我要求從戰門釋放一名囚犯。釋放她,然後我會在明天黃昏時分於市場把情報交給你。」他遞給我一張寫著一個名字的便條。芭斯索瓦爾。我從沒聽過她,顯然不是我們著名的政治犯之一。

「我想幫助你,布雷澤,但這類的事情都需要時間。這有個標準程序。需要提交以及審查申請。」

「你知道部族與教團有多少個三步對局的組合嗎?」布雷澤問我。

我點頭。每個人都知道。「一個。拉基雅的愚行。但事實上你的對手必須與你串通好才能讓它完成。」

「嗯嗯嗯。賄賂。勒索。利誘。你是棋手,奧西特,但這肯定不是一場對局。」

我的頭一動也不動,因為我現在想要做的就是把它搖一搖。敗壞正義完全不是值得引以為榮的事。但波洛斯教團內出現叛徒更糟,尤其是如今緊張局勢正在醞釀著。在波洛斯教團,我們看待事情有絕對的是非黑白。沒有灰色地帶這個選項:我們會在罪行尚未犯下前預先剝奪一個人的自由,我們會捨棄一個士兵的生命來維護整個拉尼卡的和平。我們會懲罰一個偷竊食物的飢餓孩童。這是我們宣誓的力量,但這也是我們最大的弱點之一。

「我會看看我能做些什麼。」


我工作到傍晚,準備著釋放囚犯的申請書。芭斯索瓦爾在一場古魯的暴動中被逮捕。在此之前沒有任何關於她的指控。看樣子她只是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了錯誤的地方。小事一樁,真的。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小小的賄賂一下史柯邁軍士長的助理,然後她就會把囚犯的釋放申請書塞進他的一堆待簽文案之中。我相信我的老長官不會介意的。他說過他多麼希望看到我成功,多麼希望我讓他感到驕傲。他幾乎在第四別館被困了和我一樣長的時間,而他也知道能夠離開那裡是個多麼偉大的成就。明早第一件事情,我會親自把檔案送去戰門監獄營地,節省兩天官僚處理失誤的時間,然後在明天的午餐時間,芭斯索瓦爾就會被釋…

我的雙眼停留在釋放申請書上。某個東西吸引了我的注意,某個不好的東西。我試著忽略它。試著漏掉它,就像那個把她抓進來的人一樣。但同時,那些我試著不去注意的事情仿佛尖吼著要被注意到。芭斯索瓦爾並不是她的全名。芭斯索瓦爾萊利。很可能與葛文萊利有關,他是一位在錫街市場施放大規模混亂魔法的瓦礫區突擊隊員。顧客們被突然的憤怒與混亂所吞噬,他們互相攻擊,食物與器皿都成了武器。二十四人死亡。一百七十六人受傷。我把紙張塞進了其他紙張的後面,但我無法再忽視它。我的心跳加速。哪個才是對和平更大的威脅?某個已知的人試圖在街道上攻擊我們,或是某個未知的人從內部將我們瓦解?

「忙到這麼晚嗎,沃耶克?」婭莉森說,她的手放在我肩膀上。「你總是可以倚賴一個牛頭怪用兩倍的時間與一半的努力來工作,我說的對嗎?」

「看在塔疾克的份上,」我怒視並把她甩開。「妳難道沒有一些新兵可以拿來展現你的『權力』?」我再次清了清肺,現在幾乎成了本能,然後看著她。這就像是盯著太陽然後完全無視你的雙眼正在灼燒。她的姿態很有侵略性,雙臂交叉。嘴巴緊閉。很遺憾這個樣子不會持續太久。

「你知道嗎,我今天簽下了二十七個傻瓜,他們急著要在戰場上灑熱血。」

「了不起。所以當妳招募新人的時候,妳會使用某種腳本,還是妳就翅激他們一下?」我在婭利森臉上的傲慢逐漸消散時賊笑著,接著她突然開始移動她的翅膀,它們被刺鋼絲緊緊地捆在一起。這肯定很不舒服。我嘆了口氣。她不該被這樣對待。或者,即便她罪有應得,但我仍應該是那個走向正道的人。「請離開吧。我有事要忙。」

「重要的事嗎?」

「這不關妳的事。我開始理解他們為什麼把妳逐出炫日號了。」

「喂,搞清楚,」她說,舉起了雙手。「不是放逐...只是重新分配。而且五十年對天使來說只是一眨眼而已。我就只要無所事事,等待另一個人犯下比我更大的錯,而這在歐瑞黎的帶領下只是遲早的事。而你,你會和沃耶克們窮忙一陣,試圖出人頭地,但最終,每個人都會發現你是個騙子並且疑惑他們為什麼一開始要晉升你。你會在五年之內被趕回來的,我保證。」

「妳根本就不知道我的能耐。」

「注意用詞,沃耶克!」她斥責我,唇上透著淡淡的微笑。「講粗話有什麼榮耀可言?」

「去妳的,婭莉森。」我把注意力從她身上移開,最後,她放棄並且離開了。我看著這份案件檔案。現在它感覺起來好沉重。如果我無法完成我的第一個任務,這對我的職業生涯有什麼意義?這並不難。我甚至不需要說謊。我就只要繼續忽視這個真相。


芭斯索瓦爾自由了。我親眼看著她從監獄大門裡走出來,我的第一個胃裡彷彿有個窟窿。現在我平靜地在市場等候。距離日落還有幾小時,但我仍提早抵達這裡,以防萬一。布雷澤會現身,我不能心生疑慮。還不是時候。就像從陽光底下走入暗處時需要讓眼睛調適幾分鐘,心靈也需要時間來調適看清朦朧不明之物。

我注意到昨天的那個孩子,直盯著擺放於太靠近桌緣處的一塊麵包。我在她決定偷竊之前就衝上前去,打開我的錢包,然後把五里格塞進她手中。我蹲至她的高度。「妳不該過這樣的人生,妳也知道吧?還有很多人想以妳為榮。但就算這很困難,妳得做出正確的決定,好嗎?在必要的時候尋求幫助。妳的內心那麼美好。」

這個女孩面露喜色,她的眼睛後方閃爍著火花。「喀緹,很好,」她說,

一邊用手貼著胸口。她的聲音沙啞低沉,幾乎是一種咆哮。

「是的。沒錯,妳很好。喀緹很好。」她張開雙臂,而我則墜入了她的擁抱中。

「喀緹很好,」她在我的耳邊說。「非常非常好。」她再次微笑,接著便退了幾步跑開了。

我也充滿一種溫暖的感覺。然後注意到我的錢包不見了。

感到尷尬與憤怒,我等著我的線民出現,每一刻我的自我懷疑

都逐漸滋長。我是否白白放走了一個...凶暴的劫徒?

日落後兩小時,我面對了現實。我回到碉堡,半期待著不會找到它,希望這一直都是某種怪異的夢境,但錯了,它就在那裡,多頭龍以及這一切。這次我的眼睛調適得比較快,於是我衝下階梯,踩著腳下稍黏的水泥,希望能找到一個線索或隱藏的訊息。

但我只找到布雷澤的屍體,坐在他原本的地方,脖子上有一道割痕。棋盤一片鮮紅,因浸泡在他的血液中而膨脹。一組紅黑相間的腳印走出了碉堡。遊戲棋子都正好在它們原本的位置上,所以他肯定是在我一離開後就被殺了。我尋找更多線索,但我卻因過於用力顫抖而無法專心。我一定得向教團報告這件事,我不在乎自己惹上了什麼麻煩。

我轉身離開,但等等...

我轉回去仔細檢查棋盤。少了一顆棋子。我的天使。她應該在我之前放置的地方。我鼓起勇氣撐起布雷澤癱倒的屍體。他底下沒藏任何棋子,地上也沒有。我四處查看。那個殺了他的人已拿走了棋子。

我儘可能快速地跑回陽園,但就在我抵達大門之前,我被攔住了。

「哇喔,哇喔,哇喔,沃耶克,」婭莉森說話的方式就像在試著讓一頭壞脾氣的坐騎停下。她抓住我的肩膀,上下打量著我,看見了我的驚慌狀態。「妳怎麼了?」

「我沒時間看妳耍寶,婭莉森。發生了一件謀殺案。」

「當真?」

「我看起來像在開玩笑嗎?」我舉起雙手,血液早已沾黏在我的毛髮上。

「天啊,奧西特。我沒發現...」她把我朝大門推了一把,我差點被自己的蹄子絆倒。「妳需要報告這件事。我知道我們一直都不是最友好的同事,但如果妳想的話我會跟妳一起去...

我咕噥了一聲。我不想要她跟我一起去,但我也不想獨自進去。「好,」我說。「不過別全然地做...」我比劃著她整個人,「...妳自己。」

站在陽園面前總讓我覺得渺小,它那些結實的石塔宛如巨型拳頭般地揮向天空,但我現在卻覺得更渺小了。正義之焰在柴堆上熊熊燃燒著,火光照亮了欺瞞與威脅、秩序與團結。它們或許能點亮街道,但其強度卻無法穿透位於我內心深處的闇影。我們看見陽園守衛,他們一整群站在銀邊大門前方。有許多守衛是巨人─身形健壯且袒胸露背,除了一些均勻配置的扣環。這些蠻漢所省下的治裝費顯然都用來購買他們揮舞的巨錘。我努力壓制想逃跑的衝動。接著其中兩名守衛向我走來,就算我想,我也全身僵硬到無法逃脫。

「奧西特魏斯林?妳已被通緝審問,」一名守衛對我說,他是個巨人,他的拇指與食指大到足以環繞我的二頭肌一圈。

「等等,什麼?這是關於芭斯索瓦爾的案件檔案嗎?好,我原本以為它可能是有問題的,但我不確定,而且我沒時間真的去,而且,而且...

「妳被懷疑與安柏史柯邁軍士長、戴文席迪恩少尉,以及廬克阿塔雷公會法師的急性中毒事件有關。」

我的老闆,我老闆的老闆,還有她的老闆。我搖了搖頭。「不,那不是我。我絕對不會這麼做!婭莉森,告訴他們我無法…」我轉身尋找婭莉森,但她卻不見蹤影。我就知道。「婭莉森!」我大喊。她是個天使,所以我知道她能夠聽見我喊她的名字。除非他們也把那份能力從她身上奪走了。

另一名守衛,一個身穿沉重鑲金鎧甲的牛頭怪,對我搜身並清空了我的口袋。裡面有我的錢包。她打開它,抽出了我的晚宴邀請函以及那顆遺失的天使棋子。她嗅了嗅這顆遊戲棋子,扭轉它,接著它的頂部開始自底部旋開。裡面有液體。「某種葛加理毒藥,很好。只要幾滴就能輕鬆擊倒一個巨人。」她把它拿遠離自己,一邊把它旋緊。

「那不是我的,我發誓!」

「妳是說我不會在上面發現妳滿滿的指紋嗎?」她問我。

「不是!呃,沒錯。我碰過它。我當時正在玩部族與教團。但我根本就不知道裡面有藏毒啊!」

「一頭滿手鮮血的小母牛竟然這麼說,」巨人咆哮著,一邊把我向前推。牛頭怪不悅地瞥了他一眼,但他卻沒看見。「兩位好領袖因妳而死。我猜妳在昨天的典禮期間有不在場證明吧?有人可以為妳作證嗎?或許是妳的敵人?」

「不,他是...」我咬緊嘴唇。「聽著,我受邀參加典禮,但那份邀請並不是一份邀請,你明白嗎?那其實是一則與線民會面的密訊。有看見那浮水印倒置的方式,還有多了一道光芒的旭日嗎?」

牛頭怪拿起邀請函。「依我看來像是正常的符號。左手握拳。九道光芒。」

我搖了搖頭。「不可能。我當時看見了!」我儘可能地瞇起眼,但我腦中為混亂帶來秩序的那個東西不見了。那只不過是一張印有波洛斯信頭的標準邀請函。「不是我做的。我們之間有叛徒!」

現在我的心靈感覺如此扭曲,但我確實知道有三個高階職缺,而且波洛斯總是從內部升遷。這表示真正的兇手將會在公會內部爬升至高位。

突然間,我靈光乍現-婭莉森。當我正在讀那份不算邀請的邀請函時,她一直站在那裡。她能夠招募一位底密爾心靈法師來扭曲我的大腦以看見某種不存在的東西。她可以在黑市買一瓶葛加理瓊漿並且與那位古魯孩童密謀竊取我的錢包,然後...然後...就在剛剛,她可以趁遇到我的時候把它放回去。誰知道她的盟友有多廣泛,跨越各個公會,橫跨數十年。誰知道她已經密謀多久了,等待正確的時機。波洛斯教團最近非常執著於秩序,比平常更誇張。你經過每個街區都會看到一個全副武裝的士兵,每個週末都有閱兵典禮以表揚一個軍營制霸戰場的光榮成就。他們愈來愈努力展現團結與力量,而我卻不禁想著我們真的很容易受到混亂影響─一個不顧一切地想返回炫日號的失勢天使竟設局陷害我,然後,然後...

而且,還有...等等。

各種可能性的網在我心中展開,就像部族與教團遊戲的所有組合。遊戲能夠一直進行下去,但大部分的對局都進展快速且單純。我需要專注在秩序而非混亂上。我看著這三步棋局。最簡單的解釋。

「等等,你說有三起毒殺事件,但卻只有兩名死者?」我詢問巨人。

他低頭怒視我。「史柯邁軍士長幸運逃過一劫。有十二個祭師治療他直到深夜。」

「你是說毒藥殺死了一個牛頭怪跟一個巨人,但卻殺不死一個炎身?」

「或許死亡瓊漿對炎身而言沒那麼管用吧,我不知道。」

嗯。或許在一開始就不算真正活著的某個人身上並不管用,這個人的火焰在幾年前就該熄了。不過,那並無法阻止傾瀉而出的同情。他們讓他休養,只是為了確保他沒事,但他將會重返崗位...這一切的同情使每個人都會毫不猶豫地提拔他。他將會進入旭日堂,擁有一份輕鬆的工作。但他絕對無法獨力完成這件事。一個在戰場外出沒的炎身會引起太多注意。他需要某個能夠在城裡自由行動的人,並且不被注意。某個人們會在街上看到的人。

我看著那位牛頭怪,那雙能夠揮舞巨棍的茸毛巨手看似也足夠靈巧到能夠將錢包放進我的口袋。我低頭看她的靴子。深棕色的皮革,還有多頭龍噴濺的黃褐色斑塊。她去過碉堡。是她殺了布雷澤。

「妳!」我說。「史柯邁就是幕後主使而且他毒害自己以逃避責難。妳跟他串通好了!」

巨人不願接受這份對他同僚守衛的指控,對我的態度也更強硬了。「或許妳在見到妳的律師之前該閉上嘴巴。」他把我向前推。

「你得相信我。她是兇手,」我向他懇求。我不確定他們是不是同一夥的,但這值得一試。「史柯邁陷害了我好讓他能夠升遷至陽園。而且你這位搭檔知情。說不定你也是。」

牛頭怪用力跺著蹄子。「我絕不會做出如此不光榮的事!」

「如果妳有證據的話,真相就會浮現,」巨人說道。

「你把我帶去戰門的話就不會再有人聽見我的聲音了。你看!看,那是來自多頭龍的唾沫,就在我遇見線民的那個碉堡內。」我指著自己的靴子。「這個圖案跟她靴子上的一樣。而且她的制服上還有塵土。」

「你的制服上有塵土,」牛頭怪說。「我的制服上有塵土。他的制服上有塵土...」她說,一邊指著她的搭檔。

「沒錯,不過妳的塵土...是來自瓦礫區-與第十區相鄰的一個非常特定的區域。」

「如果把妳關在戰門裡,」牛頭怪幸災樂禍地看著,「那將會很難證明,不是嗎?」

「誰都不准走,」傳來一道聲音。是婭莉森。她回來了,或許是因為拋下我而感到內疚。或更可能的是,她無法錯過看著我的職場生涯在如此驚人的奇景中毀滅。「妳確定妳說的是真的嗎,奧西特?」

「我確定。我並沒有做他們認為我做過的事,婭莉森。妳知道我的。」

「那麼,我可以證明,」她說,一邊在空中揮動雙手,將白色的火焰聚集在她的手心。她朝牛頭怪投出一顆火球。它包圍了她,並沒有觸碰到。或許婭莉森那身為一個墮落天使的悲傷故事並不完全屬實。她的魔法十分強大。它充滿了一種治療魔法,沒有將那名守衛化為灰燼,它反而使她制服上的塵土凝聚成一條龍的形狀。這塵土飛揚的形體宛如幽靈般地蠕動著。「瓦礫區的塵土,具有高濃度的龍骨成分,」她自信地說。

「願意解釋嗎?」我對守衛說。

「我只是...那是一種…」牛頭怪結結巴巴地說。巨人的鐵錘頂部正指著她, 現已閃耀著滾燙的火光,彷彿它才剛在熔爐裡放了二十分鐘。

她扔下天使遊戲棋子,接著它裂成兩半,死亡瓊漿濺灑於地面上。婭莉森用另一波火焰咒語轟擊,於是液體便在能夠影響我們之前蒸發了。當我們回過神來後,這名間諜已不見蹤影。

「我們不能讓她逃跑!」婭莉森說。

「她不是我們追逐的目標,」我說。「是史柯邁。他才是幕後主使。」

婭莉森注視我的方式不存有任何疑慮。我已贏得一位天使的信任,就算我們永遠無法真正地平起平坐,但現在她已將我視為幾近同等地位的人。她曾經美麗燦爛,但她已在我眼前轉變為另一種東西,光注視就令人感到害怕。刺鋼絲在她彎曲她的翅膀時碎裂,她終於能夠完全展開翅膀,就像打了一個遲了幾十年的呵欠。白色的羽毛細長精緻,但潛藏於其中的力量卻不容否認。

「我錯判妳了,沃耶克。跟我來吧,我們將會釐清這一切。如果我們之間有個間諜,回復正義就是我們的責任。」我抓住她的手臂並且被她包圍。她拍打翅膀,接著世界便從我們身旁呼嘯而過。當她的腳再次碰上地面時,我們已回到第四別館,站在史柯邁的書桌前。他也在那裡,正在收拾他的私人物品。

「準備好搬遷辦公室了嗎?」我問道。他嚇了一跳,頭上的火焰閃爍著。

「對一個差點死掉的人來說,你看起十分健康呀,」婭莉森站在我身後說。她其實在讓我主導這件事。

「第四別館對你來說不夠好,是嗎?」我說。「你想要更多,而且你會不擇手段以達到目的。」

「你知道有多少元素任職於陽園嗎?我用一隻手就能數完他們。」他舉起三隻手指,全都燃著火焰。「幾千人中只有三個。只因為我們是被施放而非誕生的並不表示我們無法勝任高階的職務。他們不承認我們的感知,他們不願給我們姓名,但事實就是我們絕非失控的狂信者而且我們值得擁有戰後的人生。」

「你殺了兩個人,」我提醒他。「我可不會稱那為受控。」

「婭莉森殺了一萬五千人,而且她只受到輕微的懲罰。雙重標準。看看妳四周吧,奧西特。謊言、背叛、不義。你的教團就是建構在這上面。」

「魏斯林沃耶克,」我說。

「什麼?」

「那是我的頭銜。使用它。」

史柯邁大笑。「若不是因為我的關係,妳甚至還得不到那個頭銜呢,妳這個傲慢的小母牛。」

這場遊戲已來到它應有的結局,於是我便說出從我第一場部族與教團棋局獲勝以來令我感到欣悅的那句話。「你輸了,史柯邁。」

他揚起一道悶燃的眉毛。「什麼…」

我把頭傾斜,瞄準我的角,然後全力衝撞他。他往後飛向牆壁,他桌上的文件也被點燃。我當時並沒有仔細思考那件事。或許是因為撞擊的力道,或許是因為我挫了他銳氣的關係,但現在他的火焰卻不那麼明亮了。

「我掩護妳,沃耶克,」婭莉森說。她從鄰近的牆上釋出一個緊急水元素,然後將它瞄準史柯邁。這兩個元素相撞,蒸汽充滿了整個辦公室,但很快地桌上的火和史柯邁皮膚上的火都被撲滅。他像個被捏熄的燈芯般地冒著煙,接著便消散成一堆潮溼的灰燼與燒焦的鎧甲。

「謝謝妳,婭莉森,」我說。「或許我也低估妳了。」

「別這麼說,你看到的就是真正的我。」她聳了一邊的肩膀,翅膀緊縮在她身後,燦爛的神采也恢復正常。

我不知道她在計畫什麼,或是她在隱藏什麼,但婭莉森肯定不是只有表面所呈現的樣貌。「既然妳將要搬去沃耶克別館,我想我應該不會常見到妳了,」她說。「恭喜。真的。這是妳應得的,魏斯林沃耶克。」

我露出笑容,調整了我的繫繩,夾好我的徽章。魏斯林沃耶克。我很確信我永遠不會聽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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